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碧月一口氣跑到學校門口,這時,預備鈴還沒有響起。/www.QΒ5.cOm她雖然跑得有些氣喘,但心里卻長松了一口氣。
文藝宣傳隊的同學都來得特別早。為了迎接下一個星期的文藝匯演,他們正在加班排練。中午的排練時間是一個小時,在打預備鈴的時候結束。現在他們正在進行結束前的最后一遍集體合唱。
碧月路過排練現場時,他們正在唱“這里的奧妙我也能猜出幾分”一句,她不由得駐足傾聽了一會兒。過去她從來就沒注意過他們到底是怎么唱的,剛才聽了學智的一番分析,現在稍一留意,果然發現大家唱的跟他說的分毫不差。她暗暗佩服學智驚人的洞察力,又一想起學智評點的那個“妙”字的唱法,不覺一笑。
正當她春面盈笑時,從屋里走出來一位三十多歲的男教師。此人留平頭,中等身材,長相一般,上身穿一件蘭色斜紋中山褂,下身穿一條灰色的卡西式褲,一雙不大的眼睛里時常隱藏著狐疑的光,只因鼻子上比人家多了一叢又厚又紅的肉疙瘩,才落了個“酒糟鼻子”的綽號。
酒糟鼻子一看碧月在笑,便不依不饒:“笑什么笑?你要覺得我教得不好,換你。”
碧月毫無心理準備,聽了這句冷嘲熱諷的話,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她臉色驟然一變,險些哭起來。
學智剛好走到這里,汪清賢的話他一字不落地聽在了耳朵里。他氣得兩眼發直,直想當面跟酒糟鼻子較較真兒,碧月卻在背后輕輕地拽他的衣襟。酒糟鼻子一眼就看出了這種微妙的關系,因此在裸露的笑意中,一半是得意,另一半則是挑戰。學智恨得只咬牙齒,酒糟鼻子卻大模大樣地走了。
下午的兩節課都是數學。學智簡直煩惱透了,他真想請個假,到沒人的地方坐上一個下午,但冷靜一想,還是忍了。
預備鈴已經響過五六分鐘了,校園里玩耍的學生仍然無動于衷。這時,六年級的教室里,除了學智和碧月兩人外,后面還有一個正在聚精會神看小人書的同學。盡管外面喧聲震天,教室里卻靜若無人。
學智小聲安慰碧月:“他不是人,別往心里去,啊!”
碧月輕輕推了他一下:“都過去了,甭提了,快上課啦。”
上課鈴響了。
同學們像趕集上殿一樣不緊不慢地往教室里挪。校院里很久才恢復了平靜,教室里卻增添了喧嚷。
鈴聲響過很久,卻不見老師走進課堂。同學們也巴不得落得片刻逍遙,他們仍然在談論著在校園里沒有談論完的話題:有的正在醞釀放學后的活動計劃,有的正在估算著電影隊現在該輪到哪個村了……整個教室里人聲鼎沸、熱鬧非常。
半晌,一位穿得又臟又破的老漢挎著饃饃籃子走上講臺。
同學們的注意力一下子集中在這位老漢身上。
“文三鳳她爹干啥來了?”
“八成是賣高饃走累了,想在這里歇歇腳吧。”
“笑話,外面有的是地兒,在哪里不比在那上面歇著舒服,這叫三鳳多難為情呀!”
“也許老漢受了一輩子苦,到老了也想過過當教師的隱吧。”
“你們猜得都不對,依我看哪,他肯定是來做憶苦思甜報告的。”
……
“你們都別瞎猜,聽聽大爺到底要說什么?”
