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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桂晴清楚地意識到,從今往后再不會有安寧的日子過了。\wwW.Qb⑸。coМ\\只是不知道這種難熬的日子到底能延續多久。

  回到家里,他們首先把矮老頭安頓在南屋里,在馬短腿暫且陪伴的當兒,他們去了文氏屋里,要跟文氏的老母親文老夫人道一聲平安。

  那老夫人坐在一輛為她特制的木車子里,面無表情地回答著鮑福三人分別向她發出的問候。也許她覺得這簡單的問候來得太遲了,回答完每個人的問候之后又顫抖著雙唇環視了一下他們。當目光從桂晴的臉上掃過時,眼神跟臉面的朝向似乎并不在同一個方向上。桂晴的臉猛地一紅,隨之轉到一邊。老夫人極敏感地將目光收回來,完全集中在她的臉上,為了證明自己的觀察力是敏銳的,那目光發著狠地在桂晴的臉上多停留了一會。不用說,等他們走后,老夫人向文氏告發的第一句話又是:“從來就沒看到過她的好臉子。”

  可是桂晴又能看到她的什么呢?

  讀者早已知曉,桂晴是個最閑不住的人。她忙完家里忙外頭,管了老人問孩子,里里外外前前后后哪一樣都做得有條不紊,這得需要多大的精力呀?別的不說,就院子里的那群羊就夠個人伺候的了。怪不得碧月她娘常把一句話掛在嘴上:“人家桂晴真有本事,十個男人綁在一起也比不過她一個媳婦家!比欢錃w夸,人畢竟是血肉之軀,總有生老病死,總有七災八難。桂晴也決不例外。忙活了一天的她回到屋里,那是一種什么景象,只有鮑福知道?啵共慌;累,她也承受得了。她從來就沒有奢望過享受。只要過得安寧,過得塌實,她比什么都高興?墒敲磕暧薪肽甑臅r間,她心里就不安寧,過得也不塌實。原因就是這段時間老夫人要在這里度過。大家都看得清楚,桂晴既不是那種嫌貧愛富之人,也不是那種嗜財如命之人。若論善良,完全可以說桂晴的心地跟她的美貌一樣閃光。村里有對鮑福說三道四的,但沒誰敢在私下里悶著良心對桂晴說一個臟字。然而她卻始終搞不明白,老夫人一天到晚,衣食齊全,冷暖無憂,還有什么不滿意的地方?可老夫人就是不滿意。為什么?就是因為沒有看到外甥媳婦的“好臉子”。難道桂晴的臉子還不夠好看嗎?不信咱跟周邊村的媳婦比試比試,看看哪個能比得上咱?不是那,是因為她見了姥姥不會笑。桂晴知道了,就試著笑了幾回。姥姥還是不滿意。又為什么呢?是因為她笑得不好看。怎樣才算好看?桂晴不知道。后來又傳過話來,要笑就得真笑,不能假裝。這下桂晴就犯難了,她也想真笑,可她能真笑得出來嗎?要知道姥姥的到來,瞬間就給家里罩上了一層陰影。感情上的不快您慢慢體會,經濟上的打擊簡單說來那就是一場浩劫。不信咱往桂晴屋里走上一遭,看看出去一上午的光景,里面有沒有發生變化?

  哎呀,天哪,簡直亂極了!桌椅都改變了原來的位置,而且上面都有鞋子踏過的痕跡。杯盤瓶罐都零亂地散了一地,原本整潔的床鋪上也增添了許多泥跡,門簾本來掛得好好的,卻愣是有一個角從釘子上脫落下來。

  鮑福想看看鬧鐘,現在幾點了?誰知鬧鐘早不翼而飛了。他只好到枕頭底下去摸收音機,可是找了好半天也不見蹤影。再看看其他物品:墻上的兩個相框走時明明掛得好好的,回來卻不見了;窗簾丟失了;床單被揭去了;鞋子只剩下一只……可能是因為它在床底深處的緣故;梳子、鏡子、雪花膏、茶缸……有的丟失,有的破碎;好歹被褥還齊全。

