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千萬貫【加更】
三年之約已定, 種明二人各有各的歡喜。
但對明遠來說,今日還有重很要的決定要做——
明遠一扯種建中的衣襟:至少他們兩人不能繼續躲在大車之后了。他趕緊帶著種建中回到長亭之中,并且向蘇軾的書童借了紙筆。
緊接著他當著種建中的面, 叫來向華,問這個追隨自己兩年多的小伴當:
“向華,我問你,你還記得我為你起這個名字的用意嗎?”
向華背著雙手,一絲不茍地站在明遠等人面前,身形板正, 像是一株挺拔的小樹——這可是他苦練了一年多的結果。連種建中看了,都不由自主地微微點頭,流露出一絲贊賞之意。
“當然記得, 郎君為我起此名, 是為了提醒我‘心向華夏’!”
向華挺著胸脯表示:國仇家恨,他一件都沒忘過。
明遠抿了抿嘴,接著開口。
“我還記得,你當年曾說過想要從軍的話,如今我若是讓你隨種官人重返陜西,隨軍作戰,保衛家國, 你可愿意!”
向華頓時睜大眼睛:“郎君,小人是簽了契約的。”
但這少年的腳尖已經開始在地面上焦急地磨來磨去,似乎已經在應答:想去, 當然想去,否則這些年的馬步不都白扎了。
明遠笑了:“只說你愿不愿意!
向華馬上點頭:“想去, 想去……哪怕只是給種官人做個隨身的親兵, 鞍前馬后地侍奉……”
種建中卻緩緩地搖頭:“不, 我可不需要什么隨身侍奉的親兵。我要是,能夠為我大宋抵御胡虜的精兵強將!”
向華“啪”的一聲立正,沖種建中道:“種官人……小人……末將愿往!”
情急之下,這少年把雜劇里看來的稱呼都用上了。
明遠立即提筆,借著蘇軾的書童準備的紙筆,筆走龍蛇,匆匆寫就兩封信,隨即向向華招手。
“待你回到京兆府,一封信給程經紀,他會幫你終止你與我的雇傭契約!
向華伸手撓撓頭,看表情大概是在想:以后是不是沒工錢拿了。
“另一封給我娘……請你十二娘念給她聽。從此以后,你就是我家的家庭成員,你是我明遠的異姓兄弟。向華,你愿意嗎?”
向華小小年紀便被黨項人害得家破人亡,因此從未有一日放棄過報仇雪恨的念頭。
今日明遠滿足了他一直以來的心愿——能夠去參軍。
然后他又給了向華一個家。
向華頓時做出一個快要哭出來的表情,踉踉蹌蹌地上前,直接向明遠拜倒,被明遠一把拉起來。
“好好跟著種官人,替我照顧他一二!
明遠小聲囑咐。
他私心里是希望向華能夠代替他照顧種建中,然而又覺種建中是個真正的驍將,跟在種建中身邊,較別處可能也會安全些。
“還有……去把踏雪牽來!
向華茫然無知,唉了一聲就去了。
種建中卻一挑眉,輕哼了一聲:“小遠!”
明遠待向華將踏雪牽來,將踏雪的韁繩交到種建中手里。
“師兄,踏雪是我養慣了的,極通人性,這兩年長大了,越發清逸雄健。請師兄帶它去西軍中,算是我的一點小小心意。”
良將最需要良馬。踏雪越是神駿,明遠就越不希望這小家伙留在自己身邊虛度“馬生”。
而這踏雪原本就與種建中最熟,此刻親熱地湊過來,用馬脖子蹭蹭種建中的肩膀,打個響鼻。
“小遠……”
種建中一時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他望望主動去牽了驛馬來的向華,和遞到手邊“踏雪”的韁繩,再轉頭望著明遠,眼神幽深。他雖然什么都沒說,卻又像是將什么都說盡了。
“好!”
種建中突然出聲。
“遠之,再會,珍重!”
他眼睛里卻分明寫著:記住我們的約定!
明遠點點頭。
他不可能忘記的。
“子由……啊不,彝叔……珍重!”
蘇軾這時也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揮手向種建中道別作別。
種建中退后一步,拱起雙手,向蘇明兩人長揖到底——這是時人分別時最經常行的禮節,隨后帶著向華,牽著踏雪,轉身離去。
明遠卻在種建中身后,突然睜大眼睛,握緊雙拳:“一定,一定要努力!”
不止在說他的種師兄,而是在說這個時空里的所有人。
一定,一定要想辦法扭轉指向悲劇的宿命啊!
種建中這時已經上馬,聽見明遠的聲音,瀟灑地向身后揮了揮手,似乎未來一定能被他握在手中——
須知少時凌云志,曾許人間第一流1。
也不知過了多久,待到種建中與向華的身影在汴京城外的大道上怎么也看不見了。明遠才回過身來查看蘇軾的情況。
“……夢入江南煙水路……欲盡此情書尺素,浮雁沉魚,終了無憑據2……”
蘇軾口中依舊在喃喃自語,各種滿含離情別意的詞句就像是不要錢一樣地往外拋——
“別讓子瞻公再騎馬了,來,我們將子瞻公送到那邊大車里走一段吧!”
