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墟子已經瀕臨飛升，手中的權力也逐漸移交回宗門了。
  換而言之，答案肯定或者否定，歸墟子都難以再干涉她的意志和行動。
  那雙眼睛往日里總如狡詐的老狐貍一樣，泛著精光，此時其中卻只有淡淡的疲倦。
  燕璟華心軟了一瞬，近乎直白地問，“太師祖覺得，如今的天逍宗還是往日那個天逍宗嗎？”
  歸墟子不說話了，他從燕璟華反駁宗主、故意引起眾人擁立的舉動中看出了必然的分歧。
  也從中窺見了這個長在膝下的孩子的野心。
  可是歸墟子最后選擇了站在燕璟華這邊。
  不是因為情，而是因為理。
  宗門在近幾代宗主的帶領下飛速發展，這個龐然大物容不下任何一點對自己不利的聲音，不僅是若干年前的魅宗勾連邪修一案，就連衛千朔與許蓉蓉一事都妄圖扭曲是非。
  宗門似乎已經異化為權力的怪物，眼中再也沒有普通人的的死活了。
  連燕璟華一個沒有滲入到天逍宗權力中心的小輩都能看出來的問題，歸墟子不可能毫無察覺，只是他還心存妄想，覺得事情沒有想象中那樣嚴重。
  ——直到他們堂而皇之地為了保下衛千朔而顛倒黑白。
  這樣勾心斗角、貪戀浮名虛利的宗門，真的還能在魔族卷土重來之際，承擔起守護蒼生的重任嗎？
  歸墟子在天逍宗出生長大，萬載歲月的記憶累積成了難以割舍的情感。
  他曾在高塔之上看一代代新弟子懷抱著憧憬拜入山門，也曾送別壽命終了、渡劫失敗的弟子魂燈與骸骨安于陵園。
  這讓人如何能坦然面對信仰的崩塌呢？
  歸墟子顫顫巍巍地伸出手，語氣中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璟華，在你眼里，宗門已經完全成為了應當舍棄的無用之物了嗎？”
  “太師祖可知道我的命格？”
  星啟看出了幼時的她九道情劫的命格，并且曾經上報給過宗門，但宗門卻始終保持緘默。
  “什么命格？”
  歸墟子迷茫的語氣不似作偽，燕璟華突然釋然地笑起來，穩穩地扶住他的手道，“太師祖說的哪里話，天逍宗底蘊深厚，指縫里露出來的東西都足以令人趨之若鶩，怎么可能是無用之物呢？”
  歸墟子明白了，從一開始她想要的就不是脫離，而是吞并天逍宗。
  “若光。”他突然轉身，極其鄭重地看向她，“你要向我起誓，往后仍舊會善待你的同門。”
  看著燕璟華毫不猶豫地立下天道誓言，歸墟子重重地閉了下眼。
  再睜開時，已經全是堅定，“我手中的東西會全部交付與你，能拿到手的、愿意隨你走的弟子有多少，全看你自己的本事。”
  燕璟華行禮拜別，安撫性地朝他笑笑，“太師祖放心，天逍宗的弟子就是我仙府的弟子，我又怎么可能會虧待自家人呢？”
  這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呢。
  歸墟子嚴肅的表情一下子繃不住了，沒好氣地揮了揮手，“滾滾滾，別來煩我！”
  *
  歸墟子飛升后，燕璟華的動作更加不遮掩，大肆招攬想要和她一起去建設西洲的同袍。
  以前西洲確實是窮苦荒蕪之地，但現在可不一樣了。
  元辰仙府原本坐落的靈脈貧瘠，但如今以數根萬年靈髓蘊養，又建立起龐大的聚靈陣，內中嵌套上萬個小型聚靈陣，在其中修煉，并不比天逍宗尋常山峰的靈氣差多少。
  而西洲也今非昔比。
  有元辰仙府撐腰，曾經貧瘠的城池也逐漸繁榮，每座城池的陣基上都篆刻著元辰仙府的圖騰。
  如今的仙府萬事俱備，只缺有經驗的長老填上職位的空缺，建功立業，就在今朝。
  雖然沒有撕破臉，但宗主截斷了對分宗的扶持也是肉眼可見的事實，很多人從這種不對勁的氛圍中已經察覺到了端倪，秉持著一種不摻和的緘默態度。
  縱使如此，懷抱著一腔熱情想要遠赴西洲的人半點也不少。
  他們又帶著大量的徒子徒孫，這些從天逍宗遷移過去的弟子，都會成為仙府的有生力量。
  但離宗后，燕璟華并沒有跟著大部隊一起行動，而是朝著一個相反的方向疾馳而去。
  天道固然能按照既定的命軌給燕璟華造成一些干擾，比如被迫放跑情劫對象、比如失憶、比如被魅宗的修士抓住，然后按紅線簡書上寫的那樣上演二選一。
  但燕璟華早已經不太將所謂的命格放在眼里了。
  足以違逆天道的力量，就是絕對的底氣。
  不過識海里的話癆小鬼，總是積極地播報紅線的動向，燕璟華也就順帶地了解到了衛千朔這段情劫的結局。
  故事的最后，試圖利用許蓉蓉做替身、殺妻證道的衛千朔并沒有成功，因為所謂的瞞過天道不過是星啟的騙局，他沒能渡過心魔劫，也難以飛升。
  因此，感情略微回升的兩人又再度面臨著那個問題——衛千朔所修的道，是絕情寡義的無情道，想要渡過心魔劫，最好的解決方案是斬斷情根。

  也就是斬殺燕璟華。
  在多次分分合合、拿天下蒼生做棋子的驚世虐戀后，衛千朔最后自廢修為，改修劍道。
  于是師徒角色互換，輪到燕璟華壓制修為等他功成飛升。
  燕璟華對這個故事興致缺缺，她更好奇的是星啟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從許蓉蓉臨行前透露出的只言片語能夠看出來，星啟對衛千朔懷抱著很大的惡意。
  但在所有人的認知中，兩人幾乎從來沒有過交集。
  臨行前，燕璟華又去了一次藏書閣頂層，再次見到了星啟。
  明明還是熟悉的人，也沒有遮掩著容貌與她相見，但兩人之間的氛圍卻客氣而疏離，就好像他們倆依舊是只有過一面之緣的星閣主和分宗宗主。
  這讓燕璟華意識到，左喻是左喻，星啟是星啟。
  左喻是和她一起建立起元辰仙府的友人和同伴，而星啟是被禁錮在天逍宗的“幽靈”。
  他游離塵世外地看著時過境遷、滄海桑田，是天逍宗用以窺測命運扶持著宗門走向正確的司南，也是沒有名字的工具。
  無法脫離，因為這是天道賦予的命運。
  也正因此，他守望著宗門的同時，也無一日不在期待著宗門的坍塌。
  至于欺騙衛千朔亦或者幫助許蓉蓉，不過是漫長的歲月中一點小小的樂子罷了。
  燕璟華因此知道，她帶不回左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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