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蓉蓉將天逍宗弟子服脫下來整齊的疊好擱在一邊。
  見燕璟華的目光在那里停留了一下，她淺笑著解釋道，“我很珍惜在宗門里修練的日子.....即便我恨他從始至終只把我當作棋子來對待，但這段日子對我而言已經算得上畢生難忘的奇遇。”
  她恨的并非是要用她的命來擋劫，而是恨對方從始至終只把她當作棋子，將一切惡意用甜蜜的外表包裹，然后引誘著她沉淪其中。
  如果這只是一場明碼標價的交易，許蓉蓉反而不會這么難過。
  畢竟小漁村的孤女早晚是要死的，能享幾百年的福再死這不是賺大了嗎？
  之所以那樣決絕的、不考慮后路也要拉著衛千朔下黃泉，正是因為真的被騙了過去。
  她以為對方的溫柔里起碼摻雜了真心，也以為自己真的躋身成為了仙門弟子，她付出過真心啊！
  “但是現在，夢醒了，偏僻漁村的孤女也該繼續流浪天涯了。”
  或許是因為曾經豁出去一切進行過飛蛾撲火式的刺殺，她好像放下了許多東西，沒再習慣性地偽裝出楚楚可憐的柔弱感了。
  那張清純可人的臉沒有精心打理，連唇角的血污都沒擦去，但反而多了幾分灑脫。
  她頓了一下，又回到了最初的話題，“我曾經很嫉妒你......同為云霄道君座下的弟子、同為女子，卻有傲世的天資與過人的容貌，又是太初宮與云閣長老們捧著的掌上明珠......”
  “可是，”許蓉蓉上前兩步，到了一個從未有過的親密距離，湊到燕璟華身前貼在耳畔低聲道，“我才發現，所有的饋贈都是有代價的。”
  “贈我匕首，教我如何施展法決刺殺衛千朔的是星啟道君。”
  “可是啊，告訴衛千朔換命之法的也是星啟道君。”
  她似嘲諷地笑了一下，低聲說道，“我發現那個法子并不能蒙騙過天道，哪怕我代替你被斬殺，這場劫難也并沒有結束。”
  也就是說，所謂的換命之術不過是星啟的騙局。
  只要衛千朔想要渡劫飛升，就還是不可避免的要面對是否殺了燕璟華、斬斷心魔的抉擇，衛千朔與燕璟華之間或許終究還是要兩敗俱傷。
  “我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但是師姐一直都很聰明，總會過得很好的不是么？”
  說完這些話，她也沒有想要看對方反應的打算，而是站起身來朝外走去，兩手空空，就連儲物袋里也空無一物。
  干干凈凈的離去，正如入山時那樣一無所有的被帶回來。
  *
  衛千朔被押至禁地清修的時候提出想要見她一面，燕璟華去了。
  許蓉蓉刺殺的那把匕首只是封鎖了丹田，細究起來造成的傷勢并不嚴重，歸根到底，衛千朔還是因為走火入魔造成的反噬。
  有多位長老護法，他自然沒有隕為魔修，但總歸還是心脈受損、氣息虧空，拘在禁地清修與其說是懲罰，更像是一種關照。
  燕璟華等了一會，沒聽見對方開口，于是淡淡地問，“師尊召見弟子何事？”
  只聽這一個開口，衛千朔的心就涼了半截，他想要在眼前描摹對方從前親昵的模樣，卻怎么也找不到半點影子了。
  無法自控的心魔在耳畔呢喃，他用力閉了閉眼壓下心中涌出的復雜的情緒，好半晌才開口，“若光，雖然你隸屬天逍宗第十九代弟子，依你的功績，已經能擔得起云閣主之位。”
  最適合與最有資格接任云閣主之位的，也只有這個弟子。
  他說完后便睜開眼，殷切地看著對方，然而燕璟華只是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師尊過譽了，若光執掌著元辰仙府，自然無暇顧及云閣。”
  不止他一個人提過這件事，就連宗主也隱晦的提出過想要讓她回歸云閣。
  宗主是先代所教出來的野心家，自然發現了元辰仙府隱隱有脫離天逍宗自主活動的意向。
  她又不愿意大張旗鼓地撕破臉皮，所以早在幾十年前就不再扶持仙府，如今又想不動聲色地收回燕璟華對仙府的控制權。
  被拒絕后，她又召回了曾和燕璟華一起去西洲的部分云閣長老，如今正是幾位長老共同議事，暫代云閣主之位。
  衛千朔或許早已經料到了這個結果，但還是低估了親耳聽到時的失落。
  當一切被公之于眾時，衛千朔最害怕的竟然是面對這個弟子，因為他知道她純粹而又堅定，眼中容不下一粒沙子。
  “你恨為師么？”他聲音很低，生怕聽到一個肯定的答案。
  但燕璟華沒有回答是或者不是，只是極輕地笑了一下，“這不應該問我，應該問蓉蓉，她才是最應該恨你的那個人。”
  但是語氣中的意味已經足夠明顯了，不關乎恨和不恨，而是漠視。
  最痛苦的事情莫過于自己心里惦記的、珍視的人，眼中再也沒有自己的存在了。
  很多聲音在耳畔叫囂著、無情地戳破了背后的含義，讓衛千朔甚至無法自欺欺人。
  頭疼的厲害，郁氣在四肢百骸中亂竄，最后悶悶地堵在心口。

  衛千朔捂著心口，明知道答案可能更讓人疼痛，卻還是忍不住問，“若光，為師要怎么做，我們才能回到從前那樣.....。”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面對面站著，卻如隔山海、冷漠而疏離。
  在還不知道心魔劫的始末，也還沒有察覺自己的心意的時候，他們曾經是云閣最親密的師徒。
  衛千朔已經活了太長年頭了，幼時的記憶都快要煙消云散了，等到見到入閣的小燕璟華時，才想起來人類幼崽不吃飯是會餓死的。
  而且還得吃的精貴，一不注意能被干巴巴的糕點噎掉半條命。
  作為一個生性喜靜的道君，衛千朔不太樂意讓弟子門人在自己的宮殿外往來，所以一開始隨便塞了點辟谷的丹藥讓對方湊合湊合。
  但是燕璟華偏不，她不愿意委屈自己去吃味同嚼蠟的辟谷丹，寧愿餓著肚子，等晚上餓急了，聽講道的時候聽著聽著就開始啃衛千朔頭發。
  衛千朔伸手去攔，她就轉啃手腕子。
  要是處罰她，她總有花里胡哨的小動作會在不經意的時候報復回來。
  折騰了半年后，衛千朔妥協了，只好親自用術法給她做了點東西糊口。
  平心而論，他哪怕是修煉上屈指可數的天才，外頭人敬畏的云霄道君，那也只能算是個末流廚子，做的東西也沒比充饑的丹藥好到哪去，但就這，小燕璟華就是沒再鬧過了。
  這讓衛千朔時常懷疑她就是故意的。
  有了一次破例，很快又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等衛千朔反應過來的時候，整個云閣主峰好像都在圍繞著燕璟華運轉了。
  而他也習慣了無時不刻地關注著這個弟子，哪怕是在對方遠走西洲之時。
  那些時候他從來沒有擔憂過時間會在兩人間造成隔閡。
  但只有這次他感覺到，對方分明在叫師尊，臉上的表情卻像和叫任何一位長老一般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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