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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這幾天,鮑福一回到家里,除了賴洋洋地往床上一躺,就是掙扎著坐起來像吃藥似的嚼上幾口飯,然后再睡下;除了桂晴,他誰也不想看到。全\本\小\說\網\

  他在翻來覆去地琢磨,霍、黃兩位組長一走,我真就這么不聲不響地退下來了嗎?退下來容易,可是村里的那些人將會如何戳我的脊梁骨呢?“原來不過如此呀!今天要推翻這個,明天要整垮那個,原來就指望這兩個人物啊?人家一走你還不得傻眼!”“在村里沒有根基是做不成事兒的,就是把明晃晃的位置讓給你,諒你也坐不了幾天。”“別不自量力了,在蘆花村指手畫腳,還輪不到你。”“就知道你踢騰不了幾天,果然沒走了我的眼吧!”……

  不行,就是跟他們拼個魚死網破,老子也決不能就此罷休。我鮑福從小就受苦受難,什么人沒見過?什么坎兒沒邁過?我怕過誰啊?誰要不服,咱來個真槍真刀地干,看看最后誰是孬種!你以為我還是幾年前的鮑福啊,想怎么著就怎么著?你們遇事得好好地考慮考慮!

  正當他一骨碌爬起來,要找一些人商量商量的時候,另一種聲音又在他的耳鼓響起了:“情況復雜啊,遇事一定要當心,千萬不能被某些人利用。”于是他的心又不得不冷靜下來。

  就這樣,鮑福一天到晚都在為這些破事兒傷腦筋。他想得越多,就越分辨不清誰對誰錯,以至于糊涂起來,反而覺得提醒他“不要被某些人利用”的人也在利用他。然而,一想到黃組長,他的腦子似乎一下子就清醒起來,因為黃組長離去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另外從跟黃組長長期交往的情形來看,黃組長不像是那種口是心非的人。所以想來想去,他覺得只有黃組長的話能往心里去。可鮑福畢竟是個很要強的人,再加上前些年他年齡尚小,在街上看多了人們的白眼,所以,一看機會來臨,他很想拼死賭上一把,從而平衡一下曾經傷透了的心態(tài)。

  現在看來,進大隊的希望已經變得十分渺茫了,他只有再加把勁兒,在經濟上面搞點實惠了。他從小就懂得了一個道理,在村里要想站穩(wěn)腳跟,必須具備兩個條件之一(關于這點,他跟昭任略有不同):一是政治地位,二是經濟地位。現在第一條路基本上被堵塞了,他只好在第二條路上行走了,盡管第二條路上也充滿險阻,但畢竟可以摸著石頭過河。

  一想今天又是初八了,也不知是從哪兒來了一股子勁頭,他立刻就把不愉快的事兒忘到了腦后。是啊,趕集是大事兒,萬萬不能把趕集的事兒給耽誤了。這些年來,無論身上穿的還是家里用的,基本上都是從集上找來的。早飯簡單地吃了一些,他很快就牽著羊,讓桂晴在后面趕著,往程彰集市場去了。

  羊市場被劃定在程彰集村莊的西北部位,學智的三舅舅老早就在荷塘北岸的兩棵大柳樹中間為他們占好了位置。325蹲臥在地上,它伸著舌頭,大口大口地喘氣。其實就是不占,也沒人好意思去搶占他們的位置。因為鮑福在老地方一呆就是幾年,而且逢集便到,所以經常在羊市場上走動的人無論是大人還是小孩幾乎沒有不認識他的。