  桂晴真想趴在床上痛哭一場,但一看兩個小點兒的孩子都用驚恐的目光看著她,她只好沖他們笑笑,默默地把萬分的痛苦埋藏在心底。

  “強盜,他們簡直就是一伙強盜!”鮑福一屁股坐在門檻兒上,兩手抱著頭忿忿地罵道。

  “小聲點兒,別找氣生好不好?”桂晴趕忙走上去勸道。

  “什么舅舅?我看就是他媽的流氓!”鮑福仍然咽不下這口氣。

  忽聽南屋里傳來馬短腿大聲的咳嗽聲。

  軍帥騰騰幾步闖過去,沖著馬短腿嚷道:“是這邊的事兒,你瞎叫什么?”

  “兄弟,我并沒有說什么呀!別介意,忙你們的去吧,待會兒我就走了!瘪R短腿故意裝得跟好人似的。

  軍帥理都不理他,轉身回到姐姐房里。

  “小圣干什么去了?”鮑福沒好生氣地沖著兩個孩子問。

  “下地割草去了!眱蓚孩子膽戰地回答。

  鮑福把頭低到兩腿之間,再沒什么話了。

  大門響了一聲,隨即一種嘈鬧的聲音幾乎充斥著房里房外的每一個角落:“哎呀,大嬸子,我聽說你來了,這陣子可把我給想死了。這不,剛才我串了個門子,一聽說你來了,家還沒顧得進,就看你來了!

  文老夫人聽到這串話能不激動嗎?他渾身都在顫動,嘴唇顫抖得更厲害了,只是苦于兩腿不聽使喚,否則她會飛奔出去給來人一個熱烈的擁抱。她極力地控制著激動的情緒,回應道:“是他二嬸子呀,我就知道待會兒你會過來的。我也是剛來到,他爺兒幾個這陣子怕是還沒出村吧?爝M來坐吧,這些天來,我不管到了哪個閨女家都在念叨你。”

  說話的工夫,二瞎子已經進屋來了。

  兩位老太太相互拉著手,又相互觀望了好一陣子,然后異口同聲地說:“你瘦了!”

  “還是在這里住著好吧?”二瞎子率先搶過話來,“這次住下來就別走了。”

  “好,就依著你!崩戏蛉死L音兒說。她覺得此時最該做的事兒就是先把對方的情緒穩定下來,只有這樣才能對得起人家的一番熱情。

  “那我就放心了,趕明我哪兒也不去了,沒事兒就來陪著你說話!

  “那敢情好!”剛要高興,卻轉而換了一種神色,“這話當真?你可不要拿話來糊弄我!

  “咳,大嬸子,這話你說到哪兒去了?我想你都快想瘋了,還會糊弄你?”

  “我這不是跟你開玩笑嗎?你能糊弄我嗎?哈哈哈……”

  “哈哈哈……”

  “二嫂子真真是每天都在打聽您呢。”坐在一旁的文氏瞅準機會,終于插上了一句話。

  “你看看,你看看,我沒糊弄你吧?”聽了文氏的這句話,二瞎子像跑了多半天的土路忽然喝上一碗茶水一樣舒服。

  她的確沒有糊弄老夫人。從這天起,她有事兒沒事兒地就往這邊跑。她的消息本來就很靈通,這些天來為了迎合老夫人,她把專門搜集的一部分材料,加上個人的想象,形成了一種奇聞怪談,老夫人聽起來固然覺得新鮮。有道是:“遠路的和尚會念經。”老夫人也非等閑之輩,她一年周游四處,自然更有一套撲朔迷離的見聞。于是,兩個老太太你吹我打,一下子熱鬧起來。兩人的言談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三分在述,七分在謅?傊灰f者痛快,聽者舒服就好。然而沒過幾天她們便覺得這些東西乏味了。她們得找點兒更新鮮、更有刺激性的話題談談了。找什么呢?她們都在琢磨。最基本的原則她們是心照不宣的,那就是最好能親眼看到她們的言談能掀起一點兒風浪。

