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傳說當中的人物
知道周秉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時，剛剛二十歲的周暉心底有無處宣泄的苦悶。
一邊慶幸自己終于有絕好機會能夠從這個不可挽回的爛泥沼里爬出來，一邊覺得沒意思。
——那樣俊秀的神仙人物果然是神仙人物，竟然與自己這樣的凡人沒有一段真切的、切割不斷的血緣之親。
周秉，是京城一段不可復(fù)制的傳奇。
弘德五年四月春，邑州興王府的儀衛(wèi)司典仗周墀剛給第二個兒子擺了滿月酒，恰巧興王府剛過兩歲生的小世子需要新乳母。
原來的乳母生了疥瘡，不好再呆在王府了。
小世子身子金貴，打小極聰慧又有主見，挑了幾個都搖頭說不合心意。
周墀的妻子林氏性情果斷，年輕時曾經(jīng)是興王妃的貼身女官。聽聞消息后立馬義不容辭地撇下小兒子，主動請纓照顧生來就體弱的世子。
周墀的小兒子認人，離了親娘后整夜整夜的哭嚎，險些把一家人逼得火上房。最后還是興王妃聽說了此事，親自做主把兩個相差不大的小子放在一處喂養(yǎng)。
周典仗這個讓人淘神的小兒子就是周秉。
大概天生就是老周家的種，這小子從小就性情霸道，在搖籃里就敢跟興王世子搶奶。
但是老天爺注定他這輩子吃不了幾口親娘的奶水。
三個月后，京城的世宗皇帝因為偌大歲數(shù)依舊無子導致江山社稷堪憂，悄悄派人在各個宗室間甄選嗣子。
老皇帝斟酌許久，選中了興王府剛會喊人的小世子為嗣子。
一紙令下，伺候小世子的太監(jiān)宮人保姆嬤嬤通通隨侍京城。作為興王夫婦最信任的人，王府的儀衛(wèi)司典仗周墀和妻子林氏成了貼身護佑太子的中堅力量。
然而這個人人為之側(cè)目艷羨的皇家嗣子不好當。
世宗皇帝身子羸弱，生怕在閉眼之前這個新太子養(yǎng)不熟，所以徹底隔絕了小世子與興王府的聯(lián)系。
又怕后宮里有哪位嬪妃的肚皮能夠僥幸鼓起來，說不定在有生之年還能夠有自己的親生子，所以正式的冊封令遲遲未頒下。
興王府的小世子身份何等尊貴，卻只能這么尷尬地、不明不白地在皇城住下。
除了有限的幾個王府帶來的家生奴才，周圍都是跟紅頂白的勢利人。
為著一匹質(zhì)地細膩溫軟的棉布，一筐沒有煙塵的銀霜炭，林氏這個昔日正七品的尚宮常常低下身子去苦求得來。
所以那段艱辛的日子極不好過。
所幸的是弘德十五年，世宗皇帝病入膏肓，到最后終于接受了自己這輩子注定命中無子的事實，臨終前讓內(nèi)閣草擬了興王府世子承繼大統(tǒng)的詔書。
也許是不滿國祚被賦予一個十二歲的小毛孩兒，老皇帝的龍體還沒有正式入皇陵安寢，幾個有異心的宗室就裹挾著朝堂的某些勢力趁這個千載難逢的時機亂了起來。
因為有內(nèi)應(yīng)，固若金湯的十二道宮門很快被攻破。
那時周墀只是旗手衛(wèi)一個小小大漢將軍，雖然勇猛剛毅但終究難敵眾手，為護太子周全最后力竭而亡。
他剛剛升為金吾衛(wèi)右衛(wèi)小旗的十七歲長子周韋，職責是警備皇城西面。在南熏坊巡視東直門時正好遭遇磨刀霍霍的亂軍，因為不備也在同一天戰(zhàn)死。
等接到密旨駐守豐臺大營的將領(lǐng)們趕到鎮(zhèn)壓時，宮里宮外已經(jīng)死傷無數(shù)。東華門因為靠近太子居住的鐘粹宮，鑲嵌八排金釘?shù)募t漆大門被箭簇刀斧劈得狼藉斑斑。
這就是后來史書上有名的景紀元年之亂。
太子繼位后第一件事就是厚葬所有戰(zhàn)死的將士。
尤其是周家一門父子雙烈士，更是賞下無數(shù)金珠作為撫恤，還親口賜封周墀的妻子林氏為奉安夫人，得享一品誥命夫人的俸祿。
根正苗紅的周家小兒子周秉前途一片大好。
奈何周家的老祖母霍氏因為獨子長孫意外亡故，對皇室產(chǎn)生了抵觸。又心疼跟前這個唯一的獨苗，對豐厚封賞不為所動，只是像眼珠子一樣盯著這孩子長大。
直至周秉順順當當?shù)某赡辏诶霞易裱f禮娶了早年定下的妻子譚氏之后，霍老太太才舍得放他進京當差。
在江州野生野長的周秉汲取父母雙方的優(yōu)點，從小就生得過分俊俏。
他十八歲時，身姿高大挺拔膚色白皙透亮，一雙漆黑如墨的丹鳳眼望著人時總感覺脈脈含情，不說話時天生有一股貴介公子的清雅絕塵。
這樣的人偏偏性子豪爽仗義，最好結(jié)交各路朋友，對于三教九流幾乎是來者不拒。甫一進京就掀起一陣浪潮，引了無數(shù)狂蜂爛蝶日日在周家附近盤旋，有好事者曾經(jīng)戲稱他為“小孟嘗”。
大概是鄉(xiāng)下老祖母過于嬌慣，這人實際上性子暴躁易怒且極好打抱不平，仗著一身氣力拳腳功夫極硬，短短時日不知闖下了多少不可收拾的爛攤子。