  學智的三舅舅叫軍帥,今年剛滿十九歲,他身穿蘭褲白褂,中等身材,留一副平頭,體態(tài)勻稱,肌肉豐滿,臉膛雖然黑了點,但蠶眉下一雙錚錚發(fā)亮的大眼睛會把一切缺憾洗刷掉。他自小跟姐夫就很合得來。在家里,他只要一聽說姐夫到來的消息,第一種心理反應就是盡可能地把各種瑣碎事兒推掉,以便騰出更多的時間陪姐夫辦事或者說話。程彰集十天四個集市,他們見面的機會不能算少,可軍帥在每個集到來之前都會激動一陣子,而在每個集散去之后又會冷落一陣子。小伙子高中文化,很多問題都能跟姐夫談得來。小伙子有一種感覺,凡是姐夫喜歡的東西都一定是好的,跟著喜歡下去肯定沒錯。小伙子有一個最大的好處,那就是待人誠懇。他家里雖然生活拮據,但是他從不奢望姐夫能給予他太大的經濟援助。當然姐夫在這方面已經做得很不錯了。小伙子愛羊,哪怕他牽著姐夫的羊在程彰集街上走上一陣子都高興。姐夫早就看透了他這番心思,再加上程彰集村東河溝里的草相當茂盛,于是就輪流著把一只羊留給他放養(yǎng),另外也希望他利用交配所得的一點收入改善一下生活。可是小伙子卻從不把一分一文留歸自己,總是全數交給姐夫。這令姐夫十分尷尬。小伙子在街上頗有一幫好兄弟,個個都是打架的好手。因為集市跟普通村莊比較起來占有十分優(yōu)越的地理位置,再加上這個村莊又是個大村莊(該村由兩個大隊組成,無論面積還是人口,都遠遠超過兩個蘆花村),所以這幫兄弟在遠近村莊是享有相當高知名度的。倘若你心血來潮招惹了他們,輕則宣判你永世不得踏入程彰集地界,重則讓你離開家門半步就有危險。更多的時候,公安部門都奈何不了他們。不過,在一般情況下,他們是不會隨意尋釁滋事的,他們自有他們的處事原則和處事分寸。鮑福因為有了這個內弟,不僅在集市上無人敢跟他過不去,就是在蘆花村,人們都得畏懼他三分,這也是幾年來他敢于在人前挺直腰桿的一個重要原因。

  “姐姐,姐夫,你們咋才來?”小伙子擦一把臉上的汗,露出一臉天真的笑容。

  “姐夫該死,又讓三弟久等了。”鮑福自嘲道,“今兒個街上的人多嗎?”

  “不多,也許天太熱吧。”

  “這幾天地里的活兒咋樣?”桂晴用手絹扇著風。

  “豆子剛鋤完第二遍,眼下地里的活兒不多。今兒個我就不下地了。”

  “大爺和大娘都在家嗎?”鮑福一邊拴羊,一邊隨口問道。

  “你大爺又去割草了,你大娘在家里。”

  “那好,待會兒我到家里看看去,想來又有好幾個集沒到家里去坐了。”

  “既然是這樣,那你和我姐上午就別走了,要不這會兒我就去菜園里摘些菜來。”說著,小伙子就要拔腿。

  “先別慌,我們還沒確定呢。”鮑福和桂晴同時阻止道。

  他們正在說話,一個熟悉的人影從身邊走過,那人朝鮑福笑笑,鮑福理都不理他。

  他們又說了一會兒話,鮑福就到街上買東西去了。

  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有兩個老頭在說話,歲數大點的長得又瘦又小,還臟里臟氣的,看上去有六十多歲;小一點的有五十多歲……就是剛剛跟鮑福打過照面的那位,此人雖然肥瘦適中,但兩條腿卻明顯比正常人短得多。這兩個人好像正在為一件事兒爭吵。

  “你整天跟我吹,這方圓幾十里,凡是喂羊的,你沒有說不上話的,今兒個你怎么了?你給我說去呀,你還愣著干嗎?”瘦小的氣得胡子都跟著亂動。

  “舅,您老就別再逼我了好不好?我不是都告訴您了,前不久我跟他鬧翻了,剛才我從他跟前走過,他都沒理我,你叫我如何去跟他說呀?再說了,就算我跟他沒發(fā)生過節(jié),這事兒也萬萬使不得,你也不瞧瞧你這羊是什么貨色,人家能干嗎?”馬短腿極力在說服他。

  “什么貨不貨的?你說的話我一點兒都聽不懂,我只知道那公羊爬上去一呆臉兒的工夫就完事兒。”

  “你完事兒了,人家能完嗎?你也不看看,一個集市上的眼睛都盯著那兒呢,你讓人家的買賣以后還做不做?”

