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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3章 億萬貫


朝堂上,  沈括提出興建軍器作坊,在西北大力生產(chǎn)火器,配備西軍,  得到了王韶等西軍將帥和新黨眾人的支持。

        種建中又以親身經(jīng)歷打消官家趙頊的顧慮,讓趙頊終于下定決心,  將軍器作坊建在陜西路。

        此刻明遠聽得激動難抑,站起身,  連連向面前的沈括、種建中兩人作揖稱謝。

        “我就知道,聽了這消息最高興的定會是你。”

        種建中望著明遠,  眼中全是欣賞與寵溺。

        沈括卻也不覺得意外:“本來嘛,這些建議的首倡者就是遠之!”

        他不小心泄露了自己其實照搬明遠的建議,感到一陣尷尬——直到察覺明遠和種建中兩人都沒有任何反應,  似乎都覺得很正常,沈括才尷尬漸去。

        三人索性一起在明遠的衙署里坐下,一邊品嘗明遠衙署里常備的“辦公室福利”,  一面聊起早先大朝會上的“盛況”。沈括向種建中道喜:“這次西軍眾將各得封賞,  各位擢升的速度簡直是開國以來都極為少見。我等著實是既佩服又羨慕。”

        這次除了王韶加官進爵,  擢升為樞密副使之外,種建中等在軍中立有殊功的將校軍銜也有大幅拔擢。種建中唯一吃虧就是吃虧在太過年輕,否則讓他統(tǒng)轄一路西軍,軍功也足夠了。

        誰知種建中壓低了聲音,  緩緩開口道:“王經(jīng)略……如今該稱王樞密了……怕是此生再難返回陜西。”

        他說到這里,明遠心中一沉。沈括也收了喜色,  眼神凝重,道:“是啊……除非西面再出大事,  比如西夏突然反攻,  陜西路無人主持……”

        這樣的局面若是出現(xiàn),  卻又是對王韶的政治前途有絕大沖擊的,所以無人愿意沈括所說的這種局面當真發(fā)生。

        明遠心中郁郁,但這是北宋開國時就注定解不開的“死結”,局面已經(jīng)如此,再難以改變。

        于是明遠開口改換話題:“存中兄、師兄,兩位今天到我這里是為了……”

        沈括一瞪眼:他當然是來聊八卦和蹭辦公室福利的。

        但既然明遠問起,他必須要拿出個堂而皇之的話題。這位三司使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道:“在陜西建立軍器作坊之事,官家命我在京主持籌備事宜,陜西路轉(zhuǎn)運司協(xié)助——由景福宮三十二庫出資。”

        明遠一聽便挑起眉:聽聞景福宮的內(nèi)府庫房中是太宗趙光義攢錢用來贖回燕云十六州的經(jīng)費。后來澶淵之盟簽訂,燕云十六州也漸漸不用肖想了,這內(nèi)庫的錢便挪作他用。后來到了趙頊手上,陸續(xù)又建成了三十二庫。

        如今這位皇帝竟打算繼續(xù)自掏腰包,贊助火器的鑄造呀!

        沈括眉宇間卻泛出幾分愁容:“皇家內(nèi)庫的錢也不是那么好花的。”

        這位三司使一旦想起要和皇家內(nèi)庫的太監(jiān)對接賬目,打點眾多關節(jié),就覺得十分頭疼。更要命的是,這項目的贊助者是皇帝,皇帝提出任何要求,哪怕是不可理喻的,新軍器作坊都得想辦法滿足。

        “這簡單,”明遠卻是深諳如何管理皇帝的預期,“存中兄不妨在京中先聯(lián)系軍器監(jiān)、將作監(jiān)、皇家內(nèi)庫,搞個聯(lián)席會議,先把項目可行性報告和預算弄出來,再發(fā)給陜西路轉(zhuǎn)運司讓他們提意見……”

        “聯(lián)席會議……”

        “可行性報告和預算……”

        沈括覺得這些新詞兒聽著挺順耳,但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種建中卻笑著搓手:“這我熟!”

