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師姐！”薛延卿猛然追了出去。

　　渾身沾滿血跡的林忘塵呆呆的坐在椅子上，她的滌塵劍落在地上，她看著那熟悉的蒼白容貌，如今徹底失去血色，滿心恍惚。

　　“師姐，下去收拾一下自己吧，你這幅模樣，太狼狽了。”蘇幽輕聲說道。

　　林忘塵眼珠緩緩轉動，僵硬地扭頭，目光慢慢落在蘇幽的身上，她依舊光鮮如初，身上沒有半點血跡，刺出胸口那一劍后，蘇幽便松開了她的無雙劍，那柄蛇一般的細劍此刻仍然在女子的胸口扎著。

　　“蘇幽，你沒有心嗎？”

　　林忘塵喃喃道。

　　“心？”嫵媚的淚痣女子歪了歪頭。

　　“現在問這種問題，不覺得可笑嗎？”

　　“就好像已經委身他人的風塵女子，還要在自己門前立一塊貞潔牌坊。”

　　“蘇幽！你！”林忘塵甚至感覺自己已經無力再憤怒。

　　“祖師的仙身還在你面前躺著呢，就不要再說一些沒有意義的事情了。”蘇幽看著旁邊抱在一起的江氏姐妹。

　　“至少，小四活下來了。”

　　“她不必再擔心會被祖師清理門戶了，不是嗎？”

　　林忘塵深深吸了口氣。

　　“過來……”

　　“幫祖師……收拾一下吧。”

　　楚洛兒靜靜地坐在山門前，孤獨地抱著雙膝，發絲在山風中飄舞。

　　在小北姐姐倒下的那一刻，她發現自己的記憶開始模糊，整個人的意識似乎都開始變得異樣。

　　就好像，一切都要結束了。

　　隱隱明白這一點，她心中那股壓抑的情緒，略微減輕了一些。

　　沒錯，這里只是過去的歷史，她的存在微不足道，小北姐姐……也只是過去的她，并不是真實存在著的。

　　但盡管如此，她仍舊感到無比的心痛。

　　如果……現實中的小北姐姐，知道了她的選擇，會怎樣認為？

　　她的行為，是背叛嗎？

　　楚洛兒無法坐視小北姐姐被殺死，但也不忍讓師兄師姐被誅殺。

　　可就像蘇幽說得那樣，有的時候，不做選擇，實際上，便已經做出了選擇。

　　她，是幫兇。

　　周圍的溫度漸漸升起，火光映照在對面的山壁上，楚洛兒猛然回過頭，只見到原本幽靜的道觀，此刻突然燃起大火。

　　“怎么回事？浮生觀？！”

　　她大驚，沖到門前，只見蘇幽等人都站在那里。

　　“小幺兒。”

　　蘇幽輕聲道。

　　“熾凰真人的化虛派，已經不復存在了。”

　　“這里，也失去了它最后的意義。”

　　“所以，跟它告別吧，往后，你的人生，不再會受它拘束。”

　　林忘塵面無表情地站在一旁，懷里抱著一幅掛畫，是正堂墻壁上那幅水袖舞女圖。

　　“未初，你跟我走，我會重新建立新的化虛門，讓它以全新的面貌存在于世上。”

　　“師姐需要你的幫助。”

　　“哎，大師姐呀，你可不能就這么把小幺兒拐走了。”蘇幽輕笑道。

　　“化虛已經成為過去，你如此戀舊，小幺兒的性格不適合跟你待在一起。”

　　“還是讓小幺兒，自己做決定吧，當然，如果想來師姐的無雙門，師姐會更加真心地待你。”

　　看著兩人，楚洛兒微微垂眸。

　　“我……哪里也不去。”

　　“我在這里，守著她。”

　　蘇幽微微一怔，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楚洛兒，小幺兒的這個選擇，她無論如何都沒有料到。

　　“值得嗎？”她喃喃著，旋即，也不等楚洛兒回答，蘇幽俏臉綻開絕美的笑容。

　　“也罷，你愿意如此，祖師她……多少或許會感到一絲欣慰吧。”

　　“若是想師姐了，盡管來找我，師姐這里，大門永遠會為你而開。”

　　大火燒了很久，幾人在山上駐足，待熄滅后，方才分別離去。

　　只剩下了楚洛兒，站在光禿禿的山巔，望著遠方的紅日。

　　她的目光漸漸模糊，整個人仿佛飄浮到了空中，越飄越遠，直至步入無盡的黑暗……

　　慕北睜開了雙眼，她的眼前漆黑一片。

　　腳下是堅實的土地，周圍暗淡無光，只有極高處，隱隱有暗紅色的光芒閃爍。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那里完好無損，沒有破碎的傷口，更沒有淋漓的鮮血。

　　是夢么……

　　如果是夢，為何那夢，如此真實。

　　如果不是夢，為何她的心緒無悲無喜，甚至翻不出一絲波瀾。

　　“那不是夢。”突然，一道虛無縹緲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

　　“那是……我的過去。”

　　“親身經歷的過去。”

