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之后，我腳上的浮腫明顯好了許多，這幾日我的日子倒還算清凈，偷得浮生半日閑。阿爹沒有找我的麻煩，那個死姓王的也沒有陰魂不散的纏著我，云崢這幾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終日里和那些刀槍棍棒為伍，一身都是傷，如今天下安定，他該不會想要從軍嗎？林家世代都是文官，從未有任何人上過戰場，云崢還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我試著下地走路，已經不疼了，姜老頭的藥還真是管用，什么傷筋動骨一百天，我看八成都是糊弄我，還真當我吃了十四年的白米飯呢！

　　“阿姐，阿姐，郢橋的金桂都開了，不如你我出去走走看？街上人可多了。”佳楹央求我。

　　郢橋的金桂固然好看，可看的人多了，就不是賞花，而是看人，人有什么好看的，擠死了。見我不情愿，佳楹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差點被沒這口茶水給燙死。

　　“你趕緊起來，太不像話了，我依著你便是。”我真是敗給她了。

　　適逢秋季，郢橋兩邊的桂花已經盛開了大半，金秋的桂子飄香，沁人心脾，一朵朵金黃在樹上競相開放，素氣淡雅。

　　讓我感到不爽的是，那些頑童竟然紛紛上樹，用竿子將樹上的金桂悉數打落下來，他們的父母竟然用圓筐在下面接著那些桂花，說是要回去做桂花酒釀和桂花糕，這還讓別人怎么欣賞，太沒有公德心了吧！很快，樹上光禿禿的一片，我摸了摸腰間，這次出來的匆忙，竟然忘了帶自己的彈弓，不然我一定出手好好教訓他們一番。

　　“阿姐，你跟那些人生什么氣啊！別動怒，這大好的日子，你腳傷剛好，理會那些人做什么。”佳楹拉著我去了一處茶寮，她向老板要了兩份冰粉，一份要花生碎，一份不要花生碎。

　　“都入秋了你還吃冰粉，不怕著涼肚子難受啊？”

　　“我沒想那么多。”

　　“老板，我也要一份冰粉，不要花生碎。”這聲音，是雒錦明。早就說過了，巧合多了就是人為。我還沒懷疑到佳楹身上，她就立馬心虛的低下頭，看來今天這處郢橋相遇就是她有意安排的了，這個丫頭片子，真是能給我惹事，看我回去怎么收拾她，我一定要讓她抄寫一千遍的《昭明文選》！

　　“好久不見，綺雪小姐，聽佳楹說，你不久前扭傷了腳，我這里有上好的藥膏，不如你拿去擦擦？”他遞給我一個白色的小瓷瓶，這藥瓶子上有股子香味，和他身上的熏香味道一樣，看來這瓶子被他隨身攜帶，應該有幾天了吧！我拿還是不拿啊，不過我覺得不管我是否愿意，他都會有法子讓我收下。這里人多眼雜的，我還是少和雒錦明接觸為好。

　　“我不需要，我已經沒事了。”我硬撐著腳上隱隱傳來的疼痛，在地上蹦了幾下，“看到了啊！我沒事，這下總放心了吧！”我將一錠銀子放在桌上，連同他那份冰粉的賬一起清算了。

　　“姑娘，錢多了。”老板在我身后喊著。

　　“不用找了，就這樣吧！”我拉起佳楹就跑。

　　這雒錦明還真是不死心，在我身后不停的追趕。我想了想，最終放慢了腳步，讓別人看到太不成體統了。

　　“阿姐，你太過分了，錦明哥哥是在關心你啊！”這丫頭的心完全被雒錦明俘獲了，看來我那天的話都白說了，她一個字兒都沒記在心里。

　　“行啊，我過分，那你去找他吧！”我松開佳楹的手，轉身就走。哪里不能賞花，我干嘛非要在郢橋賞花，剛才發生的一切還不夠給我添堵的呢！我清心寡欲，好不容易斷了一些對雒錦明的念想，沒想到佳楹竟然幫著那雒錦明，真是太過分了。

　　不知不覺我來到了吉慶街，這里盛開的桂花雖然不能和郢橋那邊盛開的桂花相提并論，但也是頂頂好看的，最起碼不用人擠人，我還不用見雒錦明，落得清凈。有富貴人家搬來了菊花供來往的行人們欣賞。

　　今年的品種比去年多了一些，牡丹，瑤臺玉鳳，玉翎管…這個紅紫的又是什么啊？

　　“這是墨菊。”我一抬頭剛好看到死姓王的那張厭世臉，他又沖我不懷好意的笑著，剛送走了一個瘟神這會就又來了一個，我在心里糾正自己，王炎郎才是瘟神，雒錦明不知道要比他強上多少倍呢！

　　“誰問你了？回答的這么快。”我沒給王炎郎任何好臉色看，本小姐就是看他不順眼。

　　“姑娘，這位公子說對了，這就是墨菊。”店主對我說道。

　　我兀自瞪了這兩人一人一眼，店主興許是知道自己不該多言，神情有些尷尬，他旋即轉身去了屋里擺弄著自己養的那些花朵，我看到他將雞蛋殼扔入花盆中。

　　“蛋液營養豐富，也可以用來養花。”王炎郎看著我，熱情的解釋著。

　　“要你這家伙在這里多管閑事，我又沒有問你，你離我遠點。”我臭脾氣上來誰也攔不住。

　　王炎郎站在原地，怔了一下，看他的眼神似乎是被我尖銳的話傷到了，管他呢！他傷心難過，心情不爽那是他的事，他自己要往心里去的，這可怪不得我。他壓低了嗓音，沉沉道：“你竟然用這樣的語氣同我說話，不怕日后會后悔嗎？”

