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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四十三章 銀子,銀子,還是銀子


以前兩日所剩的余米熬粥,滋味不見得屬上乘,荒郊野嶺,亦是難得。
顯然云仲今日心境甚好,熬罷粥后捧碗,慢條斯理吹涼,笑盈盈朝吃癟的李福順看去,后者呲牙欲要發(fā)作,但掂量掂量方才那震人心魄的劍氣,只得悻悻扭過頭賭氣,不看自家這位藏著掖著不實誠的師兄。三境對上二境,倘若僅有一兩回馬失前蹄,倒還尚可容忍,接二連三未能取勝,對從來頗為爭強好勝,很有些自負的李福順而言,仍覺灰心喪氣。
步映清卻并沒顧著喝粥,而是坐在原地,挺直腰背閉目沉思,且已然是將右手搭在刀柄處,時而蹙眉時而失神,像是在琢磨方才陣仗甚大的一劍。
從前只曉得拔刀砍人的步姑娘,終日在云仲李福順這兩位武癡耳濡目染下,也開始琢磨如何令砍人這事,更為得心應(yīng)手,且只憑刀鞘里越發(fā)熾盛的刀光,云仲目光稍稍掃過,便知道方才二人交手過招,對步映清而言益處極大,甚至能使其心性越發(fā)圓滿。
一路以來廝殺甚多,尤其天公臺與誅殺游僧兩件事,于步映清而言,無疑是有欲速不達的意味,即使是當下境界越發(fā)凝練牢固,但如何說來,身在這片世間江湖,論資歷步映清也不過是初出茅廬,尚不如李福順見多識廣。尤其多年學(xué)刀,又因其家世性情稍顯霸道,殺伐氣竟全然不弱于練刀男子,甚至猶有過之,雖能于生死時強行使神通拔高兩分,長此以往,心性有缺,難免要入得歧路去。
因此云仲今日出劍平和隨意,既出于昨夜睡了個安生覺,心思隨之平穩(wěn),又有那么點不足道來的善意,不論是對步映清,還是對李福順,一視同仁,皆有好處可取。李福順觸類旁通天資極高,定然能由打這一式氣谷宗劍氣悟出許多來,而同樣步映清也可借此劍氣一觀,消磨去些許殺氣。
“氣谷宗劍氣,若落在我那師父眼里,沒準要批幾句只重細枝末節(jié),氣魄不見得能入眼,但這一手化腐為奇,死灰復(fù)燃使劍氣源源不絕的本事,著實不容易見,頭回見這般用劍的。”
“想來當初山蘭城里,竹哨里頭引動赫赫風(fēng)雷的縱橫劍氣,同樣是以這等本事,錙銖必較,不愿放任一絲一毫殘破劍氣,重重相疊,才有的那般聲勢,只是可惜當時危局,實在無暇細品,都離渴死不遠,哪還顧得上品茶。”
一提山蘭城,云仲神色就不如方才,大概是又想到那位以身飼城的姜白圭,李福順與步映清皆是將這話后頭半句的低落聽到耳中,就算連輸幾陣心境稍不如意的李福順,都有那么點拉不下臉皮,別別扭扭將臉扭向云仲方向,自個兒盛了滿滿一碗米粥,像是要將氣撒到眼前米粥上,顧不得燙嘴,狼吞虎咽吃了個肚圓,而后才是不情不愿開口。
“我說師兄,你這窺劍的本事如此強,片刻之間就將人家宗門那點不能道明的底細摸出個大概來,這份本事,怎么都能在天底下修劍之人里排進上上乘,怎么沒聽吳大劍仙時常夸贊兩句,不是溜須拍馬,只說這份天資,我可比不上。”
才從體悟方才劍氣中回神的步映清同樣好奇,云仲似乎從來都是將不成器的徒弟掛在嘴邊,甚至憑其自嘲,說是身在南公山中本事天資墊底,但今日只是手捏竹哨,就能學(xué)個氣谷宗劍氣精妙處的五六分,實在沒法昧著良心說一句天資稀松尋常。
可云仲卻還是神色清湯寡水,古怪笑了笑,“我何時說過我在劍術(shù)劍道上的本事墊底了,大師兄可都說過,假以時日接過師父衣缽,沒準二三十個春秋內(nèi),南公山就能出第二個大劍仙,到那時你倆既不能叫我?guī)熜郑膊荒芙形以粕賯b,再不濟扣去個大字,叫一句云劍仙不丟人。”
不去理會李福順吃蒼蠅似存心挖苦的神色,也不在意步映清臉上收斂不住的古怪笑意,云仲撂了碗箸,將眼前火堆里的干柴抽出幾枚,減去幾分火勢,這才淡然道來。
“真要是在用劍上毫無丁點的天賦,我?guī)煾冈谖疫@,大概永遠都只是位尋常的茶館掌柜,怕是等傷勢痊愈過后,就悄無聲息從鎮(zhèn)子上離去。我大抵也會如鎮(zhèn)子當中許多漢子那般,出苦力攢銀錢討婆娘生娃,再見自家兒女生娃,也或許歲數(shù)再長些,腰里掛著把不知從哪撿來的破劍,扒在江湖的門檻前朝里頭張望幾眼,沒準還要搭上些不可承擔(dān)的本錢,最好是能剩下一條命來,可不論如何,憑我這身生來像個荒田,長花長草偏偏不生稻麥粟豆的經(jīng)絡(luò),斷然是見不到鄉(xiāng)間只存于話本里虛無縹緲的修行道。”
