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楊廣掉馬
朕……
楊兼聽到這個字, 瞇了瞇眼睛,若有所思起來。
或許很多人覺得,“朕”這個字從秦始皇開始, 就是皇帝的自稱, 但其實并不然。在南北朝時期,北周延續的是周朝的禮制, 皇帝自稱寡人, 而北齊的皇帝自稱孤,都沒有以朕自稱的習慣。
怪不得宇文胄覺得自己可能是聽錯了,“朕”這個字眼兒在這種年代里, 便稍顯陌生了一些。
楊廣之所以認識他駱拔, 其實緣故很簡單, 楊廣也不是一個簡單的人,他乃是個“過來人”,因此熟知這段歷史。別看他駱拔現在還不是甚么大官, 但是日后在北齊, 那是如魚得水,好不自在,與高阿那肱和韓鳳并稱北齊三貴, 等到北齊滅亡之后, 這三貴都歸降了北周,所以楊廣一眼就認出了他駱拔,縱使這具小包子的身體以前從未見過他駱拔。
楊兼現在回想起來,便宜兒子的確太聰明了一些, 有的時候,表現出了不同于尋常孩童的聰明,一個四五歲的孩子, 就算再聰明,也絕對不可能挑撥離間,而且還不是為了多食一口,多頑一個玩具,小打小鬧的挑撥離間。退一萬步說,就算一個四五歲的孩子早熟的厲害,學會了挑撥離間來自保,但是也絕對不可能扎瞎高阿那肱的眼睛。別說是四五歲的孩子了,放一個成年人去,想要扎瞎高阿那肱的眼睛,也幾乎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但有的時候,小包子又和尋常的孩童沒甚么兩樣,喜歡撒嬌,喜歡哭唧唧,喜歡粘人等等……
宇文胄說:“我并未有甚么惡意,只是……有些事情放在心底里總覺得不妥,還是想對鎮軍將軍言明,也免得誤了甚么事兒,鎮軍將軍只當我多事兒也好。”
楊兼收斂了若有所思的表情,笑了笑,說:“怎么會?兼都聽說了,高阿那肱沖入潼關大營之時,宇文郎主舍身保護犬子,兼感謝還來不及。”
二人又聊了一會兒,等宇文胄把粥吃完,楊兼便收拾了空碗,離開了營帳。
這個時辰,便宜兒子應該快要醒過來了,楊兼瞇著眼睛想了想,試探試探……也好。
楊兼輕聲打起帳簾子,悄無聲息的走進去,營帳里面有些昏暗,小包子還未醒過來,睡得正香,這幾日小包子一直都有睡午覺,所以這會子已經習慣了睡午覺,十足香甜,還打著小呼嚕,吐息勻稱的厲害。
楊兼走過去,不動聲色的觀察著小兒子,一張小包子臉,已經被喂養的白白嫩嫩,臉蛋上都是嬰兒肥,小手臂差點胖出了小藕節,別看他年紀小,睡覺的模樣竟然異常的規矩。
兩只小手放在身前,搭在被子上,小身板兒筆桿條直的躺著,好像童話故事里的睡美人。
“唔……”小包子突然夢囈了一聲,楊兼沒聽清楚,往前湊了湊,仔細傾聽。
“好……頭頸……”
楊廣用了午膳,悠閑的躺下來睡午覺,自從做過人質被救回來,楊兼對他的寵愛程度已經變成了溺愛,真是你捧著怕摔了,含著怕化了,每日中午一定要吃得飽飽的,然后睡一次午覺,楊廣覺得,自己可能已經胖了一圈不止。
已經熟悉了這種安逸的生活,楊廣很快便睡著了,朦朦朧朧中,竟然又回到了江都宮的成象殿,楊廣手中舉著銅鏡,映照著自己的脖頸,修長有力的食指劃過脖頸上微微露出的青筋,輕笑說:“好頭頸,誰當斫之?”
“好……”
“頭頸……”
楊廣夢到這里,便有些幽幽轉醒了,睜開眼目的一剎那,登時對上了一雙明亮的眼眸,竟然是楊兼!
楊兼也不知何時回來的,趴在床牙子邊上,笑瞇瞇的看著自己,仿佛是看著小羊的大灰狼。
楊廣下意識皺眉,但立刻又換上了小娃兒的天真無邪表情,甜甜的說:“父父回來啦!”
楊兼笑著說:“乖兒子,你方才做甚么夢了?”
楊廣稍微有些僵硬,但對答如流,說:“窩沒做甚么萌鴨!”
楊兼挑眉說:“哦?是么,父父怎么聽到你說甚么頭頸?”
楊廣暗暗心驚,他方才夢到了成象殿謀反之事,沒成想竟然夢囈了出來,若是被楊兼聽到,不知會不會被當成狂人。
楊廣便隨便找了個借口,小肉手捂著自己的脖頸,蹬著短短的小腿兒,故意撒嬌說:“是……是脖頸扭了,睡得……睡得落枕了,父父,揉揉!”
小包子往楊兼懷里一滾,賴著不起來,還在楊兼懷里打滾兒,楊兼怕兒子掉下床去,這年頭的床已經是架起來的,有一定高度,小包子這么小,若是掉下去一定會摔到,楊兼連忙把兒子抱起來,說:“好好,父父給你揉揉。”
楊廣還以為危機解除了,畢竟平日里楊兼根本不懷疑他,楊兼雖然聰明,但是楊廣精明,他深知楊兼的軟肋在哪里,加之自己現在又是一個小包子,小包子能有甚么壞心眼兒?因此覺得只要一撒嬌,楊兼根本不會懷疑自己。
但是楊廣的算盤卻打錯了,因著宇文胄的“告密”,楊兼對楊廣已經有了一絲絲的狐疑,這會子楊廣轉移話題的模樣,就顯得不如往日里那般自然了。
楊兼不動聲色的給小包子按揉脖頸和肩膀,說:“餓了沒有,父父做了冰粥,起來食一些?”
“嗯嗯!”楊廣為了不讓楊兼懷疑自己,使勁點了點小腦袋,他其實才剛睡醒,根本就不餓,但是架不住被冰凌拔得涼絲絲的冰粥,一時犯了饞癮,至于身材甚么的,左右自己是個小包子,還不需要那東西。
楊兼把粥碗遞給小包子,楊廣卻執意要坐到案幾邊上食用,這點子是他從骨子里帶來的家教,已經養成了習慣,吃有吃相,站有站相。
楊兼挑了挑眉,看著小包子執意要在案幾邊才食用,不由瞇了瞇眼睛,小兒子素來教養很高的模樣,一個四五歲的小娃兒而已,若是換做旁的小孩子,讓他們在床上又吃又喝,巴不得歡心呢,但是小包子從來不如此,一定要在案幾邊才能食的安心。
且素養奇高,用膳的時候慢條斯理,吃法也十足講究。楊兼以前對兒子帶有兩米厚的有色眼鏡,無限柔光加持,所以并沒有注意到這點,這會子仔細一看,的確不同于旁的孩子。
別說是貴胄家中的孩子沒有這種教養,小包子他在進入隋國公府之前,可是一個小難民,被拐子拐走的那種,這年代的百姓,吃飯都吃不飽,還學甚么教養?
小包子楊廣正在砸砸砸的吃粥,突然感覺到一股子“詭異”的目光,直挺挺的扎著自己,抬頭一看,竟然是楊兼,楊兼今日里的目光,竟然比往日里都要……“熱烈”?
楊廣一時也找不到適合的言辭來形容,總覺得哪里怪怪的,至于到底哪里怪怪的,他又說不上來。
楊廣想要試探一番,故意把聲音放的極其軟糯香甜,說:“父父這么看著窩,腫么了咩?”
楊兼笑了笑,收斂了表情,很自然的抬起手來,給小包子擦了擦臉蛋兒,說:“粥水蹭在臉蛋兒上了。”
楊廣一聽,這才放松下來,原來是粥水的米粒蹭在臉上了,還以為有甚么天大的事情,他放松下來繼續食粥。
楊兼就支著手臂,撐著額頭,側頭盯著小包子吃粥,雖然是暗搓搓的觀察,但楊兼不得不感嘆,兒子吃粥的樣子,當真可愛啊。
等楊廣吃了粥,楊兼打算再試探他一番,便拿了一些公文在營帳里看。
小包子楊廣奇怪的說:“父父今天不去幕府公干咩?”
