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千萬貫
杭州城中十月的天氣, 向來被稱作“小陽春”,乍寒之后又回暖,草木猶綠, 百花之中總會有一兩種開放。
如此好的天氣,杭州城中瓦子里舉行的蹴鞠聯賽便進行得如火如荼。
這一天,又恰逢府學聯隊與齊云社對陣。這兩支隊伍都是過往戰績不俗, 在杭州城中支持者甚眾的蹴鞠隊伍。一時間, 瓦子門外都是叫賣門票的。最好的位置, 往往要加價加上不少, 最便宜的也要200文錢才能買到。
明遠便拉蕭揚去看。
“走, 帶你見識見識蹴鞠比賽。”
蕭揚卻根本不以為意:“蹴鞠?這等小打小鬧的把戲,沒想到在南朝……在這里還有那么多人看!”
“我們都是打馬球的!”
蕭揚一抬下巴, 甚是不屑地道。
“呵呵, 我的好表弟, 整個大宋, 也就挨著橫山那里,靠著榷場能有幾匹好馬,沒事就別顯擺了!”
明遠這其實是在提醒蕭揚:你, 已經是, 蕭揚了!
蕭揚馬上“嗯”了一聲,這才想起,打馬球這項契丹貴族中最為流行的運動,在他生活中早已遠去,根本不該再提起。
于是蕭揚勉為其難地表示:愿意與明遠一道去“見識見識”蹴鞠的玩法。
然而在蹴鞠場邊,種師中對明遠身邊出現的蕭揚不屑一顧:“就他?……明師兄, 蹴鞠里那么深奧的學問他看得懂嗎?”
蕭揚揚起臉, 雙臂抱著雙肩, 臉上只有傲氣。
明遠只好同時安撫兩人:“別鬧了,今天有新配方的飲子……你倆要是不吵了我就著人去買。”
種師中臉上立即堆上笑容,態度極好地問蕭揚:“揚哥是第一次來看蹴鞠吧?有什么不懂的盡管問小弟,小弟一定一五一十地向你說明。”
蕭揚對明遠所說的飲子竟也有點興趣,畢竟他跟隨明遠,在杭州城里嘗盡了各種美味的湯茶藥和小吃點心,都是他在上京從未嘗到過的,口腹之欲得到了極大滿足,于吃食上的眼界也拓寬了不少。
此刻蕭揚薄薄的唇瓣緊抿著,但唇角努力向上翹起:“多謝端孺兄弟,我信你肯定能給我解說明白,但若是如此,我在蹴鞠上的見識豈不是馬上就勝過了你?”
明遠:得了,這倆貨擱一處就是火藥味重。
他便招手將小販叫來,點了三杯帶吸管的飲子,一人一杯用水果榨汁調成的時令飲子,先把身邊那兩位的嘴堵上再說。
少時哨聲鳴響,蹴鞠比賽開始。
場上的球員們奔跑積極,拼搶兇狠。
場下的觀眾則看得如醉如癡,喝彩聲叫好聲與勉勵打氣之聲連綿不絕。
蕭揚卻越看越是心驚——
他突然一扯明遠的衣袖。
“這……這竟暗合練兵之道!”
蕭揚一面評價,眼光不離場中的情形。
眼見著場上的蹴鞠球員們分兵、合擊、阻攔、聯合防御……一切都顯得極有章法,而蕭揚卻越看越是心驚,道:“南人……宋國之人未必文弱!”
但凡上場蹴鞠的,各個都是漢子,拼搶異常兇狠,在規則允許的范圍之內,哪里還顧得上什么謙恭禮讓?
“嘻嘻,揚哥現在也看出門道了?還有,我大宋之人什么時候文弱過?”
一個清亮的少年聲音在耳邊響起。
沒想到明遠適才剛好走開,蕭揚這會兒正扯住了種師中的衣袖,使勁地搖著。
意識到這一點,蕭揚頓時漲紅了臉,趕緊甩開種師中的衣袖。
但是種師中的稱呼提醒了蕭揚,他此刻突然想起:自己早已不是什么遼國太子了,宋人平日里玩的蹴鞠游戲,是否能等同于練兵之法,對提升戰力與士氣有幫助……這些都不該由他來思考,而他也沒有資格來思考這些。
種師中也不理會他,只管將盛放飲子的杯中插著的那枚葦管送入口中——
突然種師中將那枚葦管飛快地吐出來,飲子沖座位上一撂,瘦高瘦高的小人兒已經從看臺上跳起來,沖著場中破口大罵。
而蕭揚則猝不及防,他周圍幾乎所有人都跳起身,將他的視野都給遮沒了。
此刻聽周圍的人大喊,才意識到是齊云社的球員做出了兇狠的“犯規動作”。
“你這究竟是沖著球去的還是沖著人去的呀?”
蕭揚身邊的人全都在大喊:“你這是想廢了對手一條腿嗎?”
始作俑者是齊云社中一名長相兇悍的球員,他聽到這邊的觀眾指責,索性沖過來大喊:“是文弱書生就別來踢蹴鞠!沒點血性那來蹴鞠場做什么?”
齊云社中其他人也過來,道:“裁判也沒說什么,不能算我方犯規。”
蕭揚聽種師中氣憤不已地道:“不過是裁判沒看見罷了!”
這小孩緊接著慢慢坐回座位上,氣得漲紅了臉。
蕭揚仔細想了想,道:“原來竟有這樣的規矩……”
他昔日在上京打馬球,一桿揮出,將對手直接打骨折的事也不是沒有過。
事先立下規則,并派人仲裁,這的確是保護雙方球員,并保證比賽精彩可看的一個辦法。
只可惜,不是人人都遵守。
隨即哨響,比賽重新開始。
蕭揚看著看著,對身邊的種師中道:“府學聯隊要輸了。”
種師中垮著一張小臉,哼了一聲,道:“這不明擺著的嗎?”