“師父從來不看好的,實則是我這性情。你李福順,你步映清,或許都用不了多久,即可從這枚竹哨里悟出氣谷宗看似細枝末節(jié),實則卻為根本的獨到劍氣是怎么一回事,我自然也能看出個大概,宋前輩這枚竹哨,壓根就是將字拆為一橫一豎,借此讓人能夠窺見傳承根本,可要放在以往的我手里,八成是要猶猶豫豫,生怕所悟有錯漏,或者誤入歧途,時隔許久都不會遞出這劍。”
“若我生性不是這般別扭,而是如幾個師兄那般,何至于境界不上不下,劍也沒練個脫胎換骨。”
才吃了一碗米粥,云仲就端起烈酒,灌酒兩口,瞧著步映清神色有變,頓時失笑,朝姑娘晃晃酒壇,意思并非是借酒澆愁,而是一時嘴饞,咽下兩口酒后使袖口隨意擦擦嘴。
“師弟,我生來駑鈍,學(xué)東西向來是不快的,連學(xué)堂里頭的周先生,都曾直言我不是什么讀書的材料,定性太淺,心思太雜,悟性馬馬虎虎,卻難以補救其余兩樣,甚至愚笨到不知道怎么討心上人喜歡,以至于落得現(xiàn)如今,應(yīng)當做的事未曾做好,應(yīng)當留的人不曾留住,如今念頭通達,倒是打算換個不那般累的活法。”
這次,李福順放下往日隨意的神情,仔仔細細向云仲臉上張望半晌,連云仲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使手掌用力搓搓臉頰,“我臉上有東西?”
“一直有啊,從沒擦干凈過,你自己不知?”
瞧著一臉呆愣的云仲,道童無言,相當無奈拍拍云仲,“往常呢,師兄都是一臉的苦相窮相,現(xiàn)在倒是少了些。說清楚些,這世上算計驚人的,從來不少,不管是你家?guī)煾福是我那師父,倘若是心智不濟,哪能活到現(xiàn)在,不過僅僅有一門功夫,師兄你學(xué)不來,就是臉皮厚,但不是時時刻刻臉皮厚。”
“端著張臉,心事都寫到臉上,但貧道總是好奇,你寫到臉上的心事,為何大多是愁苦思索,發(fā)自內(nèi)心歡喜,卻這般少?”
這下?lián)Q成云仲無言,默默思索片刻,覺得有幾分道理,不過再想道童所說的苦相窮相,于是將雙眼歸到一本正經(jīng)的道童臉上,字正腔圓。
“我心情好,別逼我扇你哈。”
二人相視一笑,似是放下千斤重擔(dān)。
李福順自然沒隱瞞這兩封書信的來頭,將書信遞到云仲手上,便躡手躡腳打算搶過云仲手頭酒壇,仍是遭識破,倒也沒多少氣惱,指著兩封信件,朝正在吹粥的步映清點頭,“論心思,咱都不如師兄深,這書信只能解一二,卻不知全貌,都是一家人,師兄閑著也是閑著,正好答疑解惑,師弟正好學(xué)著點。”
步映清倒是神色一羞,可還是抬頭盯著云仲。
“前頭柳師兄使青雀送來的書信,琢磨得不錯,若非是走投無路,想來爹也不愿令我去往北煙澤犯險,但書信里還是有事未曾明言,”云仲舉起書信,瞇縫著眼睛一笑,“書信提及你我一道前來上齊境內(nèi),這句雖也是蠅頭小楷,字跡卻與師兄不同,這筆跡分明是我家?guī)煾笂Z了筆,仿照師兄筆跡所寫,旁人或許看不出,我卻看得出不同。不過我這師父,著實能替人找麻煩。”
李福順不解,但云仲并沒繼續(xù)往下講,而是拿起衛(wèi)西武書信。
“第二封書信,相比頭一封,分量或許分毫不輕,我這位遠隔千里的財主,遇上的麻煩事,不見得比修行人遇上北煙澤這檔子事,輕快多少。我入夏松五尺境里,能活著出來,衛(wèi)西武就與夏松皇城,死死綁到一處,與所謂的爪牙走狗大相徑庭,他身后這棵樹不止是一位圣人那么簡單,但此番想要處理得妥當,也得掉一層皮。”
龍脈二字虛無縹緲,而龍脈即使是欠安,定然犯不上衛(wèi)西武興師動眾親歷親為,既然所言不是龍脈,這封看似云山霧罩的書信,意思其實相當好猜。
繼頤章大元前后經(jīng)過亂象過后,夏松怕是亦要有無邊震蕩。
但云仲說這話時云淡風(fēng)輕,半晌過后再度愁眉苦臉,道童看得窩火,剛打算罵兩句,卻聽云仲面色沉痛,捧著酒壇欲哭無淚,隨后竟然是一口沒喝,將酒壇再度封好,咬牙切齒罵人。
“殺千刀的衛(wèi)西武,他倒是忙著升官發(fā)財,還特意寫個銀錢往來未必準時,那老子的缺的銀子誰來補啊?喝屁的酒,不如喝西北風(fēng)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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