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陳君賓躬身稼穡 李世民痛失海鷂 3
李世民略微思索了一下,大喜道:“這樣很好。無忌,可讓劉林甫呈來奏折,朕批閱后即可施行。士大夫經歷戰亂之后,不樂仕進,所以能干的官吏不多。有了這個辦法,相信眼前的局面很快就有所改觀。”
說到這里,李世民一轉話題,又道:“無忌,眼下封德彝逝世,騰出了尚書右仆射這個位置,我想由你來代之。另外,蕭公等老臣思想僵化,動輒壓制玄齡、如晦等人的言論,我已經隱忍多日了。尚書左仆射的位置由房玄齡擔當,尚書省的事務由你和玄齡主之。”
長孫無忌搖頭道:“更換宰臣現在很有必要,然這里有兩點不妥:一者,臣為外戚,這樣日日權重,恐于朝綱不利,最易引起別人的話柄;其二,蕭瑀、陳叔達等人皆是忠于陛下的老臣,如此輕易將他們換下,恐會引來諸多說辭。”
“這兩點皆不妨。你雖為外戚,然隨我征戰多日,為朝廷立有大功,我用你非因親戚,實用你才,所謂‘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親’是也。至于蕭、陳他們,我知道他們對我忠心耿耿,然其眼光見識才具已影響了理政大局,非更換不可,這是大節。我這樣做并不影響我們之間的感情,我還會經常詢之以政道,尊之為前輩,你放心,像裴寂以前那樣待我,如今尚且有名有封,何況蕭公他們呢?”
長孫無忌見李世民說到這個份上,只好點頭答應。
長孫無忌離開后,李世民步出殿外。眼見庭院中綠樹蔥蘢,枝葉繁茂,忽然生出到終南山狩獵游春一回的愿望來。想到這里,他竟不能自已,令太監將那只高麗國獻來的海鷂取來,意欲玩賞一回。
這只海鷂名為漁陽白,周身羽毛為白色,神俊異常,模樣很惹人喜愛。李世民親自馴它,如今已經能在李世民的口令下或撲擊,或收勢,可謂善解人意。李世民這會兒接鷂在手,那邊的太監提著鳥籠準備放鳥。李世民打了一下手勢,太監急忙打開鳥籠,兩只黃鳥撲棱棱地飛上藍天。李世民解開縛在海鷂腳上的細鏈,揮手向黃鳥一指。只見海鷂一飛沖天,如箭一般撲向那兩只已飛得只剩下兩個小點的黃鳥。人還沒有看到海鷂如何動作,只見那兩只黃鳥直線掉到地面上,海鷂一轉身飛回到了李世民的臂膀之上。
李世民哈哈大笑,用手輕撫海鷂的羽毛,贊道:“好鳥。”
李世民未盡興,忽然收斂起笑容,忙不迭地把海鷂塞入衣懷中,然后正色站立。
只見拐角處走過來一人,矮矮胖胖,步履蹣跚,那模樣是李世民熟悉之極的。不言而喻,來人正是魏征。
魏征來到李世民面前一揖道:“臣有事要奏,得知陛下在后殿庭院,因徑直來了,請恕臣唐突失禮。”
“罷了,朕早就說過,但凡有事要奏,你可以不揀時辰,不揀場合,今日來又有何失禮之處呢?只是這幫該死的太監,都死到哪兒去了。魏大夫來,緣何不早點通報?魏卿,你要奏何事?”
“記得年關之后,陛下說厘改吏治,且令房中書并省官員。然直到今日,臣未見有任何動作,心中實在不解,因來問問陛下。”
李世民嘆了一口氣,說道:“這件事兒有些復雜了。玄齡當時拿出一個方案,孰料遭到封公的極力反對,蕭公和陳公也來附和,以為舊官體非常合理,不用更改,并直斥玄齡不懂吏治之道肆意妄為。朕看他們分歧太大,就把事兒先壓了下來,過一段時間再說吧。”
“陛下向來以果斷聞名,緣何在這件事兒上優柔寡斷?官家冗員太多,亟須并省,這是不爭的事實,豈能因為幾名老臣的堅持阻礙了大局?且如今封公已逝,陛下說服蕭公他們,早日施行并省之法,臣看現在正是時機。”
李世民感到胸前的海鷂在那里蠕動掙扎,遂用手按住海鷂,令它不可妄動,心不在焉道:“是……是……朕想朝中之事兒,還是力求萬全最好。”
魏征看到李世民的胸前有物蠕動,臉現詫異,不解地問道:“陛下胸前似乎有物,莫非有什么痛楚嗎?”
