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億萬貫
汴京城中, 呂惠卿與二弟呂升卿在蔡河邊散步。
返京之后,呂惠卿重新述職,出任天章閣侍講,同修起居注。他在京中的住處就在蔡河附近。
而呂升卿來京是參加禮部試的, 在放榜之前, 呂升卿有些緊張。因此呂惠卿便陪二弟出門散步閑聊, 以舒緩呂升卿的緊張情緒。
這條蔡河附近的街道向來僻靜,一邊是別人家宅邸后院的院墻, 另一邊則是蔡河,他們兄弟一路談談說說,也無人打擾。呂惠卿便無甚顧忌,暢所欲言。
“升卿此次參加禮部試是必中的。”
呂升卿唯唯諾諾, 但臉上的憂色一點兒也不見少。
呂惠卿就有些嫌棄弟弟:明明才學過得硬, 怎么偏偏就沒半點自信的。日后做了官若還是這樣, 他如何指望這樣的助力……
呂惠卿內心暗嘆, 口頭上轉過話題:“蔡元長已經上京, 聽說天子曾召他入勤政殿奏對。”
呂升卿果然很好奇。
“蔡京?他不過一個小小的錢塘尉, 竟有資格直接面見天子奏對?”
呂氏兄弟與蔡氏兄弟都是福建人, 雖非同鄉, 但多少有幾分香火情。
只是蔡京與蔡卞兩兄弟運氣之好, 令人羨慕:兩人都是年紀輕輕就高中進士, 而蔡卞更是年紀合適, 迎娶了王安石的次女,成為宰相女婿;而蔡京這次,不過第一次出外任官, 就被天子召入京奏對。
呂升卿覺得自己兄弟才學不在蔡氏兄弟之下, 因此對對方的“好運”又是羨慕又是嫉妒。
“蔡元長在杭州組建了水軍, 將軍器監制的火炮在海上反復試驗,據說已有一批水軍能將其用得如臂使指,操控自如。兩浙路沿海的海寇被蔡元長打得連頭都不敢冒,蔡元長在沿海海商中的聲望也極其卓著的。”
“哦!”
呂升卿馬上就明白了。
“天子不是想見蔡元長,天子是想知道火炮的效果。”
“正解!”
呂惠卿微露喜色,覺得弟弟腦筋還算活絡。
“前些日子,蔡元長在海上展開一場火炮‘演武’,聽聞在水上放置的活動靶子,十有九中。”
“天子得報欣慰,便召蔡元長入京奏對,而且可能要在南御苑演示。若是確認了火炮的威力,蔡元長的功績就算是板上釘釘了。”
呂惠卿說完,呂升卿漸漸聽出些不對勁,忙道:“大哥,這火炮……南方作坊有發明之功,軍器監賀鑄有鑄造之功,怎么功績最后都落在蔡元長頭上了?”
呂惠卿似乎很滿意弟弟竟也看出了這樣的門道,溫和地解釋:“天子當然只看最后是誰人擺出了這般功績……”
呂升卿在一旁咋舌,大約在心中感嘆:原來官場是這副樣子的。
“當然,這也要看最后天子派遣去杭州的那位走馬承受是怎么說的。”
走馬承受就是宦官,大宋天子不放心邊臣武將,便派遣走馬承受到各路監軍,充當自己的耳目。這些走馬承受都有密旨奏報之權。
而兩浙路的水軍一旦興起,天子竟也一樣派了走馬承受前往監察。
呂升卿便問:“天子派了何人去兩浙路監察?”
呂惠卿閑閑地答道:“聽說那名走馬承受十分年輕,叫做童貫,是李憲的弟子。”
“童貫?”
呂升卿從未聽說過這名宦官,也不打算多打聽此人,想了想又道:“大哥頗為看重的那位明姓少年,聽說于火器一事上,也有摻和?”
呂惠卿頓時笑了。
“是的,只是他在野不在朝,就算是有再大的功績,也算不到他頭上去。”
說到這里,呂惠卿左右望望,道:“對了,昔日這少年在汴京時,住處就在這左近。聽說他還有些‘神通’。”
“他也是有意思,堅持要一年之后入京。哼,那便正好,且容我騰出手慢慢安排,讓他呆在他‘該在’的位置上……”
誰知說到這里,呂惠卿雙眼望著遠方,忽然定住。
而呂升卿的注意力則被一群在路邊閑話的汴京百姓吸引了去。
這群人正堵在一間宅院的后門。人群正中,有一人正口沫橫飛,講起當日曾經親眼看見一只白狐,從這邊巷子里穿過,沖進這家的院門。
他說得繪聲繪色,說起那白狐身上沒有半根雜色的毛,又說起白狐如何越過重重阻攔,躥進院門,從此再也不出現。
這時便有旁人插嘴:“這么說來,那明小郎君就是財神弟子,那白狐乃是他座下靈獸,這事是千真萬確的了?”
呂升卿頓時感覺自己的臉上肌肉一陣扭曲:原來這就是財神弟子的由來啊……只因為一頭不知是何物的小獸……
“千真萬確,”頓時有兩三個人同時答話,“難道沒聽說嗎,汴京城到山陽鎮,還有到揚州城的路,都是他出錢修的,城里那些炭行都是他家的產業,聽說還有瓦子、正店、腳店……”
這邊的閑人興致盎然地一一點算“財神弟子”明郎君名下的各項產業,呂惠卿卻腳下不動,立在原地,目光凝視著從遠處快步走過來的一名年輕人。
這年輕人不過剛剛及冠的年紀,面如冠玉,發似墨染,身著價值不菲的華服,眼中隱隱有光彩,腳下卻走得飛快。
只見他目不斜視地越過堵在那宅院后門的閑人,那起閑人也完全沒有留意到他。
少年郎來到呂惠卿面前,拱起雙手笑道:“呂吉甫兄!”