        當年他可是在軍器監(jiān)首創(chuàng)這些文書的人。

        他話一出口,這才想起這些都是“當年的營生”,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轉(zhuǎn)職武將,不便再插手這些事了。

        種建中連忙改口:“軍器監(jiān)賀鑄對這些都熟,可以由他來辦這些事!”

        沈括長舒一口氣:“那太好了。”

        這位三司使立即起身,要出門去軍器監(jiān)找賀鑄。

        “存中兄莫忘了你與我商量的那件大事!”

        明遠在沈括身后提醒一句。

        “放心,忘不了!”

        沈括匆匆離去,沒忘了揮手示意。

        “索性借著熙河路的東風一鼓作氣,我這兩天就上書!”

        金融司衙署里頓時只剩下兩人。

        明遠坐在他平素用來辦公的條桌跟前,種建中隔著那張條桌,背對衙署的正門,面對著明遠。

        隨著周圍靜下來,明遠一顆心卻開始砰砰亂跳,室內(nèi)的氣溫似乎在上升。

        種建中此刻就坐在條桌對面,他一只胳膊撐在桌面上,姿態(tài)慵懶地倚著桌子,另一只手擱在桌面上,指尖敲擊著桌面。他那對深褐色的眼眸正熱切而執(zhí)著地凝望著明遠的面龐,一瞬不移。

        “小遠,跟不跟我回陜西?”

        明遠在種郎目光的注視下,有點心神不屬,他似乎能感到那些視線正溫柔地碰觸自己的面孔,就像是春風溫柔輕撫,惹起游絲飄絮,心旌如楊花般四下飛舞。

        明遠的臉猛地熱了,紅暈上臉,囁嚅著說不出什么,滿腦子想的不知是什么。

        種郎卻繼續(xù)說:“昔日我的確養(yǎng)不起你這小郎君,但如今我軍功也立了,軍銜也升了,西北的火器作坊也即將新建,沿邊五路的市易務一設,我們的家鄉(xiāng)商業(yè)繁盛人丁興旺再也不會是遙遠的事……”

        “如今的我……也許可以試一試!”

        明遠告訴自己要冷靜,起碼在種郎面前要表現(xiàn)矜持,不能失態(tài)。

        可是要控制住各種情不自禁……好像有點難。

        “若是你隨我回陜西,我們縱使不能朝夕相守,但要見上一面,總比現(xiàn)在要容易得多。”

        種建中忽然站起身,將手伸來,輕輕地握住明遠的一只手,將它捧在自己手心里輕輕摩挲,他的姿勢始終閑適,卻眼神嚴肅幽邃,仿佛是許下此生不移的誓言。

        明遠郁悶:這還是我?guī)熜謫幔?

        以前的種建中,直來直往,不撞南墻不知道拐彎;

        現(xiàn)在的種郎,卻將各種欲擒故縱的招數(shù)都學全了,明明只是一個簡單的要求,卻說得讓他根本無法拒絕。

        種建中卻像是看穿了明遠在想什么,唇角上揚,笑容有點狡黠。

        “其實……師兄今日跟你說的一番話,在心頭已經(jīng)盤了三年了。日日想,夜夜想……在馬背上想,在破城時想,在餓了累了時候都會想。”

        “想得多了,說出口的時候顯得比較熟練。”

        其實他連姿態(tài)也是預演過的,既不能讓這小郎君繼續(xù)逃避,臨陣退縮,又不能太咄咄逼人,嚇到了他。

        “就盼著能把這話親口在你面前說出來。”

        “為了這個,我想我一定要活著。活到大獲全勝,活到重新站在你面前的這天……”

        原本明遠已經(jīng)將手抽了回去,這時候心里起了波瀾,竟又把手放了回去。

        這番心情的變化令種建中面上笑容更盛,他將明遠的手握得更緊,再次開口問:“小遠,你難道不想念家鄉(xiāng),不想父母,不想恩師嗎?”

