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公司，王秋風沒有立即去自己辦公室，走到林偉雄辦公室旁邊的走廊，朝林偉雄辦公室望了望，明明知道這個時候他不可能會在公司，但還是在那里站著往里面望著。

        “誒！”嚴青突然出現，嚇唬了王秋風一下。

        王秋風被這一聲嚇得不輕，轉頭沖嚴青大發雷霆：“干什么嗎你！”王秋風猙獰著臉大聲怒喝。

        嚴青驚訝于王秋風的反應，沒想到她會這樣：“王總監，不好意思啊，嚇到你了，開個玩笑嘛。”嚴青面露赧色。

        王秋風沒有再理會，轉身朝自己辦公室快步走去，留下嚴青尷尬地站在那里。

        走到自己辦公室坐下，王秋風的心久久沒能平息，心臟撲通的聲音響徹在耳中，這時，嚴青進來了，王秋風抬頭看了看，臉上還有一點慍怒。

        “王總監，剛真對不住，還沒緩過來？”嚴青看著王秋風微微發紅的臉問道。

        “有事就說。”王秋風倒也不客氣。

        嚴青笑了笑，又往前走了一步：“林總早上來電話，說這幾天家里有事，公司里讓我和張副總先負責。”

        王秋風面色已經緩和了一些，聽到嚴青的話，反問道：“張副總？老板沒交代我什么？”

        雖然有張副總，可在公司里，王秋風這個銷售總監已經儼然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副總，然而，從嚴青剛才的話里，王秋風已經敏感察覺到自己位置的變化。

        “沒說，大概這段時間調配貨跟行政的事會比較多，老板就特意囑咐了我跟老張。”嚴青解釋著。

        “行，我知道了。”王秋風有些意興闌珊。

        嚴青看她蔫蔫的，苦笑了一下，便轉身出去了。

        嚴青走后，王秋風站起來，踱步到窗前，從窗戶往外看去，一場大雪已經把整個城市遮蓋地斑駁陸離，黑白不均的顏色讓蕭瑟的冬日有了水墨畫的意境，虛幻而蒼涼。王秋風吐了一口氣，玻璃上慢慢出現水汽凝結的薄霧，王秋風伸手用手指輕輕捻出一個“林”字，看了看，用手掌一把擦去了所有痕跡，正在這時，王秋風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

        “喂，你好，我是王秋風。”

        “我在公司對面的云峰茶社，你過來一趟吧。”來電里的聲音顯得疲憊不堪，但是決絕的語氣還是讓王秋風不寒而栗。

        王秋風掛了電話，咽了一口唾沫，剛才擦過玻璃上面水汽的手，更加覺得冰涼。她轉身掏出自己包里的化妝鏡，看了看自己的妝容，又擦了一點脂粉，收拾妥當，拎起包向門外走去。

        云峰茶社二樓的抱石齋，竹編茶臺的酒精爐上，啞光黑色的茶壺已經沸騰，水汽縈繞開來，林偉雄透過圓形剪窗望出去，街上一個妙齡女子正小心躲過路上的坑洼雪水朝這邊走來，林偉雄端起手中的茶杯，微微晃動的手讓杯中的茶湯也震顫出微小的波紋，他盯著波紋看了一會，終究還是放了下來

        推拉門開了，服務員把王秋風讓了進來，重新關上，王秋風站在門口，有點不知所措，她已經看到茶臺旁邊端坐著的林偉雄，雖然只能看到林偉雄的側臉，但是，已經感覺出來林偉雄渾身的疲倦和某種強烈而壓抑的氣場從他身體里散發出來，他手邊沸騰著的茶壺冒出的蒸汽，好像海水被火山巖漿瞬間升華的水霧，迷離著他的表情王秋風還是鼓足勇氣走了過去。

        “林總。”王秋風試探著叫了一聲。

        林偉雄沒有反應，眼睛直直地看著對面墻壁上的韓熙載夜宴圖。

        “林總，我來了。”王秋風又加大聲音提醒了林偉雄。

        林偉雄突然伸出左手，用食指指著對面墻上的畫，問王秋風：“小王，你看，最左邊的那個人是不是跟我喝醉的樣子很像。”

        王秋風不解，一張足有四米長的古畫，上面眾人好像是在表演還是宴會什么的，順著林偉雄所指，王秋風看著最左邊，只見一個滿臉調笑戲謔表情，好似有些醉意的古代男子，半摟著一個侍女模樣的古代女人，正欲走進右邊繁復熱烈的宴會。

        王秋風抓著提包的手開始不自覺地搓弄著提包的表皮，正在想怎么接話時，林偉雄讓她坐了下來。坐在林偉雄對面的王秋風這時才看到林偉雄的正臉，布滿血絲的眼睛沒有一點精神，暗色的眼袋襯托地血絲更加明顯，胡子雖然剛剛刮過，但是密密的胡茬還是遮住了他的雙唇下巴以及腮幫。