李世民臉現尷尬之色,搪塞道:“沒什么,朕今日感到有些胸悶,因尋些涼物熨撫。嗯,你說得對,這事兒到了定盤的時候了。”
魏征再奏道:“若行并省之法,則知人最為重要。今欲求人,必須審訪其行。若知其善,然后用之,設令此人不能濟事,只是才力不及,不為大害。若誤用惡人,即使其才具出眾,然為害極多。”
李世民覺得胸前的海鷂安靜了下來,心境也隨之平和下來。
他仔細琢磨魏征的話,點頭說道:“魏卿所言極是,古人云,王者須為官擇人,不可造次即用。朕今行一事,則為天下所觀;出一言,則為天下所聽。如用人一節,最為重要。朕若用得正人,則天下皆善;誤用惡人,不善者競進。賞當其勞,無功者自退;罰當其罪,為惡者戒懼。朕因知賞罰不可輕行,用人彌須慎擇。如此看來,卿所奏須重德行一節,應作為擇官的首要。朕即囑無忌要將之作為考人的第一課。”
李世民的語氣一轉,說道:“魏卿,你如何評價自己呢?”
魏征不假思索,脫口答道:“臣往日曾對陛下說過,臣定當鞠躬盡瘁,效先朝前賢良臣之英烈,忠心為皇上辦事。”
“哈哈,你這話說得滴水不漏,還是不著痕跡嘛。魏卿,朕這是和你開玩笑來著。朕這些天一直在想,若讓你在諫議大夫的位置上長期干下去,未免有些屈才了,朕想給你換一個位置。”
李世民說出這樣的話,其意思已經很明顯,即是要給魏征升官加品。魏征豈有不明白的道理,頓首道:“臣生性稟直,又遇上曠世明君,臣以為繼續在諫官的位置做下去最為合適,請陛下不要為臣操心了。”
李世民又哈哈一笑,說道:“魏卿,朕知道你又在動小心眼了。你以為朕不愿意你經常進諍諫之言嗎?非也。你即使到了別的位置上,依舊可以保持諫官之本色,朕一點兒都不煩,相反歡喜得緊呢。算了,我們不再說這個話題,你還有什么事兒要奏?”
魏征從袖中取出疏議一道,雙手遞給李世民,說道:“臣聽說有人勸陛下出城狩獵,臣以為目下非常之際,不宜狩獵。因上疏一道,請陛下審示。陛下若以為臣所奏有些道理,可斥那些勸說之人,以理奪之。”
李世民接過疏議,展開一看,只見其中寫道:
臣聞秋狝冬狩,蓋唯恒典,射隼從禽,備乎前誥。伏唯陛下因聽覽之余辰,順天道以殺伐,將欲摧班碎掌,親御皮軒,窮猛獸之窟穴,盡逸材于林藪。夷兇剪暴,以衛黎元,收革擢羽,用充軍器,舉旗效獲,式遵前古。然黃屋之尊,金輿之貴,八方之所仰德,萬國之所系心,清道而行,狀戒銜橛。斯蓋重慎防微,為社稷也。是以馬卿直諫于前,張昭變色于后,臣誠細微,敢忘斯義?且天弧星,所殪已多,頒禽賜獲,皇恩亦溥。伏愿時息獵車,且韜長戟,不拒芻蕘之請,降納涓澮之流,袒裼徒搏,任之群下,則貽范百王,永光萬代。
李世民讀完此書,心中暗道:“這個鄉巴佬莫非有先見之明?我這里剛剛動了要去終南山狩獵一回的心思,他那邊的疏議已經寫好了。”遂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前,多虧自己眼疾手快將海鷂藏起,不然讓魏征看到,免不了又是一番勸諫。想到這里,李世民正色道:“魏卿思慮良深,朕甚嘉許。朕一會兒令人將你的這道上疏貼于殿內的照壁上,使朕能隨時瀏覽,以為鑒戒。”
魏征見李世民接受了今日的諫議,遂躬身告退。
李世民看著魏征慢慢走遠,既而拐入墻角后隱然不見,急忙低頭撥開胸前衣襟取出海鷂,卻見這只鳥兒已經周身挺直,顯是氣絕。原來魏征奏事太久,海鷂在李世民懷中呼吸不暢,竟然活活悶死。
第二日的朝會上,蕭瑀和陳叔達同奏一事,然各執一端。兩人一開始還能據理申辯,到了后來,竟然臉紅脖子粗當堂爭吵起來。李世民先是呵斥了幾句,然壓不下去,最后勃然大怒,令人將他們拉回家中,閉門思過。緊接著一道詔令,以他們兩人不敬,予以免職。
到了午后,李世民派人將蕭瑀、陳叔達召入宮中,竟欲對他們撫慰一回。
陳叔達、蕭瑀的氣息未平,兩人見面后依然忿忿不已,互不理會。他們又見到詔令,知道被免去官職,覺得李世民小題大做,心中更是煩悶。
李世民臉色嚴肅,說道:“蕭公,陳公,你們作為德高望重的名臣,在朝堂之上竟然失儀爭吵,朕的話你們也不聽。百官眾目睽睽之下,讓朕的顏面放在何處?朕今日免了你們的官,你們心中存有怨憤嗎?”