楊兼臉不紅心不跳的扯謊,說:“大將軍在幕府,父父今日便在這里公干,陪著我兒,好不好?”
“好——”小包子奶聲奶氣的應聲,甜度爆表。
楊兼坐下來,把文書鋪開,一邊是關于輜重的,大多是“后勤”的文書,一邊是關于布兵的,大抵是探子的回報。楊兼把兩種文書混在一起,雜七雜八的扔了個亂七八糟,鋪的滿地都是,看了沒有一會子,楊兼差點睡著,便順手收拾成兩摞,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說:“乖兒子,父父出去散一散。”
“嗯嗯!”小包子乖巧點頭。
楊兼很是自然的離開營帳,看似去外面散一散,其實離開之后立刻折返回來,藏在營帳邊上,偷偷打起一點子帳簾子縫隙往里看。
楊廣等楊兼離開之后,立刻站起身來走過去,來到那兩摞文書跟前,案幾有一定高度,文書摞起來又有一定高度,小包子便扒著案幾,墊著小腳丫,伸著小胖手去夠文書,把文書拿下來展開,托在手里,像模像樣的看,有的時候竟然還搖頭晃腦。
楊兼瞇起眼睛,心說是了,便宜兒子果然識字,之前他就發現了,只當兒子很是聰明,不過這些文書的字眼全都生澀拗口,楊兼已經惡補了很多文言文,有的時候還看不太懂,小包子小小年紀,竟然一副看的很明白的模樣。
楊廣根本不知自己正在被“監視”,他奶香的包子皮兒,幾乎要被楊兼一點點扒下來了,刨去奶香的外皮之后,那里面剩下的可不是奶里奶氣甜度爆表的奶黃餡料,而是十足十的黑芝麻餡兒……
楊廣看著文書,大抵了解了一下如今的軍營情況,從京兆送來的文書上寫著,人主準備犒賞三軍,派遣了衛國公宇文直作為使者,不日便會來到軍營。
楊廣肉嘟嘟的唇角挑起一抹冷笑,宇文直那庸人,怎么會是來犒賞三軍的?怕是想要把兵權請回去的。
楊廣冷笑著搖搖頭,順手拿起下面一本文書,展開一看,不由皺眉,這哪里是軍報,分明是關于輜重的文書,上面都是一些糧草的歸總等等,分明應該放在另外一堆兒輜重的文書中,想來是楊兼粗心大意,給分錯了類。
說起來的確,楊兼看起來聰明又通達,是個溫柔又心細的人,但相處久了就知道,其實楊兼一點子也不溫柔,且一點子也不心細,他其實是個十足“粗枝大葉”的人,做事還有點馬虎和迷糊,寢舍中經常弄得一團糟,最干凈的地方,要數楊兼的膳房和灶臺了,總是收拾的井井有條。
楊廣卻是個“強迫癥”,還有些潔癖,眼看著楊兼將文書分錯了類還不自知,便搖搖頭,嘆了口氣,甚是無奈的隨手將那文書放在輜重的一堆兒里,而且還謹慎的將那文書放在下面,沒有放在最上面。
楊廣哪里知道,楊兼雖平日里粗心大意慣了,但這會子他是故意的……
楊兼知道,便宜兒子素來有一點強迫癥,喜歡整潔干凈,于是臨走之時,故意將糧草輜重的文書,放在了軍報的一堆兒之中,這糧草的文書無論是言辭還是內容,都是十足的生澀,如果是一個普通的半大孩子,根本看不懂,所以楊兼故意拿這份文書試探小包子。
果不其然,小包子真的看懂了文書,發現文書分錯了類別,便把糧草文書順手放回了本該的類別里,而且楊兼還發現,小包子留了一個心眼,他沒有把文書放在表面上,而是辛辛苦苦將糧草的文書抱起來,然后把那份分錯類的文書放在中間,不明顯的地方,又不辭辛苦的將其他文書抱起來,墊著小腳丫放上去。
小包子放好文書,還拍了拍,奶聲奶氣的說:“介樣便無錯了。”
楊兼等小包子都做好,故意拖了一會兒才走進去,不引起小包子的懷疑,他剛走進去,小包子便甜甜的說:“父父回來啦!”
說著,還顛顛顛跑過來,給了楊兼一個大大的抱抱。
楊兼抱住跑過來的兒子,笑著說:“父父不在的時候,有沒有乖乖的?”
“乖乖噠!”小包子使勁點頭,如果不是因著楊兼剛才沒有離開,他恐怕都要被這個奶香十足的小包子忽悠過去了。
楊兼把小包子放下來,抱起那兩摞文書,說:“乖兒子,父父要繼續去處理公務了,你乖乖的。”
“好——”小包子又拉了一個奶里奶氣的長音,坐在床上,兩條小腿兒沾不到地,晃來晃去,百分之百乖巧的模樣。
楊兼抱著文書走出營帳,全都帶回幕府大營去,宇文會正好批看完今日的文書,累的腰酸背疼,趴在案幾上正在給自己捶腰,看到楊兼走進來,抱怨的說:“你回來的真是時候,我剛好全都批看完了,你這是攢了多久的文書啊。”
宇文會抱怨著,抬頭一看,楊兼根本沒有搭理自己,拿著一份糧草的文書,面露“詭異”微笑,也不知在笑甚么。
宇文會只覺后背發毛,但很是好奇,便探頭看了一眼,楊兼所持的就是普通的糧草文書,每個月都會到三次,匯報糧草的用量安排等等,沒甚么新鮮的,反而是一些數字鬧得腦袋都大了。
宇文會撓了撓后腦勺,遲疑的說:“這份文書,很……好笑么?”
楊兼挑了挑眉,說:“有趣兒。”
宇文會更加迷茫了,有趣兒?楊兼平日里最不喜歡這些帶數字的文書,怎么會有趣兒?有趣兒的把文書都交給自己批看?
宇文會可不知道,楊兼所說的有趣兒,并非糧草文書,而是楊兼他的便宜兒子……
衛國公宇文直身為使者,被小皇帝宇文邕派來犒賞三軍,大家心知肚明,小皇帝宇文邕明面上派遣宇文直來嘉獎,其實背地里必然是讓宇文直來分散楊兼的兵馬。
畢竟楊兼現在手頭上三萬來人,小四萬兵馬,這可是個大數目。每個柱國手中八千兵馬,每個大將軍手中四千兵馬,楊兼不過一個“區區”鎮軍將軍而已,連鎮軍大將軍都不算,手中握著這么多兵馬,小皇帝能不心急么?宇文直也心急啊!
楊兼知道,這次宇文直過來,絕對沒安好心,他怎么能讓宇文直如愿呢?
尉遲佑耆聽說世子找自己,當即放下手頭的活計,第一時間來到楊兼的主將營帳,抱拳說:“世子!”
楊兼笑瞇瞇的對尉遲佑耆招手,說:“小玉米,過來坐。”
小包子正趴在案幾邊,小肉手里抱著一只炸糕,砸砸砸啃得香甜。繼棗花糕之后,楊兼又做了炸糕給小包子食,小包子就喜歡食這種帶餡兒的甜食。
炸糕和棗花糕不同,棗花糕酥皮層次分明,棗泥內餡棗香清甜,這炸糕乃是油炸而成,外皮是軟糯可口卻不粘牙的糯米面,內餡里包裹著香甜卻不膩人的豆沙餡。值得一提的是,小包子有個“怪癖”,他雖喜歡吃餡料,但是卻不喜歡吃太多餡料,別人吃炸糕和甜點,都講究薄皮大餡,小包子不然,偏偏喜歡和別人反著來,炸糕的皮一定要厚,一口咬下去,軟糯的口感要充盈,豆沙餡不能太多,點到為止,能夠讓焦香的外皮充分融合甜味便可,太多便膩口了。
小包子口味“刁鉆”,實在難以伺候,楊兼反復實踐了好幾次,才做出了讓便宜兒子十足滿意的“厚皮不大餡”的豆沙炸糕來。
小包子津津有味的吃著炸糕,楊兼則是在一邊投喂,還做了奶茶,小包子食幾口炸糕,楊兼舉著杯子喂過前去,讓小包子喝一口奶茶,那待遇,簡直是神仙級別。
尉遲佑耆走過去,依言坐下來。
楊兼便說:“小玉米,你也聽說了罷,明日宇文直便會抵達潼關。”
尉遲佑耆自然聽說了,提到宇文直,尉遲佑耆瞇了瞇眼目,他素來都是冷著臉,沒有表情的模樣,這會子瞇起眼目,還有些清冷。
楊兼給兒子擦了擦油油的小嘴巴,繼續說:“兼問你,你想不想……報復宇文直?”
