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花旦(2)
戲家就在睦城的一個相對隱蔽的地方。戲家原來的人姓沐, 后因為在相對的時代由一些特殊的緣由, 外面的人鮮少知曉這個家族的本姓。
只是知道這是個戲班起生的家族,里面的每個人幾乎都是戲子的精角, 便簡稱他們為“戲”。久而久之, 家族內部的很多結構發生改變, 家規導致了很多人的離去, 這個家族便也改為了“戲”。
戲檸舟就是出生在這樣的一個家庭內。
戲家與時代的進步很明顯脫節,在現在的科技化和信息技術等廣泛普及的情況下, 戲家更像是故意豎起的城墻, 將一切不屬于它誕生時的東西隔絕在外。
對于一個習慣利用這些東西的人來說, 根本無法忍受這種依然古板封建的家族。
天色陰沉,窗外飄起了小雨。睦城最近格外喜好下雨,對于這個城市里忙碌的人們是一種叫人厭惡的阻礙。
傍晚七點整,微雨窸窣,帶著少部分寒氣侵染著人的四肢, 由裸.露.在外的肌膚穿入到骨髓里。三月并不是個冷月, 只是已經習慣了薄衣輕褲的人們被毫無防備的變幻打了個悶頭聲。
從黑色小車上走下來一個黑衣男人,他拿著大衣遞給站在屋檐下越發單薄的少年, 跟著他的還有一個老人。
少年漂亮的手指拿過大衣, 微紅的臉頰透著一絲疲憊:“這么多年沒回來, 還是老樣子。”
戲家的大門修的很古典, 是四合院標準的府門, 幾盞四方的燈籠掛在柱頂, 里面忽明忽暗的燭火將燈籠上繁復的花紋打散映在紅色的柱體上。
“您走后, 老爺和夫人都不太敢改動這些東西,家族里的其他少爺小姐對此也沒有什么注意和苛刻的要求。”老人給少年打了一把油紙傘,微雨從傘外飄進來,斜落在人的下半身。
“其實我很好奇,這樣品味古老的家族,為什么還會有人對它攀爬作揖?”少年勾了勾唇,溫和的笑容襯出他金色的發絲和深藍色的眸子。
“戲家內部的深層人員掌控著一些命脈。”
少年皺了皺眉:“讓我回來,除了給老爺子過壽,應該還有同臺的戲演吧?”
“少爺放心,絕不會讓您上臺的。這次是有其他的人專門負責這個板塊。”張伯恭敬地低下頭,并不像是在說假話。
戲檸舟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微微瞇眼讓冷風從袖口貫穿到全身:“什么戲?”
張伯聽言愣了愣,但又很快反應回來:“《竇娥冤》”
“所有的戲子都確定下來了?”
“是的,少爺。”
“正旦是誰?”
張伯又愣住了,這位對于家族本戲是最不關心的人,在他印象里,莫約是從未提及這些東西的人。
“這個,我也才回到家族中,并不是很清楚。”按理來說這次的壽辰這樣重要,怎么也不算會是給那些年輕人的角色吧。
“即是過壽,為何會演這樣的戲?”
戲檸舟微皺眉,密長的睫毛在昏暗的燈光下動了動,他看向老人,神色有些費解。他是知道老爺子對封建和迷信思想崇拜到了哪種境界的人,《竇娥冤》的“冤情”和晦氣的見血應當不是這讓人喜好的東西。
“大約是戲班后面的強烈申請吧。我聽他們說,似乎很在意這個方面的事情,末角和正旦都練習很久了。”
戲檸舟勾唇一笑。
不懂得輕重的人們啊。
能和時代脫軌又能生活得尚好的家族,如果不是本身的問題,那就是所謂“落時”的背后控制著讓人驚恐的命脈。戲檸舟對本家了解并不多,現在看來也不像表層那樣簡單。
“你們先進去吧,我等會兒進去,和你們錯開時間,避免叫人看到同時出現。”戲檸舟將大衣的帽子帶上,拿出金色的手機靠在戲家大門外相對隱蔽的地方。
張伯是戲家一流的管理人員,就算外來者也要給他大部分好處以至和本家牽扯上一絲半縷的關系。而他本人向來只聽老爺子的話,想必這次要接那位在國外留學的小少爺回來,也是頗受人關注的。
“是。”張伯點點頭,看著董聯,示意他將頭上的帽檐拉低,搬起早就準備好的戲曲道具跟著進門。
董聯側過頭看了一眼靠在石獅子后玩手機的少年,放了把傘給他,也跟著張伯跨進大門。
戲家的防衛還是相對放心的,這樣多的大人物沒有幾個安全保障絕對不可能。但在大門口擺著像長.槍大隊那樣的守衛也未免太過于招搖,加上少見的下雨天,這舊府一般的門口看上去更像是一座鬼府。