明遠叫來史尚和蘇軾的伴當。
他來到隨行的唯一一座車駕后面,正要掀開車簾,忽然覺得不對——
他聽見了車中傳來細細的鼾聲。
明遠瞬間以為自己聽錯了,回頭一看:蘇軾根本沒有睡著,還在低聲吟誦著什么,仿佛正在與古人談天。
明遠知道不對,連忙掀起車簾——
他吃驚不小。
而蘇軾被扶著慢慢過來,看見這一幕,也“啊”的一聲,連酒都嚇醒了。
這座車駕的車廂里,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正四仰八叉地躺在車廂地板上,腦袋枕著一件行李,正呼呼地睡得正開心。
明遠扶額:這還能有誰?這大概是放眼全北宋朝,“偷溜出門第一名”的種師中。
他隨即狐疑地盯著躺在地板上熟睡的少年,想要知道這小鬼究竟是不是裝睡——
如果剛才他與師兄那一番話,被這小鬼聽到了的話……
明遠輕輕咬著下唇,心里轉著無數念頭。
而躺在大車里的種師中,緊閉著雙眼,睫毛卻正心虛地輕輕顫動著,同時發出虛假的鼾聲……
聽到什么都不重要,只要明師兄肯帶著自己南下杭州!
種建中硬著心腸離開明遠返回汴京城,一回到種家在汴京城中的宅院,就看到了弟弟種師中留下的信件。
這個小鬼頭,竟然師其故智,又在汴京城中偷偷搭上了蘇軾的車駕,打算跟著蘇軾與明遠一起前往杭州。
種建中見信之后沒多久,明遠就遣人回汴京城,將這個消息告訴種師兄,并向他詢問:要不要將師中送回來。
如果將師中送回汴京,明遠的考慮是,種建中眼看也要離開汴梁,以后京城里恐怕沒有合適的人能夠照顧他。雖然有薛紹彭,但始終隔了一層關系。
但是如果種師中跟隨明遠南下,明遠的意思是,他能安排種師中跟隨蘇軾繼續學業,不算是轉投別家門下,但是想必不會耽擱了種師中。
種建中當即回復來人,既然明遠將一切都安排好了,他就尊重弟弟自己的意愿。
忽然想起明遠給他留下的那包東西——事先為他收拾好的行李,他都還從未看過。
種建中心中頓時生出幾分溫柔,珍而重之地取出來,放在燈下,稍微等了片刻,才小心地打開。
只見里面裝了不少東西——
有一只狹長的小盒子,里面裝著刷牙子和一軟管的牙膏。盛放牙膏的軟管上貼了一張小小的字紙,上面寫明了京兆府哪家店可以買到,還有一行明遠親手寫的的小字:“要保護牙齒!”
有一疊潔凈的吉貝布制成的貼身衣物。
種建中隨手抖開來看,見都是他穿慣的式樣:兩襠與小衣。尺寸也分毫不錯,不知明遠是從哪里拿到他的尺寸的。
除了貼身衣物之外,還有一副胸甲,一件便服外袍。外袍的袖口和肘部都專門加厚,以防磨損。
除了牙具和衣物,剩下都是零零碎碎的小東西:
一盒自發燭,明遠寫清了可以聯系京兆府他家的炭行;
一枚單筒的高倍望遠鏡,估計是拜托了宮六專門磨制的;
一個射箭時戴的扳指,種建中試了試,大小依舊合適;
此外,還有一小盒用來防凍的馬油;
以及幾枚用油紙包起的木炭,明遠留書,說是可以用來潔凈水源。
每看過一件,種建中都笑嘆一回:這真真是個精細到了極點的小郎君啊!
但同時,他心中也無比酸楚:這樣一個人,他竟然就這樣放手了,放他離開自己身邊,放他前去情敵所在的地盤。
可是,這又有什么辦法?
他注定是個要在戰場上廝殺的戰士,他做不到留在溫柔鄉里陪明遠一世。
深夜,種建中倒在榻上,他依舊在一會兒傻笑,一會兒慘笑……終于還是無情無緒,合衣睡了一夜,第二天清晨又無情無緒地醒來。
這日他將離開汴京,前往西北。
晨起種建中用冰冷的井水拍了拍臉,又想起明遠的叮囑:要保護牙齒。
于是種建中取來那柄刷牙子,沾上一點牙膏,開始刷牙。
左刷右刷,忽然,種建中察覺些許不對勁。
他捏著刷牙子刷柄的右手,感到那柄不知是什么材質的刷牙子刷柄背面,似乎刻著有字。
種建中趕緊漱了口,將刷牙子洗凈,再翻轉了看那刷柄上刻著的小字:
“明——遠——”
種建中一時失笑,想必這是明遠訂制的刷牙子,所以特地刻上了他的名字。
突然,他斂起笑容,又想到了一個可能。
或許這是明遠故意的,為的是能夠每次自己刷牙的時候,就能夠想起他——
這叫他該如何評價,這個傻氣的,又帶著幾分癡意的安排?
一腔思念直接在種建中心中爆開。
與此同時,明遠卻在半點不給面子地向1127抱怨。
“太不公平了!”
——這太不公平了!
告別種建中之后,他越想越氣憤,越想越憋屈。
這個時空是歷史上已知朝代的復刻,但生活在這個時空里的,全都是活生生的人,卻一個個毫無所知地走向厄運。
1127說過的,曾經在這里進行過的所有“試驗”,都無一成功。就算是真有外來者能夠成功將一億貫注入這系統,都無法扭轉。
活生生的人們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走向他們既定宿命的終點。
不被允許知道真相。
因而重蹈覆轍。
“1127!你知道我想要爭取什么!
1127馬上響應:“是的,親愛的宿主。我知道您覺得不公,也知道您想要喚起本時空里‘土著們’的危機感,哪怕只是一個兩個有識之士……”
“這樣,我將代表您,與試驗方據理力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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