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守大人，他們來了，快開城門啊！”

　　城樓下，數百殘兵節節敗退，那些猩紅著雙眼的人類瘋狂地朝他們發起一次又一次沖擊，卻都被艱難地擋了下來。

　　或者說，并不是那些士氣早已低迷到極致的殘兵們，而是隊伍中站在交鋒最前方的那一道身披纖細鐵甲的女子。

　　她揮舞著手中長劍，大開大合，道道劍光毫不遲疑地劃破那些已然被赤月吞噬了意識的人類脖頸，而這些赤魔，就在不久之前，還是跟她一起并肩作戰的戰友。

　　“慕將軍，快進城！”

　　副將渾身浴血，拼命阻擋著從側面撲向她的赤魔。

　　“你們退！我殿后！”女子橫眉冷喝，頭盔不知掉落何處，如瀑青絲在身后凝成一股，被血污覆蓋。

　　幾乎無窮無盡的赤魔從峽谷中涌出，其中有附近的百姓，也有原本的士兵，那股試圖侵蝕人心的能量在空氣中流淌，干擾著所有人的意識。

　　不到十秒中，又有兩名士兵突然渾身顫抖，雙目冒出紅光，可在意識被淹沒前，他們用最后的力氣，將劍刃倒轉，刺進自己的體內。

　　“撤！快撤！”

　　“神月式！”

　　為了掩護最后的士兵撤離，慕念心揮動長劍，她猛然扯下身上早已千瘡百孔的盔甲，用拇指狠狠按動身體上的數個要穴，體內微不足道的氣息陡然流轉起來，整個人氣勢瞬間暴漲。

　　這套武學，是她從仙人平日中習劍時參悟得來，玄妙遠超其他劍技，仙人從未教過她什么，但修武之時，也從未避諱過她，慕念心其實明白，這些東西，其實便是仙人的饋贈，但仙人不愿明言，她只能記在心里。

　　現在，她便將其徹底施展出來！

　　慕念心從來都不是一個有天分的人。

　　那年跟隨爺爺，在荒郊野嶺的湖畔旁，救回了那位昏迷不醒的女子，或許是她此生，最大的幸運。

　　女子叫北，無姓，看上去就像一個風華正茂的雙十少女，她的眼睛像赤紅的琉璃寶石般好看，可那寶石，從未亮過。

　　北不喜歡說話，常常一個人發呆，她會一個人坐在一個角落里，一坐便是一天，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那個時候，當地里正要求村民登記名冊，爺爺便將北收養下來，為北取了一個慕姓，將她安置在村后。

　　慕北。

　　爺爺對她說，他從慕北的眼中，看到了思念，那是對家鄉的思念，他不會認錯。

　　只是，他從未見過那樣濃郁和迷茫的思念。

　　幼小的慕念心不理解，她總覺得慕北很可憐，因為她看上去很孤獨。

　　她經常跑去找慕北，喜歡學著她的樣子，坐在那里，靜靜地看著天空，雖然天上除了云彩什么都沒有，但慕念心卻看得津津有味。

　　“你在看什么？”直到有一天，那赤眸的少女輕聲問她。

　　“姐姐你又在看什么呀？”慕念心歪著腦袋。

　　“我……”少女垂眸，不言。

　　慕念心有些疑惑。

　　“雖然念心也不知道，姐姐你究竟在看什么，但念心想陪著你一起看，這樣……姐姐就不會孤單一個人在這里了。”

　　少女側目看了慕念心一眼，女孩臉上笑得很甜，很美，如同山澗清澈的甘泉，她回過頭去，沒有再理女孩分毫。

　　她的心，已經快要死去了，即使是甘泉，也無法灌溉早已枯竭的土地。

　　女孩幾乎每天都來，一次又一次。

　　慕北不說話，慕念心也不會刻意纏著她說話來打擾她。

　　女孩會說一些平日里的趣事，村子里喜聞樂見的笑話，隔壁村小孩鬧出的糗聞，她自己說著說著，便咯咯笑了起來，目光不經意地瞄向身旁的少女，希望也能從她的臉上看到一絲笑容。

　　可惜，女孩從未如愿。

　　但她沒有放棄，爺爺經常告訴她，天賦，是世上極少數的人才有的東西，而堅持，是世界上每個人都可以擁有的東西。

　　而慕北的笑容，便是幼小的她想要去堅持和執拗的東西。

　　這樣的陪伴，風雨無阻，直到……

　　那一天，淅淅瀝瀝的落雨，壓抑的陰云，女孩沒有來。

　　慕北第一次離開了村后的小屋，走進了女孩的家里。

　　滿屋帶喪，女孩趴在冰冷的棺木上，痛哭不止。

　　村民們全部都悲傷地哭泣，只有慕北顯得格格不入。

　　有人注意到了這一點，憤怒地指責慕北忘恩負義，這些年里，慕北在村里的稅賦，全部都是老人承擔。

　　可她卻連老人死去都無動于衷！

　　對此，慕北一言不發，任由千夫所指。

　　待到老人下葬，少女轉身離去，沒有為自己辯駁分毫。

　　“姐姐！”慕念心見狀，急忙追了出來。

　　慕北走得很慢，女孩追了上來，拽住了她的胳膊。

　　“姐姐，你別生氣，沒關系，爺爺不在了，還有我，姐姐，以后我多采點草藥，多繡些帕子，你就留在村子里，別走，陪著我……好么……”說到最后，女孩已是淚如雨下。

　　“我已經沒有爺爺了，我不能再沒有你了！”