  “我說大嬸子,這幾天都是誰給你送飯來著?”二瞎子一方面是在沒話找話,另一方面又在明知故問。

  “還能有誰?自己的閨女唄。”老夫人回答著她的話,眼睛卻直溜溜地向著站在院子里的桂晴身上瞟。

  “你外甥媳婦呢?”二瞎子問完了話,嘴卻不忍合上,以便隨時做出應變。

  “她呀!咱沒那個福分。”老夫人冰冷的回答。

  “也真是的,放著自己的姥姥不去伺候,偏要去伺候從哪兒撿來的臟老頭子。”

  “可別說了,這些天來可把我給吵死了,一天到晚鬼哭狼嚎的,飯都不讓你吃肅靜!

  “別說你,就是我離得那么遠都能聽到。要依著我呀,早把他給打發了!

  “都是這么說的,誰知道人家兩口子是咋想的?”

  “依我看哪,他們這是存心不良,說不定他們就是想讓這么個臟老頭子來寒磣你呢,你想,他早不來晚不來,偏偏要在你來的這一天過來,除了想趕你走還會是啥?”

  “我也是這么想的?墒俏移蛔。”為了證明她的決心,她把脖子挺了又挺。

  “這就對了,他們能想得出這樣的餿主意,咱就給他們來個以牙還牙,看看誰先走!”

  “對,咱娘倆想到一塊去了!

  她們如此談論著,不料卻激怒了旁邊的一個人,那就是文氏。文氏是個最沒主見、最缺乏分辨能力的人,她哪能容得下晚輩們對他們的姥姥如此怠慢呢?于是她聽了這些話,氣得暴跳如雷,哪里還管好看難看呀?出門對著南屋就罵,什么“高粱棵里生出來的臭男人”,什么“有家沒人問的野雜種”,等等,等等,凡是能想得出來的臟話她都罵出來了。那矮老頭一開始不做聲,到后來聽不下去了,就發出一陣似狗非狗似驢非驢的怪叫聲,以示抗議。文氏才不管這些呢,只要他不走她就一直罵下去。有時罵得兇了,老夫人、二瞎子也會裝模做樣地勸解幾句,但勸解的結果只能使她罵得更兇;有時文氏覺得罵得還不解氣,碰巧還會拿著學敏、學會小哥倆出氣;鮑福桂晴就更不好過了,文氏時不時地就沖著他們兩口子摔碟子打碗,因為二瞎子和老夫人告訴她,這兩口子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

  此時正是三伏天氣,矮老頭一天到晚躺在屋里。為了偽裝得天衣無縫,他采納了外甥的建議:裝瘋賣傻。他每天屙在屋里,尿在屋里,把床前床后吐得比羊圈還臟。你給他打掃干凈了,他接著再吐。他本來就帶著一身臭氣,再加上故意放出一些毒素,可想而知,整個房屋被他弄得臭不可聞。另外,為了讓人對他摸不著頭腦,他經常不分白天黑夜,發出各種各樣的怪叫聲。有時黑夜怪叫起來,莫說鮑福一家,就是四鄰都不得安寧。

  夏日雨多,每逢下雨天氣,日子就更難熬了。南屋里的怪叫聲,文氏的謾罵聲,任氏的嘮叨聲,孩子的哭喊聲,再加上雨點的躁亂聲,使得這個原本平靜和睦的家庭一下子變成了一座人間地獄。

  這些天來,鮑福家里發生的事成了村里議論的焦點。有些過去跟鮑福不和睦的人一聽說家里發生如此不順,都不忍幸災樂禍了。昭懿、昭任、昭謙、四春、四春媳婦,二楞、馮水新、碧月她娘……等等經常來詢問這邊的情況。他們還私下里尋找著各種門路,以便使這件事早日了結。然而他們的努力,到頭來只能石沉大海。因為他們最終要觸及到矮老頭的為人,他們無論尋找到誰,對這件事的看法都是一律的:“碰到了矮老頭,只有任倒霉!滨U福企圖通過那邊的大隊出面協調一下,可大隊的意見很明朗:“大隊出面協調可以,但首先需要你們雙方拿出個初步意見。”雙方能拿出初步意見嗎?鮑福又陷入了無限困惑之中。

