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命里鐘情
他有個模糊的記憶,好久好久前,有個很高大的人,將他扔進一條藕河里,他大口大口地喝水,也沒人管。本事好像就是這么來的。
太陽出來了,資水里有一道彩光閃耀。甘木就在這時,鬼使神差地看向了竹篷口。那里,也有個少女,正看向他。他們目光相接的那一刻,說不清是誰更吃驚。兩個人都呆了。
他們在一樣的年紀,在一條奔流的江上,相遇在木排。一個在水上,一個在水下。他們互不相識,又好像認識了幾千年。
那是流淌在歲月長河中的靈性,那是滋養在青翠樹林中的感應,那是波動在美妙心弦的默契。
他們同時笑了。他們是友善的,那是人心最美的描述。他們是靦腆的,那是身體最真的姿態。他們是羞澀的,那是少年最好的底色。
曾暖霜收回目光,她知道自己臉紅了,可是不還有太陽嗎?太陽照在臉上,臉不就是紅的嗎?這樣的小心思,會不會被看出來?
她又飛快地瞄了甘木一眼,確認了甘木好像不經意地看了她一眼。她臉上更紅了,只有正午的太陽,才可以曬得這樣紅。
正午的太陽還沒到,那水中的小太陽卻可以使心暖暖的,柔柔的,甜甜的。她簡直羨慕那少年可以躲在水中,她斷定他一定感覺不到她的心,他的心必定涼涼的,硬硬的,酸酸的。
她在心里笑,漸漸地,笑到嘴角,笑到眼窩,笑到眉毛,笑到整個臉,整個身體。這回徹底露餡了。她,曾暖霜,一個端莊少女!哼!
如果此時佛祖將慧眼看向江上,他一定會很驚奇。冰冷的江水使甘木很快清醒,他知道自己不該,但還是又看了一眼。
那種觸電的感覺很難受,因為全身只有脖子上是熱的。頭部的熱量,無法傳到身體其它部位。而寒冷卻可以直達掌尖。
此時他也許需要清心咒,可他不懂。他只有念叨偷學來的十四字箴言:黃牛不同水牛過,伢子不同妹子過!
他說得咬牙切齒,每個字都走了心,一遍又一遍!終于,他的心讀聲越來越弱,他心里藏著一只蚊子!咬得他的心癢癢的。他自己已無能為力。
他的信念開始崩塌,他引以為傲的純童子身份,正涂上青色的偽裝。呿!我,甘木,一個無用少年!
脫群的木排重新回到了隊伍,被釘上了馬扎。甘木的心卻離了身體,留在了曾暖霜的竹棚。
他一聲不吭地回到原來的地方,連孫喜都看出了異樣。“你這是去了趟江龍王的宮殿,被他的寶貝嚇壞了。木頭,你的臉,比白鰱魚的肚皮還要白!”
甘木沒有回答,只將包袱打開,換了身衣服。
薛蓋來尋甘木二人。告訴他們,木排不在江灣這里靠岸,問他們原來上岸后準備要去哪里,他好提前安排。
甘木說:“我們要到二都鄉,從那里去桃源。”
薛蓋有點為難,他說:“小兄弟,沖你剛才去救曾小娘子這份心,我應當送你上岸。
可我是這一群排工的頭,我該對他們負責。這里江兩岸都有鹽幫的勢力,我不能夠憑意氣辦事。”
他想了想,又說:“你要還相信我,我送你去羞山那邊河堤上岸。然后去鼎州龍陽,從龍陽再到桃源。
我托付排幫的兄弟一路照應,是遠了點,但比你二人自己上路要安全。”
甘木說:“原本是要聽從薛伯伯安排的。只是我手頭有一樁緊要事要辦,不敢誤了時。我兩個就在江中下水,自去上岸。”
薛蓋說:“小兄弟當然沒問題,這位小哥也會水么?”
孫喜見提到自己,忙不迭的點頭。二人正收拾包裹,只聽見后排有個清澈的女聲喊道:“薛伯伯,剛才那位小哥,有個東西忘在這里了。”
甘木心頭一震。他都沒有上過排,也沒有和那女子說過話,她也沒有離開過棚口,我有什么東西可丟呢?
可甘木聽了那女子的話,還是像接了命令似的。她說什么就是什么吧。只見甘木在相接的木排中一路跳躍,直至后排。
曾暖霜依舊站在竹篷口,蓬松的秀發,已經被匆匆地、梳成了雙鬟髻,鬢角插著一支銀簪,身上換了一件天藍色直領窄袖褙子。
她笑意盈盈地看著他走來,一縷濕漉漉的頭發豎搭在額頭,烏黑的眉毛上還帶著水珠,明亮的眼睛里透著溫順。
他一定知道她的心意,他一定也有一分不舍,因此他知道她的牽掛。一滴淚在眼窩里打轉,淚里有一瞬間的感動,一絲絲的安慰,一節節的憂傷。
掌心里是崇寜通寶。養父那時愛官家寫的字,龐滿骨秀,靈動飄逸,順帶喜歡上了這些錢。
她偷偷地挑了一枚品相最好的當十錢,像現在一樣,藏在掌心里,帶出了書房。
養父來討過,她也是這樣巧笑嫣然地看著他。雖然不是親生,但養父的愛綿密深厚,轉身走了,從此不再過問。
那是一枚被摩挲得周邊幽亮的銅錢。曾暖霜握在手心,將拳頭翻轉,懸在空中。
甘木不知所措。曾暖霜將食指彈平,讓掌心放出一點空來,對著他的目光,緩緩地,輕輕地,一次、一次地開合著手指。
甘木終于懂了,他扭頭掩飾著自己的笨拙,回頭時滿眼帶笑,伸出了手。
曾暖霜抿嘴微笑,攤平手掌,銅錢落到了甘木手心。她偷偷地將手藏到身后,因為那手背上,是細細的汗珠。
等將手搓干,曾暖霜用竹條尖在棚頂一點一撇,緩緩地刻上“曾暖霜”三個字,指給甘木看。
“不要忘記我。”曾暖霜強笑著,仔細地看了甘木一眼,閃身進了竹篷,放下了簾子。
回到原處,甘木和孫喜互換了包袱。他將銅錢放進包袱里,把口扎緊,用麻繩綁在上背上,又繞了幾圈繩子,才下到水中,兩臂同時劃動,好像青魚游水一樣,朝河岸一直拱去。
孫喜將包袱纏在肩上,雙腳踩水,落在后面,不緊不慢地跟著。
兩人上了岸,沿著江邊慢走,甘木突然想起一件事來,他朝前猛跑,來到一座光禿禿的石山旁,對著江中大喊道:“我是甘木。甘木,甘草的甘,木頭的木。”
薛頭兒在排上高聲答道:“知道了,木頭兄弟。一路順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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