府學聯隊前一段時間剛剛經歷了“府試”的考驗:不少成員都去參加考試了,考場內外自然沒法兒堅持每日的鍛煉,身體素質和控球能力都有下降。
而齊云社卻不受影響,甚至還招募了一兩名實力雄厚的“新人”,整體實力一下子比府學聯隊都高出不少。
此外,齊云社是職業球隊,近來球風越發彪悍;而府學聯隊里的球員都是士子學生,對于規則的遵守和謙恭禮讓上要比齊云社重視得多。
因此兩隊在府試之后首次相遇,齊云社立即占了上風。
只聽“哎呀”一聲,府學聯隊里一名球員捂著腳踝,在球場灰撲撲的地面上打了好幾個滾,然后面露痛苦,口中呼痛,似乎沒法兒重新站起身。
“換人嗎?”
齊云社幾個人高馬大的家伙逼近對手。
“要換快換,不要耽誤了灑家繼續進球!”
此前齊云社已經進了兩球,現在他們優勢明顯,所表現的態度便是:愛換換,不換滾,爺爺這場球要趕緊贏下來。
府學聯隊的學子們則將受傷的同伴趕緊從場地中扶下來。其余人則朝齊云社的對手怒目而視。
但是他們神情中多半透著無奈:確實無人可換了。
就在這時,場邊突然躍下一人,道:“我來試試!”
這人穿著與府學聯隊球衣相近的灰色長袍,袍角用細帶扎起來,露出長褲與束腿,而足上則是一對顏色鮮亮的白皮靴。
他這從高處一躍至少躍出一丈有余,雖然無人知道他的底細,但是從這一躍看,絕對是身手矯捷。
躍下的不是別人,是蕭揚。
種師中在他身后驚訝地大喊一聲:“揚哥!”
“這位壯士,你愿意臨時加入我們,頂替我們這位同伴?”
府學聯隊的隊長上前,向蕭揚拱了拱手。
種師中在看臺上大喊:“董兄,這是我師兄的表弟,是自己人。”
董隊長與種師中很熟,聽說是“自己人”,也顧不上其它,趕緊將蕭揚邀入場中,小聲問了一句:“你踢過蹴鞠嗎?”
只見蕭揚搖了搖頭,董隊長的心頓時“喀”的一聲就涼了半截。
“但是我愿意試試,總要有第一次!”
蕭揚將這句話說出口的時候,自己都覺得有些驚訝——早先他還在看不起蹴鞠這項運動,但現在他已經愿意加入這個團體,幫助這群陌生人戰勝對手,挽回顏面。
“那好!”
董隊長雖然無奈,但也沒有別的招了。
他隨口小聲指點了場上的同伴是干什么的,然后告訴蕭揚本方和對手的球門各自在哪里,便向裁判示意,人已換過,可以重新開始。
那邊裁判便是一聲哨響——
蕭揚的確是不會踢蹴鞠,但是他勝在身體條件好,腿長、敏捷,且能扛住各種沖撞。
因此,蕭揚便只管在本方隊友帶球奔襲的時候負責將對方攔截的人撞開。
這樣一來,府學聯隊場上的球員便如同陡然多了一個“開路先鋒”一般,只管帶著球往前沖。
蕭揚也很雞賊,他知道有些進攻和防御動作是不能做的,因此每每去觀察裁判的位置,待裁判不能直接看清自己的時候,便伸手一推,抬腳一絆……對方即使是申訴,也被裁判以同樣的理由拒絕。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種師中在看臺上豪邁地大笑:“揚哥,好樣的!”
如此一來,球場上立即形勢逆轉。府學聯隊轉眼間就扳回了兩球,兩隊一時戰平,正是個不勝不負的結果。
誰知就在此時,蹴鞠用球突然到了董隊長腳下。
董隊長剛好站在對方球門前,只不過他自己射門的角度已經被對手封死。
這位隊長一抬眼,看到蕭揚在球門的另一邊。經過這一段的磨合,董隊長也知道蕭揚腳下并沒有什么準頭,讓他射門估計沒戲。
但此時此刻,機不可失。董隊長靈光一現,抬腳將球踢在蕭揚腿上,皮球反彈之后,改變方向,落入了球網。
——反敗為勝!
一時間,府學聯隊的所有球員都興奮地大叫,包括那位腳腕受傷,被迫坐在場邊觀賽的球員也是一樣。
所有人都向蕭揚沖過去,董隊長熱烈地抱住蕭揚,其他人則接連將這兩人里三層外三層地抱住。
不少人都伸手揉揉蕭揚頭上戴著的軟幞頭,還有人親切地拍拍他的肩。
蕭揚:……
身為大遼太子,金尊玉貴地長大——對蕭揚來說,這還是世間第一次有人膽敢揉他的腦袋,拍他的肩。
可是……這感覺如此之好,全身都被愉悅和興奮所浸透。
在這一刻,過去幾個月來的所有郁結和痛苦,在這短短的一瞬間暫時離他而去,讓他能夠短暫地、不受約束地呼吸。
只是他自己也沒想到,竟是在這片南朝的土地上。
看臺上,府學聯隊的支持者們已經喊成一片。種師中清亮的聲音在歡呼聲中尤為清晰——
“揚哥,好樣的!”
此時此刻明遠卻與蘇軾站在球場的一角。蘇軾雙手抱著飲子,口中叼著葦管,終于戀戀不舍地將葦管放開,沖明遠道:“看起來……融入得還不錯。”
明遠臉色平靜:“是他自己在努力。”
只有蕭揚自己想,才能夠擺脫過去給他帶來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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