  這期間,桂晴遭受的痛苦最大,從前的家務事已經夠繁重的了,近來又增加了為矮老頭端屎端尿送飯打掃房間的臟活,另外還要默默地承受著文氏母女向她施加的精神壓力,有時她簡直被壓得喘不過氣來。好歹學智已經懂事了,軍帥也不斷過來為她分擔些憂愁。然而她們所能分擔的也只能是體力上的負擔,精神上的負擔誰也無法替她分擔。在傷痛極了的時候,她多次想到過死。是啊,死了該是多么舒服!到那時,這一切煩心的事兒都看不見了,另外她還可以見到她死去的母親。她的母親長得什么樣兒她早已記不起來了,因為母親離她而去的時候,她才只有五歲。據很多人說,她的母親也跟她一樣漂亮,也跟她一樣善良。為什么非常漂亮非常善良的女人卻不能長壽呢?難道我的命運也跟母親一樣苦嗎?既然這樣,那就不如早早地與母親團聚好了?墒,當她要結束這一切的時候,她忽然想起了她的三個孩子,想到了她的男人,想到了她的哥哥,想到了她的弟弟(盡管軍帥只是她同父異母的弟弟,但是她從來就沒把這一層隔膜掛在心上),想到了村里村外很多很多跟她要好的大娘、嬸子、嫂子、姐姐、妹妹……?墒沁@樣的日子還能延續多久呢?

  大門被撞開了。

  黃臉婆在前,二瞎子在后;二瞎子鉆進文氏的屋里去了,黃臉婆則風風火火地直闖桂晴屋里。桂晴見黃臉婆來勢洶洶,不知又發生了什么不測,正要去問,黃臉婆早唾沫四濺地噴出話了:“你沒聽見外面在胡噙什么嗎?”

  “怎么了,嫂子?”桂晴被她弄得一頭霧水。

  “怎么了?你還問呢!你出去聽聽好了,人家都把咱倆敗壞成啥樣子了?”不知為什么,她把“咱倆”二字說得特別響亮,也特別動感,以至于說完這兩個字以后,一臉的怒氣馬上就消失了,仿佛她是專為說這兩個字而來的。也許在平常的日子里,她太沒有機會或者太沒有資格跟桂晴稱“咱倆”了。更確切地說,這種意味著她跟桂晴在某種方面歸為同一群體的稱謂已經完全失去了事情的本體意義,而僅僅成為她的一種心里滿足了。

  “你說什么,嫂子?你的話我一點兒都聽不明白!

  “可氣死我了,可氣死我了!薄堊⒁,她說這話的狀態絲毫也不帶有生氣的成分,如果說有的話,那也僅僅是偽裝而已!坝腥苏f咱倆……”她看見昭闐也跟了過來,昭闐使眼色不讓她繼續說下去,她只好打住。

  昭闐又使眼色讓鮑福出來說話。還沒說幾句,就聽見文氏屋里漸漸沸騰起來了。

  起初文氏的聲音并不高:“二嫂子,你說別的事兒我沒準兒會信,要說這事兒,打死我都不會信,我知道自家的媳婦,她不是那種人!

  “可不是嗎!小孩他娘整天價在咱們跟前過去過來的,咱還不了解嗎?她咋會干那種事兒?甭說是你,就是我也不會相信。可是外面卻傳得有鼻子有眼兒的,你說這可咋辦啊?”二瞎子裝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仿佛比文氏都生氣。

  “那也說不準,你瞧瞧她長得花眉狐腰的,能不招惹是生非嗎?再說了,這種事兒都是偷偷摸摸干的,能讓你們看見嗎?”老夫人顯得非常動氣,仿佛這事真的發生了。

  “對對對,還是大嬸子明白。”二瞎子像得了救星似的高興,她索性把文氏拋在一邊兒,一股腦兒地投入到老夫人膝前,“像這樣的事兒寧可信其有,不能信其無。你看看昭闐家的,一聽說這回事兒都氣得個要死,咱是啥樣的人家?聽說以后還能坐得?”

