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億萬貫
做官不難嗎?
當然難!難極了。
舉個例子:市易法——王雱當年是親口答應,市易法不會在汴京這樣的大城市里試行的。但是現在所有人都知道,市易法已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推行新法,改革弊政,根本就不是單純論某項法條“好與不好”,還要考慮太多的利益牽扯與朝堂上的勢力斗爭,這樣的工作,從來都是最難的。
明遠望著王雱,看似毫無芥蒂地笑,卻搞得王雱一陣心虛。
“遠之,我必須向你透個底……現在即便是新黨內部,支持呂吉甫的人也非常多……”
但明遠心中有數,以王安石的聲望,不可能連新黨內部的分歧也無法彌合。現在王安石也同意頒布市易法,恐怕一來是方田均稅法阻力太大,另外也是青苗法的顯形收益已經達到一個水平,無法再突破,而朝廷卻還是缺錢……
“遠之,盼望你能理解。”
王雱與明遠當面說話,便沒有多少顧忌,同時也顯得非常真誠。
“我理解,我非常理解!”
明遠連連點頭,卻道:“所以我才會建議呂吉甫,在推行市易法之時,能夠劃一道線,將每年營收在一定數目以下的小本營生豁免。”
王雱卻馬上站了起來,臉上變色,道:“這話呂吉甫可從未說過。”
說著,王雱馬上就要出門,打算穿過他家的小院,進入宰相府邸,將此事好好與老爹王安石說道說道。
明遠:我就知道呂惠卿不會那么老老實實地采用來自我的建言。
“元澤兄現在去問呂吉甫,呂吉甫只會說這些都在他事先擬定的細則里,還未來得及向元澤兄分說罷了。”
明遠笑勸王雱:“元澤只需在頒布新法的具體發條之前,輕描淡寫地向呂吉甫提一句,他就曉得你曉得了,這條細則,自然會出現在即將頒布的法條中。”
王雱像是被氣昏了頭,被明遠一勸,猛地冷靜下來,伸手一拍自己的額頭,嘆道:“是啊,愚兄這是……”
“關心則亂。”
明遠幫王雱解釋了一句,但是話又得說回來。
“市易法一出,國家固然能夠得利,但是得罪所有的大行會,麻煩也未必會比現在少啊!”
王雱眼神已經清明,此刻望著明遠,斷然道:“推行新法的后果,大人盡知。然而我大宋積弊已深,不用猛藥恐再難挽救。當初大人選擇這條道路之時,就已經想過了一切后果。而愚兄追隨大人,也從未敢惜身。”
明遠聽王雱如此說,心中不免被觸動。
誰都知道北宋積弱,大宋“冗官”“冗兵”“冗費”已經將一干繳納賦稅付出勞役的“生產者”們壓得喘不過氣來。
然而除了明遠這穿越者之外,竟只有王安石一人能說出“不變法就要玩完”這樣的話來。
明遠不能不佩服王安石的見識和勇氣。
這位大宋宰相自從開始新法,無數昔日良友與他反目成仇,而民間則更多詆毀之聲。
明遠更知道,這位在身后遭到的攻訐更有甚于今日,口碑甚至直到千年之后才漸漸有所好轉,世人才開始漸漸認同他是一位思想已然超越了同時代的偉大改革家。
此時此刻,明遠瞅瞅王雱,心想:你這家伙,還是愛惜一點你的身體比較好,你要是撐不下去,你家老爹恐怕更受打擊。
王雱似乎讀懂了明遠的眼神,頓時笑道:“好啦,愚兄過去這兩年來一直在保養身體,如今身子骨已經比以往結實多啦。愚兄這條命也是為你所救,好容易被你拉回來的,咱絕不會掉以輕心的……”
一面扯著閑話,王雱心中則在一邊嘆息:看明遠這樣的表態,心中應該還有些怨氣,而且不想趟市易法推出的這一淌渾水——難怪連在天子面前出頭露臉的機會都不肯要。
看起來,這次是真的勉強他不得。
于是王雱岔開話題,笑著問:“遠之這次回京,這幾天在忙什么呢?”
明遠顯然也很喜歡這個話題,眼角含笑答道:“在買地。”
“哦?”
王雱聞言也來了點興趣,將身體離開椅背,目光灼灼,盯著明遠,笑問道:“他們都傳說,你每到一個地方都要先買一處住所,布置得舒舒服服的。此事可有?”
明遠大方地點頭:“有。”
購置不動產是花錢的重要手段,除了第一次入汴京時被“限購”以外,明遠每進入一個新階段時都是這么干的。
只不過,這次他買地可并不是為了蓋房子,而是為了別的目的。
“等我張羅周全了,元澤兄一定要到我那里去賞臉。”
“好!”