大家的心都想到一塊去了,于是教室里出現了從來都沒有過的安靜。
老漢把饃饃籃子小心地放在教桌上,慢慢騰騰地卷了一支紙煙。紙煙卷好了,卻又忘記火柴放在哪兒了。找著火柴,點上紙煙,這才想起他要找的人。然而滿屋子里全是少男少女,他們不是在嬉笑,就是在怒罵,哪有自己的閨女?他把煙噙在嘴里,又重新把那蓋饅頭的布蓋了一下,嘴里開始含糊不清地嘟囔起來了:“你們都不知道,俺那三閨女呀,中午的時候跟她哥哥拌了兩句嘴,就賭氣出來了,到現在連一口飯還沒吃呢,這做父母的哪個不疼愛自家的孩子呀?我回到家里一聽說這事兒,坐都沒坐就趕來了。”
下面有同學問:“大爺,您是給三鳳送飯的吧?”
老漢舒展了一下布滿皺紋的臉,充滿憂傷的嘴角上露出了一絲難得的微笑:“可不是嘛!她在哪個位子上,我眼拙,看不大清楚?”
“您老找找看,反正就在這個教室里。”
“我看你們這些娃子啊,年紀、模樣都差不多,跟一個母親生養的似的,我都瞧了好半天了,還是沒有認出來。”
“大爺,您看,這不是您的女兒嗎?”一位同學指著旁邊的女生嬉笑著說。很快這位同學就遭到了女生的唾罵。
老漢瞅了一眼,搖頭笑笑:“不是,你們就別再跟我捉迷藏了。”
其實,三鳳就坐在跟學智同一排的位子上。這位女孩子一向靦腆得連話都不敢大聲說一句,此時卻尷尬得雙手捂著臉在綴泣。
學智非常同情她,忍不住望了一眼,無意中卻發現汪清賢正站在教室門口嬉笑呢。一種被捉弄的痛苦感頓時充滿血液。他生怕老漢再惹出不必要的笑話來,便捅了三鳳一下,讓她跟父親到外面說話。三鳳如夢初醒,趕快離開教室。就在她的身后,又是一陣轟笑。
老漢父女倆雖然離去了,但教室里仍然處于極度的混亂狀態……
氣氛稍微平靜了一下,又有人來了。同學們一眼就能認出這是四凰的二大爺。
這位五十開外的老人,頭頂白毛巾,身穿黑夾襖,敞著懷,一條長帶子把靈巧的細腰纏得結結實實,真有點兒區武工隊隊長的氣派。看樣子此人比三鳳她爹有見識多了。
他健步走向講臺,左手將前衣襟往后一撥,露出白色粗布襯衣。他像是在唱柳琴,又像是在講評書。他本來有一只眼明亮,一只眼半瞎。然而他很懂得揚長避短的道理,他側面對著觀眾,明亮的眼睛給人的印象是:他很認真。
他開始張嘴了,同學們靜靜地聽著。
他說:“鮑四凰,我問你:咱家氣管子上的小繩兒你看到了嗎?”
四凰可比三鳳機靈得多,沒等他二大爺把話說完,就開口了:“就在我床地下的小筐子里。”
老頭兒聽了很高興。他臨“謝幕”時,對著臺下的觀眾又是點頭,又是擺手。
半堂課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兩場“大戲”使同學們過足了“戲”隱。兩位“演員”離去很久,同學們還在回味著其中的情節。整個教室里就像趕集趕會一樣熱鬧。
汪清賢走向講臺,用教鞭像敲打大鼓似的“嘣嘣”地敲了一陣,教室里才稍微安靜下來。汪清賢扯開嗓門:“大家都給我聽好了,為配合下一步宣傳隊的排練工作,咱們重新排位。現在請同學們到教室前按高矮個排隊,我喊到誰的名字誰進來。現在就開始。”
天哪,他這又是在搞什么名堂呢?學智非常納悶。他又不是班主任,就是排位也輪不著他去排啊!可是沒辦法呀,他畢竟也是老師啊,老師說了,咱能不聽嗎?