  “這個我不管,我只要你給我配上,并且還得是拴在中間的那只。”老者擺出一副倚老賣老的架勢。

  馬短腿知道自己的舅舅是個愛占便宜又一毛不拔的人,因此被他弄得里外都不好做人。舅舅的小算盤打得多漂亮啊!可他瞞天瞞地豈能瞞得了馬短腿的眼睛?這老頭既想配個好的種羊,又不想掏出那一塊錢來。特別是后者,一塊錢對他來說,多么重要啊!那簡直就是他的半腔熱血,他可以利用這一塊錢買到七八斤玉米,或者買上十幾斤鹽巴,至少有了它節(jié)約兩三天的生活開支是不成問題的。

  馬短腿很想立即掏出一塊錢來把這個骯臟得令人作嘔的老頭子給打發(fā)了,可一想兜里的錢都是些大票,他摸了幾摸卻舍不得掏出。他搔著本來就不多的稀發(fā),正苦于無計可施,卻忽然發(fā)現鮑福恰好在這個時候離開了。325正使勁地擰拽著韁繩朝附近的母羊發(fā)情呢。他覺得機會來了,于是趴在老者的耳朵上唧咕了幾句。老者頓時目光炯亮。

  這時,桂晴姐弟倆只顧說話,哪里會想到僅僅幾分鐘的時間,在他們的羊群里憑空就多了兩只大綿羊?大綿羊一公一母,雖然屬下等貨,但膘肥體壯的外型卻讓人羨慕不已。

  連日來,325未曾與異性野合,想想平日里它在一個個松軟而溫潤的肚皮上趴過,那滋味是何等的美妙!特別是當發(fā)出閃電般光輝的那一剎那,它簡直有一種成功者的驕傲感……這種感覺不僅來自它的身心感受,而且來自周圍的每一雙眼睛。可是眼下它只能用一種眼饞的目光看著一個個美麗動人的活寶無端地向它調笑。它時而雙目迷離,似乎在為昔日的美好而陶醉;時而仰首張望,似乎又在為未來的輝煌而憧憬。然而這一切都掩飾不了它那顆如饑似渴的心。它把身下那個時常隱藏著的長長的紅紅的東西抽出來,然后伸長腦袋去嗅。豈不知如此之舉非但不能解決饑渴之苦,反而使之更甚。就在它饑渴難耐之時,卻忽然發(fā)現一位天仙似的異性神奇般地降臨在它的身邊。憑著直覺,它一眼就能斷定這位異性正處于發(fā)情期。那風流美妙的身軀,那柔媚動情的眼神,還有那浪漫飄逸的行止,哪一樣不把它搞得神魂顛倒呢?更何況那紅潤帶白的性器官早把一絲淡淡的腥臊味傳入它的鼻腔中了,而這種味道又似乎比其他任何時候更令它陶醉。試想,一對烈火干柴般的異性在沒有道德約束與法律干預的情形下,既然夢幻般地走到了一起,那么它們之間除了難分難解還會干什么?

  然而令它們萬萬沒有想到的事情卻發(fā)生了。另一只粗毛公羊見它們如此幸運的走到了一起,出于一種本能的醋意,它決不能親眼看著跟自己朝夕相處的美人就這么輕而易舉地被一個陌生人糟蹋了,它要用最大的舉動去討回本應該屬于自己的愛情,至少它要讓它的情敵付出沉重的代價。于是它聚集了全身的力量對325發(fā)起了一次猛然的襲擊。325被迫從情人身上滾落下來,先是后身著地,后又重重地摔了一交。325本來就爭強好勝,不想如此遭人暗算,它豈能容忍?它從地上爬起來,暫時把情人冷落在一邊,擺出一副與對手勢不兩立的架勢。粗毛公羊本來就對它恨之入骨,豈肯被它的聲勢所嚇倒?于是兩只大羊拉開陣勢,準備大戰(zhàn)三百個回合。

  這時,周圍已有許多人發(fā)現了這一驚心動魄的場面。大多數人處于好奇,意欲看它們究竟誰勝誰負;然而也有幾個好心之人生怕場面失控,會殃及他人,所以盡快告知軍帥。矮老頭卻佯裝不知。

  軍帥及時制止了危險的局面,接著便轉過頭來責備那矮老頭:“我說你是怎么搞的?沒看見嗎?我的羊都拴得好好的,你干嗎把你的羊跟它們混在一起?”

  “我說這位小伙子,你這是咋個說話?地方又不是你家的,你干嗎管得這么寬,許你拴羊難道就不許我拴?”