　　“你的過去？”慕北喃喃自語。

　　“你是誰？你為什么要讓我看你的過去？”

　　“為什么？”那聲音飄忽不定。

　　“因為我想要讓你了解，讓你知道，讓你拾起你割舍的那些不愿面對的東西。”

　　“因為……我就是你。”

　　“我是最本真的你，最原始的你，擁有你內心深處一切壓抑情緒的你。”

　　“我是你的本我。”

　　“本我？”慕北聽懂了她的話，甚至能夠清楚她的意思，但不知道為什么，她沒有任何反應。

　　“沒錯。”漆黑之中，一道暗紅色的影子緩緩扭動，浮現而出，站在慕北的面前，注視著她。

　　“那些你忘掉的東西，我沒有忘，我也不會忘。”

　　“不需要……我……不需要。”慕北合上雙眸，搖了搖頭。

　　“不需要？”‘本我’似有些諷刺地笑著。

　　“你在欺騙自我嗎？”

　　“明明存在的事情，故意當作不存在，視若無睹？”

　　“我知道你，我明白你。”

　　“你的心里，是有恨的，對嗎？”

　　“即使是自我，也是有恨的！”

　　“一心培養的化虛七徒，對你痛下殺手，理由……只是擔心你清理門戶。”

　　“對她們而言，你是難以親近的仙人，你是冷漠無情的祖師，你是只懂得入魔必誅沒有人性的家伙。她們挑斷了你筋脈，刺穿了你的心口，擊碎了你的腦袋，這些……你難道都不恨？”

　　“那些事情，我早已不在意！”慕北沉聲道。

　　“你當然不在意！因為你早就忘了！”‘本我’似乎有些憤怒。

　　“你認為那些東西都是不需要的存在，只是干擾你心緒的糟粕，就將其徹底燃燒殆盡！”

　　“這就是自我的做法。”

　　“但我記得！”

　　“那幾劍的滋味，我到現在還記憶猶新！”

　　“‘自我’……你也別說你不恨，你若不恨，在那二十年之后，你為什么要一一找上門去，一個一個的找她們算賬？呵呵……”

　　‘本我’的聲音陡然低沉：“如果這樣，你還要欺騙自我，那么……慕念心呢……”

　　慕北猛然睜開雙眼，這個名字，僅僅是被說出來，就讓她腦海內的思緒開始翻涌。

　　“那個給予你姓氏的可憐老人的孫女……”

　　“那個跪在你門前哀求，被你拒絕后仍然心甘情愿陪伴著你的女孩……”

　　“那個出征前，依然記掛著你是否會無人相守而孤獨的笨家伙！”

　　“那個……即使被她所守護的人背叛，到死的那一刻，心里最后的愿望，卻只是為了喊你一句師父。”‘本我’幾乎吼出聲來。

　　“她……你也忘了嗎？！”

　　慕北的身體難以察覺地顫抖著。

　　慕念心……念心……這個名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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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問，是慕北仙人嗎？”

　　“你是何人？”

　　“我受念心所托，來此為她送一句話，仙人切莫怪罪。”

　　“念心……”赤眸女子面露復雜。

　　“她讓你送什么話？”

　　“念心托我轉告仙人，請仙人原諒她無法再侍奉仙人左右，她將踏上戰場，以在仙人這里學到的武藝，為了守護她的親人和家園，獻上終幕。”

　　“若……還能歸來，再來拜見仙人。”

　　女子渾身微微一顫，那巧笑嫣然的如花少女再次躍然眼前。

　　天色暗沉，寒風呼嘯，紛紛揚揚的雪花為大地蓋上了一層厚厚的銀霜，女子僵硬地駐足原地，久久不語，偏偏男子也未告退，安靜地候在她的面前，仿佛在等待著什么。

　　大雪……足足沒過了兩人的腳面。

　　半晌過后，就在男子心中的期盼越來越沉，幾乎徹底渺茫，他的面容未顯分毫，但眼底的悲傷濃郁到了極致。

　　“她……在哪？！”

　　沙啞的聲音響起，在風雪中微不可查。

　　男人猛然抬起頭，目光充斥著狂喜。

　　“落雛城北，斜陽谷。”

　　茫茫大雪中，長發飛舞的女子默然無言，她背負雙手，朝著山下走去。

　　這一刻，男人深深凝望著她的背影，這副畫面，永遠銘刻在他的心中。

　　“念心……仙人她來了，仙人她真的來了！你有救了！你有救了！”

　　戰火的氣息彌漫蒼天，硝煙四起，激烈的喊殺聲從峽谷那頭一直蔓延到城池角下。

　　無數的鮮血和尸體躺在了地上，埋入赤土之中。

　　“撤！快撤！”

　　城頭上，將軍聲嘶力竭地怒吼著，下方大睜著赤紅雙眸，面色猙獰的人類瘋狂地追殺著眼前的殘兵。

　　遠處峽谷的山崖上，一尊怪異的身影高高躺在王座之上，他瞪著猩紅的瞳孔，帶著耀眼的黃金裝飾，拄著華麗的佩劍，指著慘敗的人們桀桀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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