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億萬貫
熙寧六年的三月到五月間,明遠主要的工作就是買下了蘇村附近的土地,并且將其改造開發成了捶丸的場地。
捶丸場完工的時間也剛剛好,卡在汴京的暑熱季節來襲之前。
端午節之后,京城中不少大戶人家會選擇出城避暑,又或是在城外的莊園里游樂飲宴。蘇村在汴京城西南,靠近金明池與瓊林苑,是達官貴人與豪富之家出城避暑的風水寶地,因此蘇村捶丸場的開業占了不少天時地利。
而明遠也早不是當初剛到汴京時那個籍籍無名的小郎君了。
他出資牽頭,在汴京城外修建了兩條“高速公路”——但凡需要運輸貨物進京的客商,幾乎已無人不知道他的姓名。
另外,明遠最近也將金銀鈔引鋪開到了汴京城中,而且一開就是三家鋪面,最主要的一家的位于界身巷附近,每日的兌換與承兌額據說有上萬貫之多。另外兩家則是為了方便中小商戶,都開在汴京城的鬧市里。
更不用提明遠名下的炭廠、正店與瓦子,單是明遠手中掌握著汴京城中的刻印與印刷行業,城中的富商們便少不得前來巴結。
高家旁支的高紹平就是太后高家派出來與明遠“社交”,聯絡感情的。
這位高紹平,年紀在二十八九歲上下,但凡往高家子弟之中一站,便會顯得格格不入。
他曾經試圖讀書科舉,又想入朝為官,然而因為高家乃是后族,地位實在特殊,他終究是沒能如愿以償登第。之后便在家中賦閑,日常與人談論琴棋書畫,偶爾舞文弄墨,號稱是高家文采第一,但在外人看來,也不過是斗雞走狗的公子哥一個罷了。
兩年前,高紹平的兄長高紹祥因為石炭的事,在明遠手下吃了大虧,但也因為明遠的指點,討來了些好處,令太后與官家緩和了關系。
高家權衡再三,覺得不能再讓高紹祥這樣的“純”商人與明遠打交道了,于是便派出了高紹平。
高紹平到了蘇村,按照指點,來到蘇村捶丸場跟前,探頭張了張,便點著頭道:“果然如此。”
蘇村這捶丸場,果然不同凡響。
只見那捶丸場跟前,矗立著一座小小的院落,院門上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捶丸地”,底下的落款是米元章。
米元章就是米芾,是當今官家的奶兄弟,米芾之母閻氏也是在高太后跟前數一數二的人物。高紹平自己就出身高家,對米芾很熟悉,因此也不得不暗暗心驚——這明郎君竟然能弄到米小官人的親筆題寫。
迎賓院里的知客很多。高紹平一到,立即有人張羅著將他的馬車牽到一邊去。另有茶飯量模樣的人上前,將高紹平請入室內坐下,并且奉上清涼的飲子。
高紹平飲過清涼飲料,抬頭看去,正見到廳堂中敞開著一扇扇玻璃窗,清風徐來,高紹平頓時暑意全消,精神抖擻。
這時便來了一名知客,年紀在二十五歲上下,看起來應是牙儈出身,伶牙俐齒,笑臉迎人,專門為高紹平這樣第一次造訪捶丸場的客人講解入內游玩的規則。
首先是費用——高紹平不以為意:如今高家上上下下,不管是什么身份,一張口就都是談錢,談錢不是什么丟人的事。
然而蘇村捶丸場這里,卻有些特殊。知客向高紹平推銷的,是一種名叫“果嶺券”的入場券。
“果嶺券?”
高紹平重復這個從未聽說過的新鮮名字。
“對,高官人明鑒,這‘果嶺券’是專為了維持捶丸場地中的各項設施,尤其是‘果嶺’。此外還有此間的場地與設備,比如這間迎客院,還有替貴客們看顧牲口的牲口棚……”
“這果嶺券一張的價格是五貫。”
高紹平聞言,眉毛跳了跳,他覺得好貴啊!
只是進場捶丸而已,竟然要花五貫……
不過肉疼歸肉疼,高紹平一旦想起,他在這蘇村所有的花銷,回到高家之后,都可以全數將開支拿回來——這用汴京城中最時興的詞兒來說,叫“報銷”。所以他完全不必替族里肉疼,而是該吃吃,該花花才對啊!