  “你這老頭想找死啊?不看你一把年紀的份上,我早把你劈成兩塊了。”

  “怎么,你還想打人不成?告訴你吧,家里家外就我孤身一人,我正愁著死后沒人發(fā)喪呢。既然你說要我死了,那我就求之不得了,你還愣著干什么?趕快動手啊!”說著兩眼一合,身子像抽了筋骨似的往地上一癱瘓,任誰再叫他也不起來了。

  這時,桂晴趕忙勸說弟弟,不要跟老年人一般見識,另外也向矮老頭賠了不少好話。軍帥卻說:“這種人我見得多了,想訛詐我,哼,你找錯門了。你有本事就給我躺在這里,看我有沒有辦法收拾你!你等著……”說著,準備采取行動。

  在場的人大都跟軍帥很熟,很擔心軍帥一旦莽撞起來會發(fā)生不測,于是極力阻擋,另外也不斷用不軟不硬的話來壓制矮老頭。大家好說歹說,軍帥的火氣總算息下去了;矮老頭本來還想繼續(xù)使性子,但看到大家都站在軍帥一邊,他不得不做出讓步,同意把自己的羊往遠處挪挪。于是大家又各忙各的去了。

  過了一會兒,老頭又覺得不自在起來了,剛要玉成的好事兒卻突然中斷了,想來真有點兒惋惜。于是他又開始撥弄起自己的小算盤來了:羊雖然挪遠了點兒,如果把韁繩延長一些,不是同樣可以達到目的嗎?他慶幸這個主意想得高明,很快便行動起來。為了掩人耳目,他故意調轉頭來,任憑背后發(fā)生什么扣人心弦的事情,他只裝作沒看見。

  又過了一會兒,同樣的事情再次發(fā)生了。這時,他的公羊已掙開了韁繩。此物雖然貌相嚇人,但它畢竟不是325的對手。幾個回合過后,它便且戰(zhàn)且退起來,最后竟然退到了矮老頭的屁股后面。就在這時,325來了一次決戰(zhàn)性的大反攻。可憐,粗毛公羊連同它的主人一起被被頂倒。大公羊從地上爬起來,瘋狂地跑了。可是矮老頭倒在地上卻起不來了。

  這時眾人紛紛圍攏過來,七嘴八舌地呼叫他,他卻一動不動。有人說:“也許他死了。”有人說:“活該他倒霉。”也有人說:“得趕快送醫(yī)院。”直到這時,桂晴姐弟倆還不知道背后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恰在這時,鮑福回來了,一問才知道剛才發(fā)生的事。

  很快,矮老頭被鮑福、桂晴、軍帥、馬短腿四人一起送進了醫(yī)院。一檢查,除了腿部拗傷外,其他并沒有發(fā)現傷處。可是矮老頭故意裝出昏迷不醒的樣子。鮑福不放心地問醫(yī)生:“要不要住院?”醫(yī)生告訴他:“骨頭錯位,矯正過來就可以了,哪有住院的道理?不過現在最重要的是調養(yǎng)。”鮑福按醫(yī)生開的處方,買了些藥。他們只得從醫(yī)院里走出來。

  說實在的,馬短腿從本心里就惡心他這位鰥夫舅舅,盡管他還是馬短腿唯一的舅舅。究其原因,這老頭不僅長著一副令人作嘔大煞風景的窮酸相,還生了一肚子永遠也吐不完的壞水。他時時處處都想著算計別人,有時候他使起壞來,就連老奸巨滑的馬短腿都防不勝防。由于此人從里到外都是壞的,所以終生都是孤寡一人。按說一個快要入土的人了,況且膝下又沒有一男半女,于理于情都該息息性子行點兒善事兒了。可是這老頭與別的不同,就是不想改掉一輩子養(yǎng)成的壞毛病,大有不帶進棺材里決不罷休的意味。不改就不改罷,反正污點長在他身上,沒人會替他戴著,再說了,群眾早就有句口頭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那些善良的人們無論如何對于一位年逾六旬的老人還是有些憐憫之心的。但問題是他不僅不改從前的壞毛病,這些年又添了幾樣更新鮮的花招。最讓人看不上眼的就是他總想乘人不備,訛人一把,最好能讓人家為他養(yǎng)老送終。這種詭計很快就被人們識破了。于是他本來就孤獨難熬的命運近年來更顯得雪上加霜。人們每當評價他時,總會這樣說:“再壞的人也總有好的地方,可矮老頭(村里人也都這樣稱呼他,他一輩子就沒有一個囫圇名字)一點好處都沒有。”