同學們一個個走出教室。然后又磨蹭了很久,才站成了兩列彎彎曲曲的隊列。
“立正,向右看齊,向前看,稍息。大家都站好了,馮碧月,你這是怎么站的隊?站好。我喊到誰,誰就跟我到教室里來。”
然后汪清賢像叫魂似的叫著每一位同學的名字。
學智聚精會神地聽著,當叫到叫自己的名字時,他的心幾乎提到喉嚨上來了。當聽到自己的同桌不再是碧月,而是孫讓時,他的腦海里轟地一下響了起來。其實一聽說要排位,他就有一種預感:也許從今往后他再也跟碧月做不了同桌了。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現在的同桌居然是孫讓……一位他最不樂意接近的女生。他真想大喝一聲:“我不同意你這樣做!”但一想人家再不好也是有自尊心的,他又一次妥協了。他被排在了南邊一列靠近走道的中間位置上。他的腦子亂極了,下面的名字他連一個也沒有聽進去。
忙亂了很久,坐位總算排好了。他這才想起看看碧月被排在了哪里。他環視了半周,才發現碧月被排在了北邊一列緊靠墻壁的位置。兩人離得很遠。
這時,教室里又開始騷亂起來。原來有個別同學提出,位置雖然變了,可從前使用的桌凳不能變。對方卻不同意,他們就爭執起來。雙方爭執不下,只好請老師裁決。
汪清賢聽完他們的陳述,當即決斷:“咱大隊窮,沒有好桌凳供給你們,誰讓你們生在蘆花村啦?現在只有一個辦法:叫花子日腿彎兒……湊合著來吧。”
話音剛落,男同學一陣哄堂大笑,女同學卻個個趴在桌上,羞得好久不敢抬頭。
下課鈴響了。
同學們一個個走出教室,里面只剩下學智和碧月。
碧月仍然把頭盤在桌上。
學智知道她心里很難過,便走近她的坐位,輕聲叫道:“下課了,出去活動活動吧。”
碧月抬起頭看了他一眼:“你去吧,我呆會兒。”
學智看見她的眼圈紅紅的,像是剛哭過。他一陣陣揪心的難受,臨走他對她說:“放學后我陪你一塊回家。”
學智也出去了,教室里只剩下碧月一個人。
她抬起頭來,只覺得滿眼都是潮濕的。她怕同學們笑話她,連忙用手絹把眼睛擦了又擦。可是,越擦淚就流得越歡。
“沒出息!”她心里罵道。
為了制止這種沒完沒了的眼淚,她終于想出了一個絕妙的辦法。
她把學智借給她的那本《紅樓夢》打開,漫無目的地翻看。你別說,這一招還真靈,她的心情一下子就好多了。她翻著翻著,看到有這樣一段話:
林黛玉還要往下寫時,怎奈兩塊帕子都寫滿了,方擱下筆,覺得渾身火熱,面上做燒,走至鏡臺揭起錦袱一照,只見腮上通紅,自羨壓倒桃花,卻不知病由此起。
在這之前,她從來就沒看見過這段話,今天看了,她不知道為什么會這么熟悉?她反復地玩味著、品嘗著每一個字,似有所悟。
她根本就沒有意識到上課鈴是什么時候響起的,直到汪清賢又像打鼓似的將教桌“嘣嘣”敲響,她才知道已經上課了。
她把《紅樓夢》放在位洞里,將《數學》課本擺在課桌上。
不知道為什么,她的腦子很亂,她無論怎樣下決心調整,精力都集中不起來。汪清賢講的話她連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她的思緒早已回到今天早晨的光景上去了。
今兒早晨,她起得特別早。當二姐還留戀在夢鄉時,她已經洗漱完畢。當經過父母臥室的窗前時,她聽到父母在小聲說話。聽那口氣,像是在談論跟自己有關的話題。一種好奇心立即牽動了她的神經。
母親埋怨道:“我早就勸你少喝酒,可你就是不聽,跟沒見過酒似的。瞧你昨兒晚上都喝成啥樣兒了!”
父親解釋道:“你以為我真的喝醉了,鬼才醉了呢。我那是在裝醉,不喝到一定的份兒上,我能說得太深嗎?”
“那鮑福的意思咋樣?”
“我看差不離兒!”
