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千萬貫
種建中與蘇軾轉官和出外的安排都終于定下, 而明遠也趁機公布了他在端午節前就將啟程,遠赴杭州。
蘇軾自然是高興壞了,每天去開封府上班都幾乎是唱著歌去的。
“遠之, 這太好了, 我們到杭州, 正好與蔡元長會合。”
明遠:……
他想了想,弱弱地提醒蘇軾:“蔡元長出任錢塘尉,錢塘與杭州,也不是同一個地方吧……”
蘇軾嘻嘻一笑:“無妨!錢塘尉的治所就在杭州。”
明遠:!
他怎么不曉得有這回事?
“只不過蔡元長任錢塘尉有巡視之責, 不能長久留在杭州。”
蘇軾又補充了一句, 想到蔡京不能在杭州久留, 他就流露出愀然不樂的神情。
明遠:巡視好啊!蔡元長最好天天在外地巡視,不要回杭州!
而種建中聽說明遠去杭州可能會遇見蔡京時, 倒沒有對明遠說:“不許與蔡元長見面”“不要聽信那家伙的甜言蜜語”之類, 而是鄭重告訴明遠:
“小遠, 若是蔡京那家伙再欺負你, 只管寫信告訴師兄, 縱使在千里之外, 我種建中也要奔到杭州,為你痛揍此人。”
明遠:……咦?莫名有點感動怎么回事?
不過他沒有多少時間與朋友們相聚了。一旦行程定下,他在汴京的所有產業生意就都要交給可靠的人。
好在此前明遠就曾有過安排, 他名下的產業大多有妥當的人安排在妥當的位置上, 不至于需要臨陣換將, 一片慌亂。
明遠決定將這些人都留在汴京, 跟隨他前往杭州去的, 只有向華和史尚等區區數個而已。
當然, 這些作坊和留守在汴京的人也都得明遠打了招呼:如果在杭州他需要拓展生意, 傳一份信件,汴京這邊就會調集人手到杭州去。
因此這批管事與工匠大多有了心理準備,安排好了家事,如果明遠有需要,他們可以隨時出發。
種建中那邊,則是將所有軍器監未盡的事務都交給了賀鑄。
賀鑄為人慷慨激越,但為人做事卻頗為老成。種建中對這個同僚一向稱贊有加,明遠也與賀鑄聊過兩次,認為是一個可靠的人選,能夠將種建中建立起的軍器監新工藝新項目一一繼續推動。
王雱對明遠也十分感激,甚至親自去明家拜謝。
兩人坐在明家小院的花廳里,王雱看看四周,卻沒有上次來時那種回聲陣陣,耳邊驚雷的奇異感受了。
“遠之賢弟,家中大人和愚兄對你都是萬分感激。不知遠之前往杭州之事是否順遂?有沒有小弟可以幫到的地方。”
明遠望著王雱,似笑非笑。
王家父子看起來很上道啊,至少明白投桃報李的道理。
不過政治家大多能熟練掌握這一技能,才能在有過一次合作之后,繼續爭取下一次合作。
“確實有一件,只不過與小弟前往杭州之事無關。它事關……山陽鎮。”
明遠臉上露出神秘的笑容。
他那個花錢任務中,“一千萬貫”的階段已經開始,明遠并不認為自己需要等到杭州,才能開始花這手上大筆大筆的錢鈔。
汴京不管怎樣,都是北宋的政治中心。
既然與王家父子建立了良好的關系,明遠便打算在這里為自己謀取一些政治利益。
等到王雱聽明遠把訴求說出口,這位大衙內驚訝地瞪大眼睛:“遠之,你要修路?”
明遠樂了。
他若是修路,王雱絕不至于這么驚訝。
令這位宰相之子在他面前如此失態的原因是——明遠告訴王雱,他想要朝廷法度明文授予的筑路權。
而與這筑路權相對應的權益是——他修的公路,要有權利收費。
王雱直接傻眼。
他真的很想問問明遠:遠之,你還真的是個儒生嗎?