生的漂亮的人，縱然犯下錯事也讓人感到情有可原。所以周秉有多少說得來的朋友，就有多少看他不順眼的對頭。
偏偏年紀相當?shù)木暗蹣O為欣賞他的質(zhì)樸赤忱，對彈劾奶兄弟的折子通通視而不見，越發(fā)縱得周秉無法無天。
這一矛盾在景紀八年更是激化到頂點。
周秉這個張嘴就露出敗絮餡兒，人人皆知不學無術(shù)的繡花枕頭，竟然堂而皇之地中了二甲進士第。
雖然中舉的名次不怎么樣，但他立刻被授了七品庶吉士。比起許多皓首窮經(jīng)一輩子卻一無所獲的落第舉子，簡直幸運得讓人眼紅。
明眼人都看得出里頭有暗箱操作，這件事一傳十十傳百終于激起更多人不滿。
那些人拿偏袒任性的皇帝沒有辦法，就使勁往沒什么根基沒什么背景的周秉頭上撒氣。無論他做什么，都挑的出來一大堆的刺。
無數(shù)彈劾像雪片兒一樣堆成了山。
但所有的一切注定無用，皇帝認準的事誰也改變不了。
而周秉也知道自己不受某些大人物的待見，漸漸改了往日的張揚，收斂脾氣學著待人處事。學著文人吟詩作畫處事圓滑周到，還像模像樣地做了幾件讓人贊嘆的大事，外界對于他的評價終于有了改觀。
景紀十四年，已經(jīng)二十三歲的周秉不知又得罪了誰，被支派到兵部做了一個臨時主事。
兵部司分為郎中、員外郎、主事，周秉就是其中的最低一級，秩正六品。掌章奏文移及繕寫諸事，協(xié)助郎中處理該司各項事務(wù)，專門負責給回京修整的戍邊老兵們發(fā)放軍餉。
雖然是跟白花花的銀子打交道，但這絕不是一個好差事。
老兵們的軍餉包括供給軍士全家人的“月糧”，和單獨在軍事行動時發(fā)放給軍士本人的“行糧”。
騎兵的月糧定額是二石，普通軍士的月糧定額是一石，有家室的發(fā)放鹽二斤，無家室的發(fā)鹽一斤，軍馬每日給豆三升，草料十五斤。
被判戍邊的老兵們當中有早年沒有蒙赦的罪犯，被稱為恩軍。年歲到了軍功積攢夠了，也可以視家人數(shù)量供給月糧。四口以上每月一石，三口以下每月六斗，沒有家室的每月四斗。
這些人大都沒有讀過書，很多人最早還是地痞流氓出身，個頂個的桀驁不馴，說話做事根本就不講道理。加上被人刻意鼓動，天天成群結(jié)隊地到兵部衙門要軍餉要口糧。
軍餉的調(diào)度動輒上萬，稍稍一卡就耽誤了日子。
那些人就指名道姓地亂罵，罵人的話語極其難聽，簡直污穢到了極點。
周秉反倒是忍旁人不能忍，知道那些背后操縱的人目的就是挑起是非，所以根本沒有跟老兵們計較。每天上午就口舌干燥地挨個解釋，下午就帶著部里的雜役去給老兵們送衣送藥。
這樣兩三個月下來，老兵們也看出周秉是個實誠人，不但沒有計較那些污穢言辭，還盡力幫著解決困難。病了幫著找大夫，死了幫著找棺材。雖說沒有拿到全額的銀子，但也不能全怪在這個年輕人的頭上……
周秉就這樣熬過了他人生當中最艱難的頭兩年。
然后順風順水的從翰林院侍講做起，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刈隽饲遒F的京官。大概每隔三五年就晉升一階，四十歲時已經(jīng)當上了正三品的行人司司正。
鮮花著錦烈火烹油，說的就是這樣干什么都令人側(cè)目的人物。
若不是半月前誤食張?zhí)鞄煹慕鸬ぴ缤觯乐@人的運氣和皇帝對他的縱容，說不定十年二十年后在致仕前能進到三公的階品。
一切都是命數(shù)，半點不由人……
年青的周暉眼神晦澀地回望著身后仍舊富麗堂皇的宅邸，知道也許眨眼間就會大廈傾塌，卻只能在心里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他忍不住一陣心頭發(fā)酸，胸口也一抽一抽地痛。
若不是被逼無奈他實在不愿走這步下下策，主動放棄周家公子的尊貴身份。話說回來，若不是遇見此等摸不著頭尾的天大禍事，一貫溫柔純善的母親也絕不會吐露當年丑事。
原來……自己的親生父親實際上另有其人。
那陳文敬高居吏部尚書之位，其實就是頭奸滑的老狐貍，這樣的人怎么會好相與？想來要不是因為偌大歲數(shù)家中沒有男嗣承繼香火，他斷不會在此刻伸出援手。
前程叵測，也不知是福是禍……
(https://www.dzxsw.cc/book/16280840/32036796.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ǎng)：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wǎng)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