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臨近下午兩點,岳母這邊已經收拾妥當,兩人來到莫丹昨天還住著的病房,一夜時間,已經天人兩隔,要不是床位緊張,護士催得緊,林偉雄和莫母估計很難這么短時間內就過來清理莫丹在這留下的痕跡。莫母支撐著剛剛緩過來的身體,走向女兒的病床前,林偉雄緊跟著,看著岳母蹣跚的腳步,生怕她一時支撐不住,再次倒下,然而他自己也是步履維艱,沉重的腳步一步一步被自己硬拖著挪向床前。
岳母將一件件女兒的私物鋪展收疊,林偉雄一件件放進行李袋,突然,岳母停了手里的動作,林偉雄一時沒有察覺,還在看著剛才收進行李袋的物品,一時間不見岳母動彈,林偉雄這才看向岳母,只見岳母手里拿著那枚木牌吊墜,細細地端詳著,粗糙的手指摩挲著中間的“祥”字,多好的一個字啊,岳母不禁再次留下了眼淚,握著這枚木牌,緊緊放在胸口。林偉雄見狀眼眶也開始濕潤,仰頭望向天花板,不讓眼淚滴落。
身后,護士再次提醒抓緊時間,有孕婦就要入住,岳母這才抑住啜泣,伸手,將木牌遞給身邊的林偉雄:“偉雄,你收著吧。”
“媽。”林偉雄沒有立即伸手接住,因為他覺得自己不配再擁有這個信物。
“小丹當初把這個吊墜給你,那是想著跟你過一輩子,可是天不遂人愿現在人不在了,你留著也是個念想。”岳母還是把木牌放到了林偉雄手上,林偉雄接過,只覺得手里沉甸甸的不是滋味。
一切收拾齊備,林偉雄帶著岳母來到新生兒特護病房區,負責的醫生帶著他們來到雙胞胎所在特護病房的大玻璃窗外。
“兩個孩子目前還算穩定,不過像他們這種月份早產的,不能掉以輕心。”王醫生耐心地對身邊的莫母以及林偉雄解釋著,“以后你們每三天可以來看一次,醫院的規定,希望你們能夠配合,我們也會盡全力照顧兩個孩子,你們不用太擔心,有什么情況我們會盡快通知你們的。”
林偉雄看向身邊的岳母,岳母滿臉慈愛地看向玻璃窗里面,她還不曾真正觸摸過兩個外孫,兩只手在玻璃上慢慢地來回摩擦著,好像這樣就能真的觸摸到兩個新生命一樣,保溫箱里面,雙胞胎安寧地沉睡著,不曾發覺外面自己的外婆和爸爸正注視著他們,或許在他們的夢里,所有的親人都在他們身邊,將他們緊緊摟在懷里,給他們人世間最溫暖的撫慰,包括已經離去的母親
時間差不多了,岳母還依依不舍地看著玻璃窗里面,林偉雄提醒了一下岳母,說時間到了,該走了,莫母才依依不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嬰兒特護病房。
走出醫院大樓,雪后初霽的天氣,空氣更加冷冽,林偉雄頓覺周身清爽了不少,體內的污濁和心緒的煩擾好像瞬間被冰凍塵封,讓他有一瞬間虛幻的解脫。攙扶著岳母,兩人一起走向停車場。
臨近元旦,林偉雄一邊開著車,一邊透過窗外,看見路邊零零星星的節日條幅和彩旗,上世紀90年代,元旦的氣氛還不是很濃,但這些零星的紅色還是讓林偉雄覺得格外刺眼,讓他想起妻子身下殷紅的一片,林偉雄轉過頭不再看。車慢慢向前,冬霧彌漫在街道上,慢慢將車子吞噬,消失不見。
回到家中,林偉雄先把岳母送到樓上,自己開始從車里搬卸從醫院帶回來的東西,當林偉雄提著最后一個行李包關上車門準備上樓時,突然抬頭看到岳母正在三樓的窗戶旁朝自己看著,林偉雄怔了一下,沒做停留便快步走進樓道上樓去了。
從出事前幾個小時女兒和女婿的眼神交流,以及出事后女婿的神情表現,莫母知道,兩人之間的嫌隙不只是當初林偉雄勸說女兒引產這么簡單,而且可能還不是這個原因,因為之前女兒已經妥協,她不是糾纏不清蠻不講理的人,莫母知道他們一定發生了夫妻之間最為嚴重的忌諱,然而,這樣的疑問并沒有讓莫母產生多么強烈的好奇心,相反,她在努力為自己尋找規避真相的途徑,她不想知道,不但沒有意義,而且只會讓她更加不堪重負。
回到家中,岳母已經坐在沙發上,林偉雄把東西歸置好,默默地坐在另一邊。
“媽,我想跟您談談。”林偉雄低著頭,雙手交叉放在雙腿上。
“是小丹的后事嗎?”岳母問道。
“不是是”林偉雄語氣艱難。
“那,是為孩子?”岳母故意引導話題。
遲疑了一會,“都不是。”林偉雄回答。
莫母已經知曉女婿此刻的動議,決心想盡快結束這場對話,她不想女婿說出任何隱私或者真相,她不愿再受到心靈的沖擊,這也是對女兒身后的褻瀆。
“偉雄,其他什么都不重要,現在,媽只關心小丹的后事和兩個孩子。”岳母斬釘截鐵地說。
“可是媽,我對不”沒等林偉雄說完,莫母已經將他打斷。
