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樣才能回到像原來那樣？”
  燕璟華重復了一遍他的問題，輕輕地笑起來，眼底不知是譏諷還是漠然。
  “當然不可能回到過去了，目睹自己的師尊罔顧人命、品格敗壞，弟子又如何像昔日那般敬愛著師尊呢？”
  燕璟華曾經很疑惑，前六次輪回時的燕璟華為何會落得個心灰意冷的下場，明明不是耽于情愛之人，也并不脆弱，哪怕游走在無盡的輪回中，也終有一日會找到無數個可能中破局而出的答案。
  后來她明白了，她們不一樣。
  原本的燕璟華的靈魂剔透而無瑕，是倔強和純粹的，她自己就是最溫柔與正直的人，一直以師長為榜樣，想要循規蹈矩地繼承云閣，成為新的、能夠庇護天下的天逍宗云閣之主。
  所以在得知了師尊、宗門遠非想象中那樣光明高大的時候才最為崩潰，這是理想主義者的理想破滅，而她破滅了六次。
  或許燕璟華的劫難并不是像衛千朔以為的那樣，兩人之間必將走向衛千朔斬殺燕璟華渡劫飛升的結局。
  而是在衛千朔舍棄許蓉蓉作為替身后，劫難于燕璟華才成為劫難。
  原本的燕璟華不怕死亡和劫數，但卻接受不了敬愛的師長是一個卑鄙自然，更接受不了對方打著為自己好的名義去草菅人命，她寧可自己去對抗天威。
  六次輪回，每一次真相的揭露都是對一個純粹之人的背棄和辜負。
  看著衛千朔瞬間蒼白下去的臉色，她輕聲開口，代表過去與現在的燕璟華開口道，“師尊，你讓我失望了。”
  這句話如雷貫耳，重重地砸在心里，衛千朔只覺得郁氣上涌，不由自控地吐出一大口血，只能堪堪用手捂著擋去了狼狽的神色。
  耳畔的雜音更重了，心魔呢喃著好像要將他徹底吞噬。
  在嘈雜到幾乎聽不見任何聲音的時候，他聽見對方故意拉長了聲音，“如果師尊非要祈求我的原諒——”
  衛千朔抬起頭，發現對方的視線沒落在自己的身上，而是穿過高墻眺望向了遠方，“封魔陣岌岌可危，魔族也快卷土重來了。如果師尊想要重新成為那個令人敬愛的師尊，那就留著力氣準備與魔族交戰吧。”
  “戰死方休。”
  畢竟因為抗擊魔族而死，那就是人族的英雄，她又怎么會和死人過不去呢？
  如果有人能看見她對曾經殺死過的敵人的好感，那一定是驚人的空白。
  畢竟她是從來不會去緬懷和怨恨死去的人的。
  “師尊，戰死就是最好的贖罪方式。”
  心魔嘈雜的呢喃好像瞬間停了下來，在一片安靜中，衛千朔聽見自己說，“好。”
  同一時間，識海中的小鬼驚呼出聲，【陛下，衛千朔的紅線斷裂了。】
  *
  再次見到歸墟子的時候，他的情緒并不高昂，或許是衛千朔這件事帶來的影響——歸墟子雖然不是云閣的長老，但卻是真真切切熱愛著天逍宗的，這種事情對他無異于一次打擊。
  燕璟華登上閣樓，看見歸墟子正負手而立，俯視著下頭的宮室殿宇。
  “太師祖！”她毫不避諱地走到他身邊，“還在愁呢？”
  看著老頭子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燕璟華故意揚了揚聲音，“我早就告訴過你了！我離開宗門去西洲之前都說了師尊對我有非分之想，你還不信！”
  歸墟子瞥她一眼沒說話。
  衛千朔也算是他看著長大的小輩了，冷心冷清，對燕璟華確實是有那么點優待，但后來不是收了個許蓉蓉也是這種待遇嗎？
  這誰想得到衛千朔居然對自己看著長大的徒弟都起了心思啊！
  見對方還是悶悶不樂，燕璟華又故意裝出不滿的模樣，嘀嘀咕咕地說了些“早就說過的”、“太師祖根本不把話當回事”、“這總不能怪我吧”之類的話。
  歸墟子無奈地瞪了她一下道，“本座憂心的不是這件事，而是想知道這次的事情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燕璟華其實更多時候像是一個看客。
  她知道衛千朔的感情，也知道衛千朔和許蓉蓉之間結契為道侶的事情多少有點不對勁，也知道自己和衛千朔自己遲早要有一場斷絕情義的沖突。
  但唯獨沒想到許蓉蓉會這么做。
  許蓉蓉在燕璟華眼里一向不是什么很有城府的人。
  她或許有些小聰明和虛榮，但完完全全就是天下最普通之人的縮影。
  所以燕璟華在聽到她刺殺了衛千朔之后先是震驚，明白了原因才是發自內心的震撼。
  她已經在修仙這條道路上走得太高太遠了，眼中有時已經倒映不出尋常人的樣子了，所以已經忘卻了微末之人的意志和力量。
  沿著這條道路一直走下去，或許終點也必然像衛千朔這樣，栽倒在某個看不入眼的小人物手中。
  做皇帝時有時自稱寡人，可是真正走到了修仙這條道路上的時候才是孤家寡人。
  她把自己置身于萬物之上，也因此成為了毫無錨點的無根浮萍。
  作為燕璟華的一生并不全是為了反抗九情劫的命格而存在的，想要在仙途上走得更遠，她需要找到屬于自己的“道心”。
  歸墟子向來是不吝嗇于為小輩答疑解惑的，聽見她發問，也毫不掩瞞地將自己摸索到的東西傾囊相授。
  可是末了，他又執著著盯著燕璟華不說話了。
  兩人沉默地對視，最后歸墟子妥協似地哼了一聲主動開口，語氣嚴肅，“本座想知道，你對天逍宗究竟是什么看法。”
  你真的，還當自己是天逍宗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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