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二十年不做夢？

　　莊清這么一說，滿座的人都詫異。

　　唉，太史還記得早年的事，我早年的事都不大記得，只有零星的記憶。就是近年的事，大概也就記得十幾年前。我在齊國游學的時候，讀書倒是過目不忘，就是記不住人，很多熟人都得罪了。

　　唐愚聽他倆這么說，頓覺親切。

　　“二位，說起來，咱們倒是可以成為朋友。”

　　司馬莫之問：“唐先生，你就不想找回記憶嗎？我過去這十年，天天都在想這些事情。但是聽你現在說，我又不想了，也許，當初抹去我記憶的人，也是大發慈悲，想留我一條命呢。你們說，會不會還是同一個人？”

　　說完，深深嘆了口氣。

　　朱英對蘇棄和莊梅說：“就我們三個是正常人，他們三人都失去部分記憶了。以前聽你們說到這個，還不當回事，想不到這還能傳染。”

　　正說著，忽然一個黑影竄起來，把大家都嚇了一跳。原來是嚴驂醒過來了。

　　“師父，你別走，你別走，我還有很多話要問你呢！”

　　他目光呆滯，蓬頭垢面，站著不動，好像面前就是他師父鶴琴子，一副惶然的樣子。

　　唐愚嚇了一跳：“你們都認識他？他一直這么傻的嗎？姬延那小子，找了幾十年，就找了這么個傻子？一到我家就睡著，睡也不好好睡，口水流一地！好不容易醒了，就這尊容？”

　　嚴驂這個樣子，除了莊清，其他人也吃驚不小。

　　司馬莫之站起來，用手去拉他：你醒醒，你醒醒。

　　嚴驂猛地轉頭看著司馬莫之，好像清醒了些，四下掃視了下，猛地把眼睛定在唐愚臉上。

　　忽然，嚴驂喝道：“好你個姓唐的，給我水里下了什么藥？”

　　一個箭步躥到唐愚面前，手陡然一長，就要去抓唐愚的喉嚨。這動作快如閃電，莊清是第一次見嚴驂真正出手，這下可真吃了一驚。這動作，可比我快多了。

　　這洛陽真是藏龍臥虎。

　　唐愚剛想說什么，只喊了個“唉”字，一見他手伸過來，身子“嗖”地一下退后三步。沒見他腳動，感覺就是有一股外力，下棋似的，捏住他往后邊一提一放就到位了。

　　嚴驂見抓他不著，也是吃了一驚，嘴里發出一聲怪叫：“喲呵！”手腳可沒停，身形往前一沖，另一只手猛地一探。

　　唐愚退無可退，只好用背一拱，把后面的墻拱塌，人就到了外面。

　　這屋子本來就不大，又都是經年累月的泥磚茅草，這面墻這么一塌，整個房子支撐了大概三秒，轟隆一聲全塌了。

　　只有莊清在房塌之前閃了出來，其他人都埋在屋里。好在這破房子沒什么東西，就是被幾塊泥磚給砸了下，灰頭土臉地從茅草堆里鉆出來，看到嚴驂抓唐愚的這一幕，個個都驚呆了。

　　嚴驂一直伸手要扯唐愚脖子，唐愚呢，倒是不還手，但也不讓他抓，腳不沾地，繞著屋子廢墟四處亂躲。

　　在大家的眼里，就見一副奇景：兩團影子剛剛還是在東邊，瞬間就在西邊，看沒看清楚，影子又在頭頂出現。

　　眾人只覺眼前“嗖嗖嗖”地有東西在亂動。

　　莊清卻看得清清楚楚，一時技癢，瞅準了，一個縱身飛上前去，想拉住嚴驂的手，但嚴驂和唐愚卻同時伸手把他一推：“別礙手礙腳！”

　　一股強大的力量沖擊過來，莊清從空中落下，遠遠地摔在地上，四仰八叉地躺著。

　　見莊清摔倒，唐愚這才伸手把嚴驂的手一推：“你摔著人了！”

　　嚴驂心里暗嘆：“好強的氣！”

　　伸手一擋，往后落下，正好落在莊清跟前。嚴驂忙把莊清拉起來，沖唐愚喊：“是你摔的人家！”

　　唐愚說：“你可別誤會，你到我這，本來聊得好好的，你自己忽然睡著，睡了三晚了，我還沒收你房錢，你居然一醒過來就把我房子撞塌了。你可知道我這房子可有年頭了。”

　　嚴驂冷笑道：“我家豬圈都比你這破房子好。”

　　“好不好我都住慣了！”

　　“不能擋風又不能擋雨，你還能住慣了？”

　　莊清爬起來，趕緊勸住：“不礙事不礙事，你們別斗嘴。嚴先生，既然你醒了，那就好辦了，你怎么知道我們在姬絳地道里發現了石門？”

　　“石門？我不知道什么石門。”

　　“那大王派你過來，不是因為有神兵的下落了嗎？”