  這下文氏真的火了:“我去找機槍問個明白!闭f著,就要出門。

  老夫人一把將她拽。骸澳愀蓡嵋ィ克龅暮檬伦匀辉撚伤柌攀前!

  二瞎子一看火勢已經燃成了,于是又換了一種口氣:“小孩他奶奶,你息息火,事兒既然出來了,生氣也沒有用,倘若再把你氣出個三長兩短的,那就更不值了。這會子昭闐他兩口子都來了,看看他們咋個說吧,倘若就這樣不吭不哈地過去了,你再發火也不遲!

  文氏雖然覺得二瞎子的話有道理,但是她畢竟坐不住啊!她焦急地站到門口聽聽他們在說什么。二瞎子跟在她身后也在聽。只有老夫人一個人坐在木車子里,高一聲低一聲地在胡言亂語,什么“傷風敗俗”啊,什么“下流無恥”啊,等等,總之盡揀難聽的說。

  “我說兄弟,這是什么事兒!你就能坐得住?看來這十幾年的鄰居我算跟你白做了……我是真不了解你啊!”昭闐說完把臉扭向一邊,只顧抽悶煙。

  “二哥,機槍的話你也當真?今兒個姓張的惹翻了她,她把姓張的罵個底朝天;明兒個姓王的得罪了她,她又把姓王的敗壞得一錢不值。你瞧瞧,村子里還有幾戶人家沒有被她的罵過?”

  “這事兒跟其他事兒不一樣。要是就這么沉默下去,那以后咱還怎么去見人啊?”

  “那你說該怎么辦?”

  “還用說?讓她們倆去辦唄。只有這樣,才能洗清自己的清白。”

  “這樣能洗清嗎?”

  “洗不清也得洗。”文氏再也聽不下去了,他索性地走到院子里,沖著鮑福叫嚷:“你還算不算個男人?媳婦落了這么個壞名聲,你就有臉呆在家里?呸,你不嫌丟人我還還嫌丟人呢!比缓笥譀_著屋里叫喊:“小孩他娘,你給我出來,我可要告訴你,今兒個你不把機槍的皮給我揭了,一輩子你也別想進這個家門,我們鮑家沒你這樣的兒媳婦!

  桂晴只好從屋里走出來,她想向文氏解釋一下:“娘……”

  “別叫我娘。”

  “娘,有一句話我必須說:‘身正不怕影子斜!覜]做啥見不得人的事兒,就不怕別人說三道四!

  “有話你到機槍她家去說。我不愿意聽你嘮叨。”

  “去就去,嫂子,走。”

  黃臉婆跟在桂晴的后面,在邁出第一步的那一剎那,她仿佛覺得自己正要去完成一項光榮的使命。

  機槍正坐在棗樹底下做活兒,一眼看到桂晴的身影,喜得慌忙站起來,就要讓座,卻一眼看見桂晴帶著一臉的不樂,后面還跟著黃臉婆。她知道大事不好,臉上的笑容馬上消失了。

  這瞬間的變化,使得桂晴立即想起了在平常的日子里,這位孤苦的老人對她是多么的和藹,又是多么的充滿感情。她一點都搞不明白,機槍為什么會這樣做呢?她忽然對黃臉婆的話疑惑起來了,把婆婆剛剛教訓她的話也統統忘到腦后了,她甚至都記不得她怒氣沖沖地到這里來究竟是要干什么,她只覺得面前的這位老人太可憐了。她的嘴顫動了好一陣子,才勉強說出:“三奶奶,那話是你說的嗎?”

  機槍的面色全變了,她掙扎著說:“是。小孩他娘,你是來打我的吧?”

  桂晴震驚了:那話真是她說的?她為什么要說?她又為什么承認得這么干脆?