宇文直仗著是從龍皇弟,便一直對庶出的尉遲佑耆羞辱打壓,多番在眾人面前辱罵,甚至上手毆打尉遲佑耆,當時的尉遲佑耆根本不知反抗,所以便任他欺負了去。
這會子的尉遲佑耆可不一樣,畢竟有人撐腰了。
尉遲佑耆稍微有些遲疑,說:“可是……宇文直乃是欽差,會不會給世子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楊兼擺擺手,說:“小玉米,人要懂得為自己而活,兼就問你,想,還是不想?”
尉遲佑耆收斂了一下臉色,眼睛里越發的明亮起來,點頭說:“想!”
楊兼笑著說:“這就乖了,小玉米,報仇的時候……到了。”
宇文直身為小皇帝親自派遣的使者,帶著一堆好酒好肉,不敢絲毫怠慢的趕到潼關,他這趟來事關重大,是奉命來收楊兼的軍權的,一萬先鋒兵權要收回去,潼關軍的兵權也要收回去,只留給楊兼俘虜的兵權。
宇文直想到這里,嗓子越發的干澀起來,總覺得事情不可能太順利,畢竟……楊兼來潼關“送死”,可是自己大力舉薦的,宇文直不由得擦了擦額頭上的熱汗。
潼關大營盡在眼前,宇文直令人加快腳程,很快便來到了潼關營門口,他立刻翻身下馬,但是并未看到迎接使者的隊伍。
宇文直有些奇怪,朝廷派出使者,還是犒賞三軍,名頭多么好聽,楊兼竟然沒有派人來迎接?就算他自己不親自來迎接,總要派副手來迎接罷?宇文直就知道,楊建不會親自來的,但他萬萬沒想到,宇文會、宇文憲,就連尉遲佑耆都沒來,大營前面空蕩蕩的,只有戍守的士兵列隊整齊。
“來者何人!?”
“甚么人!?好大的膽子,擅闖潼關大營!?”
宇文直連忙說:“誤會誤會,我等乃是人主派遣而來犒賞三軍的使者!”
“使者?”
哪知道戍守的士兵下一刻“啐!”的一聲,一口濃痰直接吐在宇文直的衣袍上,那濃痰還有些發綠,必然是因著天氣炎熱,有點干燥,所以上火所致,好不濃稠,順著宇文直的衣袍一點點,拖泥帶水的往下滑,惡心的宇文直差點直接吐出來。
宇文直氣的渾身打飐兒,指著那士兵說:“你……你……你……”
“你甚么你!?”士兵呵斥說:“朝廷的使者明日才到,你們這些狂人,膽敢誆騙到軍營來?!”
“甚么!?”宇文直懵了,說:“今日!今日到,怎么會是明日呢!?文書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寫著,今日到今日到,不信你自己看……”
宇文直說著,把文書拿過去,哪知道戍守的士兵根本看也不看,啪一聲直接打掉文書,還用腳踩了踩,說:“老子又不識字,看你屁股看!”
宇文直氣的雙眼圓睜,似乎是被士兵粗魯的言辭給氣煞了,士兵繼續又說:“謊稱使者,你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來人,抓起來!”
士兵一聲令下,立刻從軍營中涌出一個小隊,嘩啦一聲散開,瞬間將宇文直包圍在中間。
“誤會!誤會……”宇文直慌了,趕忙說:“真的是誤會,我們是朝廷派來的使團,不是假冒的!有文書為憑,還蓋著……”大印……
宇文直的話一句沒說完,“哎呦”一聲,直接被士兵一腳踹中膝蓋彎,膝蓋一軟,直接跪在地上,這還不算完,后背挨了一腳,撲倒在地,來了一個標準的狗吃屎,啃了一嘴的沙子。
“呸呸……”宇文直胡亂的吐著,士兵已經將他押解起來,拽起來便走。
“不知天高地厚的庸狗!敢冒充朝廷使者,抓起來,關進牢獄!”
宇文直被拖拽在地上,扯著脖子大喊:“我是使者!我是使者!”
“使者?呸!老子看你就是屎!”
“我乃堂堂衛國公!我是使者!叫你們主將出來,我要見你們的主將!”宇文直還在做最后的掙扎。
哪知道士兵卻說:“我們主將日理萬機,勞心勞力,昨兒個里看了一夜的文書,今日天亮才睡下,怎么可能因著你這個狂徒,便打擾了主將的安歇?帶下去!”
士兵拖拽著宇文直,在營地的土路上蹭出一條灰撲撲的痕跡,往牢獄而去,宇文直一路大吼掙扎,突然眼睛一亮,似乎看到了甚么熟人,立刻大喊著:“尉遲佑耆!!尉遲佑耆!”
原是尉遲佑耆。
尉遲佑耆負責練兵,一大早便起了,他素來沒有賴床的習慣,這會子已經練兵完畢,正好從武場回來,便聽到殺豬一樣的慘叫聲。
宇文直看到了尉遲佑耆,連連大喊:“尉遲佑耆!!”
他見尉遲佑耆不理會自己,便換了喊法:“尉遲郎主!!尉遲將軍——”
尉遲佑耆裝作沒聽見的模樣,目不斜視的往前走,縱使宇文直喊破喉嚨,尉遲佑耆該沒聽見還是沒聽見。
“尉遲將軍——是我啊——宇文直!我是朝廷派來的使者!誤會啊——”
尉遲佑耆聽著宇文直狼狽的喊話,一貫清冷不茍言笑的面容,差點子沒忍住笑出來,世子說得對,人為自己活的時候,才十足痛快。
尉遲佑耆故意不理他,士兵被喊得耳朵都要聾了,有些不確定,便停了下來,對尉遲佑耆說:“將軍,這是您認識的人么?”
尉遲佑耆面無表情的盯著宇文直,宇文直立刻認親:“尉遲郎主!尉遲將軍,是我啊!我是宇文直,衛國公,咱們……咱們前不久還將見過呢,在京兆,您不記得了?我與郎主的父親蜀國公,那是忘年之交!忘年之交……”
尉遲佑耆上下打量了兩眼宇文直,好像在打量一塊豬肉,宇文直身上滾的都是灰土,鬢發染成了土黃色,胸口還粘合著一塊濃痰,濃痰外面裹著一層灰,那模樣當真是不能再狼狽。
就這樣打量了一遭之后,尉遲佑耆才冷冷的說:“眼生。”
“眼……”眼生?!
宇文直立刻大吼起來,士兵一聽,果然是假冒的,立刻押解著宇文直往牢獄去,口中罵咧咧的說:“我說你是一坨屎,你還詭辯,使者?呸,你就是一坨屎!走,押進去!”
楊兼雖然身在主將營帳,但是別說,宇文直的大嗓門太洪亮了,楊兼想要懶床都不行,完完全全被吵醒了,把被子往頭上一蒙,含糊的說:“煩……繼續……睡……”
楊廣:“……”
楊兼故意沒有去理會關押在牢獄之中的宇文直,等過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一大早,這才慢條斯理的起身,準備和尉遲佑耆一并子去牢獄,親自把宇文直提出來。
再怎么說,宇文直都是朝廷派來的使者,裝傻充愣也要有個限度,總不能讓他一直蹲在牢獄里自生自滅罷?
