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章 難言
她坐在地上,看著他緩緩站起,手從心口擱落,眸眼冰冷,心里輕輕笑了——癥狀慢慢消失了嗎?她想,這個男人深愛著她,除去這事能牽動他,他修忍心性十四年,沒什么是他不能調適過來的。
只要他愛她,就夠了。
她知道自己放棄了最好的答辯時間,她剛才回答的時間恰好:不快不慢。
試圖與他說些話,唇剛動了動,他卻走到桌旁,雙手一抹,將上面所有東西掃落到地上。
掛畫,玉石,如意,花瓶他身形如梭,她癡癡看著他厲聲大笑,將房里所有的東西盡數破摔落地。
一片花瓷碎片向她臉上飛濺而去,她一驚之下,躲避不及,也許,也并不想躲閃,閉上眼睛。
沒有疼痛。
她一怔,睜開眼睛,他不知什么時候已側身站到她身前,手里握著碎瓷。
瓷片尖銳的棱角把他的掌劃破,血從他手心里跌落,他似毫無所覺,只是握著那塊瓷子,一雙玄黑的眸攫在她身上,他嘴角仍噙著極端優雅的淺弧,但那一雙美麗的鳳眸,眸里血絲彌纏,眼里凈是鄙夷,憎惡,怒與恨。
那恨,又暗又深。
他手上的鮮紅,他眸里的鄙恨,她身上所有的快樂和力氣一下仿佛被什么統統抽走,她瘋了一般奔過去抱住他。
“皇上,別這樣看我,求求你,別這樣看我。”
他一聲輕笑,爾后慢慢笑開,擲了手上的瓷子,袖手一翻,掐上她的頸脖。
“白璃憂,為何連騙朕一句你都不肯?只要你說是慕容龍秀做的,只要你說是那個畜牲強迫于你!”
淚水滾落他的掌沿,握在她頸子上的他的手猛地一震,很快又狠狠收掐緊,她的腳尖離了地。她被掐握過咽喉多次,卻從來沒有一次如此痛苦。
痛苦,她卻不想掙扎,她是早便累了,可是,心底有那么一個地方,卻仍念想著與他在一起,想起他初知她有孕的欣喜若狂,想起他在她夜半噩夢時替她拭去濕汗,想起他那天吩咐郭麟的話她更不能讓他誤會戎蘭亭。
她扶上他的手,深深凝著他,用盡力氣,喉嚨發出的聲音卻仍殘啞不全,“如果我說――”
聲音無法接續,喉頸如火燒,眼皮翻著,扶在他手上的手也慢慢松跌開,脖頸的壓力卻猝然撤走。
他一手挾著她的后背,單手捏住她的下頜,眸色狠戾,“說,找一個讓朕不殺你與戎蘭亭的借口!”
她垂下眸,“不是他!不是戎蘭亭,那晚,他與我出去尋你,路上,大哥與人打斗,我擔心你,偷偷去找你,后來在林子里遇到一個男人我不知道他是誰,我——”
“這謊不高明!”
話語卻被慕容謹之暴聲打斷了,一雙鳳眸如紅得可怕,他的額用力抵在她的額上,“從朕剛才問你話開始,你只一直強調不是戎蘭亭的種,那時你早有反駁之機,你卻并不說是他人所為,因為你很慌很亂,即使再聰明的人遇上,也會亂。因你一直以為你已服下藥膳,這并不在你的預料之內。”
“池力鎮那郊地農戶,民風純樸,鮮少有外人進入,也因為這樣,戎蘭亭才帶你避進那處,那晚林里不是朕的人便是慕容龍秀的人,不論是朕的人還是慕容龍秀的人都絕不會碰你,因為他們不敢!”
“慕容謹之剛才一直跟自己說,若論那晚情形,若你曾落單遇到過慕容龍秀,慕容龍秀本就對你有意,甚至許妃封后,不過是朕的自欺!若說他當**迫于你,你為何到現在也不敢與朕說?”
“那一晚,又還有誰在你身邊?”