        明遠正想回答,全身卻突然緊繃:他聽到門口傳來腳步聲,算算時間,該是有個衙署中的小吏,拿了文件,到他這間屋子里來請示公務的。

        明遠大恨:師兄來時怎么不關上房門。

        不過要是真關上了衙署的屋門,他無法保證這間屋子里會發(fā)生什么,到時候就真的沒臉見人了。

        在這“危急時刻”,種建中卻不慌不忙——他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稍稍調(diào)整一下姿態(tài),用脊背擋住外面進來之人的眼光,將明遠整個人置于視線的死角內(nèi),姿態(tài)妙絕。

        明遠頓時看見那對神采飛揚的雙眼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

        他的心中出現(xiàn)片刻迷醉,甚至完全忘記了正從外進來的下屬小吏。

        他感覺到種郎的雙唇輕輕地貼在他額頭上,就像是直接貼在他心口上一樣——

        為什么已經(jīng)事實婚姻了還是這樣?

        有如熙寧四年第一次被他親吻時那樣,電流游走周身,剎那心神震顫,完全不能自已。

        明遠自我檢討,但又想:對自己的要求不應該太高。他們這分明是“新婚燕爾”,不能指望自己與種郎像是老夫老妻一樣,見個面如左手摸右手,全無感覺。

        緊接著,明遠覺得種建中的左手放開自己的右手,然后在自己發(fā)燒的額頭上摸了摸。

        “明監(jiān)司!”

        那小吏的聲音沒有任何異樣。

        種建中雙臂撐在幾案上,直起身。

        剛才那一刻,他高大的身軀和寬闊的肩膀擋住了那小吏的視線,以至于來人完全沒察覺到任何異常,似乎覺得種建中剛才只是隨意探身,伸手試了試明遠的額頭。

        “什么事?”

        明遠這時也已完全恢復鎮(zhèn)定,任由那小吏走到自己面前,將文書遞給自己。

        他只見是尋常公務,通讀一遍見沒什么問題,便簽字用印,文書還給來人。

        種建中卻在旁閑閑地補了一句:“遠之,若是沒有太繁雜的公務,我勸你還是暫且告病。你似乎有些發(fā)熱。”

        那小吏也連忙端出一副關心上峰的模樣,連聲附和:“是啊,明監(jiān)司,您確實看起來是在發(fā)熱。這秋燥上火雖是小病,但也挺麻煩的。”

        竟然將明遠剛才面紅耳赤,眼神發(fā)飄的癥狀,和他早先“秋燥上火”的病因聯(lián)系在一起,這小吏也是挺乖覺的。

        明遠內(nèi)心無語,口頭上卻只能謝過這兩人的“關心”。

        待那小吏離去,明遠坐在原處,靜靜地思索著。

        種建中也不催他,而是重新在他對面慢慢坐下,雙眼凝視著他,似乎是已經(jīng)等了三年的漫長時日,不在乎這一時半會兒。

        “好!”

        種建中雙眼一亮,一躍而起,雙臂盛著桌面,驚喜地問:“真的?”

        “嗯,”明遠點著頭道,“我已經(jīng)離家已有好一陣子,確實應該回去探視母親和妹妹。之后就定在陜西……也不是不可以。”

        種建中雙手一拍,接著緊緊地握在一起,相互摩挲,透露這意外之喜實在是喜不自勝。

        他將這個問題問出口時,并未預料到真的能得到這個答案啊!

        “不過,師兄要等我先把手上這件事辦完!”

        種建中一怔:大事?

        “是的,”

        明遠的表情肅穆,適才因為激動或者羞怯而起的那些紅暈早已全都褪去了,眼神里也透著認真。

        “大事,非常非常重要!”

        新任參知政事呂惠卿的宅邸。

        呂惠卿見到三司使沈括新上條陳的抄本,“啪”的一聲拍在桌面上,口中喃喃地道:

        “瘋了,瘋了——這沈存中瘋了,他和他手下那個明遠……全都瘋了!”

        呂惠卿的弟弟呂升卿趕緊將那份文書取過來,飛快看完,也目瞪口呆。

        “青苗法?”

        “他們要改青苗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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