楊兼帶著尉遲佑耆來到牢獄,一進去,便聽到宇文直的喊聲:“我……是……衛國公……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要見你們主將——”
“嗤……”尉遲佑耆實在沒忍住,直接笑了出來,連忙咳嗽了一聲,把笑容收斂住。
楊兼挑了挑眉,說:“果然笑起來很好看,平日里便該多笑一笑,不過咱們這會子進去,兼勸你還是把笑容收一收。”
兩個人走進牢獄,楊兼的臉面登時掛上浮夸的震撼,趨步上前,說:“衛國公?衛國公您這是怎么了?”
宇文直喊了一夜,壓根兒沒有人搭理他,這會子突然看到了楊兼,差點喜極而泣,連滾帶爬的從地上爬起來,抓著牢房的柵欄使勁的搖晃,說:“將軍!鎮軍將軍!世子!是我啊,我是宇文直!快放我出去!”
楊兼臉上一板,說:“誰啊!這是誰啊,怎么把衛國公當成犯人,關進牢獄了?還給衛國公吃泔水!”
他說著看了眼角落,牢房地上擺了一只飯碗,里面黑漆漆的一坨,散發著異味兒。
說到泔水二字,宇文直臉上變色,差點吐出來,連忙大喊著:“對對對,我是衛國公,將軍您認出我來了,快……快放我出去!”
楊兼擺擺手,教訓也教訓夠了,便說:“快,放衛國公出來,怎么如此不小心,衛國公還能認錯?”
宇文直從牢獄出來,渾身都是灰土和臭味,他邁前一步,楊兼和尉遲佑耆下意識全都后退兩步,雖他們二人誰也沒有潔癖,但不得不說,宇文直當真太臭了……
楊兼沒甚么誠意的笑著說:“當真不好意思,朝廷派給我們的文書有誤,士兵們還以為使者今日才到,因此將衛國公當成了細作關押起來,這些將士們啊,也是謹慎起見,畢竟齊賊狡詐,誰知道會耍出甚么詭計呢?恕不知者無罪,衛國公如此大度,應該不會和區區小兵計較罷?”
宇文直的話頭都被堵住了,那一口痰還掛在胸口呢,只能強忍下來,他的目光刀子一樣片向尉遲佑耆,說:“不知者無罪,但是尉遲佑耆呢?!我昨日里向他呼救,尉遲佑耆竟然說我面生!”
楊兼撫掌說:“兼就說啊,衛國公您這是……胖了!”
“胖……胖了?”宇文直不知楊兼為何會說起這個,當即都懵了。
卻聽楊兼繼續說:“怪不得尉遲將軍覺得您面生呢,胖了,對就是胖了,小玉米你說是不是?”
尉遲佑耆忍著笑意,一張清秀的面目都給憋紅了,應和著楊兼點頭,說:“對,咳……胖了,卑將一時沒能認出來,實在有罪。”
楊兼和尉遲佑耆一唱一和的,氣的宇文直翻白眼,但是他也沒有法子,誰讓楊兼振振有詞呢?
且他是來收兵權的,這會子兵權還握在楊兼手里,宇文直也不能發火,也不能翻臉,強自忍耐下來,深吸了一口氣,說:“無妨……無妨,大家伙兒都是自己人,無妨的,不礙事。”
楊兼摘下腰扇扇了扇風,似乎是嫌棄宇文直身上的臭味兒,說:“要不……衛國公您先去洗漱洗漱,打理打理?兼特意為衛國公設下了接風宴,給使者接風洗塵。”
宇文直也覺得自己臭死了,他乃是從龍皇弟,這輩子從沒受過這么大的屈辱,還要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吞,胸口都要被怒氣撐炸了,偏偏還要忍氣吞聲,說:“多謝將軍費心,多謝將軍費心啊!”
“不謝不謝,”楊兼擺手,說:“衛國公,請。”
楊兼帶著尉遲佑耆戲弄了宇文直,便吩咐仆役擺下宴席,宇文直總歸是朝廷派來的人,而且還帶了不少糧餉和酒肉,總要做做樣子,歡迎一番。
宴席的格調并不高,也就是普普通通。宇文直換好了衣裳來到宴席上一看,排場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楊兼顯然沒把自己這個衛國公當一回事,但他也不好發作,只能生悶氣。
楊兼等人前后腳來到宴席營帳,楊兼笑著說:“今日衛國公大駕潼關,不過這潼關偏僻,又常年被齊賊騷擾,因此沒甚么可口的吃食,那是萬萬比不得京兆長安的,還請衛國公不要嫌棄。”
楊兼都把話頭兒給堵死了,宇文直也不好再說甚么,干笑著說:“無妨無妨。”
楊兼抬手說:“傳膳罷。”
很快,仆役們端著膳食入內,將膳食擺在眾人的案幾上。
因著是分餐制,所以每人一份,宇文直低頭一看案幾,登時大怒起來,已經忍無可忍,那案幾上,分明擺著一只沒有甚么肉的雞架子!
宇文直乃是堂堂使者,楊兼竟然給他吃雞架子,氣的宇文直再難忍受,當場發作,“嘭!!”狠狠一拍案幾,說:“鎮軍將軍,我乃衛國公,朝廷親封的使者,前來犒賞三軍,你這是甚么意思?給我食雞骨頭?!我代表的乃是朝廷的威嚴,乃是人主的威嚴,鎮軍將軍,你們這也欺人太甚了罷!”
楊兼一看,一反常態,態度很軟的一打疊道歉:“對不住對不住!”
宇文直冷笑一聲說:“對不住?現在道歉已經……”太遲了!
宇文直的話還未說出口,便聽楊兼笑著說:“當真對不住,這烤雞架子,不是給使者你食的,是我們食的。”
“你……”宇文直詫異的瞪著眼睛,一臉不可置信。
楊兼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下,擺了擺手,說:“怎么回事?如何把兼烤制的香酥雞架放錯了案幾?快擺回來。”
“是是是。”仆役趕緊把雞架子從宇文直的案幾上端下來,換上一承槃的雞肉,那是滿滿的雞肉,一點子骨頭也沒有。
宇文直傻了眼,奇怪的看著楊兼,楊兼當真要自己啃雞骨頭?
不只是楊兼,宇文直放眼看過去,其他人的案幾上,齊國公宇文憲、驃騎大將軍宇文會、蜀國公之子尉遲佑耆等等,就連小包子楊廣面前也擺了一只雞架子,唯獨自己案幾上是滿滿的雞肉。
難道……
潼關窮的只能食雞架子了么?
在宇文直瞠目結舌的目光下,眾人開始用膳,小包子抱起香烤雞架,砸砸砸開始啃,那動作又是斯文,又是食欲滿滿,雞架先油炸后火烤的香味兒真不是吹的,飄散開來,雖沒多少肉,但比吃雞肉要滿足得多。
“好粗好粗!”小包子嘴里嘟囔著。
齊國公宇文憲舉止雅致,竟也開始上手掰雞架,用楊兼的話說,這雞架還是用手抓著吃有滋味兒,太文雅了,反而失去了雞架子的精髓。
更別說驃騎大將軍宇文會了,宇文會大口大口的撕扯著雞架,食的那是油光滿面,口中說著:“我老早就想食這一口了,唉,該早做的,果然好吃啊!美味,人間美味!讓我吃這雞架,我能吃上足足一年都不膩歪的!”
宇文直怔愣了良久良久,絕對是唬自己的,否則雞架怎么能如此美味?那只不過是雞骨頭啊,但是旁人都放棄了雞肉,轉而去食雞架子,這讓宇文直又十足的奇怪,到底是他們傻,還是自己傻?
宇文直便在一片對雞架子的贊美聲中,咳嗽了一聲,準備開始正題,說:“鎮軍將軍,其實這……這次我前來,有一件事情,還要與將軍商量商量。”
“哦?”楊兼拋出了一個疑問音,說:“衛國公要商量的,一定是好事兒啊。你看,這前些日子,多虧了衛國公的舉薦,兼才能從五命一躍成為八命鎮軍將軍,如今這立了軍功,手握大軍三萬有余,這回到了朝廷里,怕是要升職大將軍了,可全都是衛國公您的舉薦功勞啊!”