“其實這兩個孩子蠻般配的,就是年齡還小點兒。”
“還小點兒?別犯傻了!”接著他長嘆了一口氣,“這些年我總算弄明白了一個理兒:啥事兒就怕陰差陽錯。過去咱的兩個大閨女就吃了這樣的虧。”
“依我看哪,這兩個孩子跟她們不一樣,他們倆打小就在一塊,品性、模樣都挺合得來的。”
“說你‘頭發長見識短’,你還不承認,你就不想想,人家那邊是啥樣的條件?咱跟人家能比嗎?不信你走著瞧,過不了多久,指不定說話的工夫,就會有人給人家提親。人家那邊可是隨便挑隨便撿呀!咱要是傻忽忽地等下去,最后肯定落個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說的也是!”
“我琢磨來琢磨去,還是覺得用唱戲做引子為好。除了這,咱還能說啥?我的意思是,先將他們倆牢牢地拴在一起。最后再來個順理成章。”
“你這想法倒是不錯,可是這兩個孩子是那唱戲的料嗎?”
“你懂啥呀?我不是說了嗎?唱戲只不過是個幌子,管他們是不是那快料!可是你這一提醒,我倒想起來了,咱也不能一開始就讓人家看笑話呀。所以從現在開始,我就先在家里教月兒幾句腔。也許你說得對,月兒根本就不是唱戲的料。但甭管咋說,咱也得給人家擺個樣子。我先把丑話說在前頭,要是月兒到時候不聽話,或者不好好學,我管教的時候,不準你亂插話。”
“你放心吧,我好好地開導開導她就是了。不過你的脾氣不好,得悠著點兒,月兒還小,也別太傷害她了。”
“看看,話還沒說完,你又來了不是?我可告訴你,我跟鮑福共事兒多年,很了解他的為人,沒準他今兒晚上又要來找我。昨兒晚喝酒的時候,他好像就有話要對我說,當時小圣一來,就把話給卡回去了。萬一這兩天他來了,一激動把兩個孩子喊在一塊,說明這事兒,我能不支持嗎?我總不能說:‘他們還小呢!’更何況這件事兒本身就是我引起的。”
“好,好,我依著你!”
“大家都知道了,任何數除以1還等于任何數,啊,還等于任何數;那么任何數除以0應該等于多少呢?啊,應該等于多少呢?誰來回答?誰來回答?”
汪清賢像串街賣豆腐一樣反復重復著上面的話,希望能有人理睬他。誰知問了好半天,卻沒有得到任何反應。他非常生氣,真想拉出一個人來狠狠地臭罵一頓。他滿屋子里巡視了一遍,發現除了幾個看閑書的,就是交頭接耳的,很少有人認真聽講。最后他把目光落在了心不在焉的碧月身上。從今天下午第一眼看見她起,他就對這個女孩子懷恨在心,他總想尋個事端在她身上撒撒氣。這會子他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覺得機會來了。
“馮碧月,你來回答。”汪清賢兩眼仿佛噴射著兩股毒液。
碧月一聽老師在叫她的名字,像身上挨了一針似的激靈站起來。
“馮碧月,你回答。”汪清賢再一次重復道。
“老師,您讓我回答什么呀?”碧月膽怯地回避著那可怕的目光。
“回答什么?”汪清賢惡狠狠地說,“還想再讓我重復幾遍?我問你,你的心究竟跑到哪兒去了?”