  適才馬短腿為他出謀劃策,實則想及早脫身。矮老頭本來就是個見利忘義之人,聽到如此高見,怎不歡天喜地?然而馬短腿躲避歸躲避,他的心卻一直沒有離開那兩顆大柳樹。因為他不僅想知道自己的計謀是如何變成現實的,而且要親眼看看他的敵人發(fā)現被人捉弄后又是怎樣氣得痛不欲生的。然而事情的發(fā)展完全出乎他的預料。他雖然沒有看到他的計謀一步步變?yōu)楝F實,但現實情況卻比他預料得都樂觀,特別是當看到矮老頭栽倒的那一剎那,他的心興奮得幾乎就要跳出來了。他多么希望他的舅舅那一頭栽下去永遠都爬不起來啊!在送往醫(yī)院的路上,他始終都在盯著老頭子那張骯臟的臉。當看到老頭子偷偷地睜開眼睛,朝他詭秘地一笑時,他的希望破滅了。然而他的心思很快便轉移到了醫(yī)院里,他認為只要把舅舅送進了醫(yī)院,就意味著把這個糟老頭子親手交給了鮑福。這樣以來,他既能報過去的一箭之仇,又解決了舅舅的殘年之憂,真可謂一箭雙雕。他激動得差點笑出來。然而他畢竟是經歷了半生江湖生涯的人,豈能喜形于色?于是他很快便裝出一副悲痛欲絕的樣子,一路上沉默寡言。當聽到醫(yī)生說沒有什么危險的話時,他的心里又一次冷落下來。然而他決不甘心就此罷休,他決定還得將這場戲繼續(xù)演下去。于是一出醫(yī)院門口,他便滿臉含淚鬼念秧似的嘟囔開了:“舅舅,您可要挺住啊,我就您這么一個舅舅,我不能親眼看著您離去啊!您要是死了,我可怎么活啊?您一輩子行善修德,方圓幾十里的誰不知道您老是個大好人呀!您睜開眼看看我吧!舅舅,我的好舅舅,你可不能死呀,嗚……”他的哭聲越來越大,最后竟然是捶胸跺足了,讓人乍一看,真像矮老頭一命歸天似的。

  矮老頭早已對外甥的“孝心”心知肚明了。為了配合外甥的演出,他故意把眼睛閉得緊緊的。就這樣,舅甥二人一唱一和地上演著一出精彩的雙簧戲。

  鮑福早已看穿了馬短腿的鬼把戲,但苦于地排車上躺著這個半死不活的老頭子,一時無計可施,只得暫時忍氣吞聲。他望了一眼馬短腿大冠哭爹般的臉(大冠:戲曲《十五貫》中人物,長期設計欲害死自己的親生父親),把車停了下來,同時商量道:“老馬哥,咱們把他送回家去好嗎?”馬短腿涕淚交流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家里就他一個人,連個知疼著熱的都沒有,誰在身邊照顧他?既然是你的羊頂了他,那只有拉到你家去住了,要是我舅舅過幾天沒事了,誰都心凈,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的,你還脫不了干系。”

  桂晴從未沒見過如此陣勢,一聽馬短腿如此說,嚇得面無人色。

  此時軍帥把拳頭攥得咯吱咯吱地響,真想上去一拳將馬短腿揍出個滿臉開花,然后再對他說:“這臭老頭子死有余辜,本來就是他想占便宜才弄成這種結果的,干嗎死纏著我們不放?”然而事情到底能發(fā)展到哪一步,他心里還沒底,況且他又是個孩子,這種事情不是他一幫弟兄所能左右了的。倘若一怒之下把事情弄得更糟,那往后連回旋的余地都沒有了。于是他只好強忍怒火,靜觀事態(tài)的發(fā)展。

  矮老頭猛烈地咳嗽了一陣,接著便像小孩一樣嚶嚶地哭了起來。馬短腿怕萬一露出馬腳,從而前功盡棄,于是告訴鮑福他們:“你們先避避,我舅舅好像有話要對我說。”