宇文直的臉皮蹦了蹦,無錯,楊兼說的無錯,都是自己的功勞,如果不是自己多事兒舉薦了楊兼,也不會讓楊兼手握重兵,這會子自己也不需要跑到潼關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來受苦。
宇文直干笑兩聲,抑制著心中的怒火,不得不陪笑說:“其實……其實是這樣兒的,這最近呢,西面的吐谷渾犯境,一直不是很消停,朝廷中兵馬又吃緊,人主十分為難,因此想請大將軍將一萬先鋒撥出來,我帶回朝廷中,堵住西面的窟窿,也免得吐谷渾不知天高地厚。”
楊兼沒說話,專心拆著自己的雞架子。
宇文直的笑容越發干澀,尷尬的又說:“還……還有那……那甚么,鎮軍將軍之后還要北進包圍晉陽,所以……所以必然顧不上潼關守衛,人主也怕鎮軍將軍太過勞心勞力,所以讓我來領了潼關守軍,繼續戍衛潼關,也好斬斷鎮軍將軍的后顧之憂,令鎮軍將軍高枕無憂的與齊賊打仗。”
“這樣啊……”楊兼幽幽的嘆了一聲,說:“衛國公,您不覺得……您說的可不是一件事么?”
宇文直:“……”
宇文直說的當然可不是一件事,他一方面要拿回楊兼的一萬先鋒,另外一方面還要拿走潼關駐軍,這是兩股力量,兩股兵馬,自然不是一回事,但是哪個也不能耽誤。
宇文會冷笑一聲,說:“衛國公,潼關軍和一萬先鋒都領走了,我們用甚么去打仗?赤手空拳齊賊就能投降嗎?”
宇文直說:“大將軍稍安勿躁,這不是還有一萬五千的齊賊俘虜么?人數眾多,正好……正好適合打仗啊。”
宇文會又是冷笑一聲,說:“用齊人俘虜去打齊人,虧你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楊兼剛剛俘虜了這些兵馬,雖然人數眾多,但是想要在短時間內讓他們心服口服的歸順,幾乎是不可能的,況且還要用這些俘虜去打自己人,那更是不可能。
就在此時,楊兼抬起手來,示意宇文會不要多說,他長身而立,從席間站了起來,走到宇文直面前,端著一只羽觴耳杯,似乎是要敬酒,但是那架勢,宇文直怎么看怎么覺得像是來踢館的,不由有些懼怕。
楊兼面容上帶著溫柔的笑意,說:“這有酒有肉,不如……我們來贏個彩頭如何?”
“彩頭?”宇文直奇怪的說。
楊兼說:“今兒個本將軍歡心,不如這樣,你想要一萬先鋒,無妨,你想要潼關駐軍,也無妨,只要你能贏過兼,想要多少,兼都如數奉陪,如何?”
宇文直聽楊兼如此大度,越聽越覺得有詐,試探的說:“不知……鎮軍將軍說的,是怎么個贏法?”
楊兼思考了一下,說:“不如……就比理膳罷?誰理膳好食,便是贏了。”
“不可不可!”宇文直噌的站起身來,擺手說:“不可不可!決計不可,誰不知鎮軍將軍理膳那是一把好手,日前還做過主膳中大夫,就連突厥人都贊嘆將軍的手藝,將軍豈能……拿自己的長處,比旁人的短板呢?”
“嗯……”楊兼點點頭,上下審視著宇文直,說:“兼第一次遇到承認自己短的人。”
宇文直:“……”
楊兼大度的擺擺手,說:“也罷,這關乎兵權一事,穩妥點也好,那便不比理膳,比一比……帶兵?”
“帶兵?”宇文直奇怪的看向楊兼。
楊兼說:“咱們就比一比,誰先到達晉陽,如何?先抵達晉陽者贏,后抵達晉陽者敗,只要衛國公贏了,無論是一萬先鋒,還是潼關軍,都歸衛國公所有,倘或是兼贏了……”
楊兼笑笑,沒有再說下去。
宇文直眼眸微微一動,雖然心動,但覺不太穩妥,不敢一口答應下來。
楊兼似乎知道宇文直怎么想的,又拋出一個誘餌,說:“這樣罷,兼撥給衛國公四千兵馬,還讓衛國公先行二日,如何?”
“四千兵馬?”宇文直比了一個四,又比了一個二,說:“還讓我先行兩日?”
楊兼信誓旦旦的點頭,說:“正是如此。”
宇文會一聽,著急了,潼關距離晉陽也不算遠,四千人馬都等于一個大將軍的格局了,還讓宇文直先行兩日,宇文直豈不是穩贏了?這不是把自己到手的兵馬拱手讓人么?
宇文會簡直是皇帝不急太監急,好像熱鍋上的螞蟻,立刻站起身來說:“不行!”
楊兼揮揮手,不讓宇文會說話,對宇文直說:“如何,衛國公以為呢?”
這可是穩贏的好事兒,宇文會又著急拒絕,宇文直生怕宇文會搗亂,一時腦袋發熱,一拍案幾說:“好!”
“爽快。”楊兼笑著舉杯,說:“那兼敬衛國公。”
宇文直暗自思量著,雖然自己只有四千人馬,比楊兼手上的兵馬少得多,但是總歸這個數額不少,也不怕楊兼搗亂,而且先行兩日,四千人馬快馬加鞭的急行軍,怎么也能把楊兼甩下了,絕對出不得錯,這個局面,自己穩贏!
宇文直生怕楊兼反悔,說:“鎮軍將軍,一言為定,說好了兩日,將軍可不能帶兵先行。”
“你放心好了,”楊兼說:“為了公平起見,你可以派親信駐扎在我軍之中,相對的,兼也會派人到衛國公的軍中。”
這說法合情合理,宇文直便點點頭,說:“好的很。”
楊兼對齊國公宇文憲說:“齊國公素來穩重,便跟隨衛國公先行兩日,如何?”
宇文憲看向楊兼,總覺得楊兼話里有話,他不像宇文會那么莽撞,凡事都會先思量,便點點頭,答應了下來。
宇文直覺得自己討到了便宜,只是抵達晉陽而已,又沒說進入晉陽,只要自己抵達晉陽就可以收回兩萬多兵馬,何樂而不為呢?
一場酒宴,宇文直吃得是最歡心,食到了雞肉,旁人啃得都是雞架子,還達成了一個必定會贏的賭約,心情爽快得很,難免多飲了兩杯,宴席散去之時,已經醉醺醺的打晃。
宇文直還叮囑楊兼,醉醺醺的說:“鎮軍將軍記得……記得自己的承諾,讓我先行兩日,絕對……絕對不能先走!”
楊兼笑得一臉無所謂,說:“請衛國公放心便是,衛國公的親信不是跟在軍中?況且大將軍的兄長宇文郎主還有傷在身,我們也走不快的。”
宇文直這才放心,被人攙扶著,七拐八拐的回了自己的營帳,悶頭睡大覺去了。
宇文直離開,楊兼便打算抱著便宜兒子也回去歇息,宇文會大步走過來,氣勢洶洶的擋著楊兼的去路,說:“你到底是個怎么想法?!”
楊兼見他一副要打架的模樣,笑著說:“甚么想法?”
“宇文直啊!”宇文會差點跳腳,說:“你撥給宇文直四千兵馬,都趕上我這個大將軍了,還讓他先行兩日,到底怎么個想法!你是誠心想輸啊!”
他說到這里,便聽到有人說:“弟親,不要著急,鎮軍將軍必然有自己的法子。”
宇文會回頭一看,是宇文胄來了,必然也是聽說了賭約的事情,宇文會立刻走過去,扶著宇文胄說:“兄長,這么晚了,你怎么還出來,應該早些歇息才是的。”
宇文胄笑了笑,說:“我也是聽說了賭約的事情,因此前來看看熱鬧,老是在營帳里歇息,都快長毛了。”
宇文會低聲嘟囔著:“都不知道甚么想法,就相信他有法子……”
楊兼說:“大將軍嘟囔甚么呢,兼就是有法子。”
楊兼神秘一笑,說:“這一場賭約,看似是兼吃虧,但是二位想想看,咱們剛剛破獲了大量的齊軍,又把大補酒送回了齊人的鄴城,齊人一定把咱們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嚴防死守,是也不是?”