　　“哦，這個啊？”嚴驂撓撓頭說，“你們楚國軍士，在我們洛陽鐵鋪買鐵釬鏟子，鑿子畚箕，你會很奇怪嗎？你們自己覺得挺隱秘的，那項燕，天天帶一大幫人操練，轟動全城，盯著你們一舉一動的人多了去了。”

　　莊清說：“就憑項燕的軍士去買工具，就能斷定我們發現神兵了？”

　　“太子曾說，你們在太子舊宅最多也就呆三天，我們也都以為你們大概三四天就會走。可你們磨磨唧唧，七八天都有了，你說有沒有人想去查探下呢？”

　　“你看到我們在挖地道？”

　　嚴驂搖搖頭：“我的身手，要進去本也不難，只是你們人太多了，要想不驚動你們是不可能的。但我不需要進去看，你們的土都運到地面上，我找個高點起跳，從你們頭上飛過去都看到了。”

　　他確實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在頭頂上掠過！

　　“我當時并不知道你們在干什么，回去報給大王，說你們在挖地道。大王當時也沒什么反應，就是覺得奇怪，但過了一個時辰，忽然宣我進宮，偷偷地派我到平莊來找這個怪人。”

　　說完，手一指唐愚。

　　莊清皺眉問：“大王沒跟你說，為什么要來見他嗎？”

　　“說了。早幾十年前，大王被東周國趕出了，饑寒窘迫，又得了場大病，幸得唐愚先生救治，還賜予延壽藥膏，施展神術，令其活到今日。當初，唐愚先生跟他約定，一旦神兵在洛陽有消息，就派人去通知他。怎么，你也是他派來的？”

　　莊清點點頭，把地道里發現那道石門的經過簡略說了遍。這個事嚴驂還不知道，不覺瞪大了眼睛：“真的是神兵藏匿的地方？”

　　然后又轉頭問唐愚：“你知道怎么拿出來？”

　　唐愚說：“現在還不能。”

　　“為什么？”

　　“我被困在這地方，出不去。再說，還得找到鑰匙。”

　　“困在這里？還要鑰匙？”嚴驂疑惑地說。

　　唐愚無奈地點點頭。

　　嚴驂圍著他轉了一圈，冷笑道：“你又沒被鐵鏈子鎖住，怎么個困法？”

　　唐愚苦笑道：“我曾經多次離開過平莊，但每次只要一出來，我的皮膚就會變黑，潰爛。很可能是幾百年前那些人給我的禁制。”

　　嚴驂問：‘鑰匙在哪？’

　　“還沒找到啊。鑰匙和神兵，都是我藏的，但我現在想不起來。”

　　嚴驂一頭霧水，唐愚又把剛才和莊清他們說的話，簡單說了一遍。

　　“也就是說，大王其實也是啥也不知道，讓我們到這里來，除了認識你以外，什么用也沒有？就是虛驚一場。可是，你怎么就那么放心，太子打不開密道拿不到神兵呢？”

　　唐愚呵呵一笑，并不解釋。

　　“那我們就走吧？”嚴驂對莊清他們說。

　　“別別，我有一事相求。”唐愚忙攔住。

　　“有什么事？”

　　“我在這隱居，歷代周王都把這邙山劃為禁地，不準百姓樵采。但最近一段時間，邙山上不時有人過來。我后面這片山上，是一片密林，人獸不行。我不知他們是誰，但人很多，你們最好幫我去看看，想個法子把他們趕跑。”

　　“普通百姓偷偷上山樵采，獵個兔子，你管他呢？”

　　“不不，如果他們誤入我這，還得動手把他給殺了，實在沒必要。”

　　莊梅忍不住說：‘為什么就要殺他呢？’

　　“不殺？那他怕是活得不如早點死。”唐愚一本正經的解釋，那神情，并不覺得殺人有什么錯。

　　“我這人，還是可憐這些螻蟻之性命的。”

　　眾人無語。莊清心想，我本來就想去山上，這不就是個順水人情嗎？馬上就答應了。

　　忽然又想，此人自稱活了幾百年，剛好問問他周頃王墓的事。

　　“唐先生，我突然想到個問題，神兵幾年前曾經出現過，秦將白起用它消滅了趙國幾十萬人，這事你知道嗎？”

　　“這是哪年的事？”

　　“就前兩年。”

　　唐愚皺眉道：“我久不通人煙，不知道。這么大的事，姬延怎么不來告訴我呢？”

　　“那，周頃王，你知道嗎？”

　　唐愚眉頭一皺：“這名字好熟悉。”

　　“白起得到的神兵，就是在周頃王墓的隨葬品。”

　　唐愚大驚：“神兵被周頃王得到過？這怎么可能？姬延怎么不告訴我？”

　　司馬莫之說：“這事發生在十幾年前，我們并不知道秦人在頃王墓里得到的是神兵。只是因為在前兩年白起在上黨殺了趙國四十萬人，這才漸漸地把這事連起來。個中緣由也很復雜，以后可以慢慢跟你細說。”

　　唐愚沒怎么聽他說，一個人陷入了沉思：“周頃王，他怎么可能得到神兵？這事我怎么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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