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氏一進了門就緊張的去看十月。

　　十月的目光閃躲，側著頭拽住胡小滿的衣裳，不敢與之對視。從幾天前把心意說出來，就遭到董氏的強烈反對，十月不明白，為什么？她憑什么不能高嫁，憑什么所有的人都認為她以后會過的凄慘。

　　她偏不，偏要過上這世上最好的日子。

　　十月心里暗自較勁，目光呆愣愣的，董氏說話她也沒聽見。

　　寧死不改初衷的樣子，讓董氏心痛極了，她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面，喃喃道：“我不同意十月往外……”

　　‘嫁’字還沒說出口，就被胡有田喊聲打斷。

　　他拍著腿興奮的站起來，兩手握在一起，很是激動的語無倫次道：“哎呀，好事兒啊，我就知道我胡有田的閨女養的這么嬌貴將來能高嫁，好閨女，好閨女，有志氣，看上王翦了嗨。好眼光——”

　　得到親爹支持，十月緊緊的握緊了拳頭，她試圖扯動嘴角勾出一個笑，但真的，真的感受不到一絲開心。其他人都在擔憂她受委屈，只有他，自己的親爹，覺的能把閨女賣個好價錢。

　　感受到身后的顫抖，胡小滿勾頭去看，意外看到一張悲哀的臉。“你先避避。”

　　十月搖頭，抓著她的衣裳不松手。

　　白氏就坐在她們身邊，捏了捏小滿的手，說，“我有幾句話跟十月說，聽完了在避出去不遲。”

　　“十月，不管你會不會怪我這個做奶奶的，我都不同意你遠嫁，”白氏拉過躲在后面的十月的手，使勁兒握了握，苦口婆心的勸，“孩子啊，這是一輩子的大事兒，爺爺奶奶不會害你，聽奶奶一回，不這樣了，行嗎？”

　　低聲抽泣的十月拼命的搖頭，另一手緊緊握這王翦送給她的玉牌，似乎這樣就能給她力量。

　　白氏失望極了。

　　她吃夠了孩子遠嫁的苦，跟大女兒十幾年都沒見過面，那種提起來就牽心掛肚的感覺，她不想也在孫女身上嘗一遍，更何況十月要嫁的人還是有些門第的王翦。到了婆家他們可會看得起十月鄉下女的身份？

　　王翦的做法也讓白氏氣惱，若是真心求娶就不該私下偷偷摸摸來往，敗壞十月名聲。

　　一言不發的胡小滿攔住奶奶的肩膀。安慰的話也在關鍵時刻窮詞。

　　驚蟄很想撫平她的眉心，讓這些凡塵俗世見鬼。

　　還有二寶這樣的小輩兒，坐到一邊，插不上話。

　　“我跟你們娘一個意思，”胡老爹被吞云吐霧的濃煙遮擋了眉眼，聲音啞啞的說道，“十月的性子也就窩里橫，將來的婆家沒有咱們看著，不定怎么欺負拿捏她。老二啊，你是當爹的，別掉進錢眼里不想想你閨女以后咋過。”

　　“瞧爹說的，”胡有田不以為意道，“王翦那孩子也是在咱們眼皮子底下那么多年，挺厚道一人，哪兒能不好好待十月。”

　　胡老爹十分火大的邊用煙桿敲桌子，邊喊：“成親是一個人的事嗎？你去問王翦，敢不敢忤逆他爹你老子。那小子是什么態度都不清楚，你這個當爹的倒先咋呼起來了，向什么樣子。”

　　“那不是贈送玉牌了嗎，”胡有田離暴跳如雷的胡老爹遠遠的，他梗著脖子反駁，“這都私定終生了，不把他們兩個弄到一起去，以后十月怎么嫁人。我是當爹的，還沒權力說幾句話啦？”

　　老子跟兒子講不清道理的時候就是容易上火，胡老爹從腳上抹下鞋子來就砸過去。

　　“好了，好了，”白氏著急忙慌的拉住還要打人的胡老爹，勸道，“好好說話，你發什么火呀。”

　　“瞧他那個熊樣，怎么好好說話。”

　　哪能看著他大動干戈，在場的都上去勸。

　　事情還沒有解決，一屋子的人先吵吵起來。

　　胡小滿勸了兩句也沒人聽，拽著哭的要死要活到十月出來。院門口已經在有人探頭探腦了…

　　“別哭了，”胡小滿嘆息道，“你先去我屋里里呆著，有結果了再告訴你。”