        “林總，您這是怎么了？我聽嚴青說”王秋風還沒說完就被林偉雄打斷了。

        “你為什么要去醫院跟她說！”林偉雄突然帶著哭腔質問王秋風，眼睛也變得更加鮮紅。

        “什么？您我說什么了？”王秋風看著眼前已經瀕于崩潰的林偉雄，不知因為害怕還是心虛，聲調開始顫抖無序。

        “你為什么要去要去醫院告訴小丹，我跟你說我欺騙了她！”林偉雄徹底淪陷，右手彎曲的食指哆哆嗦嗦地指著王秋風，頭已經低垂下來，背部開始因為抽泣而快速起伏，艱難地說完，喉嚨里發出壓制哭聲的氣流聲。

        王秋風站起來，找出包里的紙巾，正要伸手幫林偉雄擦拭眼淚，林偉雄一把推開了她，猛地站起來，右手指著行將摔倒的王秋風，大聲怒吼：“你為什么要告訴她！”

        王秋風終究沒有摔倒，扶著茶臺的邊沿努力保持身體的平衡，看著面前如此架勢的林偉雄，半張著嘴，不知如何應答，她已經被林偉雄強硬巨大的怒嚎徹底嚇住，只能怯懦地看著他，平復著因為驚嚇而加速的喘息，半天才說：“我只是去看了看嫂子，什么都沒有說。”停了一會，王秋風好像又想起來什么，“那個木牌吊墜，我說是嚴青和我送你回家時，掉在出租車上了。”

        林偉雄剛才兇怒的姿態慢慢疲軟，再次重重跌落在身后的椅子上，他深深感覺到，此刻對王秋風的質問不過是轉移自己負罪感的最后出口，如今連這個出口都被堵死，將他堵在自己罪惡的狹小石洞里，慢慢窒息。

        雖然已經從宋玲玲那里知曉林家所發生的災難，王秋風還是靠近林偉雄，輕聲的問：“林總，嫂子她？是不是知道咱們的事，跟您生氣了？”王秋風忐忑地等著林偉雄的反應。

        仰面靠在木椅上的林偉雄嘴唇上下閉合張開，從開始的無聲到后面漸漸發出聲音，王秋風努力辨別林偉雄的話音，“她那么聰明，怎么可能看不出來，她那么聰明，怎么可能看不出來”就這樣，一句一句地重復著，眼皮已經徹底沒有了閉合的動作，眼淚也不斷地從睜圓的眼眶淌出。

        王秋風再也不敢試圖接近林偉雄，怕他又有激烈的反應，她撿起剛才林偉雄突然起身碰掉的茶則，重新放到茶臺上，正要轉身走向自己的座位重新坐下時，聽到后面林偉雄起身帶動的椅子碰撞聲，林偉雄快步走向門口，拉開木門，匆匆地離開了。

        王秋風站在原地，悵然看著被半拉開的木門，久久沒能回過神。

        公司里，大家已經議論開了，莫丹去世的消息還是傳到了公司，早上張副總聽到嚴青的交代，想借機在林偉雄面前扳回一局，不能被王秋風占盡了風頭，便趕到中心醫院想探望老板家屬，誰知林偉雄不在，通過護士才得知這個噩耗，便急匆匆趕回公司，大家也就陸續知道了這個消息。

        王秋風回到公司，看到三兩成群、議論紛紛的同事們，頓時怒火中燒，在門口大聲朝著辦公區吼道：“都不工作在那干嘛呢！”嚴青聽見王秋風的聲音，小跑著趕到她的身邊。

        “你還不知道吧，老板娘去世了！”嚴青臉上浮現出難以置信的表情，睜大的雙眼直勾勾地等待著王秋風聽到這個噩耗的反應。

        王秋風扭頭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說了一句知道了，便快步走向自己的辦公室，留下嚴青站在原地，表情更加難以置信。

        趕到醫院病房，林偉雄看見病床上坐著的岳母，正專注地看著窗外，自己臨走時給她倒的茶水已經冷在桌上，林偉雄走近病床，坐了下來。

        “媽”林偉雄輕聲叫著。

        “回來了。”岳母回過頭。

        “恩。”

        又是一分鐘的沉寂。

        “孩子那挺好的，我剛去看了看。”林偉雄接著說。

        岳母微微低了下頭，老花的眼睛正努力通過收緊上眼皮來聚焦，尋找手上的目標，看著自己手上的老繭，不覺開了口：“偉雄，我想，咱們還是盡快讓小丹入土為安吧。”岳母抬了抬頭，嘆了一口氣，“人已經不在了，不能再讓她受委屈了。”

        “好，我這兩天就安排。”林偉雄雙手抱拳，支撐著下巴，發硬的胡茬密集地扎刺著他的皮膚，但是他已經沒了感覺。

        臨近中午，醫生過來了一趟，說岳母身體已經沒有大礙，下午就可以出院了。岳母聽后，叫了林偉雄：“出院前，我想再看看孩子。”

        林偉雄點點頭，開始收拾東西準備下午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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