　　他朝我走近了一步，我下意識的向后退了一步，珍兒同我講過，愣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我今天就豁出去了。

　　“有什么可后悔的，我堂堂尚書之女難道還怕你不成？”我向前邁了一步，我講過貓兒打架，它們在爭奪地盤或是食物時都會用尖銳的眼神直勾勾的盯著對方，直到有一方勝出為止。我紗裙的衣角掛在一個盆栽的花枝上，我下意識的拉拽了一下，衣尾處扯開了一個大口子，不但衣服破了，被我這么一拉，盆栽也斜倒在地上，花盆磕掉了一角。

　　“姑娘，你看看你怎么這么不小心呢！”

　　“大不了我賠給你就是，這盆花我買了。”我將錢放在案上。

　　王炎郎這小子倒是殷勤，抱起這盆花在懷里，我看到花盆上的泥巴都粘在王炎郎的衣服上，臟兮兮的一片，還有幾只螞蟻在爬，我有些感動，王炎郎這小子長得油頭粉面，說話也不怎么正經，笑起來也是一副不懷好意的樣子，但是在我面前總矮我一頭似的，他會讓著我，會由著我的性子，但是他不是我喜歡的款，我拒絕他，也沒錯啊，分明就是他在騷擾我啊！

　　“你自己拿便是，謝謝。”我也不能太不懂事。

　　“你終于對我有好臉色了。”他沖我笑著，笑容就像是冰雪消融的湖面，平靜而又溫暖，我看到了他眼里的真誠，是為我而流露的，我不禁有些動容。我旋即鐵青著臉，省得他以為自己被我感動了。

　　“做我娘子可好？”

　　沒想到王炎郎是這么得寸進尺的人，真是給點陽光他就燦爛，給點河水他就泛濫，我真應該給他一個雞窩。

　　“無聊。”

　　他在我身后隨我走著，還不忘囑咐我，“你悠著點兒，腳傷剛愈。”

　　“嗯。”我粗著嗓子嗯了一聲，算是應了他這句關心我的話。

　　肚子有些餓了，清晨一大早就被佳楹拉了出來，只顧著生氣也沒有吃東西，前面有一家米粉攤，可以嘗嘗。

　　我尚未開口，就聽到王炎郎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兩份米粉。”

　　他倒是自覺，挨著我坐了下來，除了阿爹和兄長云崢，我還沒和誰坐的這樣進。王炎郎看我有些局促竟然向我道歉，于是坐在了我的正對面，他什么時候這么有君子之風了。我看到一雙手黑乎乎，臟兮兮的，當即將自己的手絹給了他，“擦擦吧，擦完記得還給我。”

　　“我知道，手絹是有特殊涵義的，我不會胡鬧，更不會亂來。”他認真起來，沒了以往的玩世不恭。

　　米粉很快就端了上來，味道聞起來是不錯，但是看起來清湯寡水的，只有幾片牛肉，一些小蔥，除此之外再無其他，湯面上還漂浮著一層淡薄的黃油，這味道會好吃嗎？應該沒有餛飩好吃吧！

　　“嘗嘗看吧！能在吉慶街謀生，想必手藝應該不會太差，很多事不要單看外表，要看內在。”王炎郎別有深意的看著我。

　　他說的話確有幾分道理，反正點都點了，不如嘗嘗看。我用筷子夾起了一根，很爽滑，牛肉湯汁的味道已經入在米粉當中，我很快就吃完了，我還想再吃一碗，不過王炎郎在場，我有些不好意思讓他知道我真實的飯量。

　　“老板，再來一碗。”

　　“不用了，我已經飽了。”

　　“吃吧，美食當前，矜持什么。”王炎郎不再和我玩鬧，我低著頭認真吃著碗里的米粉。他在我面前坐著，用我的帕子擦去扳指上的污泥，還挺講究的。

　　“你吃飯的速度還挺快，我不過是擦拭扳指的功夫，你就已經吃完了。”

　　“明明是你自己太墨跡，還覺得我吃飯快。”不就一塊扳指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這人做事講究，素來喜歡慢條斯理，以后你就會知曉。”

　　我懶得接話，還以后我就會知曉，沒有以后了。

　　我伸出手，向他索要帕子。

　　他一臉疑惑的看著我。

　　“怎么？難不成，你還想裝糊涂。”

　　他恍然道：“我懂了，你等我一下。”

　　我看到他起身去找攤主要來一些清水，原來是在要我清洗手帕。這帕子被水一泡之后，上面繡著的紅色海棠越發的顯眼，栩栩如生。

　　“謝謝。”我接過帕子，濕漉漉的一團，水分已經被他用力擰干，我的掌心冰涼一片。

　　“應該是我道謝才對，謝謝你幫我拿花盆，告辭。”我趁他愣神的功夫抱起花盆就走，出乎意料的是他沒有追上來，只對我說了這樣一句話。

　　“林綺雪，我相信我們還是會再次見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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