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恨深深刻心頭(五)
院里的梧桐葉落所剩無幾,一旁的秋千停止了搖擺,鳳兒攀上梧桐干丫睡了過去。樹下是厚厚堆積的梧桐葉,金黃金黃。凌潺站在院中,看著這個雙手抱著樹干,睡得香甜的小姑娘。巳時的風少了寒冷,它溫柔的輕拂起鳳兒的衣角發絲,靜謐安逸。
凌潺其實很擔心鳳兒如此睡覺會著涼,向樹下的丫鬟輕聲提醒道:“這里風大,小心感染風寒。”
“沒事,少主每天都會如此,一到巳時,便會在這樹上睡一睡。”丫鬟解釋道。
凌潺覺得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睡在離地面這樣高的地方總歸不安全:“樹太高,太過危險。”
“這不算高,少主在家時,門前的一棵梧桐比這不知大了多少。”丫鬟看了眼樹上的鳳兒。
凌潺聽了不再說什么,她擔心站在這擾了小姑娘的清夢,轉身向屋內走去。
此時封白悅已經蘇醒,正坐在床沿打量著屋內。凌潺從院子徑直走去了封白悅所在的里屋,見她已醒,嘴角含著絲笑說道:“覺得怎么樣,可好些了?”
“好多了,這是哪?”封白悅記得她們當時已無路可退了。
“萬一齊的一處私院。”凌潺答道。
封白悅面露驚訝:“萬一齊?是他救了我們?”
凌潺點點頭:“你餓了吧,我去給你弄點吃的。”
封白悅微微擺手:“不用了,我現在不想吃。”
凌潺在案幾旁坐下,昨日沒有問的問題,現在終于開口問了:“你是怎么被他們發現的?還被傷得那樣嚴重。”
封白悅掀開被子下了床,及腰的長發竟夾雜著些銀白,這也只有披發時才可看見。凌潺今日初見,內心深處不禁有些觸動,她不知封白悅心中到底有多少仇,多少怨,竟心力憔悴到這樣的地步,年紀輕輕卻已白了這青絲。
封白悅與凌潺對坐,薄唇微啟:“那晚我潛入府中殺完那狗賊后,卻招來了其他人,沒注意被他們刺了一劍,追至客棧來了場廝殺,我連夜騎馬逃走。卻未料到,一日后再次中了他們的埋伏,之后就是你看到的這樣。”過程被封白悅說得簡潔,凌潺清楚,封白悅殺了那么多江湖上大大小小的人物,如今仇家越積越多,以后在江湖上怕是沒了容身之地。
凌潺勸道“如今,除了左丘繼,該殺的你應該都已殺了,不如回你的西域去吧。”
封白悅卻覺得凌潺是在說笑,嘴角浮起一絲冰冷的笑:“回西域?不可能,水南羌與左丘繼的腦袋還系在他們的脖子上呢,我是不會走的。”
凌潺睜大眼睛:“什么?你要去殺水南羌,他的武功有多高,你不是不知道,你這是去找死。”
凌潺對水南羌有所了解,作了君劍閣二十多年的閣主,二十多年里便讓小小的君劍閣躍居江湖首位,成為江湖第一人,武功更是了得。受廣大江湖俠士所尊崇,具有號令江湖群雄的能力。封白悅去殺他,如果真的得手,那么江湖格局將發生改變,勢必會引發一場江湖動蕩。如果不得手,那封白悅將必死無疑。
封白悅滿眼的寒光,手上的玉盞仿佛下一刻便會被她捏碎,她盡量克制著話語:“要我放棄,那是癡人說夢,就算魚死網破,我也不在乎。至于左丘繼,你終有一日會相信我所說的。”
凌潺知道她不是封白悅,封白悅的痛恐怕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凌潺無法體會封白悅所經歷的一切,也不愿去體會,因為這本來就不是屬于凌潺的人生。凌潺不再多勸,她知道她沒有那資格再去勸封白悅。她想,如果是她背負著封白悅那樣的仇恨,也許做出的事會比封白悅還要瘋狂。
午后的陽光很明媚,鳳兒坐在案幾前獨自一人擺弄著棋子,而凌潺靠在門邊,呆呆的看著滿院梧桐葉。葉已黃、葉已落,落下的葉子無需清掃,任它堆積,時間流過,便是如今呈現在凌潺眼前之景。
封白悅在床上躺了太久,久得讓她心里感到煩躁,此刻她穿上外衣走了出去,面色雖無氣色,但與兩天前相比,已好了很多。
封白悅這幾天并未見過鳳兒,此刻突然看見這里竟還有一個小孩,多了點好奇。她在凌潺身旁駐足,凌潺沒有側頭去看她,但知道是她。
“看來是恢復的不錯了,都可出門了。”凌潺像是自語,又像是對著封白悅所說。
“這孩子是誰?”封白悅問道。
“鳳兒,是萬一齊的女兒。”封白悅聽凌潺這樣一說,不禁回頭多看了鳳兒兩眼,眼神柔了許多。自從那日萬一齊走后,就一直沒有回來。而鳳兒卻不哭不鬧,仿佛早已習慣這樣的生活,每日自得其樂,照顧她的就一個丫鬟。
兩人無言的在門邊站了良久,凌潺身子站正,對封白悅說了句:“你身上的傷還未好,不要站太久,進去吧。”
“姐姐要對弈嗎?”鳳兒見封白悅與凌潺走了過去,用軟糯的聲音問道。
這樣的聲音瞬間鉆進了封白悅的心里,她臉上露出了一個凌潺從未見過的笑來,那是內心深處最真實的笑,封白悅早已忘記自己多久未展現過如此的笑了。
“姐姐不會,你自己玩吧。”封白悅柔聲細語的說。這樣的封白悅,與到處尋仇的封白悅,完全判若兩人,凌潺都有點不敢相信這竟是一個人。
“那好吧。”鳳兒癟癟嘴,有點失望。即使是凌潺看著這個樣子的鳳兒,心里都會一軟。
“你多大?”封白悅看著她像模像樣的擺弄著黑白棋子,就問了句。
“爹爹沒告訴我。”鳳兒眼睛盯著棋盤,聲音稚嫩輕柔。
封白悅又問道:“那你母親呢?”