離所謂的生日宴會還太早了些,老爺子的意思是唯一的小孫子很久沒有回來了,要提前幾天回家看看能不能習慣,再者就是避免和外來客人一起住的時候有所沖突。
本家自然要先把本家的人安排好。
戲檸舟低垂著睫毛,漂亮的手指在手機屏幕上滑動,將一些近來的新聞都翻了個遍也沒有看到哪個大家族要請吃飯這種事情。
這種規模方式應該是在五十年前還差不多。
不過大概也正是因為戲家的這一份“制度停留”,才讓戲檸舟有第二次獲得生命的機會吧。
“唔。”
戲檸舟的手指一頓,插在褲兜里的右手帶著眼鏡抽出來。左手黑屏了手機丟到大衣的側兜里。緩慢地將金細的圓框眼鏡架在鼻梁上,掃了掃眼前遮住眼睛的流海。
他剛才聽到了人的聲音。這個時候下著小雨應該是沒有人出來的。
“……嗒,嗒……”這是硬鞋底踩在水土上的聲音,從輕重和間隔可以聽出這個人并不是在正常地走路。
因為要周密地將任何可能計算進去,所以戲檸舟故意將隱形眼鏡放在了其他地方,度數有點高的他只能通過眼鏡看清東西。
視線漸漸從身前的大石獅子略過去,看清楚那個在大門口“徘徊”的人。
這是個女人,她身上似乎還穿著配角的白色古風內衫,從封建角度來說,這樣衣衫不整的女子是不能跌跌撞撞就跑出閨房的。更恰巧的是,戲家就是這樣一個封建制度的家族。
女人有一頭很順的黑色長發,全都披散下來搭在肩的前面,從側面看不清她的全貌,只是高挺的鼻梁和半張還沒有畫完的臉譜很明顯。女人沒有流海,光潔的額頭上明顯有畫錯的黑筆。
戲檸舟將大衣攏了攏,朝石獅子的內壁靠近了些 。他將頭顱微微抬高,深藍色的眸子從斜下方完全露出來。
女人穿著的白色古裝是戲服的內衫,但衣帶和袖口可以看出并不是正旦應該有的大排戲服的內衫。那么就只能是小角色了。
女人以一百二的角度背對著戲檸舟,她手心中空握拳,像是握著什么東西,手骨生得很好,上面還慘留著一些練戲留下來的痕跡。起先她的身體都在顫抖,但是很快,她整個人站得筆直,小雨打濕了她畫在臉上的臉譜。
她在凝視著什么東西,從出了這個大門之后,眼神就只是朝她的十一點鐘方向看。
戲家的范圍很大,就算是從這里任何的地方眺望都不可能看到現代的一切城市化建設,頂多是青山綠水,搭上現在有點霧霾和陰云,倒真有幾分五十年前的模樣。
女人又開始走了,她的步伐從剛才的沒有規律、一輕一重變得窈窕端莊。似乎對于遠處要看的東西已經膩煩了,女人先是放松開自己空握著什么東西的手指,在戲檸舟看不見的地方擦拭了一些痕跡,然后將一頭黑色順發拋到腦后,轉著步子望回走。
戲檸舟一直沒有動,從石獅子的背后到大門其實是沒有任何障礙的一條直視線,就算是個小孩子,只要微微一偏頭就能看見少年的身影。
那個女人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停下了。
戲檸舟的呼吸依然平緩,心跳的頻率也沒有加快,他只是保持著剛才的站姿,一只手插在兜里握住手機,另一只手扶在已經濕潤的石獅子上。
少年隱藏在陰影里的大半個身體消瘦不堪,但是修長的身材和墨綠色的大衣還是很明顯。
女人的頭輕輕動了動,她沒有拿戲服去擦自己臉上因雨水而開始退散的臉譜。女人扶著大門口的一只手放了下來,然后頭突然向正朝大門的右邊轉去。
而戲檸舟站在正朝大門左邊的石獅子,和她的視線一百八十度錯開。
女人的步子沒有了之前那樣的溫雅,她順著右邊的方向轉了個身,然后踏著硬噠噠的鞋板從大門口小跑了出去。
女人黑色的長發隨著她的動作飄散起來,她的手指又開始虛握,但是硬鞋板和雨地接觸的聲音更加輕快均勻。
戲檸舟撐著那把白色的油紙傘從左邊的石獅子口站出來。
戲家在百分之百還原五十年前的風格,就連門口的石板路都是按照五十年前的富人所鋪的格調。大門并不是戲家的第一個入口,卻是住處的第一個入口,一個詭異的女人在戲家這樣的還保持著女戒等制度的地方,傍晚穿著戲服內衫跑出去。
看來戲家的管理也不是那么完美無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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