　　“你得幫我一次。”十月拽著她的袖子，不依不饒的就這一句。

　　胡小滿都快被她煩得沒耐心了，依舊耐著性子道：“上有爺爺奶奶，下有你爹你媽，這事兒輪不到我插手。但不管怎么說他們都心疼你……事情成與不成，都不會完全罔顧你的意愿。你自己心里也有點數吧……矜持點。”

　　上趕著不是買賣，王翦那邊還什么表示都沒有，家里人都不知道他的態度，十月就鬧得雞飛狗跳，擱誰都得煩。

　　然而胡小滿的意思也十分明顯，那就是還會幫她，成與不成全看王翦。十月一點也不傻，當即破涕為笑，又喘喘不安的催促道，“那你快點進去說服爺爺奶奶，在給他……他送信。”

　　胡小滿一點頭，當即把人轟走。又去把圍在門口的鄰居也轟走，她返回堂屋。

　　驚蟄立在門前，為她打開門簾兒，也跟著進去。

　　他黑幽幽的眼睛直勾勾的，似乎在發呆。胡小滿猛然回過頭他都沒反應，推了他一下才驚醒。

　　驚蟄臉色驀地一白，十分不自然的問：“怎…怎么了？”

　　一腦門子官司的胡小滿狐疑的看了他一瞬，就拋在腦后。“你回去收拾收拾，等會兒就啟程回營地。”

　　驚蟄：“……”

　　我可以晚上走。

　　屋子里的眾人已經不吵了，胡小滿眼尖的看到董氏臉上有個巴掌印。也猛的發現縮坐在凳子上的董氏似乎是矮小了許多，她曾經是個豐腴，牙尖嘴利的婦人，這會兒又瘦又衰弱，讓人猛的打眼兒一瞧，會有種認錯人的錯覺。

　　見小滿回來，白氏捅了捅胡老爹到側腰，悄聲道：“老二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要把十月嫁過去，咱們強攔著也沒用，不能一眼就把十月看死，說她不能把以后的日子過好。讓小滿先跟那邊通通氣，也省得老二老去纏著咱們大孫女，讓她不得安生。”

　　老伴兒的話說的不是沒道理，胡老爹又怎么會不明白，但作為持家的長輩，一輩子經歷了不少，看得多，也想的遠，總歸就是擔心，但若說拿著身份阻止，那也是攔不住的。還弄得兒孫離心，得不償失。

　　罷了，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胡老爹懶得說話，煩躁的抬下巴意識白氏去說。

　　白氏又回過頭去詢問坐在身邊的，胡小滿的意思。

　　胡小滿面無表情道：“就照您說的來吧。”

　　“先去府城打聽一下王翦家是個什么樣子，”白氏仔細又謹慎的嘮嘮叨叨說了半天，最后又是斗志昂揚，又是感嘆道，“咱們也不算是高攀了人家，只要大寶二寶以后有出息，娘家有支撐，咱們老胡家的孩子能個個嫁的好。要是真講究起來咱們家還有驚蟄呢，不比他們差多少。”

　　這一番話簡直是說到胡有田的心坎兒里，他立時就諂媚的拍著二寶的肩膀，讓他以后好好干，說到激昂處，他又扭過身子指著董氏罵，“要不是你連個兒子都不會生，咱們十月的婚事也不會這么難，我要你這個臭娘們有什么用。”

　　若是按照以往董氏的暴躁脾氣，定要與他干仗，她現在只是坐在那里，不悲不喜的臉上滿是麻木。

　　胡有田得理不饒人，還在沒完沒了的罵。

　　胡小滿皺著眉頭問奶奶：“三房的兒子不是已經過繼給二嬸了嗎？怎么還在說這個事兒。”

　　但白氏臉上一難過，差點淌下淚來。

　　“去年冬日里那孩子病了一場，等好了的時候眼睛就有點兒呆，到現在也不會說話，”白氏聲音哽咽著說，“后來找大夫看了，說是可能燒傻了。你三叔跟劉巧兒都不愿意，要董氏賠人，你二叔也不愿意養，鬧的打起來。最后還是董氏賠了銀子，孩子還在她哪兒呢。”

　　這事兒，胡小滿還真就不知道。她一天到晚忙得腳打后腦勺，白氏不會把這種糟心事情拿出來跟她講。

　　但好好的孩子也不能就那么廢了。胡小滿說：“改天帶著孩子去府城找個好大夫看一看，該怎么治怎么治。”

　　“這事兒你就甭操心了，”胡老爹又把煙桿子放在嘴里，含含糊糊的說，“讓他們自個兒折騰去，幸虧是分了家，要不然我得被他們氣死。”