　　少女緩緩低下頭，看著女孩拉住她衣袖的手，輕輕握住。

　　用力，拽開。

　　她沒有說任何的話，但她的動作已經表明了一切。

　　她不想再留下去了，也不愿跟女孩解釋任何東西。

　　女孩摔倒在地上，污濁的泥水打濕了她的衣物。

　　“慕北……慕北姐姐！”

　　悲泣的叫喊聲從背后傳來，少女沒有回頭，她徑直走著。

　　雨幕中，少女的背影已經模糊，但女孩咬緊牙關，她爬起身，拼命地在雨中追趕著。

　　心中那股堅持的執拗，一如當初。

　　哪怕跌倒了一次又一次，哪怕已經摔得遍體鱗傷，她亦不曾停下追趕的腳步。

　　直到她倒在山腳下，看著少女的身影騰空而起，沖入云巔，才徹底呆住。

　　“姐……姐……”

　　“仙人……姐姐……”

　　慕北落在了山頂，這里有一座早已荒蕪的廟院，無人問津不知多時，就連上山的路也因為歲月的變遷而消失。

　　沒有人會再打擾她了吧。

　　少女赤眸中閃過女孩淚眼婆娑的神情，轉瞬即逝，她走進廟院，關上廟門，雨點噼里啪啦地打在門上，仿佛激烈地敲擊著。

　　可惜，無法吸引她半分注意。

　　然而，有的時候，當一個人的執念無法被任何事情戰勝時，她的潛力會被無限地放大。

　　五日后，深夜里，古廟的門被敲響了。

　　一下，一下，敲得很慢，聲音很小，幾乎微不可查。

　　但慕北聽到了。

　　她皺了皺眉，抬頭望去，那目光仿佛能夠穿過墻壁，落在門外的瘦弱身體上。

　　女孩幾乎奄奄一息，手腳滿是血痕，趴在地上，臉色慘白如紙，她望著眼前緊閉的大門，用額頭輕輕地叩著門扉。

　　“姐姐……”女孩囈語著。

　　饑餓、絕望和疲憊鋪天蓋地席卷而來，但始終沒能熄滅她心頭的一點星火。

　　“救救我……”

　　可她的身體，已經無法以純粹的精神和意志支撐下去，女孩徹底昏死了過去。

　　吱呀……

　　當慕念心再次醒來，她躺在廟內的草席上，身體暖洋洋的，四處的傷口不知何時已經愈合。

　　“姐姐！”她的身旁不遠處，慕北靜靜盤坐在那里，聽見她的聲音，睜開雙眼，平淡地看向她。

　　“醒來了，就下山去吧。”

　　慕念心站起身來，有些復雜地看著她。

　　“慕北姐……不，仙人。”

　　“仙人，您可以收留我嗎？”

　　“爺爺去世了，念心沒有親人了，只有您……念心什么都可以不要，只希望可以留在您身邊陪著您，可以嗎？”女孩緊緊咬著嘴唇，她走到廟前，噗通一下朝著慕北跪倒下去。

　　“求求您，仙人，就留下念心吧。”

　　“念心愿拜您為師，從今以后侍奉您左右！”

　　可任女孩如何哀求，少女沒有絲毫動容。

　　“我不會答應，放棄吧，離開這里。”

　　“若再駐留在廟內，我便不再留情。”

　　少女冰冷的話語刺進女孩的心里，慕念心低下頭，喃喃道：“是……”

　　慕北本以為女孩會就此離去，誰曾想，翌日清晨，她推開廟門，竟看到不遠處，女孩搭了個草棚，并在廟外，清理著地上的落葉。

　　“仙人姐姐！”

　　見到她，慕念心眼睛亮起，沖著她招手，笑眼彎彎，仿佛她昨日的拒絕，不曾發生過一般。

　　“我沒有留在廟里！我就在你旁邊住著，如果你無聊的話，可以來找我呀！”

　　女孩就像是一根壓不彎的野草，無論經歷怎樣的低谷，無論內心如何悲傷，她總能找到最有效的方法調節自己，并且朝著自己的目標努力著……

　　戰火的喧囂聲蒞臨城下，城門轟然開啟，又再極短的時間內合攏。

　　“將軍！將軍還沒進來！城守大人！快開城門！”被接應進來的士兵神情激動地大喊著。

　　然而回應他的，是那被赤魔拍得砰砰直響的城門。

　　除了還在浴血奮戰的那人，其他沒進來的軍士，都已經倒下或者是化為赤魔。

　　城守面色難看地站在城樓上，看到下面幾乎密密麻麻聳動的猩紅雙眼，看著那個遠處的纖細身影，她渾身浴血，劍舞如龍，站在堆滿的尸首上，廝殺和激昂的吼聲慢慢低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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