他們之間其實沒有多么熟悉的。

但是——卻是——他們其實早就應該彼此熟悉的。

別是等到了事情發生、無可挽回，別是等到了兩方的矛盾無法調節，別是等到了他們的立場鮮明、都無法回頭。

那時候，他其實早就應該認識他，他們或許會引為知己，在遭遇冷落的時候彼此安慰，在遭遇不平的時候彼此鼓勵，在兩人的事業有所起色的時候，對坐共飲，彼此相賀。

那時候，他們就應該用這種熟稔的、親昵的稱謂，阿庭、哲昱。

這一聲喚、一聲道歉，寥寥幾個字，薛庭卻懂了。

薛庭突然嘆息了一聲，說：“可惜，太晚了。”

梁哲昱一時沒有說話。

他固然掛念著薛詩岑，此時此刻，卻突然也擔心起薛庭了。

薛庭這個樣子……

薛庭說：“差不多了，聊完了，你該去救你的妻子了。”

梁哲昱驀地一僵，聲音微啞，問：“她在哪？”

“這個啊，我真的不知道。”薛庭說：“不過，我大概可以告訴你，帶走薛詩岑的那個人——姓霍。”

果然如此！

梁哲昱的眉眼驟然沾染上怒氣，他猛地站起來，拔腿就往外面走。

身后是薛庭輕笑著的聲音：“不跟我道個別嗎？”

梁哲昱離去的腳步停頓了一下，他轉過身來，看著薛庭，問：“你……要去哪兒？”

如果這些事了結了，如果薛曄銘可以不為難，那薛庭會怎么選？

薛庭不答，只是說：“道個別吧。”

梁哲昱猶豫了一會兒，終究沒有再問，只是說：“再見。”

薛庭目光深邃地看著他，淡聲說：“再見。”

這人……是同類，是遲來的知己。

可惜，再也不能見了。

梁哲昱轉身，大步走出了面粉廠。

阿一和兄弟們正在外面候著，他們跟車子還有些距離，幾個人十分緊張地圍在廠子門口，看到梁哲昱出來，都松了一口氣。

“老大，你出來了啊！你沒事吧？姓薛的那孫子呢？”阿一急忙迎了上去，一邊揚聲問道。

梁哲昱說：“我沒事。”

阿一兩手擼起左右兩邊的袖子，又要往廠子里面走：“那孫子還在里面是吧？看小爺不廢了他。”

梁哲昱伸手拽住阿一的一只胳膊，淡聲叫道：“阿一。”

薛庭是在里面……不過他的前路，他的選擇，梁哲昱已經無力去操心了。

梁哲昱聲音不大，被叫到的人卻接收到了危險的信號。阿一頓住了腳步，回應道：“是，老大。”

“把兄弟們帶回總部，等我的消息。”梁哲昱說完，又拿出自己的手機來撥號，一邊往自己的車的方向走去。

“哎，不是，老大啊……”阿一話沒說完，聽見梁哲昱已經對著手機開始安排事情，只好有些垂頭喪氣的回身，去招呼兄弟們打道回府。

阿一坐上車時，目光還盯著老大沉穩的神情，有些不服地嘀咕：“讓我回去等消息，碰到事就找陳升那個小白臉，我也可以辦的啊……”

他聽見老大打電話的時候叫“阿升”了！

打發他回去等消息！他哪點比陳升差了！

阿一就這樣滿腹怨氣地被手下載著回到了龍庭別墅。

而梁哲昱這邊，正跟陳升打著電話，連阿一的一聲“再見”也沒空回應。他需要霍凌夷這邊的一切資料。

霍凌夷在度假。

他心情不錯，昨天下午從薛庭那里把薛詩岑帶走之后，他就讓人把薛詩岑送到城郊的一處高檔度假區去了。

你看，同樣是綁架，他就比薛庭人道多了嘛。

看看薛庭之前藏身的地方，雞不生蛋鳥不拉屎的。

薛詩岑這時昏迷在酒店的房間里，她躺在床上昏睡著，身上并沒有哪里被繩索束縛著，只是她已經這樣睡了一天一夜了，這其中她被從廢棄的面粉廠轉移出來，又到了這個度假山莊，一路上顛簸過、被移動過，薛詩岑一直沒有醒來。

霍凌夷在床邊，端詳著薛詩岑的睡顏。

這個女人真的很美，已經被綁架多日的她，當然無暇用護膚品、化妝品來處理自己的臉，這時展現在霍凌夷面前的，是原始的素顏，皮膚白皙，臉蛋又睡得微紅，看起來十分可人的樣子。

只是，大概連日來的不得安寧，讓她過于疲倦了吧。這人已經睡了很久，眉眼還是泛著些許不安穩的神色。

霍凌夷又靜靜地欣賞了一會兒睡美人，他轉身從行李箱里翻出一支注射器，掀開薛詩岑身側的被子，露出她的右臂來，那條手臂纖細，小臂上卻有不少針孔的痕跡。霍凌夷給她注射了，然后又體貼地給她蓋好被子，還掖了一下被角。

好好睡吧，醒來的時候，總是要焦心。多睡一會兒吧。

霍凌夷輕笑出聲。他把用過的注射器扔進一個黑色的塑料袋里，轉身出了臥房。

他包下的是度假山莊的一間套房，家用設施一應俱全。霍凌夷走到沙發前坐下，閑閑地把腳上的鞋子踢下去，兩腿擱置在沙發上，側躺著，然后拿出手機來撥打電話。

那邊很快接起了電話。

霍凌夷有點詫異：“咦？你今天把手機帶在身上了嗎？”