  三人趕快離開。

  “現在到哪兒了?快把我憋死了。我真想坐起來抽袋煙。”矮老頭睜開那雙半明半暗的眼睛,伸著兩只雞爪似的手掌,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別急,老頭兒,算你走運!還得忍上幾天。”馬短腿探下身去像婦女哄孩子似的對他說。

  “外面的事兒就看你的了,要是給我戳了漏子,我可輕饒不了你。”

  “放心吧。只要你裝得像,錯不了,起碼下半輩子是有指望了,外甥提前祝賀您了。”

  矮老頭想笑,馬短腿立即像趕驢似的“噓”地了一聲,同時將兩根指頭豎在唇上,把聲音壓低到像是從他娘肚子里傳出來的一樣:“是不是看上那位年輕的媳婦了?不要心急,否則欲速則不達。”

  “到時候你得幫著我點兒,只要你舅舅能摸到手,哪怕只有一夜,也決不會忘了你。”

  “小心別害了相思病。當務之急還得穩(wěn)住,只有先穩(wěn)住,將來才能要什么有什么。懂嗎?”他的口氣很像一個村婦在用心教唆兒子怎樣去偷鄰居家的雞蛋一樣。

  “好你個烏龜王八羔子,有種,竟敢教訓起你舅來了。”矮老頭更加得意起來,又厚又黃的牙垢連同滿臉的油泥發(fā)出一陣賊臭,使得馬短腿好大一會子都喘不過氣來,“你舅是干什么的你還不知道嗎?就你那兩個小心眼兒,幾十年前就被我扔到山溝溝里去了。要不是我躺在這里不方便,早一巴掌打在那狗臉上了。”說完,又擺出一副猙獰的笑臉。

  “別激動,舅,你現在還沒有完全蘇醒過來,你沒有那么大的力氣。你要是覺得巴掌癢癢,就拿到嘴里啃上幾口。”馬短腿用手掌扇風,名以取涼,實則驅趕臭氣。

  “嘿嘿嘿……嘿嘿嘿……”矮老頭發(fā)出的聲音既像哭,又像笑,給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這樣最好,這樣最好,如果以后你經常這樣。他們就摸不清你到底是喜還是憂了。”

  “好一個王八羔子,有長進,不愧是我的外甥。”

  在矮老頭爺兒倆使壞的同時,鮑福他們在那邊也在商量著對策。鮑福認為:“既然事情發(fā)生了,咱就得承擔一定的責任,矮老頭家里沒人,那只好先到蘆花村住上幾天,等腿養(yǎng)好了,他想賴也賴不下去。”軍帥的意見是:“矮老頭本來就是想訛人,咱已經為他花了不少錢了,即使再拿些也無妨,如果現在把他拉到咱們家里去,他肯定還會想其他辦法繼續(xù)賴下去,不如現在就把他送回他自己的家里去,他是死是活與我們無關,好歹由馬短腿伺候去。”桂晴同意弟弟的分析,但不同意弟弟的做法,她認為:“如果現在就推得一干二凈,怕于情于理說不通。好在醫(yī)生說了,這老頭兒沒有什么大毛病。等過幾天他一切都正常了,咱也算是做到仁至義盡了,到那時咱什么都不怕了。”

  軍帥之所以堅決反對,不光覺得這事兒冤枉,更有一種難言之隱,她總覺得像姐姐這樣一位如花似玉的人兒去伺候一個又臟又臭的小老頭兒很不象話,更何況自打出事那時起,他已經聽了不少關于矮老頭不堪入耳的閑言了。

  桂晴早已看透了他的意思,只得安慰道:“弟弟,啥話也別說了,這次咱就認倒霉吧,我想事情總會過去的。”

  就這樣,他們只好把一個半死不活的老頭子一步步往家里拉去。

  還沒走近大門,就遠遠地看見一輛套著毛驢的地排車在椿樹底下停著。少時,有一位五十歲上下的男人兩只手都提著沉甸甸的東西東張西望地走出家門。緊跟在他身后的是三四個男孩子,大的有十六七歲,小的十歲左右,他們有手提竹籃的,有懷揣包裹的,有肩扛面袋的,總之都不曾空手。

  桂晴的頭“轟”的一聲響了,她的眼前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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