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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節


  第一章前緣

  雷聲隆隆,烏云密布,開春后山中的第一場大暴雨眼看就要到來。咆哮的山風裹卷著零落的枯葉在空氣中打著圈,茶棚外的那面旗獵獵作響,上下翻飛,幾欲掙脫繩子的束縛隨風奔去。

  幾只躲藏在茅草棚頂的麻雀,停止了唧唧喳喳的喧鬧,縮著小脖子擠在一堆,睜大了眼睛,張望著打從羊腸山道上走近的三個路人。

  走在左首的一個褚衣年輕人,身材挺拔修長,背后偌大的皮囊里,斜插著一柄紫色的竹劍。

  在他身旁走著的是位紫衣少婦,容顏甚美,語笑嫣然,讓這滿布陰霆的深山老林中頓時為之一亮。

  最右面卻是一個矮矮胖胖,憨態可掬的道士,一身土黃色袍服,兩撇小胡子粘在厚厚的嘴唇上方,說話時一翹一翹,模樣十分的滑稽。

  那紫衣少婦纖纖玉手遙指茶棚,轉頭對身旁年輕人道:“丁小哥,這雨就快來了,看起來準小不了,要不咱們就先到那家茶棚里避一避,也正好歇一歇腳。”

  這褚衣青年正是丁原,他前日里因有要事須往南荒別云山一行,順道先轉向十萬大山探望兩位老友,桑土公與晏殊。

  不想這二人見著丁原后,竟也自告奮勇一定要與丁原同行。

  晏殊所指那茶棚,看上去雖有些簡陋,倒也干凈,此時山雨欲來,茶棚中空蕩蕩不見一個客人的身影,正聊可遮風擋雨。

  丁原點頭道:“也好。咱們就先在茶棚里坐一會兒,等山雨過了再趕路。”

  桑土公見丁原和晏殊都有意稍歇暫避風雨,他當然不會有什么不同意見。

  三人舉步走近茶棚,一位身著云山族土布衣飾的少婦,笑容滿面的迎了上來,殷勤道:“外面風這么大,三位客官可是要喝茶歇腳,那真算找對了。這方圓十幾里的山坳里,也就我這么一家茶棚,再往前走,要找歇腳的地方可就難了。”

  三人揀了張桌子圍坐下,晏殊道:“這位妹子,先給我們沏上一壺熱茶,再弄些瓜子點心來。”

  那少婦應了,手腳麻利的沏茶上點心,身后卻總跟著個五六歲大的男娃兒,像個拖油瓶似的寸步不離,跟在少婦屁股后面打轉。

  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半是好奇、半是怯怯的瞪著客人,手里抓著一把五顏六色的鵝卵石,恐怕就是他惟一的玩具。

  丁原望了眼遠處連綿起伏的崇山峻嶺,滾滾黑云,問道:“大嫂,請問從這里往滴水石林還有多遠?”

  少婦一面往銅壺里加上一勺水燒上,一面答道:“出了山坳朝西走,翻過前面的兩道山梁,好像還有三百多里地吧。”

  “客官怎么想著要去那地方?我小時候常聽老人家說,滴水石林里有山妖作怪,早些年可死了不少人。瞧三位模樣都是規矩人,要沒什么事,最好還是別往那兒去。”

  丁原微微一笑,回答道:“我們是要去拜訪一位朋友,不會有事。”

  少婦一愣,心里嘀咕道:“服友,什么朋友會住在那種地方?這蘭個人可有些邪門。”她心里起了提防,只“哦”了聲便不再開口,丁原也樂得耳根清靜。

  晏殊低聲道:“丁小哥,咱們萬一沒找著年老祖,或者他尚未出關,又該怎么辦?”

  桑土公點頭道:“是、是啊,這、這些個月紅、紅袍老妖的手下四處搜、搜尋老祖下落,他、他說不定還、還在石林。”

  丁原暗中發動結界,封閉了三人寸話的聲音,說道:“老鬼頭一旦閉關,就等若假死之身。除非他己經功德圓滿,塑成肉身,不然必定還在滴水石林。”

  晏殊道:“老祖尚未出關是絕錯不了的,要不紅袍老妖手底下的那些蝦兵蟹將,哪里有膽子去揮他老人家的虎須?只是這些天紅袍老妖的搜索日漸加緊,別云四鼎也盡數出動,連十萬大山都沒放過。我有些擔心,滴水石林還能遮掩多久?”

  丁原嘿然道:“那是紅袍老妖擔心阿牛二上別云山,找他討要雷成與神鴉上人。若老鬼頭再現身找他晦氣,勢必令他腹背受敵難以招架。因此才這么著急要先找年旗,趁他閉關之時下手。”

  “不過,滴水石林是雷公夫婦多年修行隱居所在,旁人要打它的主意也沒那么容易。我倒是更擔心阿牛與秦姑娘生性太過善良老實,一不小心著了人家的道。因此,才打算暗中潛入別云山,為他們作個接應。”

  晏殊勸道:“丁小哥,其實你也不用為羽少孝定主太過擔憂。他如今的修為未必會輸給紅袍老妖多少,魔教的風護法他們也必定會隨同前往。有他們在,別云山絕討不了好去。”

  丁原搖搖頭苦笑道:“晏仙子,你不了解阿牛。他這次深入南荒,一是要尋雷威、神鴉上人,報關洛鏢局上下百多口滲死之仇,二來也是要履踐昔日老道士與紅袍老妖氣了下的三招之約。”

  “這兩樁事情,以他的脾氣,是絕不肯假手魔教眾人的,多半還是要和秦姑娘一同前往。”

  晏殊心中吃道:“天下竟真有這種呆子!”遲疑了一下,問道:“丁小哥,不知赫連夫人如今情形如何了?”