　　胡小滿安慰了幾句，把還在罵人的胡有兩口子趕走。她回房間把事情跟十月簡單的講了一遍，“一邊去打聽王家，一邊通知王翦，要是沒問題，皆大歡喜。要是有問題，十月…你要給咱們老胡家長點臉。”別對人家要死要活的。

　　這話真是，好壞各一半。十月臉色也是喜憂參半，她雖然很想很想留下，但還是被胡小滿趕走了。

　　小滿拿出紙墨，斟酌半天，不知道該怎么寫，把紙團成一團扔在角落里，轉而從床底下拉出箱子，捏了幾張銀票。

　　她走到門口猶豫了一下，又拐回來，拉出箱子又拿了一張。驚蟄靜坐在陽光充沛的窗戶處，他雙腿疊交，放置在另一張椅子上，上身斜靠在椅背上，姿勢慵懶而舒適，遠山長眉微微蹙著，顯得書上的內容晦澀難懂。

　　“在看什么？”

　　胡小滿的聲音顯然是驚嚇到了驚蟄，他瞬間合上書籍，挺直了后背，放下雙腿，然后對著她微微一笑，道，“事情解決了嗎？爺爺奶奶他們怎么決定的？”

　　這明顯的做賊心虛，胡小滿朝他手上的書瞄了一眼，沒看出什么，決定給這個少年留點私人空間。

　　她走進屋，隨手拉了一把椅子坐下，皺著眉說，“你回去后直接跟王翦說，他送十月玉牌的事家里人已經知道了。多的不必贅述，他自然曉得該怎么做。”

　　說著話，小滿把塞到袖子里的銀票掏出來，抬下巴，示意驚蟄接住。

　　銀票上的花紋清晰而美妙。驚蟄瞧了一眼，搖頭，“以后不必再給我銀票了，我在軍營里有軍餉，夠花。以前你給我的剩的還有呢！”

　　胡小滿霸道的性子就是不允許別人拒絕。她故意臉色一沉，半站起來把銀票塞到驚蟄手里，又一屁股坐下。

　　銀票上還殘留著溫熱，順著指尖傳遞到胸腔，驚蟄心底滾燙一片。他兩片嘴角忍不住翹起來，滿心的愉悅，傳遞到深不見底，猶如浩瀚星辰的眼中，黑如墨夜的眸子亮起來。

　　他再次申明自己的花用夠使。

　　對于花用方面，驚蟄的節省令人發指，換言之，說他節省，不如說他對金錢沒有欲望。胡小滿放心的狠，便粗魯的打斷他，說起別的事。“自行車打造的如何了？”

　　這件事情驚蟄一直在，坐下來與她細細的說，“自行車打造一半，工匠就發現齒輪與鏈子的好處。他們把那些東西加大到數倍，然后用支架固定到城墻上，用人力拉動，運送巨石上城墻，做加固。這個東西似乎也運用到了煤山…”

　　胡小滿了然的點頭，眉眼間露出欣賞。

　　她道：“楚大將軍手下果然是人才濟濟呀，一個簡簡單單的齒輪都能被他發現好處，并且發揚光大，很不錯。”

　　“姐…這樣的東西，還有別的嗎？”驚蟄很有興趣，兩眼放光的，期待的看著她。

　　胡小滿摩挲下巴點頭：“這叫機械。我雖然懂得不多，但是也能給你講一點，等你下次回來吧。這會兒就收拾收拾，趁著天色好，回大營去吧。”

　　雖然心底蔓延著強烈的不舍，但驚蟄還是點頭，他簡單的收拾了一番，帶著白氏做的幾件夾衣，還有書籍。然后被一家人送走到村口。

　　他翻身上馬揚塵而去，又頻頻回頭，直到看不見人影，才加快速度。

　　忙忙叨叨一天的二寶，洗漱完，剛躺在床上舒服得嘆氣，一口舒心氣還沒嘆完，就發現床帳上吊這東西。

　　他解下來一看，才發現是幾張銀票。

　　二寶搔搔頭，想了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他笑嘆著搖頭，踢上鞋，把銀票給胡小滿送去。

　　他這個管財務的都勒緊了褲腰帶，一個銅板摔成八瓣兒，姐姐倒好，五十兩一張的銀票，一拿就是三張，自己都替她心疼。不過驚蟄沒銀子也不行，也不知道那小子在軍營里怎么過的…。

　　第一座大棚建好后胡小滿就沒有在管，而是把這件事交給劉獵戶和護衛隊去做，胡老爹也一直在幫忙，昨日夜里吃飯時就說快要竣工，胡小滿起了個大早，與爺爺一起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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