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檸舟深藍色的眸子從門口朝女人離去的方向看了很久,　小雨漸漸變大的時候才撐著那把單薄的油紙傘從門口往內(nèi)走。

　　戲家內(nèi)部的結(jié)構(gòu)還遺留著他小時候記憶的痕跡,　只是當年那些比自己高出太多的臺子現(xiàn)在只能到膝蓋以下，被臺子圍著的池塘泛著漣漪,　有錦鯉浮水的現(xiàn)象。

　　“咦？那是——”

　　“噓,　少說話。”

　　兩個侍女從一旁錯開,　看著被白色的油紙傘擋住大半個身子的人,　一個拉著一個竊竊私語。兩人的穿著都是寬袖長裙，從設(shè)計的版面上來看,　并不是現(xiàn)在一個行走在大街上的“正常人”的裝束。

　　為了將那一份韻味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出來,　戲家一直保持著古代文化,　就連服侍步調(diào)語言等等，都是嚴格要求的東西。

　　“可是，他竟然穿著洋裝……？”小侍女顯然是剛來不久的，并不是很適應(yīng)戲家的莊重氣氛。她偷偷地指了指站在那里的少年。

　　所謂洋裝，不過是長褲大衣。

　　“最近不是要來客人么,　少問些。”另一個明顯要懂得更多,　她拉起小侍女的手，半提著裙子就繞道而走了,　錯開戲檸舟的時候還能影影約約聽到很多叮囑。

　　戲檸舟將雨后的濕氣深深地往內(nèi)部換了一口氣,　他看著壓抑的古宅,　跟著記憶里的路子繞到最深處竹園的地方。

　　傍晚七點半是戲家習慣性休息或者思考的時間,　戲檸舟這一路上沒有遇到太多的人,　就算遇到的全都知曉“言少必行”的道理。戲班離真正的住宿處太遠,　可能也是為了避免戲班高亢的雜音。

　　董聯(lián)和張伯應(yīng)該是在大廳等著他。

　　戲家的道理他不是不知道,　從很小的時候，大部分的人就對他的金發(fā)藍瞳表示了很強烈的反感，這個家里唱戲的幾乎都是瘋子。為了避免招搖問題，他更選擇將這一身“洋服”換掉。

　　入眼的依然是規(guī)整的樓閣，張伯說的對。從他走后，整個家里的設(shè)施沒有什么變化，就連他門口上的那些燈籠都沒有換從光澤上看，是有人專門打掃的。

　　雨稍小了一些，他將白色的油紙傘收起來，斜靠在門口。少年漂亮的手指將帽子拿下，露出及肩的金發(fā)。他在門口的幾根大柱上看了看，才從兜里拿出鑰匙，對著陳舊的木板門上那把鎖孔插.去。

　　“咣當。”

　　門口上本就不笨重的一把小鎖忽然掉在地上。戲檸舟的手指捏著鑰匙的一端，深藍色的眼瞳忽然變得幽深起來。

　　少年將漂亮的手指分開抵在木門板上，緩緩?fù)崎_木門，發(fā)出吱呀的聲音，連著整個古樸清香的氣息從內(nèi)鋪散開。

　　幾乎是在瞬間，戲檸舟將低著門的手快速收回來，很明顯的手骨一凹一凸。少年狠狠地皺了皺眉，然后用大衣的袖子遮住下半張臉，阻止氣息傳入身體內(nèi)。

　　這不單單是清香。

　　戲檸舟的臉色明顯變白。推開的內(nèi)院還是很寬闊的，身為戲家的一個正血統(tǒng)后代，無論是從各個方的觀察和聚焦來說，還是從生活物質(zhì)來說，甚至是從他本身的優(yōu)劣來說，都是值得人關(guān)注的重點。

　　但是他已經(jīng)離開這個國家將近兩年了，兩年前的時間也沒有待在戲家，不管是從物質(zhì)來源還是人口關(guān)注都應(yīng)該有大幅度的降低才是。

　　而且對外并沒有大肆放出他要回到戲家的消息。除開那讓人頭疼的“夫人”可能會安排人每日打掃他身為少爺所獨在的一個小院以外，其他人絕對是禁止進入戲家少爺?shù)木铀�的�?br />
　　但是那位“夫人”定然知道，他是最不喜歡熏香這種東西的。

　　“嘖。”戲檸舟輕哼一聲，將撲面而來的氣息阻隔在袖子上。這種氣息他再熟悉不過——尸臭。曾經(jīng)自己是如何瘋狂地迷戀這個味道，而如今……

　　戲檸舟偏過眼神看了看一旁池塘里聒噪不安的錦鯉。加上這小雨未歇，空氣沉悶得讓人發(fā)顫。

　　——才回到這個家的第一天，就收到這樣的大禮？

　　盡管對方用熏香將大部分的尸臭掩蓋了，但是對這種東西極其敏感的人是絕對無法忍受的。戲檸舟有絕對的潔癖，便是在這個方面滾打滾爬太多年而遺留下來的PTSD。

　　瞬而，他將袖口輕輕放下，然后緩慢地走進去。

　　作為直系的住宅院子當然是寬大而豪奢的，從門口的朱蘭雕飾到盤紋復(fù)古，絕對是盛世里能賣得好價錢的東西。但是打掃的人僅僅只把門口的東西清理了，屋內(nèi)怕是已經(jīng)隔了幾日沒來。

