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池早在夜店的地板上醒來，頭發上是酒精和其他不知名液體的混合，黏糊糊的，一股宿醉的味道。周圍站滿了和她氣場不搭的客人，池早被其中一個男人扶起來，對面一個光頭正坐在吧臺上盯著她看。

        “你就一個人，你沖什么？”

        池早下意識摸了自己的臉，全是血，她顫抖著抬起左腕，手表上寫著凌晨一點，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在這里，還有那杯喝了一半多的highball。

        她還沒說話，光頭旁邊那個男的又給她來了一拳，正中右眼，血和汗糊在眼睛周圍，加上鉆心地痛感，她根本睜不開眼睛，也疼得說不出話。下一秒，她呼吸不過來了，是不是光頭掐著自己的脖子，還是他們都用十幾只腳踩在自己胸口上，或者用蒙汗藥蒙住她的口鼻，她的嗓子發不出聲音，像墜落，像窒息，像一邊窒息著一邊墜落入黑色的深淵。

        她很熟悉這個感覺了。

        下一秒池早站起來，從腰間拔出一把軍刀。“嚇誰啊？”光頭從吧臺上跳下來，用自己的額頭抵住比他矮上一個頭的池早。

        池早沒有理會光頭的威脅，反而用力撞上光頭的腦門，順便一腳踢上這哥們的襠部，他彎下腰去的瞬間，池早已經到他身后，刀明晃晃抵地在光頭的脖頸。

        “讓開，別擋著我。”

        “不要讓他！”光頭認為這個小姑娘根本無法對他造成任何威脅，“你拿把刀，我就要怕你？”

        “你也可以不怕啊。”

        光頭開始莫名地顫抖，他發覺身后這個人的氣場顯然和之前完全不同。這件事說來也簡單，只是光頭正好在這個酒吧撞見自己的女人在和池早親熱，一開始池早還和光頭打了幾個回合，結果等光頭的兄弟來了就被打趴下了。等池早起來，光頭又覺得這個人又慫又菜，結果等池早第二次站起來，光頭才感覺不對勁。

        這個人的力氣和之前相比有點太大了，而且那種根本不擔心自己會走不出這個夜店的眼神，看得光頭發麻。

        池早很自然地用左手往光頭口袋里伸，果不其然摸到一小袋白色粉末。

        “這都有監控。”池早指了指周圍的攝像頭，“我是從你口袋里摸出來的，我報警吧，正好還可以驗驗你的尿。”

        見周圍這堆人都沒反應，池早又說：

        “還有你們這些狗腿子，條子查你們老大，能不查你們？”

        池早都不需要看，都知道光頭已經慌了，他身體顫動的幅度越來越大。而且池早還知道，他賭對了，那種勝券在握的表情反應在他的嘴角。

        那粉末根本不是什么違禁品，只是他一貫藏在每件外套口袋里的應急藥的粉末，他篤定了這堆沖動的狂徒應該是癮君子，沒想到一詐就詐出來了。

        正當池早正準備大搖大擺地從夜店大門瀟灑離去時，卻被門口的警察逮了個正著，原來是夜店老板報警，有人尋釁滋事，在夜店打架，他和光頭一行人都得去警局做筆錄，而且搞不好這晚上還回不去了。

        而那個天剛亮就來保釋他的人竟然是湯語。

        “怎么是你？”

        “池早”甩開湯語的的手，正眼都不看他就往外面走。

        “我把你緊急聯絡人的電話填上了我的！”湯語再后面喊道，隨即跑到他身后抓住他的胳膊往回走，“你去哪？我的車在那邊。”

        “我不坐你的車。”

        “那你這學期的課就fail了。”

        “池早”撇了湯語一眼，“車在哪啊？”

        “池早”坐在副駕駛，穿著鞋把腳搭在車上，全程湯語想讓他放下來，又不敢說的表情像極了第一次帶小孩的新手爸爸。

        “現在可以介紹一下你自己了嗎？”

        “我叫池早。”

        “好好說！”湯語一個急剎車，“池早”的頭差點撞到前面，“你不好好說，你就把保釋的錢全部還給我！”