大補酒……
說到大補酒,宇文會便頭皮發麻。
的確如此,楊兼揚名立萬,最害怕他的人一定是齊人,現在齊軍對楊兼是嚴防死守,之后往前推進肯定困難重重。
楊兼繼續說:“兼撥給宇文直四千兵馬,這人數不多不少,聲勢也足夠浩大了,又急于趕路,齊人必定會發現他們……”
“你的意思是……”宇文會恍然大悟說:“讓宇文直去當靶子?”
楊兼點點頭,說:“正是如此,我們要進入晉陽,總要有人在前開路。有宇文直給咱們開路,后面的路,豈不是平趟?而且還便宜得緊,堵住了宇文直的嘴。”
宇文會咂咂嘴,說:“原來你這么陰險,我險些被你騙了去,可惜可惜,可惜了那跟著宇文直的四千將士啊,宇文直能會甚么,怕不是要白白斷送了去?”
楊兼說:“這點子你放心,兼就是估計到這點,特意讓穩重老成的齊國公跟隨隊伍。”
宇文會當即笑起來,說:“是了是了,還有齊國公,你可真是好手段,能利用便利用。”
楊兼“謙虛”的笑了笑,說:“都是為朝廷盡忠。”
第二日一大早,宇文直還沒酒醒,拖著疲憊的身軀,卻硬生生爬了起來,不為旁的,他打定主意,一定要第一個趕到晉陽,把這兩萬多人馬握在手里。
一大早上的,楊兼還沒起身,朦朧之間便聽到“踏踏踏”馬蹄聲大作,顯然是宇文直慌慌張張的帶著兵馬離開大營的聲音,楊兼翻了個身,繼續睡……
楊兼說話守信,說讓宇文直先行兩日,便是兩日,兩日之后,宇文直都跑出老遠了,他們這才開始慢條斯理兒的整頓軍營,派遣了潼關駐軍駐扎在原地,自己帶著余下的兵馬開始趕路。
宇文會雖然知道楊兼有安排,但這一路上趕路太悠閑了,他們從潼關出發,打算與突厥匯合,下一站目的地乃是延州。
路途不算太遠,一路上像是游山頑水一般,宇文會實在忍不住了,便對楊兼說:“咱們不用走快一些?”
楊兼清閑的說:“你兄長有傷在身,骨折的地方還沒愈合,走快一些萬一顛簸了怎么辦?”
“也是……”宇文會撓了撓頭,說:“可……可咱們速度太慢了,如此行軍下去,宇文直本就先行了兩日,這會子怕是已經到了延州,渡水前往晉陽了!”
在地理位置上,北齊的延州和北周的晉州遙遙相對,隔著黃河,延州和晉州對立在東西兩側,形成了對峙的局面。
延州一直以來都是北周威懾北齊的存在,朝廷在延州還專門設立了延州總管府,總領延州事務。
從延州渡河過去不遠,那便是晉陽,所以宇文會著急也不無道理。
楊兼一點子也不著急,說:“等著看罷,渡河是那么好渡的么?宇文直一定翻車,不,是翻船……”
那可是黃河,延州和晉陽都有天險著稱,很巧的是,這兩個城池全都屬于易守難攻的類型,這個年代想要度過黃河打仗,要不然就是劃船過去,要不然就是筑橋過去,筑橋的工程實在太過浩大,宇文直耗不起,自然只能選擇劃船過去。
就算宇文直到了河邊上,他也會被攔住,所以楊兼一點子也不著急,閑庭信步,說:“慢慢走,不著急。”
如同楊兼所預料的那樣,宇文直帶兵沖向延州,這一路上被齊人阻擊了好幾次。先是被落雕都督斛律光阻擊,又是被后世北齊三貴之一的韓鳳阻擊,一路上艱難前行,差點變成了箭靶子,若不是還有宇文憲坐鎮,這會子四千兵馬恐怕都要淪陷了。
宇文直在前面發光發熱,遮風擋雨,楊兼一行人悠悠閑閑,終于來到了延州總管府。
如今坐鎮延州總管府的大總管,乃是八大柱國之一李弼的弟弟——李檦。
如今的李檦已經是一員老將,不過北周的朝廷最不缺的就是老將,李檦那是老當益壯。
史料上記載,這個李檦身長不盈五尺,雖然每個朝代的計量并不一樣,但是換算下來,北周時代的五尺應該不足一米五,大抵一米四八左右。
李檦身材矮小,但是沒有一個人敢嘲笑李檦,他生性果干,膽氣十足,著實令人敬畏。
如今李檦便坐鎮在延州,任職延州大總管,統領延州事物。
楊兼等人來到延州,早先已經通知過延州當地,但是一進入延州,并未看到任何延州的官員前來相迎,宇文會便奇怪的說:“延州的譜子也太大了。”
楊兼并不當一回事兒,沒人迎接也沒甚么關系,便駐扎好軍隊,然后帶著眾人往延州總管府而去。
他們進入總管府,這會兒可看到了李檦,雖楊兼不認識李檦,但是李檦一走出來,楊兼一眼便認了出來,因著李檦的身材真的不高。
李檦胡子花白,看到他們態度不甚友好,顯然對他們有意見,態度冷冷的說:“鎮軍將軍與大將軍來遲了,衛國公早就渡河而去了,看來你們這場賭約,是衛國公贏了。”
“甚么?”宇文會沉不住氣,說:“宇文直……渡河而去了?”
李檦說:“可不是么?軍機不可延誤,誰像二位將軍這樣,慢條斯理兒的行軍?衛國公今兒個一早便出發渡河去了,現在恐怕已經到了對岸,老夫看你們是追不上了,趁早放棄罷!”
李檦顯然看不上楊兼和宇文會。
一來楊兼是個毛頭小子,初出茅廬便被傳的神乎其神,李檦這個老將是實打實一步步走上來的,所以不信這個邪乎,不相信楊兼的本事兒。這二來嘛,也是因著宇文會,旁人都傳說宇文會是拼爹上位,李檦對這種靠爹上位的貴胄子弟沒甚么好感。
加之衛國公火急火燎的渡河,他們卻“散漫懈怠”,李檦更覺得這二人難成大器。
李檦說:“倘或二位將軍這會子追上去,可能輸的還不算太難堪……”
他的話說到這里,卻聽到“報——!!”的聲音,延州將士快速沖進來,大喊著:“將軍!衛國公……衛國公的隊伍遭受稽胡襲擊!折返回來了!”
“甚么!?”李檦還在挖苦,竟然現場被打臉,吃了一驚,他以為宇文直這會子早就到了對岸,哪知道竟然折返回來了。
話音一落,便聽得哎呦哎呦的慘叫聲,一個落魄的人影沖進來,不是衛國公宇文直還能是誰?!
宇文直像是落湯雞一樣,渾身濕透了,帶著一身的泥濘,介胄染了水,沉重無比,拖拽著便進了延州總管府,一路滴滴答答的淌著水。
宇文直狼狽跑進來,一眼就看到了楊兼,震驚的腳下不穩,“咕咚——”一聲栽在地上,與此同時,腦袋頂上的頭盔滾了下來,眾人立時便看到了宇文直的頭發。
宇文直好端端的離開延州總管府,只是渡了個河,不止渾身濕透了,他的頭發還……禿了。
禿了好大一片,半邊都給削沒了,另外半邊還打卷兒,一看就是火燒的。
“哈哈哈!”宇文會當時就笑了出來,還有尉遲佑耆,尉遲佑耆和宇文直早有嫌隙,看到宇文直如今這個模樣,一個沒忍住,也笑了出來。
宇文直被笑得心直慌,連忙撿起地上的濕頭盔,又蓋在頭上。
李檦吃驚的說:“衛、衛國公,這是怎么回事?!”
宇文直驚恐的說:“稽胡人!是稽胡這群刁民!”