旁邊的同學在小聲告訴她。
汪清賢氣急敗壞道:“誰在打電話?你要覺得牙齒癢癢得難受,廁所里有一塊石頭,你去把它啃爛得了。”
碧月正要回答,汪清賢卻搶先一步堵住了她的嘴:“怎么了?啞巴了?怕是說不出來吧?我勸你以后還是把心思用在學習上吧,別正事兒不干專干邪事兒啦。你以為你很了不起嗎?你錯了,你很一般。我奉勸你一句:別太張狂了。午飯后宣傳隊在那里認真排練,關你什么事兒?你跑過去瞎攙和什么?你是不是覺得我的水平還不如你?你是不是也想指導指導?那行啊,我正發愁投師無門呢。如果你真有兩下子,我保證恭恭敬敬地把位置讓給你,甚至叫你一聲‘老師’都行。恐怕你還不如我吧!我好歹唱過幾年戲,好歹在音樂知識方面能略知道一二;而你呢,只怕連五音都不全吧。”
平心而論,就那么一大堆閑言碎語,莫說是一位十四五歲的女孩子,就是臉皮再厚點兒的男子漢也難以承受啊。碧月沒有聽完,就羞愧交加地趴在桌上哭泣起來。
汪清賢仍然得寸進尺:“你還好意思哭?難道我說錯了?你趴在桌上干什么?站起來站起來。我告訴你啊,你可要聽好了,上學的時候常趴在課桌上,到老了以后就會變成駝背,村里的那些莊稼老漢就是現成的例子。”
這時有幾個男同學忍不住笑了起來。
汪清賢話正講到興頭上,忽然聽到有人在笑,特別反感。他最容不得別人沖他笑了。在他看來,沖他笑的人,肯定是瞧不起他。他自己都覺得他可笑的事兒太多了。
現在竟然又有人沖他笑了。他一不做,二不休,沖著笑他的人回敬道:“馮四凰,你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你不服是吧?我可告訴你,你不服老子,老子也是倒背著手撒尿……不服(扶)你。”
馮四凰羞得滿面通紅,低頭不語。
這時,學智將右手緩緩地舉到課桌上,目光直射著汪清賢的臉。
汪清賢很快發現了學智的這個舉動,傲慢地問:“鮑學智,你有什么話要說?”
“汪老師,我想請教您三個問題。”學智站起來,不卑不亢地說。
“請講!”汪清賢不屑一顧地說。
“第一,請問汪老師,您跟馮四凰同學是什么關系?”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我只想知道您跟馮四凰同學是什么關系?”
汪清賢看到學智那咄咄逼人的樣子,實在出乎意料。他自從走上講臺,四五年來還從未見過有哪一個學生膽敢用這樣的口氣跟他說話。他強壓住心頭的怒火,一字一板地說:“師生關系。”他忽然覺得這種回答太不過癮,于是又補充一句:“我是他的老師,他是我的學生。這下你明白了嗎?”
“除了師生關系,還有別的關系嗎?”
汪清賢怎么會把一個乳臭未干的毛孩子放在眼里?他在想,老子吃的鹽比你吃的面都多,老子走的路比你過的橋都多,你有什么能耐能把老子問倒?等你理屈詞窮的時候,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你現在不是想問我跟馮四凰有什么親戚關系嗎?老子偏不說,老子非要在一座迷宮里跟你玩兒玩兒。想到這里,他擺出一副不可戰勝的姿態,仰面回答:“沒有了。”
“不對,難道你連最起碼的階級兄弟關系和戰友關系都忘記了嗎?”
這句極富挑戰色彩的話語一拋出,使得全班三十多雙眼睛“唰”地一下全集中在這位少年身上。汪清賢萬萬沒想到,他會來這么一手,一時不知如何應對。
學智步步緊逼:“過去不管是上級領導還是學校的老師,都經常強調:‘老師和同學是一個戰壕的戰友。’這句話非常簡單,汪老師怎么就忘了呢?還有,四凰同學是不是貧農的兒子?是。您汪老師同樣也是。‘親不親階級分。’您汪老師不是經常把這句話掛在口頭上嗎?您因為說話太隨便,被同學笑了一下,難道您就可以置戰友感情、階級情誼于不顧,而用那種最齷齪、最下流的語言去傷害他?汪老師,如果您面對的是你的親生兄弟,您也忍心用同樣的態度和同樣的語言去傷害他嗎?”