“從三代至今,所有的儒家經典,沒有任何一條上提到過,可以將道路據為己有的呀?”
王雱絞盡腦汁,想出用這個說辭來反駁明遠。
明遠微微一笑:“然而,先賢們的經典上,也沒有提到過,為他人修筑道路,就一定應當是義務勞動,從而沒有回報呀。”
這是明遠深思熟慮的結果。
他既然下定決心要扭轉這個時空的前途命運,自然會考慮它需要作出哪些改變,才能達到目標。
這種改變必須得從小處著手,潛移默化地轉移這個社會中的某些觀念。
這可千萬不能大張旗鼓——王安石不過就是提了個“青苗法”,就被人吐沫星子噴到臉上。新黨似乎萬里波濤間冒出頭的一塊礁石,隨時隨地承受著各種各樣的打擊。
所以明遠千思萬慮,反復思考之后選擇的切入點,就是筑路權。
他打算修建一條“高速公路”,但是打算對使用這條公路的車輛馬匹“收費”。
王雱坐在明遠對面,盯著他看了半晌,突然問:“遠之,為何這次我在你面前,就沒有那種‘堅信你說的一定對’的感覺?”
明遠:……額。
這是因為他這次沒有選擇激活“舌戰群儒卡”啊。
“元澤兄是沒有見過我要修的公路是什么樣的,來來來,元澤隨我一起去山陽鎮看看可好?”
王雱見明遠盛情難卻,而他又確實欠了明遠的人情,不得已,便隨明遠一起去了山陽鎮。
軍器監在煉焦時順帶手開發出了一種特別適合筑路的材料,王雱一直是知道的。但他不清楚的是,明遠正大手筆地購入這種名叫“瀝青”的材料,并且正在鋪設一條從山陽鎮往汴京城去的道路。
事實上,明遠已經鋪設了一段,只不過規模還不大,僅僅連接了山陽鎮的水運碼頭,山陽炭廠、山陽冶煉廠,和鄰近的玻璃作坊,總里程只有不到五里。
但是這路徑的等級確實很高。
王雱坐著馬車前往時,汴京附近剛剛下過小雨。雨水沖刷路面,來往車輛便在路面上碾出一道道車轍印。因此王雱坐在馬車中,不時感到顛簸。
而馬車的車輪一旦碾上山陽鎮這段新鋪的路面,立即平穩了很多。
王雱心中好奇,連忙叫停。
明遠為王雱雇傭的馬車車夫卻沒有馬上停下。慢慢行至路邊,才勒住了馬,道:“王衙內,您下車查看的時候可千萬小心過往車輛。這些車馬跑得可快。”
王雱記住了這個提醒,從車夫為他搭起的木梯上,從馬車后部下車。
他腳下觸及的是一層平坦的青黑色路面。他剛才所乘的車駕從路面碾過,竟似沒有留下半點痕跡。
王雱直起腰遠眺。只見這路面至少有三四丈寬,全部用這種青黑色質地的材料鋪成。
這材料也不透水。雨水落在路面上,便會沿著中間高、兩邊略低的道路路面弧度流向道路兩邊,不會在路中潴留。
道路正中用白堊劃著一道筆直的白線,將道路分為左右兩側。
道路上的車駕與馬匹一律都靠右行駛。
而王雱的車駕則停在道路的最右邊,也是在一個用白堊劃線圍起的區域內。
王雱左右顧盼看了一圈,頓時皺起了眉頭。
他分明見到道路兩側各挖了一條淺溝,雖然不深,但是足夠阻止車輛從別處駛上這條道路。這一來,明遠新修的路,基本上可以算是他“獨占”的了。
有一對上了年紀的老夫婦在淺溝的另一側,望望這邊一塵不染的大路,再看看他們腳下泥濘難行的小徑,終于下了決心,相互攙扶著,越過了那道淺溝。
這時,蹄聲的的響起,正是明遠從后面過來,遠遠望見了這對老夫妻,連忙大聲喊:“老丈、婆婆……靠邊,切勿行在道路中央。”
他快速越過王雱的車駕,停在那對老夫妻身側,將這對老夫妻護在路邊靠外的一側。
幾乎與此同時,一駕馬車騰騰地從王雱身邊駛過,速度快得驚人。駕駛馬車的車夫高聲叱道:“駕——”
明遠騎著踏雪,剛好護在那對老夫妻的左側,高速行駛的馬車在他身邊隆隆地駛過。
這對老夫妻何嘗見過這樣的陣勢,兩人都嚇得臉色發白。
王雱看看身后再無車輛過來,才斗膽上前,來到明遠身邊。
只聽明遠正提高聲音對那對老夫妻說:“不行呢,這條路雖然是通往山陽鎮的道路,但是這里是專供車馬高速行駛的。他們行得太快。您二位若是走在這邊上,用白線畫起的地方,或許還行,走進道路中央就危險啦!”