蕭瑀道:“陛下平日里導人諍諫,臣想只要心為國是,雖方式有些激烈,亦不為過,因在堂上與叔達爭論。陛下今免臣職,不敢心存怨憤。其實河水后浪推前浪,臣已老朽,該是致仕的時候了。”
李世民聽得出來,蕭瑀的言語中明顯有怨氣。他不接話,轉向陳叔達道:“陳公,你以為呢?”
陳叔達比蕭瑀明白一些事理,低頭說道:“臣回家后,覺得今日朝堂之上確實有些過激。臣與蕭公皆是老臣,又得陛下傾心信任,理應為百官示范。我們在堂上一吵,百官定會笑陛下放縱臣下,無規無矩。陛下今日免了我們的官,其實也是咎由自取。”
蕭瑀哼了一聲,說道:“陛下,臣以為若心為朝廷,可以不拘形式。哼,臣長這么大,還不知道見風使舵的滋味,且這一輩子也不想學。”
陳叔達的臉紅起來,也忿忿說道:“陛下,天下的事兒抬不過一個‘理’字。明明無理硬要強項說嘴,還以為自己一向正確,臣看也好不到哪里去。”
李世民知道蕭瑀是寧折不彎的性格。他侍奉隋煬帝和李淵兩朝為臣,其性格一直不改,那是眾人皆知的。眼見兩人又要在自己的面前吵架,他立起身來走到蕭瑀面前,懇切地說道:“蕭公,朕知道你的性格和心事。當初朕受隱太子傾軋,你和陳公不隨波逐流,與陳公一起在太上皇面前保舉我,朕至今難忘。朕現在為君,一心想整頓朝綱,厘改吏治。若任由百官不明規矩,朕有何面目面對天下呢?我中華為泱泱大國,四夷若知道這樣,他們又如何來禮我敬我呢?蕭公,朕知道你一直心愛于我,那是你知道朕非胡作妄為之人。你說,你如此待我,莫非想舍我而去嗎?”李世民提起了過去的事,蕭瑀和陳叔達頓時心生柔情。心想那時候不遺余力支持李世民,是瞧中了他的才具和膽略,相信他若為君,定能光大國家。然李世民即位之后,自己在朝堂之上動輒欺凌新臣,堅持己議,若李世民不用自己的意見,則頓時有失落之感。如此看來,自己是有點倚老賣老之嫌呢。想到這里,蕭瑀囁嚅道:“那都是過去的事了。陛下一直不能釋懷,是有些太看重老臣了。”
李世民接著道:“朕多次說過,朕不想學漢高祖之舉誅殺功臣。今日免了你們的官職,只是做個樣子給別人看。過一段時間,朕還會恢復你們的官職的。其實你們賦閑時,朕也不會讓你們閑著,這軍國大事,朕還要日日向你們咨詢的。蕭公,你以為如何?”
蕭瑀的性子執拗,向來吃軟不吃硬,經李世民這一番軟語勸說,也就軟了下來,因表示道:“陛下,老臣非不明事理之人。陛下既然說到這個份上,老臣定當遵從。我們名為君臣,其實若論輩分,太上皇以前日日稱我為蕭郎,則陛下為老臣的后輩。話已至此,臣豈敢自恃老臉而執意指斥陛下呢?”蕭瑀是李淵母親獨孤氏娘家的女婿,與李淵平輩。李淵在位時不呼其官銜,而是稱其為“蕭郎”,很是親近。
眼見一場風波煙消云散,李世民笑容上臉,遂對蕭瑀道:“如此,蕭公也不可再對陳公疾言厲色了。嗯,我們一同進晚膳吧。你們要當著朕的面對飲幾杯,一笑泯恩仇嘛。”
陳叔達笑道:“陛下也太小瞧我們了。想臣與蕭公共事多年,豈效小兒女促狹之狀?蕭公,你說是不是?”
蕭瑀以微笑作答。
晚膳之時,李世民心中盤算要馬上調整相位。即由房玄齡任尚書左仆射,長孫無忌任尚書右仆射。如今北方無戰事,防備東突厥之事由李世、李大亮在那里把守即可,可將李靖抽回來充任中書令一職。
李世民當晚即將房玄齡、高士廉、虞世南、杜如晦和長孫無忌召入宮中,確定了此次授任之事,并讓虞世南擬出詔令,規定明日即頒行天下。
眼見一切正按部就班地進行,不想長孫嘉敏半路殺了出來,頓時打亂了李世民的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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