“我還未見過我娘親呢,爹爹找了娘親很多年,依然沒有消息。姐姐你能幫我找嗎?”鳳兒說的滿臉的失望。
凌潺微微嘆了口氣,她不知,原來鳳兒一直沒見過她母親,就如同凌潺自己從小就沒有見過她父親一樣。
封白悅從小就失去了父母,如今算是感同身受,又問了句:“你娘親叫什么?”
鳳兒看了封白悅一眼,滿眼認真的說道:“我娘親名叫棲羽。”
“好,姐姐如果遇到了,一定告訴你。”封白悅說得極為認真。
“姐姐,我教你對弈可好?”鳳兒對封白悅仿佛要更親切些,這也許是因為凌潺不管是對誰,都是一副淡漠的樣子,使鳳兒覺得凌潺不好相處。
“好呀。”凌潺覺得此刻的封白悅才真正顯露了的本性,平日里總是被那副復仇的面具所遮擋。
凌潺在一旁看著兩人在棋盤上擺弄,她不知鳳兒是真的懂棋,還是覺得好玩,反正凌潺她自己對棋是一竅不通。
封白悅陪鳳兒玩兒了約莫半個時辰,院子里傳來了開門聲。凌潺聞聲出去了,就看見兩個對于她來說再熟悉不過的人走了進來。鳳兒聽見聲音早跑在了凌潺前面,嘴里叫著“爹爹”沖進了萬一齊懷里。萬一齊
一臉寵溺的將她抱起,向屋內走去。一旁的陸景行看到這一幕,眼睛里略閃過驚訝。江湖之中,還未有人知曉萬一齊還有個女兒。
陸景行看見凌潺站在自己面前,眼里是掩不住的激動,他們已有一兩個月未見過面,這些天陸景行一直在不停的找她。陸景行緩緩開口:“這些日子,你過得好嗎?”
“你不用擔心,我很好。”其實凌潺在見到陸景行那一刻,內心就如同被撥動了的琴弦,泛起了波瀾。
“都別站著了,過來坐吧。”萬一齊此刻已抱著鳳兒坐下了,而封白悅始終沒有起身,案幾上依然擺著封白悅與鳳兒未下完的棋。
“鳳兒這是在與誰對弈呢?”萬一齊看了眼案幾,柔聲問道。
“封姐姐不會對弈,我正在教她呢。”鳳兒指了指封白悅。
“原來是這樣。”萬一齊笑著刮了下鳳兒的小鼻子。
丫鬟帶著鳳兒去了屋外蕩秋千,凌潺與陸景行也坐了下來。陸景行看了一眼封白悅,然后問道:“你就是抓走凌潺的人,封白悅?”
封白悅眼中對鳳兒的那種溫柔已消失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寒光,她不否認:“那些命案也是我做的。”
這件事陸景行已知曉,但是他卻不知原由:“你倒是敢作敢當。但是凌潺與你無仇無怨,你為何要抓她,還有那些被你殺了的人,他們與你有何仇怨?”
“當然是報仇。至于抓她,我們有共同的仇人,單憑我一人之力,根本做不到,我必須要與她合作。”封白悅指了指凌潺。
凌潺面無表情的反駁道:“我已經強調了很多次,你找錯了人,我在這個世界上并無仇人。”
“我說過,你終有一天會相信的,我的仇人便是你的仇人,這是不變的事實。”封白悅的語氣非常的堅定。
凌潺覺得與封白悅這樣已失去一半理智的人是說不通的,干脆閉上了嘴,多說無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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