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件事情令她感覺困擾，令她產(chǎn)生迷茫，不知道該聽誰的，以誰的話為準則的時候，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親自去嘗試。

　　一個時辰后，高桐帶回來幾只比尋常蝙蝠還要肥一些的大蝙蝠，并用紅繩捆住了它們的翅膀。

　　這一幕被剛好跑過來串門子的李容昊見了，他連忙捂著口鼻退出了門外，還從鼻腔內(nèi)發(fā)出一個嫌棄的字，“咦。”

　　容昊為什么對蝙蝠發(fā)自內(nèi)心的討厭呢？難道他曾經(jīng)歷過什么與蝙蝠有關的，才會這樣深惡痛絕，哪怕在夢境里也想把瘟疫歸咎于蝙蝠身上？

　　紀五福對他招了招手，李容昊臉上神情糾結(jié)萬分，遠遠地繞過地上那幾只昏昏欲睡的蝙蝠，來到紀五福跟前。

　　一張粉嫩小臉都快皺成了菊花，“五福姐姐，你抓這些飛鼠做甚？該不會是想吃它們吧？不要啊！”

　　紀五福看著他，“為什么不要？你吃過嗎？味道如何？”

　　“我才不要吃這么丑的東西！”他美食街小霸王也不是什么東西都塞進嘴的好嗎！

　　“蛇也不好看。”紀五福涼涼地瞥他一眼。

　　別以為她不知道，這小孩兒，才豆丁點兒大，別的志向沒有，只想吃遍天下所有美食，整天嚷嚷著這個沒吃過一定得試試，那個沒吃過，不管多少錢都要買！

　　蛇肉？呵，他早就嘗過鮮了。

　　李容昊皺起小眉頭，“五福姐姐，蛇丑歸丑，但是蛇肉羹還是挺鮮美的……”

　　烤蛇肉也不錯，撒上點鹽巴和茴香粉，那味道……反正割下來后一片片的跟魚肉長得也差不多，根本不會有心理負擔。

　　“說不定蝙蝠也鮮美呢？你嘗嘗。”紀五福笑道。

　　“不不不，真的太丑了，沒法下口。”他都不敢轉(zhuǎn)頭去看，多看一眼都怕晚上做噩夢！

　　他打了個寒戰(zhàn)，又怕紀五福真的想吃，只得繼續(xù)勸道，“它長那么丑，怪可憐的，五福姐姐你就別吃它了，把它放了吧。”

　　要是吃了這么丑的東西，五福姐姐破相了可怎么辦呀！

　　敢情是因為丑所以才逃過一劫……紀五福無語，推開他，“我不是用來吃的。”

　　“那就好，那就好。”李容昊放心地拍拍小胸脯，“五福姐姐若真想吃老鼠的話，可以吃竹鼠——雖肉有些柴，但只要烹飪方式得當，還是美味可口的。”

　　紀五福只覺得太陽穴隱隱作疼，“竹鼠雖體積比蝙蝠大上許多，但它們?nèi)菝惨膊畈欢唷�…你這時候就不覺得竹鼠丑了？”

　　“竹鼠好可愛的。”李容昊想也不想地道。

　　算了，跟他溝通費力。紀五福不再搭理他，跑廚房拿了根筷子，捅了捅其中一只蝙蝠的身子，喃喃自語，“若有毒，毒在哪呢？”

　　李容昊耳尖聽見了，“會不會是在牙齒上呢？蛇的毒就是藏在牙齒里。”

　　蛇的毒藏在牙齒里……

　　紀五福拿著筷子戳蝙蝠的動作一頓，自己問自己，“那，蛇為什么沒被自己毒死？”

　　蛇牙有毒，為何沒把自己毒死？而蛇有毒，但人們吃它的肉怎么沒事？

　　而且，同樣是蛇，卻不是每種蛇都有毒。白花蛇有毒，水蛇無毒，錫蛇有毒，烏梢蛇無毒……

　　正如蝙蝠——

　　并不是每種蝙蝠都有毒，再者它即使有毒，毒的也不是自己。

　　想清楚了這一點，紀五福心里豁然開朗。

　　她打開半包驗毒粉化入水里，讓高桐拎出其中一只蝙蝠來，扔了進去。

　　許久，藥水仍一片清澄。

　　無毒。

　　…

　　…

　　為了不出差錯，她又將蝙蝠的血滴到器皿中，再次驗證了蝙蝠無毒。

　　當天晚上，當她將自己得出的結(jié)果告訴蒼耳子時，那片黑暗中，蒼耳子沉默的時間更久了。

　　最后，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淡淡道：“你看書吧。”

　　紀五福“嗯”地應了一聲，心里卻始終不得勁。

　　但好在，看書能使她平靜。

　　大千世界，是真的無奇不有。

　　百草霜治婦人帶下病，還能止血山崩，這個她知道。

　　但寡婦床頭的塵土能治耳瘡，橫梁上的塵土治腹痛食積，鞋底土和水吞下能治水土不服，燒尸場土治小兒夜啼更是毫無道理可言……

　　這些拾遺記錄，不管看幾次都讓她覺得驚訝不已。

　　紀五福心下暗忖，有機會，一定要去逐條試試。

　　垢類也是藥……人身上的泥垢，耳垢，齒垢，甚至頭屑，無一不能入藥……

　　她時而搖頭失笑，時而凝眉思索，在這一片無人打擾的天地，將這本神書看了個透徹。

　　前所未有的透徹。

　　直到，她翻到了“人”部。

　　心里，莫名地有些毛骨悚然。

　　…

　　…

　　她并不是第一次看“人”部的內(nèi)容。

　　以往年紀尚小，只把這些當有趣的見聞來看，與爹聊起來的時候頗多驚嘆。

　　如今回想過往，當時她問出來的問題也頗為天真無邪。“阿爹，人到底是什么樣的存在呢？會不會一開始的一開始，人也是從獸變來的呢？”

　　起碼森林里的猿猴就跟人長得很像，還比人的力氣大。

　　而經(jīng)歷過前世那樣的人間煉獄后，再次翻開“人部”的同時，心里一股無法壓制的抑郁與煩躁隨之而來。

　　它是第十六部，最后一部。

　　“人”部收錄的第一味藥，便是亂發(fā)，主治血疾與鼻疾。

　　接下來是“人中黃”，其實就是人的糞便，主治熱病發(fā)狂。

　　童子尿，又稱輪回酒，還元湯，主治久咳，肺痿。

　　人乳，補脾益腎。

　　人胞，即紫河車，主治婦女骨蒸勞損，或孩童先天不足體虛氣弱，適量食之，可作改善。

　　但前提是該胞衣的母體健康無病痛。

　　越往下看，她心里越是翻山倒海。

　　很多以前沒有去細想的東西，如今細細密密地全涌了上來，慢慢地她連呼吸都開始急促起來。

　　蒼耳子的聲音適時出現(xiàn)，頭一回開始有了嚴厲，“看著它，認真地看著它！”

　　紀五福手腳發(fā)軟，額際全是冷汗，打濕了她鬢角處濃密的碎發(fā)，“是你……是你……”

　　蒼耳子沒有說話，似乎逼她面對這一切后，他的目的便已經(jīng)達成。

　　而紀五福也終于知道了，他蒼耳子為什么要讓她看這本書！

　　終于知道了，他真正想要做的到底是什么！

　　待心頭那片震驚過去，她抹去額際的汗，挺直腰脊，冷冷地一字一句地道。。

　　“你就是個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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