梁哲瀚回答說：“沒有，夏鈴突然想潛水，我回來叫人準備一下裝備。”

霍凌夷想起死黨在那頭為了一個女人“無心政事”，撇了撇嘴道：“你這是跑腿跑得越來越習慣了？小瀚子？”

梁哲瀚笑了聲，說：“為了心愛的女人嘛，多跑兩趟而已，都是可以的。”

霍凌夷忍不住“噓”他。

梁哲瀚絲毫沒覺得自己有什么不該做的地方。他說：“你這次又想跟我八卦什么？我大哥那邊怎么樣了？”

說起這個，霍凌夷得意地笑了起來：“你大哥啊，現在應該更焦慮了吧。”

“你做了什么？”

“我把你大哥的好妻子‘解救’出來了啊。”

霍凌夷把薛詩岑從薛庭的手里“解救”出來……這說法還挺文雅的。

梁哲瀚問：“所以現在，薛詩岑在你手里？”

“可以這么理解。”

梁哲瀚道：“嘖，你沒把她怎么樣吧？”

“瀚，你怎么可以這樣惡意的揣測我？”霍凌夷故作冤屈地抬高聲音，說：“我哪有那么下流？”

梁哲瀚笑道：“哦——冤枉你了。你這是還沒看上薛詩岑那身材啊？”

霍凌夷之前還在裝冤叫屈，轉瞬就破了功，“噗哧”笑了一聲，說：“是有點看不上，我一向不喜歡干瘦的類型，你知道的。”

梁哲瀚又“嘖”了一聲，說：“那你現在在哪？”

“我啊。”霍凌夷在寬大的沙發上翻了一下身，悠閑道：“我也在度假啊。”

“哪里人多你往哪里湊？可以的，夠膽量。”

不用猜，現在霍凌夷在哪兒，一定是要把薛詩岑帶上的。而他這種綁架的行徑，還要帶著人質往度假山莊湊，嘖……這要是讓薛詩岑隨便碰到個游客，就可能自己逃脫了，風險系數略高。

霍凌夷笑道：“哪里哪里，我的膽子一向是很小的。我敢把她帶過來，主要是因為，她一時半會兒是醒不過來的。”

“醒不過來？”梁哲瀚好奇起來：“你給她用藥了？這不是你的作風啊。”

“是用藥了，不過不是我。”霍凌夷說：“我接到薛詩岑的時候，她就已經是這樣了。”

人看起來還算正常，只是臉色稍微暗沉一點，也可以理解為被綁架了好幾天意志消沉吧。臉上、身上被打出的瘀傷已經散了大半，沒那么明顯了。

不過如果有醫生來為薛詩岑做全身檢查，或許會大吃一驚。

梁哲瀚說：“所以……是薛庭？”

“是他。”

“嘖。”梁哲瀚似模似樣地嘆道：“梁哲昱算是招惹上霉頭了。一個在薛氏集團看似默默無聞的薛庭，逼急了也夠梁哲昱受的了。”

“兔子急了還咬人呢。”霍凌夷說：“更何況，之前梁哲昱設計他的時候，打的可是溫情牌。”

“哦？我怎么不知道這一段？”梁哲瀚聽說了自己沒有掌握的事情，有些好奇。

霍凌夷撇撇嘴，抱怨道：“你不知道，是因為你重色輕友，在死黨需要援助的時候還不肯回國來！”

其實這兩者好像沒有什么直接聯系。

其實霍凌夷根本不需要人幫忙嘛。

梁哲瀚也熟知死黨的性子，他“嘿嘿”笑了兩聲，也不拆穿霍凌夷，只是問道：“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霍凌夷一手拿著手機貼在耳邊，又坐起身來，空出一只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茶幾上擺放的茶具里備著新沏好的茶，這是酒店卡好了時間點，特意為新入住的賓客準備的。他倒好茶后放下茶壺來，說道：“所以你是知道什么？薛氏集團出事的時候你不可能沒關心吧？”

梁哲瀚當然關心了，雖然那時候他還在“裝瘋賣傻”的裝成一個貪圖享樂、不務正業的紈绔子弟，但早已經在暗中做了不少準備，隱藏了很多勢力，那時候他盯著薛氏集團的動靜，一定是比梁哲睿、甚至梁榮軒的消息來得更快。

梁哲瀚說：“該知道的，我都知道啊。薛曄銘詐死，薛凱祥得意洋洋地召開發布會，結果被當眾將了一軍——嘖，我的好大哥也算是安排了一出好戲。”

“那你知道，薛凱祥后來怎么樣了嗎？”

“當眾被警察帶走了啊。當時我可是看了電視直播的，非常精彩的戲碼。”

“你有沒有想到，薛凱祥囂張了這么多年，警方都沒有找到證據逮捕他，這一次為什么一出手就是個準？”

梁哲瀚之前倒是沒想到這個問題，他怔愣了一下，說：“這肯定跟我大哥脫不了干系吧——所以你是要告訴我，那份證據，是哪里來的？”

霍凌夷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繼續說：“沒錯。那是梁哲昱從薛庭那里騙來的。”

“騙？還從薛庭那里？”梁哲瀚覺得這句話有點匪夷所思。雖然他知道一些薛凱祥家的內幕，知道他更喜愛他的小兒子薛祁，但是，這遠遠不夠讓薛庭出賣自己的親生父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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