他見到呂惠卿臉上浮起戲謔的笑意,臉上表情頓時轉為苦笑,道:“呂兄莫要再笑話我了。”
這少年郎君,不是別人,正是明遠。
他剛剛回到汴京,突發奇想,想要看看自己過去住的那間院子是否還空著。誰知聽到了汴京百姓如此“傳頌”他的事跡。
然而明遠本人出現在此地,甚至大喇喇地從這些百姓們身邊經過,卻沒人能夠認出他來——這是整件事中最好笑之處。
呂惠卿以眼神望望遠處議論的百姓,又看看明遠。
明遠連忙苦笑著拱手:“吉甫兄千萬不要再看我笑話了。”
若是呂惠卿此刻揭出來,這位就是明小郎君本尊,估計明遠今日很難從他舊宅跟前順利脫身。
呂惠卿一直想要拉攏明遠,自然不會開這樣的玩笑,當即引見自己的兄弟:“舍弟升卿,字明甫。這位是明郎,我不必多說——”
明遠不知從哪兒聽說呂升卿此來汴京是為了應試,當即說了一通吉利話,只說呂氏兄弟學卓著,呂升卿此次必是高中的云云,將呂升卿哄得笑開了花。
雙方見禮寒暄畢,呂惠卿才假裝關切地問道:“我記得去歲遠之曾在杭州提過,打算一年之后入京的?”
只見明遠雙手一攤,表示沒辦法:“天子相召——”
呂氏兄弟神情都有變化,呂升卿表情有些夸張,但是卻及不上乃兄神色間的震動。
呂惠卿萬萬沒想到,明遠只是一介布衣,竟得天子傳召。
然而他們也都不知道,明遠沒有把話說全:天子召見的,是整個軍器監“火器”項目的參與人員,不止是他一個。
這件事還要從蔡京面見天子之事說起。
蔡京在天子趙頊心中的印象相當不錯——此人一旦得官,便反復向朝中上書,請求為家鄉除水患,修建木蘭陂;待到朝廷首肯之后,此人在極短的時間內便完成了籌款與選址等一干事務,木蘭陂工程得以順利開工。
在短時間內能將諸多繁難事務一一辦成,充分證明了蔡京肯定是個“能吏”。
此外,蔡京還有錢塘觀潮時救護百姓、組建水軍、狙擊海寇以保海路暢通等諸多功績。
但天子最想看的,還是火炮的功效。
因此蔡京面見天子時,曾別出心裁地呈上了一座水上“立體輿圖”,以透明玻璃制成的水缸,展現出岸邊和海上的地形,又做了無數小型的戰船、商船和海寇船只的模型,放置于水面,以為天子演示“真正的水戰”。
當然,這些主意都不是蔡京自己的,水上“立體輿圖”是明遠借給他的,用以試驗確定木蘭陂的最佳選址;而各種船只的模型就放在杭州的海事茶館中,蔡京一見,便統統學了來,于是才有了向天子呈現海戰的這一套器具。
蔡京這一整套“新穎”的呈現方式,的確令天子贊許有加,但是,對于大宋天子而言,東南沿海的海寇并不是什么大事,相反,西北二虜一直為禍中原,尤其是西夏,真正是甩不脫的心腹之患。
因此天子更想要陸戰,想要考察火炮應用在陸戰之上的效果。
蔡京當堂打了包票,表示經過水軍這一年多來的操練,火炮的安全性早已驗證無疑。當年文彥博立力阻天子親臨觀摩火炮演練,那點理由已經不存在了。
此刻蔡京自薦在南御苑為天子演武,以展示火炮的使用。
趙頊欣然應允。
誰知,在蔡京上崇政殿奏對,用立體輿圖向天子演示過海戰之后,此次前往兩浙路觀摩水軍的走馬承受童貫,也向天子趙頊密奏,軍器監南方作坊,不僅僅研制出了火炮,還發明了火銃。
火銃可供單兵使用,能由步騎兵隨身攜帶,適合進攻;然而在水軍遠距離海戰時用處甚小。所以蔡京的水軍里并未配備火銃。
蔡京上表請功的時候,也從未提到過火銃。
這下可好,童貫一句話帶出了軍器監的其他功績。天子當即下詔,除了組建水軍有功的錢塘尉蔡京以外,另外召見兩浙路巡視沈括、軍器監南方作坊主事眾人一起上京,并與軍器監丞賀鑄一道入對。
嚴格來說,明遠是軍器監南方作坊的“編外人員”,并不在天子召見的范圍內。但是沈括接到旨意時,得到了天子口諭,希望明遠能一并上京,見上一見。
而這時,明遠已經“送考”,與秦觀他們一道上京去了。沈括一直到了汴京城,才找到機會將這個消息通知明遠。
此刻見了呂惠卿,對方好奇他為什么提前上京了,于是明遠便隨口找了這么個理由搪塞過去。
呂惠卿神色倏忽之間變了兩三次,應當也是沒想到明遠竟能有這樣的能量,能上達天聽。他為了“安置”明遠所做的一切安排,看來都實現不了了。
然而事實上明遠也未全想好:趙頊想要見他,他是不見呢,還是不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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