璃憂只覺額上溫度驟冷,卻是他全然離開她身邊,他微微向后退著,眸里紅絲愈加清晰,密密叢叢,仿佛要把一雙眸都染成暗紅,他冷冷盯著她,眼角眉梢都帶出一股兇戾,璃憂閉了閉眼,嘴角抿出絲笑。
原來,越絕望,越會笑。
她想,他會殺了她。
若她現在再為戎大哥求情,那么,戎大哥只會死得更快!
突然又想起,水晶簾外,她聽了他心思,他們重歸于好的那一天,她說,她與戎蘭亭并無其他。他說,她說,他信。
只是,若有一天,她背叛了他,他會殺了她!
與她一樣,他也在笑,一笑之間,風華無雙。
慕容謹之,是不是你的心也一樣絕望?
在我們都屈從事實的時候,皇上,能不能不要去信你的眼睛,不要去信一切看似無漏可尋的“事實”。
只信我。
因為我是我。
慕容謹之也凝著她,眉目就像卷過雪白的濤,輕輕漾出淺弧,“白璃憂,這天下,從來沒有一個人,讓我如此對待過。七歲開始,我想著的只有怎樣從那些人手里把父皇交給我的江山奪回,不做傀儡之王,把我的母妃救出來,因為她是我慕容謹之的母親。”
“我早該殺了你。值得我去謀去想的只有這個云蒼大陸而非你,我卻每天想著你的身子好不好,只怕你不開心,我對我的母親說,你白璃憂是我慕容謹之的愿望。”
璃憂搖頭,哭笑之間,竟說不出一句話。
窗外月似鉤,這千葉的月,總是難圓。
難緣。
此時此夜難為情。
——余自問平生無疚無愧,只有一悔憾之事。那是慕容謹之去的時候,眼梢一劃,冷笑吐出的話。
璃憂被遣回濃華殿。
除了彩霞,宮內宮人全被換了一批。仆役工作以外,所有人都不茍言笑。
問了彩霞,果然是彩霞是私下換了藥,以為那陣子她在與皇帝鬧脾氣。她原是好意,只是事情往往不受人控制罷了。
她想見他,只是她再也見不到他。她無法進儲秀殿,拘守重重。同時,他也半拘禁了她,她能進出濃華殿,但她誰也見不著。
不說夏卿等人,就是姜大夫也見不著,去到太醫院,姜大夫總是不在。她明白,是他的命令。
肚子還是沒有怎么見大,但那塊肉血確實在成長起來,她過著她行尸走肉的日子,她想把孩子打掉,但她沒有藥。原來這就是生不如死的滋味。
她在夜色里拿著破碎的瓷瓦在自己身上輕輕比劃著,很快,被從暗處躍出的暗影衛制住。
后來,他過了來。
他冷冷盯著看了她良久,說,若她動了打胎或那種念頭,他立刻殺了戎蘭亭。
然后,又過了幾天,有一晚,她在床上躺著,他突然過了來,渾身酒氣將她死死抱住,也不說話,良久,才踉蹌離去。
她一直以為,他會賜藥或讓人將她肚里的孩子打掉,但他卻不讓她將孩子拿掉,明明他早已瘋狂痛苦不堪。
奇怪、疼痛以外,她很清楚感覺到,他越來越恨她。
也以為他會召戎蘭亭回來,卻一直沒有——異族十八部發起了進攻。
后來,聽說他有了新寵,新封了一個貴嬪,夜夜恩寵。只是這位新貴嬪聽說極為神秘,寸步不出軒內,沒有人見過這位美人,服侍的下人也一概諱莫如深,絕口不提。
她沒有哭,紅了眼睫的是彩霞,問她,她與皇上是不是又鬧了什么別扭。她無法回答。
倒是郭太后過來看過她幾回,又說了些安慰了的話,言及她現在身子多有不便,讓她莫怪皇帝。
宮里內外都在猜測皇帝的心,是因為白妃懷孕無法承歡,還是皇帝確實又有了新歡。慢慢所有人都偏向了后一種猜測,因為皇帝不再踏足濃華殿。
于是有了許多個傳說,日子過去。
她痛苦卻仍守著一絲希望。希望戎蘭亭和晶瑩夫妻平安,希望戎蘭亭安排的人最后能擒下慕容龍秀,拿到解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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