  黃臉婆早耐不住了:“桂晴,咱們還愣著干什么?她都承認了,咱還不趕快動手?”說著,便舉起拳頭。

  桂晴一把將她推到一邊,繼續向機槍發問:“你為什么要這樣做?你知道你這是在誣陷我嗎?你到底什么時候見我干那種丑事了?”

  “小孩他娘,啥話都別說了,你是個千好萬好的大好人,你這輩子一點虧心事都沒干過,都怪你三奶奶不是人,喝了誰家的迷惑湯,說出那些沒天理的話來。你狠狠地打我一頓吧!彼杨^伸過去,“你打呀,……你咋不動手。恳晃医o你跪下了!闭f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淚流滿面。

  桂晴也流淚了,她急忙把機槍扶起來:“三奶奶,您別這樣,我可承受不起,這樣會折我壽命的。我只問你一句話:你為什么要這樣做?”

  “桂晴,你跟她羅嗦個啥?她不是都承認了嗎?你怎么不打她呀?你打呀!秉S臉婆說著,又伸出了拳頭。

  “好你個不要臉的黃臉婆,要不是你惹的禍,我咋會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啊?你今兒個既然敢找上門來,看我不砸斷你的狗腿!闭f著,便滿院子里尋找家伙,忽然發現門口放著一把鐵锨,她一把握在手中,沖著黃臉婆就去砸。

  那黃臉婆何曾想到會有如此陣勢?一剎那,她的臉嚇得更黃了。她哪敢再去逞能?撒腿便跑。機槍愣是不依不饒,隨后便追,口里還在不停地罵:“你這個千人塞萬人搗的臭婆娘,比我的命都下賤,還敢欺負我?看你往哪里跑?我就是追到老鼠洞里,也要把你的黑心給扒出來!惫鹎缫豢辞闆r不好,急忙把她叫住。

  桂晴回到家里,昭闐和黃臉婆早回自己家里去了。三個老太太還在巴巴地等待著桂晴的消息。桂晴把剛才的事情說了一遍,不用說,她們又是一頭霧水。

  二瞎子最先開了腔:“小孩他娘,既然她都承認了,就得狠狠地捶她一頓啊,不信你們兩個年輕力壯的媳婦,打不過她一個老媽子?”

  “是啊,不狠狠地捶她一頓,那不說明怕她嗎?”老夫人也在幫腔。

  兩位老太太說完,都不約而同地把目光轉向文氏,看看她有何反應。

  文氏本來是沒什么話可說的,但兩位老太太的話卻有意提醒了她。她立刻覺得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傷害,于是她跺著腳罵道:“剛才我不是跟你說了嗎?不揭了她的皮,你就別再進這個家門。”

  “娘……”桂晴勉強微笑著。

  “滾,你給我滾得遠遠的去!蔽氖嫌檬种钢箝T。

  桂晴大把大把地流眼淚,卻無意中發現兩個老太太相對而笑。那二瞎子似乎還跟老夫人說了句什么,老夫人用半只眼瞟了她一下,小聲說:“誰知道是真是假?”

  桂晴覺得頭在慢慢地漲大,眼前一團黑暗。她稍有不慎,就會栽倒在地上。她咬緊牙關,努力使身體保持穩定。

  “滾!蔽氖显俅味逯_叫嚷,接著她連續說了好幾個“滾”。

  桂晴再也忍不下去了。她索性地昂起頭來,兩眼閃閃發光。她一步一步地走過去,分別指著老夫人和二瞎子的鼻子尖罵道:“要滾先讓這兩個沒心沒肺的老媽子滾蛋!這是我的家,沒有她們,這個家會過的更好。”

  空氣驟然凝固了。好久都沒人說話。二瞎子和老夫人相互觀望著,然而她們的眼珠子竟然都不會轉動一下。

  文氏的嘴唇哆嗦了好大一會子,才咆哮起來:“好啊,誰你都不要了?”她不知道往下該說什么,他只能走到門外,對著他們的屋子蹦著高叫嚷:“鮑福,你聽見你的媳婦都說啥話了嗎?你現在就給我攆走,我再不能看到她了。我早晚會死在她的手里。”