“沒什么對不起對得起的,你已經做了你能做的,咱們留不住小丹,這就是老天爺的安排吧,偉雄,你還有兩個孩子,不能就這么被過去拖垮了。”莫母語重心長又有些急切地對女婿說。
林偉雄不語,他只覺得臉上發燙,如今自己連一個女人都不如,只管想著將自己心中的重擔卸下,扔給一個早年喪夫、晚年喪女的老婦人,林偉雄突然醒悟,重重朝自己扇了一巴掌,清脆的響聲回蕩在整個客廳,莫母看著已經眼眶濕潤的女婿,默默站了起來,轉身走向剛才站立過的窗臺,把背影留給沙發上啜泣的女婿。女人的堅韌有時比男人的剛強來得更有力。
兩天后,岳母讓林偉雄帶她到醫院看望外孫女,林偉雄已經聯系好殯儀館和公墓,準備看過兩個孩子后就跟醫院辦理交接手續。
天已經回暖,積雪不見蹤影,重新暴露出來的萬物經過這場洗禮,已經沒有了往日的痕跡,又是一個新世界,從前被淹沒,新的日子就在眼前。
驅車來到醫院,林偉雄先去找相關部門辦理遺體交接手續,岳母來到嬰兒特護病房,遠遠就看到兩個孩子躺在暖箱里靜靜地躺著,姐姐的腿還動了一下,妹妹在隔壁熟睡著,莫母還像之前一樣在玻璃幕墻上摩挲著,隔著一層玻璃想要感知外孫們的體溫,然而,冰涼的玻璃阻斷了這層聯系,只留給她一絲失落。
半個小時后,林偉雄趕到這邊,看到聚精會神的岳母,猶豫著開了口:“媽,手續都辦好了,下午殯儀館的車就會來。”
莫母回過頭,朝林偉雄笑了笑,林偉雄有些恍惚,走近一點,看向里面,兩個女兒似乎長大了一點,雖然不是很清楚,但是頭上的絨發似乎顏色更明顯了。
“咱們走吧,我想給小丹準備點東西。”莫母對林偉雄說。
“好。”
下午,林偉雄和岳母在殯儀館的休息室等待最后送別莫丹,莫母手中拿著一個白色絲綢包裹,白色絲綢上面,綠色絲線繡的枝蔓上面一朵芙蓉花靜靜開放,花心處金線織就的花蕊在休息室的燈光下微微閃爍著,莫母的雙手握著手中的包裹,等待著一會將它放進女兒的棺槨。
半個小時后,林偉雄陪著岳母來到送別的房間,棺槨的旁邊放著一會封棺的棺蓋,莫母站在門口,手里牢牢抓著帶來的包裹,林偉雄在一旁攙著岳母的胳膊,看到岳母駐步不前,跟著一起站在原地。
“家屬,請過來這邊跟親人告別。”工作人員朝他們催促。林偉雄輕輕托著岳母的胳膊,朝前走去,莫母跟著女婿的步調挪步向前。
棺里,莫丹靜靜地躺著,林偉雄望著里面就要跟自己永別的妻子,想調動腦中所有的記憶細胞將她銘刻在腦海里。油光水滑的頭發,烏黑發青的葉眉,晶瑩鮮紅的雙唇,還有白中透粉的臉頰,雖然和平時莫丹清淡的打扮差異巨大,但是,林偉雄心里還是很感謝入殮師,感謝她能夠在這最后時刻給了妻子體面,讓她安寧光鮮地離開這生活并且留戀了三十年的世界。林偉雄慢慢伸出右手,用溫熱的手指最后一次觸摸妻子的臉龐,他想用自己的體溫,給妻子留下人世間最后的溫暖,讓她在不論天堂還是西方極樂,都能記住這個曾經愛了她這么多年,也最終親手將她葬送的男人。
莫母在旁邊注視著女兒,手里的包裹已經被她提到胸口處,林偉雄正要伸手拿過包裹,準備放入棺內時,莫母攔了他一下,只見她慢慢打開包裹的絲綢,拿出里面的東西,那是生前莫丹提前給兩個女兒準備的兩件衣物。
“小丹生前都沒來得及看上兩個孩子一眼,”莫母一邊說,眼淚已經止不住的流了下來,“就把這些留給她,給她到那邊留個念想吧。”
林偉雄拿過兩件嬰兒的衣物,放到妻子的身邊,看到岳母凄涼的表情,自己也控制不住,伴隨著抽搐的嘴角,低聲啜泣著。
“這件絲綢肚兜,是小丹出生時,我跟她爸爸特意請鎮上的蜀繡繡娘做的,她一直留著,想給你們將來的孩子,今天,就一起讓她帶走吧。”莫母將手中的絲綢交給身邊的女婿,面無表情的臉上只剩下不斷淌下的淚水。
林偉雄接過絲綢肚兜,折疊好后放在妻子的另一側,就再也支撐不住,俯在棺邊,張開剛才還努力緊閉的雙唇,放聲嚎哭起來。工作人員見狀,立馬上前要扶他起來,“家屬別這樣,眼淚掉進去不好,時間到了,我們要開始火化了。”
林偉雄被工作人員拉到一邊,整個人再也站不起來,棺蓋緩緩蓋上,眼看棺槨被運走,只能匍匐著伸手作勢想要攔下遠去的妻子,莫母仍舊僵硬地站立著,背對著離去的女兒,面前墻壁上開著的照明燈,照著她還有旁邊地上情緒崩裂的女婿,有一種奇怪的話劇舞臺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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