　　是只有幾日。

　　熏香也頂多能將這種味道遮掩幾天而已，尸臭的威力能在潮濕的雨季被壓制，同樣也能在這樣小雨后的晴天更加快速地傳播出來。

　　戲檸舟看著被小雨沖刷的地上，走過正室前的小花鋪子，細小的雨水打在他金色的發(fā)絲上，順著肩頭的墨綠色大衣流下來。他顫了顫眸子，伸出手去開那扇正室的門。

　　“吱呀——”

　　戲檸舟將記憶里的暗格開關(guān)打開，燈光從房間設(shè)計的古閣，精美的飾品中映照出來。戲家聰明地將現(xiàn)代的科技和古時的雅典雜糅在了一起。

　　房間很干凈，是有定期打掃的痕跡，就連桌上都沒有灰塵的影子。

　　裝扮的格調(diào)很簡單，以黑紅黃為主，五十年前貴族子弟一般的色調(diào)。黑為器具，黃為屏障，紅為點綴。大都是梅紋繡紅。但是內(nèi)部的擺設(shè)過于復(fù)雜，戲檸舟本人也記不清多了些什么，又少了些什么。

　　應(yīng)該是那位“夫人”所做的。

　　但是濃重的熏香被涂在房間的最中央內(nèi)，里面擺的都是最為基礎(chǔ)的床，衣柜等。

　　一個人下意識的作為就是將中心作為掩蓋，把掩蓋的器具直接用在需要掩蓋的東西上面。比如說——用熏香掩蓋尸臭，那就是直接拿麝香一類味道極重的東西撒在尸體上。

　　房間依據(jù)戲檸舟曾經(jīng)的要求，沒有太多的分房，因為小時候安全感過低，而且剛重生不久，對一切異面空間里的東西極其神經(jīng)質(zhì)。

　　——所以。

　　——在這個房間內(nèi)唯一能藏尸體的地方，只能是……

　　戲檸舟緩慢地走過去，漂亮的手指輕輕地撫上絲綢質(zhì)的被褥，然后將被褥的上面掀開，露出干凈的床墊。

　　沒有。

　　少年漂亮的眉頭皺了皺，手指轉(zhuǎn)到縫隙間的隔板，然后以單手的力氣將隔板的下面抬起，猛然一掀。

　　臭味。

　　純粹的尸臭快速將整個屋子里的馨香占滿，讓人窒息的氣體帶來了無法描述的惡心。少年深藍色的眸子開始變得深邃，被金色流海遮住的部分留下一片陰影。

　　認不清這是人的尸體，還是畜生的尸體。

　　只是皮毛骨頭交雜放置，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和不明的惡心液體靜靜趟在上面。骨頭上被縱橫倒流的暗紅色液體爬滿，還有幾只生活在最低等層次的老鼠和蒼蠅在享用美食。

　　或許是忽然被光亮籠罩，惡心的老鼠先是抬起頭來愣了愣，然后瘋狂地向一個方向跑去。

　　戲檸舟看著老鼠跑去的方向，將步子跨過這一片不知該怎么形容的區(qū)域。然后將手指放在古典光滑的衣柜上，輕輕拉開。

　　失去了依靠重心的東西伴隨著衣柜的打開一股腦掉落下來。

　　戲檸舟看著滾落到腳邊的東西，猩紅和臭氣昭示著這是內(nèi)臟。不知道是人的內(nèi)臟還是動物的內(nèi)臟。

　　曾經(jīng)和梁仟一起在超市里看見過豬肝長什么樣子，但是沒有見過被全部砍碎的東西。他記得曾經(jīng)聽說過人肉叉燒包，恐怕就算人的器官被剁成這個模樣也很難讓普通百姓分辨出來吧。

　　戲檸舟后退一步，將衣柜整個打開。里面毫無疑問地出現(xiàn)了和床榻下一樣的惡心東西。

　　沉默地看著這些東西，戲檸舟忽然就拿起金色的手機，撥通電話。

　　“先生。”對面是董聯(lián)古板的聲音。

　　“你說如果我這個時候走了，你也暫時追不到我吧？”少年的聲線都是正常的，甚至帶著不可察覺的愉快。

　　“您知道的，組織當然不會只有我一個人。”

　　戲檸舟用穿著普通黑色帆布鞋的腳尖踢了踢那些掉在地上的東西:“我在以前住的房間，在這里，有人給我送了一份歡迎大禮。我覺得……你有必要和張伯一起來看看。”

　　董聯(lián)沉默了幾秒鐘，聽出少年語氣里難得的愉悅，眉心狠狠一皺:“請您保持通訊。”

　　戲檸舟將沒有掛掉的電話開成擴音，然后從容地丟在了一旁的干凈木桌上:“順便叫張伯帶一套衣服來。”

　　“是。”

　　轉(zhuǎn)后對面的聲音開始變得嘈雜，也許是在吩咐什么事情。董聯(lián)很清楚，能讓戲檸舟感到有興趣但是又惡心的東西實在不多，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戲家的其他人，對著張伯低語幾句便出去了。

　　戲檸舟看著這讓人“驚悚”的大禮。

　　如果他每天都睡在這樣一群不知道是人是動物的尸體上，哪怕再好的命也要被陰氣籠罩吧？

　　“送禮”的人真是……

　　太有“創(chuàng)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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