  鮑福什么都聽見了,只是一聲不響,他把門插得結結實實的,并且把三個孩子都跟自己關在一起,他告訴他們,不管外面發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出去。

  “鮑福,你還是不是個大老爺們?你還要不要你娘?”文氏聲嘶力竭地叫嚷著。然而沒叫幾聲,她的嗓子就啞了,力量也用盡了,剩下的只有哭的份了。

  等她徹底表演完了,桂晴走過去,“撲通”一聲跪倒在她的面前,字字真切地哭訴道:“娘……我最后再叫你一次‘娘’,您不是要趕走我嗎?您放心,我會痛痛快快地離開這個家門的。但是在我離開這里之前,有幾句話我還是應該對您說說,因為咱們畢竟婆媳一場,我這一走,恐怕今生今世再不會有見面的那一天了。

  “我從小就沒了親娘,是跟著后娘一天天長大的。后娘雖然在根兒上跟我遠了點兒,但從來就沒怠慢過我。不僅后娘是疼我的,就連娘家的哥哥和弟弟們遇事都常讓著我,也就是說,在娘家那十幾年里,我一點兒苦都沒吃過!十八歲那年,一臺花轎把我抬進了這個家門。進門的時候,家里窮得連一根柴禾棒都沒有。從進門的第二天起,我就開始跟我的男人一起不分晝夜地整治這個家園,再苦再累我都能忍。為的是什么?不就是為了能在村里站住腳,能在人前說句話嗎?咱不想欺負誰,只要不再受人家的欺負就行了。眼看著日子一天比一天好過起來,孩子一天比一天長大起來,在村里有站腳的地兒了,在人前也有說話的份兒了?墒俏以谀暗奈恢脜s變得一天不如一天了。娘,不是我小心眼兒,您憑良心回味一下,這些年來您都做了多少不該做的事兒?您不是隔三差五的使使性子發發威,就是有事兒沒事兒地就尋是非;您看看我在您面前還像個人嗎?記得我剛嫁過來的那陣子,您經常說您要像疼愛自己的閨女一樣疼愛我,您這樣做了嗎?別的不說,就像剛才讓我‘滾’的話您總共說過多少遍?您能數得清嗎?我的親生母親對我能這樣嗎?莫說親生母親,就是后娘她忍心對我這樣嗎?現在坐在您身邊的是您的親娘,她曾經這樣對待過您嗎?坐在隔壁房間里的是您的婆婆,她曾經這樣對待過您嗎?當然您也疼過我,這點我永遠也不會忘記。

  “娘,您說讓我滾,我可以答應您,天下女子有的是,才貌雙全的好找得很,您生來就大富大貴,應該由最體面最賢惠的兒媳伺候您才對。我知道我福薄命淺,不該仰攀高門;半路被休,罪有應得。不過您必須說清楚,我在你們鮑氏家門這十幾年來究竟做錯了什么?哪一樣丟了你們鮑氏家族的臉面?”

  文氏哪有話可答,只有低垂著腦袋,滿面含淚,默不做聲。

  桂晴繼續質問道:“您倒是回答呀?既然您說不出來了,那我就提個小小的要求,我來的時候是體體面面而來,走的時候自然還得體體面面而去。不過您放心,我離開這個家門時,除了身上穿的衣服,連一針一線都不會帶走。當年迎親的是鮑福,如今相送的還得是他。我相信我們相親相愛十幾年,他不應該拒絕我的要求;因此請您也不要拒絕我最后的要求。我要讓蘆花村和程彰集的人都知道,我言桂晴的不幸,不是因為她做錯了什么事,也不是因為她跟她的丈夫感情不合,而是生生地被她的婆婆拆散的!

  桂晴還想說下去,不知哪個孩子哭喊了一聲“媽”,她低下頭去,發現學智一頭撲在她的懷里已經哭得泣不成聲了。

  文氏抹抹眼淚,后悔得要死,不知說什么才好;二瞎子趁機溜走了;老夫人假裝入睡,根本不敢睜眼看一下面前的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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