        湯語不知道這時候坐在副駕駛上的人在想什么，他低著頭沒有絲毫要說話的意思，只是不再把腳重新放回去，而是乖乖得垂在座位旁邊。

        “說吧，沒事，今天這個事我已經幫你瞞下來了。”湯語突然覺得這樣的話像是在威脅，于是他只能學著別人哄小孩的樣子，“那你不想說，可以不說，好不好。我是心理中心的督導，我知道中心有你的檔案，我也知道你一定很不容易，但是如果你不想跟我說，你可以不說，好嗎？”

        “池早”抬起頭，盯著湯語的眼睛，湯語感受到這個人動用面部肌肉的方式和池早有很大的不同，但是他還是抑制住了自己的吃驚，畢竟這是他第一次面對面見到一個多重人格患者，還是他憑借自己蹩腳的診斷猜出來的。

        “池來。”

        “什么，什么遲來了？”

        “我說我叫池來，到來的來。”

        湯語才恍然大悟，結果池來的話還沒完。

        “我是池早的哥哥。”

        “等等。”湯語把車開到路邊，轉頭看著池來，“池早不是孤兒嗎？”

        “至少一開始不是的。”

        “這件事和你有關嗎？”

        池來聳聳肩，壓低聲音道：

        “我死了，然后爸爸媽媽也不要她了。”

        “那你覺得自己現在是？”

        “是什么？我只是不小心進入這個身體，上帝有時候應該也會犯這種不小心把很多靈魂塞進同一個身體的錯誤吧？”

        池來說這句話時，正攥著胸口掛著的十字架。

        湯語點點頭，“是的，他有時候是這樣的。”，見池來不接茬，他又試探性地問：

        “下周四，你來嗎？”

        “你要給我做心理咨詢，不太好吧？”

        “不太好？”

        “雙重關系。”

        “不不不。”湯語擺擺手，抿了抿嘴唇，聲音愈發小聲起來，“我想治療你，但是不是心理咨詢這樣的治療方式，我想先了解你，哦不，了解你們，然后根據你的需求制定下一步的計劃。”

        “不懂。”

        “就是說我只是讓你周四和我談談心，我不是你的醫生，把我當成你的朋友吧？”

        池來斜著眼，撇了湯語一眼，“我沒有朋友。”

        “那我就是第一個！”

        池來感覺湯語像一只很大的狼狗，而他自己又說不好是在主人的位置，還是獵物的位置，極不情愿地點點頭后，他想下次大概要在湯語的辦公室坐著喝很久的茶了。

        “我喜歡喝意式濃縮。”

        “啊？”

        “我喜歡喝意式濃縮，我來的時候你能煮嗎？”

        ————

        池來正在兜里找學生卡，準備通過圖書館的安檢，他剛剛才還了一大摞書，逞強地一個人勉強搬了過去，現在他的手甚至都有些顫抖。

        突然，他聞到一種味道，那種男士運動香氛搭配上大吉嶺茶的味道，他知道這個味道的主人。

        “湯語，你在這干什么？”

        湯語鬼鬼祟祟地站在池來后面，顯然也是準備從圖書館出去。

        “你叫我什么？”

        “唉。”池來偏了偏頭，看了看后面排隊的一大堆學生，“老師，你在這干什么？”“我來圖書館看文獻。”湯語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隨即又彎下腰，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去嗎？”

        池來看見他手上拿著兩張票。

        “這是巡回演出的音樂劇，原創劇本，有興趣嗎？”

        “不是還沒到星期四嗎？”

        “周三晚上的。”“周三晚上，可能不行，老師。”

        “怎么了？”“唉。”池早又偏了偏頭，正準備看后面排隊的一大堆學生，結果發現人早就走光了，只有他站在這不過安檢。

        “嗯？你占著茅坑都不拉屎了，還不回答我。”

        “我不確定。”池來拿起一張票，“先給我吧，如果可以，我就發電郵給你。”

        “我接你吧？”

        “你有這心思，不如接個女人去看。”

        湯語正想說點什么，結果池來又開腔了：

        “還有，不要站得這么近。”

        “為什么？”“你太高了。”“你不喜歡高的男人？”“我不喜歡男人。”湯語搖了搖頭，“我的重點又不在性別，你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哦？”

        池來踩了湯語擦得锃亮的皮鞋一腳，大搖大擺刷卡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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