話音一落,整個教室里便七嘴八舌起來。這個說:“對呀,他就不該用這樣的話罵人。”那個說:“他這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毛病了,真該有人管管了。”
汪清賢羞得無地自容,又毫無辦法,他只好忍氣吞聲。他知道第一個回合是輸殘了,企圖從第二個回合中找回平衡,于是他厚顏無恥地說:“我這不是心里一激動說滑了嘴嗎?難道我這做老師的還要成心跟同學過不去?我倒想聽聽,第二個問題是什么?”
“剛才馮碧月同學上課偶然走神,被您緊抓住辮子不放。一個女孩子被您諷刺、挖苦、羞辱得抬不起頭來,您卻說:‘上學時常趴在課桌上,到年老的時候就會變成駝背。’您還說那些彎腰駝背的老農民就是現實的例子。我想請教一下汪老師:咱們村子里彎腰駝背的農民多的是,有幾個在舊社會上過學?如今我倒有一個現成的例子:您的爺爺如今還健在,今年怕有七十多歲了吧?他老人家就彎腰駝背,請您回去問問,他是不是上學的時候落下的毛病?”
同學們聽了,頓時笑成一片。有的說:“真有意思,別看學智平時不言語,一張口還真夠他受的。”有的說:“過去咱沒少被他挖苦了,今兒聽了,真解氣!”
汪清賢又氣又急,用顫抖的手指著學智:“鮑學智,你,你太放肆了。”
“怎么?難道我說錯了嗎?”學智平靜地說,“汪老師,第三個問題,您一定很有興趣。您不是精通音律嗎?”
一聽說“音律”兩個字,汪清賢像一個命將垂危的人忽然被注了一針強震劑似的。他想,你小子終于撞到老子的槍口上了,我這就叫你好看。他再一次振作起精神來:“不敢,略知一二。”
“剛才您好像說,馮碧月同學五音不全,您怎么知道她五音不全?請問汪老師:‘五音’指的是哪五音?”
“這個……”汪清賢又萬萬沒想到這毛孩子會提這樣的問題,他的喉嚨里像是被塞了一團蛆,咽又不能咽,吐又吐不出來,憋得很難受。不過他還是不甘心敗下陣來,他要孤注一擲:“那你說指是的哪五音?”
“宮、商、角、徵、羽。”學智清脆的發音就像古箏上發出的五個亮錚錚的音符,“古典音樂不同于現代音樂,它沒有4,沒有7,沒有高音的1,只有五個音符,所以叫‘五音’。”
“講得好!講得好!”教室里響起了一陣響亮的喝彩聲。
汪清賢只恨身邊沒個地縫鉆進去。他覺得教室里已經沒有他站的地兒了,他居然聲嘶力竭起來:“現在上的是數學課,誰跟你討論音樂了?不想上課,趁早給我滾蛋。”
學智依然保持著平靜:“你有何面目說出‘數學’二字?我看你根本就不配站在講臺上。”
“我配不配與你無關,是大隊黨支部委托我站在這里的。”汪清賢強詞奪理道。
“你就不覺得你的所作所為已經給大隊黨支部臉上抹黑了嗎?”
“我認真教書,問心無愧。”
“你認真了嗎?請你轉過臉去看一看黑板上寫的是什么?”
“看不懂是吧?不懂就要虛心地請教。”
“好,今天我就虛心地請教一回。‘除以’的‘除’你怎么寫成姓徐的‘徐’字了?12345的‘5’你怎么寫成甲乙丙丁的‘丁’字了?有理數的‘理’是公里的‘里’嗎?連最起碼的字都寫不對,還談什么教書育人?你這是在濫竽充數、誤人子弟。”
“好!”同學們一片歡呼。
汪清賢氣得說不出話來:“你……”
“同學們,這樣的老師我們還要不要?”學智大聲叫道。
“不要!”大家齊聲高呼。
“同學們,教導我們:‘造反有理,造反有功!’我們一定要讓校長給個說法,如果校長說不好,我們就去找大隊;再說不好,就去找公社;一直往上找,直到找到黨中央,找到。大家說好不好?”
“好,我們都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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