王雱雖然不知道明遠在汴京城外買地到底是為了什么,但是他知道明遠的本事——賞臉去看看總是沒錯的。
兩人聊到這里,已經不能再放任將新晉進士的秦觀等人都撂在外面了,他趕緊與明遠一起離開書房,回到花廳中,向在此惴惴不安地等待了很久的秦觀等人道賀。
當晚,由王雱設宴,給秦觀、宗澤道賀,又聊了幾句關于殿試的閑話。秦觀與宗澤都是第一回獲得資格參加殿試,有王雱這位“過來人”給他們傳授經驗,這兩人都是喜出望外。
“少游兄實在不需為那‘文學進士’四字煩擾。”
王雱久在朝中,關于最新的科舉規程多知些內情。
“最后的名次還是要看殿試的發揮,而前二十由天子欽定。”
“至于‘特取’科,我想少游兄在報名時應當有所取舍。少游兄高中之后為官,會因為‘特取’的科目而有所偏向。”
秦觀當初在府學報名的時候就已經心知肚明,而“文學”一途也的確是他才學所長和心中所愿。因此他誠懇地接受了王雱的建議,并再三感謝。
最后,王雱轉向種師中,表情似笑非笑,沒有說話。
明遠在旁看著,知道種師中是得王雱之助,重入國子監,理應對王雱有所感激才是。
誰知種師中表情不變,甚至還沖王雱點點頭。這小孩一臉酷相,就好像不是王雱幫了他的忙,而是他幫了王雱的忙一樣。
明遠腦后有汗,王雱卻好像根本不以為意——這大約就是聰明人都能夠理解聰明人的傲氣吧。
幾天之后秦觀與宗澤參加殿試。殿試的內容是官家趙頊欽定的策論。
秦觀的策論題目是《邊防》,他將邊防與外交結合,洋洋灑灑地寫了一篇雄文。最終殿試下來的成績,不僅比宗澤還要好一些,甚至還壓過了呂惠卿的弟弟呂升卿一頭。
宗澤因為年歲與閱歷的關系,殿試時策論做得平平,名次排在百名前后。
但是他年紀是今科最小,所以探花郎是當定了。
且不說朋友們在科舉考試的道路上積極跋涉,旁人殿試的時候,明遠出了汴京城,正在為他的“新產業”物色地點。
這日他由汴京兩位最有名的地產經紀陪著,出了汴京城,在西南方向一個叫做“蘇村”的地方。
這里風景優美,地形也如明遠所要求的那樣有所起伏。
可是明遠親眼看到了之后,還是感到遺憾:這并不完全符合他向兩位牙人提出的要求。
這兩位牙人一位姓姜,一位姓李,原本史尚在汴京時,他們在京牙中還排不上號,但是通過近兩年的打拼,這兩位已經儼然是京中掌握資源最多的房產經紀,號稱能為最刁鉆的主顧物色到合適的地產。
于是姜經紀問明遠:“您覺得這一片土地哪里不妥?”
明遠:“不夠大——”
姜李二人對視一眼:他們帶明遠來的這片蘇村土地,毗鄰西太一宮,風光優美,因此地價也很高。尋常商戶都沒法兒買下這一整片。
今天好容易來了個主顧對這里感興趣,卻嫌這一片還不夠大?
“那,”李經紀問明遠,“您買下這片土地,是為何用途呢?總不能是……為了修路吧!”
明遠因為“山陽-汴京”和“汴京-揚州”兩條道路而名噪一時,這兩位地產經紀也都有所耳聞。
誰知明遠搖搖頭,伸出手,比劃了一個揮桿的動作,道:“不是修路,我打算建一個專門玩捶丸的場地。”
明遠在重新入京之前,就已經盤算好了他想要做什么。
而修一座“高爾夫球場”正是他的計劃之一。只是汴京城外的土地寸土寸金,且被分割成了很多小塊。蘇村的這片,已經是相對較大較完整的,且有地形起伏,垂柳池塘,頗有山林野趣。
只是這一片土地還是嫌小了些,與昔日他在長安城外樂游原上揮桿捶丸的樂趣似乎無法相比。
但這個答案大大出乎兩名牙人的意料。姜李二人對視一眼,都流露出驚訝:
有錢人的心思真是令人捉摸不透——他們都以為這位年紀輕輕的富豪想要蓋房子修園子,誰知人家想的竟是要修一個供玩樂的捶丸場地。
姜經紀不愧是汴京城中自史尚之后的新秀牙人,伶牙俐齒,頓時勸道:“明郎君,此地雖然不像其他地方大開大闔,視野開闊,但此處勝在處處皆景,每走到一處,景致皆有所不同。”
李經紀也不甘示弱,補充開口:“明郎君一定是捶丸的高手,小人原不敢多置喙的。但小人聽說,這捶丸的場地,需要精心布置,有些時候雖然地方不夠寬敞,但有甬道花木等物品阻隔,玩起來會更有趣味性。”
明遠雙手一拍,贊道:“說得好!你們還想到什么優點,盡管說來聽聽。”
兩位牙人得了他的鼓勵,一時都搜腸刮肚地都在思考此地的優點。
“此地毗鄰西太一宮,自從王相公在熙寧元年那兩首題壁詩一寫上去,西太一宮的名聲立即大噪,這里也算是京城西南小有名氣的一處景致了。”
“哦?”
明遠頓時來了興致,“王相公的題壁詩?”
他已經飛快在腦海中搜索是哪一首了。
“對,因此西太一宮附近有不少客棧與食店。若是郎君呼朋喚友到這里來捶丸,飲食與歇宿想必很容易……”
李經紀還沒說完,姜經紀已經在出言反駁。
“老李,這是明郎君的地方,明郎君怎可能不在自家的土地上修建精美屋舍,亭臺樓閣,反而要讓自己的客人到外頭去住呢?”
“可是……”
“你們兩位請盡管辯論,我都聽著呢!”
明遠盡管讓這兩位牙人在這里頭腦風暴。他的心已經飛去了西太一宮,飛去觀賞王安石的題壁詩了。
大約一個時辰以后,明遠已經站在西太一宮里,望著墻上的題壁詩。
這里的題壁詩不少,但只有兩首是以碧紗籠罩起來的,出自何人之手,簡直一望而知。
明遠上前,望著其中一首,輕聲誦道:“柳葉鳴蜩綠暗,荷花落日紅酣。三十六陂春水,白頭想見江南。1”
白頭想見江南啊……
明遠想起自己,在這個時空也已經度過四年多的時光了。他所無比熟悉的那個時空,似乎已經在他的記憶中漸漸淡去。
而他終日想見的“江南”,是不是也早已悄無聲息地挪到了這個時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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