說話之間,就像是專門為應證明遠的話似的,一陣隆隆的蹄聲響起,接連兩駕馬車從對面過來,風馳電掣般從對面疾馳而來,呼嘯而過。
明遠、王雱,和他們身邊的這對老夫妻,仿佛同時感受到了一陣勁風。
王雱搖著頭道:“遠之,這不應該啊!”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你看著兩位老夫妻,在一旁泥路上走得如此辛苦,為何不許他們走到這大路上來。”
明遠頓時白了王雱一眼,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王大衙內看見了這兩位老人家趕路辛苦,怎么還坐視讓他們繼續趕路?”
他馬上招手,讓身后那名馬車夫將車駕趕過來。
說實話,王雱素來是個心高氣傲的個性,朝中他誰也不看在眼里。
若是隨便換個朝臣這樣懟他,王雱怕是馬上就要拂袖而去了。
但明遠不一樣,明遠年紀比王雱小,在王雱看來,就和他兄弟王旁差不多。所以王雱對明遠沒法兒真正生氣。
另外,大概就是因為明遠是王雱的救命恩人。
然而在此刻,王雱無言以對,因為,在“老吾老以及人之老”這件事情上,明遠做得的確比他好。
只見明遠小心翼翼地將這一對老夫妻扶上車,并且告訴他們,不必在意腳上的泥濘會弄臟車廂的地板和板壁——他自會出錢請人清理。
然后明遠邀王雱上了由向華從京中牽來的另一匹租來的備用馬匹,三人一起,按照這條道路上應有的“速度”,一直疾馳到山陽炭廠附近。
王雱一躍下馬,開口就說:“遠之,你修這條路的用意我已明了。”
但凡在汴京住過的人,就會苦于汴京的交通,任何時候都是車馬盈于道路,中間又夾雜著行人,行駛得極其緩慢。
這讓汴京城看起來很繁華,但是有時也真的很誤事。
山陽鎮憑借著便利的交通成為汴京城外一處產出豐富的市鎮,但是如今汴河上的水路運輸也十分讓人頭疼。
汴河漕運,已經到了可以承載的極限,無可再加。甚至汴河水量不大的時候,等候進入汴京城的漕船,能沿河排出百十里地去。
但明遠新建的這條道路,在相隔數里的幾個地方往來運輸跑貨,基本上沒有擁塞,甚至一炷香的工夫就能將全程跑完。
可以想見,如果這樣等級的道路從山陽鎮一直修到汴京城,哪怕只是到城門前。也能將貨物運輸的效率提高上數倍。
山陽鎮交通便利,東接徐州兩淮,西有道路可通洛陽,往北是黃河渡口,往南則有汴河漕運。
如今山陽鎮已經成了好幾處產業匯聚的重鎮,此刻王雱都能想象出明遠的“高速道路”修成之后,能為山陽與汴京增加多少物產。
只是,王雱還是一臉糾結,望著明遠:“遠之賢弟,你這公路為何一定要‘收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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