“但如果您一次購買十張果嶺券,價格就只有四十貫。”
知客繼續向高紹平解釋。
“如果您一次購買二十張果嶺券,價格就更加優惠,您只需要花六十貫。”
高紹平低頭計算:如果買十張果嶺券,就相當于八折;如果買二十張,就相當于六折,劃到每次只用三貫錢。
“我買二十張!”
族里既有“報銷”的允諾在先,他高紹平就沒什么好擔心的,立即伸手去懷中掏錢。
那名知客卻故作矜持地一笑,繼續向高紹平介紹:“然而對您來說,這些果嶺券,最多只是招待客人來此時使用的罷了。”
“依著高官人的身份,您該考慮加入這捶丸俱樂部才對啊!”
“什么叫……捶丸俱樂部?”
高紹平聽了知客的介紹,腦海里只有不斷回響的一個聲音:
2000貫、2000貫、2000貫……
而且只是一年的“俱樂部年費”。
果然是明小郎君啊,宰起人來竟這么狠!
那知客卻還在滔滔不絕地介紹加入俱樂部的好處。
“……能夠加入捶丸俱樂部,您將擁有一名專屬的知客,為您指點捶丸;有專屬的休息室,招待您和您帶來的客人,廚房為您和您的客人不限量供應各種從食、雜嚼和飲子……”
“一旦加入俱樂部,您就將獲贈一枚鐫刻有俱樂部標記的金殼懷表,以彰顯您的尊貴身份。”
高紹平:……!
金殼懷表可是如今汴京城中的搶手貨啊,據說手中縱有千金,也要等到杭州那邊的貨運到了才能買。捶丸俱樂部這里,竟然贈送……
他心里已經打起了小九九。
2000貫的年費,他到手一塊懷表,轉手賣出去,就只凈花費1000貫。這1000貫,看高家族老們的態度,沒準是愿意給他“報銷”的。
正想著,只聽那名知客又壓低了聲音補充道:“您可知道,如今全汴京城的富翁們,都在使盡渾身解數,要與我們東家搭上話。這里……算是一個捷徑。”
聽到這里,高紹平精神一震。
他被家中族老派到這里,不就是為了想辦法結交明遠,從他這里套得一些重要消息嗎?
這1000貫,跟族里打打饑荒,再將族老們請來玩幾次捶丸,多半也就能全報了。
“好!”
高紹平頭一點。
那知客眼中陡然一亮,神色里透著滿臉傾慕,仿佛在說:果然是這汴京城中第一等的富翁啊!
高紹平趕緊補充:“先……辦一年……”
“我身上沒有帶這么多現錢,這錢得等我到家才能拿。”
“當然,當然,高大官人,”知客口中已經自然而然地改了稱呼,“這個不急,不急……您今天現在園中玩樂,錢的事之后再說。”
“對了,您且稍等——”
那名知客轉身跑去取了一疊綁帶上寫有大食數字20字樣的“果嶺券”來,雙手奉給高紹平:“大官人,這是您的果嶺贈券,是專門供您送人的,您的客人來時,只要向迎賓院出示,無論您在不在,都可以憑此券進入。”
知客隨即將高紹平迎入另一重大廳。坐在這里的人明顯要少一些,按照知客的說法,這就是捶丸“俱樂部”成員專門聚會的地點了。
在這間小廳里,照樣有人奉上湯茶藥、飲子和各種從食與雜嚼。高紹平剛才一張口,竟應下了2000貫的花銷,此刻實在是沒有心情吃喝。但本著不吃就虧了的精神,高紹平多少還是用了些。
那邊專門侍奉捶丸的知客見他吃喝完畢,便推著滿載各種捶丸用品的小車過來,給高紹平過目。
“請問您最習慣用哪種捶丸棒?”