宇文直氣的語無倫次,還是齊國公宇文憲從外面走進來,解釋說:“稽胡人投靠了齊賊,在水上偷襲了我們,我軍不擅長水戰,當時風浪又大,因此毫無還手之力,舟師全都翻下水去,幸而沒有甚么人員傷亡。”
稽胡,是匈奴的一種,不過也有說是山戎人和赤狄人的后裔。稽胡發展緩慢,到了如今,其實大抵已經被滅掉了,但是有一些稽胡幸存下來,生存在東西的夾縫山谷之間,也就是生存在北周和北齊的管轄之中。
北周和北齊都靠著天險,他們仰仗天險互相制衡,這些稽胡人十分擅長水戰,常年居住在黃河邊上,還有山谷之中,一直都是延州總管府頭疼的存在,屢禁不絕,怎么打都頑強滋生。
齊人被楊兼打怕了,稽胡這個時候便聯絡到了北齊,楊兼的隊伍和突厥匯合,一定會從延州渡河來攻打晉陽,稽胡正好生存在這附近的山谷之中,熟悉地形,而且擅長舟師作戰,只要楊兼的隊伍無法渡過河水,便無法對晉陽產生威脅。
北齊別無選擇,立刻與稽胡合作,一同打擊楊兼的軍隊。
宇文直帶領著四千人馬,浩浩蕩蕩的渡水,稽胡人一看,還以為是楊兼的兵馬,于是立刻行動起來,將宇文直的船只全都掀翻,幸而宇文憲果斷機智,下令全軍撤退,否則稽胡人沖上來,便是全軍覆沒的節奏。
宇文直面子不好看,硬著頭皮說:“稽胡欺人太甚!這些賤民蠻夷!!李檦,你身為延州大總管,怎可放任這些賤民猖獗!?”
李檦本是看不上楊兼和宇文會的,覺得他們不成才,反而是衛國公宇文直有一股子沖勁兒,哪知道如今一看,衛國公宇文直哪里是有沖勁兒,分明是傻勁兒!
這會子還責怪上自己了?李檦可是個老將,吃過的鹽比他吃過的米還多,冷笑一聲,說:“衛國公技不如人,還賴起了旁人?”
宇文直臉皮又疼,心竅又疼,自己一路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比楊兼先一步抵達延州,緊趕慢趕渡河,這會子卻無功而返,而且落得一身狼狽,頭發沒了,兵馬落空了,宇文直能不疼呢?
宇文直氣的面色漲紅,看到跟在楊兼身邊的小包子楊廣,立刻把怒火全都灑在“軟柿子”身上,“嘭!!”一腳踹過去。
楊廣反應迅速,一步閃開,雖然十足靈活,沒有被實在的踹到,但是小袍子上被碰了一個泥印。
楊廣素來便有潔癖,眼看著雪白的小袍子上印了一個泥印兒,冷冷的瞪了宇文直一眼,隨即眼眸一動,轉頭扎進楊兼懷里,裝作嗚嗚的哭泣,嘴里撒嬌說:“嗚嗚嗚父父!疼疼!嗚嗚……欺負窩……”
楊廣牟足了勁兒撒嬌,他知道自己一哭,楊兼絕對心疼,這樣就可以假借楊兼的手報復宇文直。
楊兼看到宇文直踹自己的便宜兒子,立刻瞇起眼目,但是下一刻眼眸一轉,也來了主意,他這些日子一直在觀察小包子,想發現小包子的端倪,如今正好趁這個機會,試探一下小包子。
于是楊兼一反常態,這個護犢子的父父竟然沒有幫著兒子報仇,只是哄著小包子說:“乖,我兒不哭,沒事沒事,回去父父給你換件新衣裳。”
楊廣心中暗暗吃驚,楊兼竟然沒有幫助自己報復宇文直,難道是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楊廣可是不吃虧的主兒,臉色陰霾的偷偷盯著宇文直,看來這筆賬,只能自己算了。
楊兼發現小包子的眼神,不動聲色,抱著小包子進了總管府下榻的房舍,拿出一件干凈的小衣裳給他換上,說:“乖兒子,一會子父父要去河邊巡視一圈,看看稽胡的動向,兒子乖乖在府中,食一些炸糕,睡個午覺,好不好?”
“好——!”小包子裝作乖巧,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楊兼懷疑了,還奶聲奶氣,特別乖巧的答應。
粘人的把頭靠在楊兼懷里蹭了蹭,小頭發都蹭出靜電來了,擺出一個天真無暇的表情,說:“父父,稽呼是甚么鴨?”
楊廣如何能不知道稽胡是甚么?他上輩子也圍剿過稽胡的殘兵,其實心里很清楚,但為了盡職盡責的扮演一個“無知”的小娃兒,自然要問了。
楊兼笑著說:“稽胡啊,我兒還太小,長大以后便知道了。”
楊兼安撫了小包子,給他拿來豆沙餡的炸糕當點心吃,便假意離開去河邊看看,實則出了門,沒有走遠便繞了回來,想要看看便宜兒子的反應。
果不其然,楊廣并沒有讓楊兼失望。
楊廣的性子便是有仇必報,記仇的很,讓他吃虧是萬萬不能的,等楊兼離開之后,楊廣立刻翻身從床上跳下來。
小包子歪歪扭扭的跑到案幾邊上,晃著小屁股坐下,一只手抓了承槃中的炸糕往嘴里塞,砸砸砸的啃著炸糕酥脆香軟的外皮,另外一只手抓起毛筆來,展平一張蜜香紙,也不知在寫甚么。
楊廣自是在寫信。
楊廣知道,宇文直眼下是領兵無望了,徹徹底底的輸了賭約,兵馬又在楊兼的手上,也無法硬碰硬,所以想要搶走兵權,只剩下一個法子,那便是——搜集楊兼的罪證。
如果宇文直能搜集到楊兼的罪證,無論是中飽私囊、貪贓枉法,亦或者通敵賣國,只要是罪證,能讓楊兼下獄,那么宇文直還是能領到兵馬的。
楊廣唇角一挑,好得很,那朕便送你一個罪證。
楊廣正在寫的書信,竟是模仿蘭陵王高長恭的筆記,楊廣用蘭陵王的口吻寫了一封信,信上大抵是說,如果楊兼帶著四萬兵馬投降,可以讓楊兼到北齊來做丞相,最后又寫了,今日子時詳談,地點是延州河邊的一個偏僻之所。
楊廣寫罷,油乎乎的小手將毛筆一扔,吹了吹蜜香紙上未干的字跡,自己上趕著送上這封移書,宇文直看到之后絕對欣喜若狂,必定會偷偷去抓楊兼的把柄,如果能逮到北齊蘭陵王,那更是大功一件。
小包子等信上的墨跡干透了,吃完了一只炸糕,仔細的擦了擦小肉手,然后將信件折起來,裝進信封里,便蹦蹦跳跳的離開了屋舍,帶著信件神神秘秘的跑了出來。
楊兼不知他寫的是甚么信件,眼看著楊廣跑出來,趕緊躲藏在暗處,就見到小包子拿著信件,跑到了宇文直的院落外面,晃來晃去,也不知道在干甚么。
沒一會子,宇文直換好了衣裳從屋舍里走出來,一眼就看到了鬼鬼祟祟的小包子,不止如此,小包子手中還拿著甚么東西,見到自己調頭便跑。
宇文直立刻追上去,一把抓住小包子,說:“小崽子!你偷了甚么東西?!”
“窩沒有!窩沒有!”小包子假意掙扎著,踢騰著小肉腿兒,好似根本沒有還手之力,奶聲奶氣的說:“窩……窩沒偷東西,不給你看,這是秘密!”
宇文直一聽,秘密?立刻伸手去搶,說:“小崽子!給我!給我!”
小包子哪里是宇文直的對手,雖然“奮力反抗”,但信件還是被宇文直給搶走了。
宇文直把小包子丟下,展開信件一看,笑容興奮又猙獰,喃喃的說:“得來全不費工夫!得來全不費功夫!我要立功了!立功了!”
和楊廣想的一樣,宇文直這個人貪心得很,而且自大又狂妄,他看到小包子躲躲藏藏,便覺得書信是真的,宇文直已經在腦海中構思著,自己半夜去抓蘭陵王的模樣,抓到了北齊的大王,簡直是大功一件,而且還能坐實楊兼通敵的罪證,一舉鏟除楊兼這個心頭大患!