高紹平心中暗叫一聲慚愧:得虧他是真的玩過一陣捶丸。如果像家里其他那些從兄弟一樣,根本沒玩過捶丸,就要領取這個任務到這里來,那可能真會讓高家出一個大大的洋相——
捶丸的器具多而復雜,光擊球用的棒子便分成“攛棒”、“杓棒”、“樸棒”、“單手”、“鷹嘴”等很多中。
高紹平伸手指著“樸棒”道:“全要,但樸棒為我多備幾枚。”
這位專門負責招待高紹平的知客臉上頓時流露出贊賞的神色,笑著應好,將各種棒子都裝在一架小車上,并且特地多裝了幾枚樸棒。
“您隨我到這邊來領籌。”知客又將高紹平邀至一處名叫“關牌”的小亭子跟前領取足籌。
這籌是專門記輸贏用的——如果高紹平能夠在三棒之內將球擊入球穴,那么他就能從旁人手中抽取一枚竹籌。比賽最終以竹籌最多的人獲勝。
這名知客見高紹平準備停當,當即引著人出了“迎客院”,向捶丸場深處走去。
一路上,高紹平只覺得眼前的景象嘆為觀止:此地風光絕好,且地形起伏,果然是最適合擊打捶丸的場地。
更為重要的是,這座捶丸場里滿眼綠色,在這炎炎夏日里看到如此蒼翠的一大片綠意,令人無端端便消去了爭名奪利之心和那心頭火氣,能夠好好地享受這難得的閑暇時光。
“您不妨來試試這‘果嶺’。”
知客好似早先就看穿了高紹平的疑問,但直到現在才為他揭開謎底。
原來,這“果嶺”是球穴四周的草坪。球穴四周的如茵綠草被修剪得很短、十分平滑,因此有助于推球。
高紹平只試了試,便覺得順滑無比,他只需要掌握方向,不必用太大力氣,捶出的小丸可以自然而然地滑落至球穴中。
高紹平喜不自勝——他擅長捶丸,可是也從來沒有在這么精致的場地上玩過這種游戲。
“需要為您介紹幾位一起作伴比賽的友人嗎?”
知客非常好心地詢問。
但這是高紹平最擅長的。族里的堂兄弟,他遠不如高紹祥能干,但是勝在是個紈绔的性子,各種玩樂游藝,都略知一二,也擅長與人往來,跟什么人都能說上話。他當即婉拒了知客的安排,隨便尋人,打了兩局。
由于高紹平球技出色,他兩局一贏,便自然而然地混入了“高手們”的比賽之中。
“好樣的!”
“啊,不愧是明郎君啊!”
遠處,明遠揮起一桿,姿態優美,被他擊中的捶丸飛出很遠,仿佛像是長了眼睛似的,沖那球穴飛去。
那枚小小的捶丸,落地之后在柔滑的草皮上彈了兩彈,又滑行一陣,終于“噗”的一聲,掉入球穴中。
“好厲害!”
“又是一桿進洞!”
同時參加比賽的,和在場地一旁圍觀的人員同時用力鼓掌——為了明遠的精彩球技。
明遠便轉過身來,向四周揮揮手中的球棒,道:“獻丑了!我先休息一會兒,各位不必拘束,請盡情地玩!”
高紹平見得到了賣弄的機會,趕緊參與,但他也時刻支著耳朵傾聽,想要聽見明遠那邊在說什么。
圍著明遠的,多數是賀家人——高紹平事先打聽過,知道賀家有一名長相丑怪的子弟與明遠要好,因此明遠與賀家十分親近。
當高紹平聽見賀家人向明遠提起“市易法”三個字的時候,連忙支起耳朵,連手中的球棒和眼前的球都沒那么在意了。
“聽說如今市易法的細則已經全部制定出來。”
明遠清朗的聲音在人群中聽來非常獨特,不會與他人混同。
“王相公為這市易法畫了一道線,將每年總營收在500貫以下的小商戶都免除在市易法施行的范圍之內……”
“哦——”
四周傳來一片驚嘆,聽起來不知是驚訝還是遺憾。
每年的總營收在500貫以下,那是天然將大商戶與小商小販們區分開。
“所以啊,這次受到市易法影響的,就是你我了。”
明遠站在人群中,含笑而立。
他身邊盡數是汴京城中的富商巨賈,或者是像高紹平這樣被家族派出來的“代表”。
高紹平在旁聽著,知道他該做的事就是將這個消息趕緊送回高家去。
新黨主導推出的,市易法無論在朝還是在民間,都被抵制得很厲害。因此王安石所“畫”的這道線,對市易法所遇到的阻力有巨大的影響。
可是他遠遠地見到明遠立在人群中,一眼便被年輕人那副俊雅清朗的容貌,誠實坦白的氣度所吸引,不由自主地又向前邁上幾步,連手里的球棒都忘了,只想要好好聽聽這位被世人傳頌的“奇人”,對市易法究竟能說出什么道理來。
……
第二天一大早,報童在汴京城中叫賣《汴梁日報》。
“朝廷推行市易法新法,乃是為了平抑物價,打擊壟斷!”
孩童清脆的聲音在汴京清晨尚未太過擁擠的街巷中回蕩。
一時間不少人在解囊買報的時候,問出了一個問題:“什么叫‘壟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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