宇文直把信件收起來,揣進自己的袖袍中,還有些狐疑,對楊廣說:“小崽子,這信你是哪里拿來的?”
楊廣偽裝成一個懵懂小包子,蹙著小眉毛,可可憐憐的說:“門……門口有個大鍋鍋給窩的,讓窩……讓窩交給父父,你、你還給窩!還給窩!”
“喊甚么喊?!”宇文直論起拳頭恐嚇小包子,說:“再喊打死你!”
“鴨!”小包子嚇得立刻抱頭蹲在地上,小肉手護住自己的腦袋,但是因著胳膊短,抱著腦袋的動作格外喜人,圓圓潤潤的。
楊廣蹲下來,把臉埋得很深,裝作害怕,雙肩不斷顫抖的哭噎著:“嗚嗚……不要打窩,不要打窩……”
實則在宇文直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一個冷酷的淺笑。
宇文直以為自己討了便宜,警告楊廣說:“小崽子!不許把這件事情告訴你阿爺,倘或告訴了他,我就打死你!”
“窩……窩怕怕!”小包子抱著頭,使勁搖頭,說:“窩不說,窩不說,不要……嗚嗚不要打窩……”
“快滾!”宇文直以為嚇唬住了小包子,把信收好,便讓小包子趕緊離開。
楊廣抱頭鼠竄,一溜兒煙跑走,離開之后立刻把手放下來,負在身后,閑庭信步的往前走,心中想著,等著罷,看看是誰死……
楊兼看著小包子做了一串匪夷所思的舉動,但因著他不知道信件的內容,而且信件被宇文直收走了,所以楊廣具體的用意,楊兼并沒有看出來,還需要再觀察觀察。
當日夜里,子時。
小包子楊廣并沒甚么端倪,一副很沉得住氣的模樣,除了送給宇文直一封信之外,依然還是那個可可愛愛,白白嫩嫩,奶萌無敵的小甜包,于是楊兼多留了一個心眼,讓宇文會暗中觀察宇文直。
子夜時分,楊廣已經熟睡,打著小呼嚕,規規矩矩的躺在床上,室戶外面突然出現一個黑影,晃來晃去,楊兼看到那黑影,便悄聲從床上摸起來,不吵醒小包子,自己離開了屋舍。
室戶外面那黑影,便是宇文會無疑了。
宇文會站在窗戶外面對楊兼使勁招手,等楊兼走出來,壓低了聲音做賊一般說:“宇文直出去了。”
“出去了?”楊兼說:“去了何處?”
宇文會說:“我不知道啊,不是你讓我盯緊宇文直的么?”
的確是楊兼讓他盯著宇文直,但其實楊兼也不知道宇文直要做甚么,畢竟他也沒看到那封信。
宇文會說:“但有一點子古怪,宇文直是帶了親信出去的,大抵五十來個人,偷偷摸摸的還是從后門走的。”
五十人?帶兵?
楊兼瞇了瞇眼睛,說:“越來越有趣兒了。”
宇文會說:“怎么辦,追上么?以防萬一,我方才讓小玉米去準備兵馬了,悄悄的,咱們帶六十個人!”
楊兼瞥了一眼宇文會,說:“大將軍也太機智了。”
宇文會完全沒聽出楊兼話里有話,還很是自豪,說:“走走,走啊。”
二人來到后門,果然尉遲佑耆已經在了,抱臂立在門后,看到他們立刻迎上來,說:“世子,兵馬點齊了,宇文直往河邊去了,而且路線十足偏僻,我已經讓親信追在后面,給咱們留下記號。”
“好,”楊兼點點頭,說:“小玉米做事兒,就是穩妥。”
宇文會強調說:“還是我穩妥,因著我找了一個穩妥的小玉米來。”
楊兼:“……”
尉遲佑耆:“……”
三個人帶著兵馬追上去,一路上都有記號,果然十足偏僻,倘或不是跟著地上的記號走,他們必然要迷失了方向。
宇文會納悶說:“宇文直這是要去哪里?大半夜的。”
走了一會子,四周已經非常荒涼,進入了一個偏僻的山谷,延州地形復雜,別說是宇文會和楊兼不熟悉這附近地形,就連延州大總管李檦也不一定能找到這么偏僻的所在。
水流之聲轟鳴,前面山谷卻冒出火光,竟然是有人駐扎在那里,而且看樣子人數不少。
前面跟隨的親信已經停了下來,見到他們立刻迎上來,說:“三位將軍,這前面……前面不對勁兒啊,好像是……稽胡人的老巢!”
“甚么!?”宇文會差點大喊出來,連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壓低聲音說:“稽胡的老巢?難道宇文直和稽胡通敵?但……但也不對啊,宇文直的頭發都給燒掉了,如果他和稽胡通敵,還會把頭發都給燒光么?”
親信說:“小人看起來,也不像是通敵。”
他們正說話間,便聽到前面突然嘈雜起來,有人大喊著:“甚么人!?”
“抓住他們!!”
“好像是周師!”
“打頭那個不是衛國公么?!好得很,自己送上門來了!抓住他們!!”
“別讓他們跑了!!”
衛國公宇文直是來“抓奸”的,他對那封信深信不疑,還以為蘭陵王約了楊兼子時相見,但是他萬沒想到,對方根本不是甚么蘭陵王。楊廣在信上寫的地點,并不是一拍腦袋編造出來的,而是他上輩子親身經歷過的。
楊廣上輩子曾經帶兵圍剿稽胡,稽胡駐扎在河邊的山谷,十足狡詐,利用地險不斷迂回,當時楊廣也是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找到了稽胡人的老巢。
楊廣信上的地址,便是稽胡人在河邊的老巢,宇文直只帶了五十親信就去“圍剿”稽胡人的老巢,豈不是有去無回?
楊廣便是打著這個主意,讓宇文直自生自滅,一勞永逸,反正是稽胡人殺了他,也不關自己的事兒,這一招借刀殺人極其精妙。
楊兼聽到前面糟亂的聲音,趕緊招呼眾人躲藏起來,他們帶來的人也不多,絕對不能硬碰硬,宇文直看到情況不對,還想逃跑,但是為時已晚,稽胡兵馬傾巢出動,直接將宇文直和他的五十親信全都抓了回去,一個不漏。
宇文會瞠目結舌,說:“宇文直這是……這是送死去的?”
尉遲佑耆皺眉說:“稽胡人的營地如此隱蔽,宇文直是如何發現的?”
是了,宇文直是如何發現的?
楊兼瞇了瞇眼目,彎下腰去,正好在滿是落葉的地上,撿到了一張斑斑駁駁的蜜香紙。
安蜜香紙顯然是方才宇文直掙扎的時候掉落下來的,正是小包子手書的那封假移書,楊兼展開一看,竟是蘭陵王的字跡,筆體模仿的一絲不茍,簡直可以以假亂真!
宇文會說:“宇文直被抓去了,咱們現在怎么辦?”
楊兼抖了抖那封書信,唇角掛著饒有興致的笑意,說:“不是咱們不救,寡不敵眾,撤。”
……
子夜。
楊廣睡得正香,感覺身邊有點涼意,伸手摸了摸,發現楊兼不知去想,便翻身坐了起來,果然,楊兼不知去了哪里,大半夜竟然不在屋舍之中。
吱呀——
就在此時,舍門被輕輕推開,楊兼閑庭信步的從外面走進來。
楊廣裝作奶聲奶氣的模樣,仰著圓溜溜的小臉盤子,用小肉手揉著眼睛,一副粘人的模樣跑過來,“吧唧”抱住楊兼的小腿晃啊晃,不遺余力的賣萌,甜甜的說:“父父!父父去哪里了鴨!”
楊兼沒有立刻回答楊廣的問題,手一抖,嘩啦一聲,將那封模仿蘭陵王筆體的假移書展開在楊廣面前,臉上掛著溫和的笑意,溫柔的嗓音在昏暗的子夜之中擲地有聲,輕飄飄的說:“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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