  丁原搖搖頭,悵然道:“娘親她還是什么都記不起來。我曾陪她回過一次故宅,希望她能觸景生情,喚醒記憶。可她對那里已經沒了一點印象,連布衣大師也束手無策。”

  桑土公安慰道:“別、別著急,丁小哥。說不準,哪——哪天赫夫人突然就、就清醒過——來,你們母、母子相認,滿天的云、云彩也就都、都散啦。”

  丁原沉默片刻,抬眼望向天邊黑壓壓的層云,低聲道:“但愿如此。”

  轟隆一聲,滾雷似乎就在各人頭頂上炸響,一道閃電劈過,茶棚頂上響起雨點劈劈啪啪砸落的聲音。

  大雨從蒼茫的天幕里傾盆灑落,瞬間織成一片雨網,一股清涼的山風吹卷進來,蕩起眾人的衣襟,含著濃濃的山間草木芬芳。

  “下雨了。”丁原喃喃道,目光里若有所思。

  那少婦拎著水壺走過來給客人沖上水,聞言接口說道:“可不是么,山里的雨說來就來,說停也就停了。幾位客觀放心,這雨下不長,耽誤不了你們的行程。”

  丁原喝了口熱茶,一縷清香從舌尖直沁心脾,禁不住贊道:“大嫂,這茶真不錯。”

  少婦聽人夸贊,面有得色道:“可不是么,蜀南幾千里方圓,就數咱們月渺山的茶葉最好,聽說京城里的大官也愛喝這一口。”

  晏殊微笑道:“青山綠水,香茗作伴,妹子你可真是好福氣。”

  少婦卻嘆了口氣,在旁邊的竹凳上坐下道:“哪有什么福氣,孤壯寡母的,也就指望著這間茶棚糊口飯吃,碰上個災年肩全不餓死,便謝天謝地啦。”

  丁原點點頭道:“說的也是。”

  想到自己幼年也曾顛沛流離,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為一口吃的差點被人打死在街頭。若非蒙蘇真夫婦帶著自己遠上翠霞,拜在了老道士的門下,而今恐怕也跟眼前的婦人般,終日為衣食發愁勞碌。

  雖然事隔多年,但那時所受的苦難又豈能真的忘卻?再想到現在自己等若有半仙之體,而身旁所熟之人亦盡在化外,自無須為此憂心。

  然而,普夭下真不曉得還有多少蒼生,因著災年家破人亡,背井離鄉。

  念及老道士生前的教誨,他不由凜然一涼,暗想道:“這些年來,我始終拘泥于自個兒的恩怨情仇里不能自拔。卻從沒想到過能為那些飽受苦難、衣食無著的勞苦蒼生做點什么,豈不是枉費老道士的一番苦心。”

  這么想著,丁原心中暗暗下定決心,日后應如老道士、盛年那樣,以一身所學云游天陸,濟世救人,方才對得起師門多年嘔心瀝血的養育教導之恩,更不負夭道人心,皓皎日月。

  “可不是?”

  少婦見丁原領首贊同自己,又見他們三人,女的貌美多姿,男的一巧寫清瘦俊朗,另一個雖然圓得像個皮球,但著上去都不像險惡之人,忍不住就打開了話匣子。

  先前的戒備之心漸漸淡去。一口氣說道:“這娃兒剛一生下,他死鬼老爹上山采藥時就從崖上摔了下去,可憐哦,連個尸首都找不著。村里人都說娃兒有克父命,我也顧不了那么許多,一把屎一把尿的,只盼著能把他拉拔成人。”

  晏殊問道:“妹子,你這娃兒叫什么名字,生得眉清目秀,倒也乖巧機靈。”

  少婦答道:“他叫衛驚蟄,小名‘蟄兒’。”

  桑土公道:“衛驚蟄?這、這個名字起、起得好——好聽,又、又響亮。”

  少婦笑道:“道長可真會說話。口自們山里人大字也識不得一個,哪里會給娃兒起上這么個文給給的名字?那年我生下蟄兒時,趕巧有一位道長打這采藥路過,抱起娃兒看了老半天,喜歡的不得了。”

  “我想著請那位道長給娃兒起名,他說這孩子既然是驚蟄那天生下的,便叫‘驚蟄’最合適不過。我和他死鬼老爹聽著,都覺得叫起來挺順口,就這么給定了下來。”

  晏殊微笑道:“沒想到,這娃兒的名字居然還有一段典故。不曉得那位道長是哪里來的高人?”

  少婦一搖頭,道:“誰曉得?那位道長可是位神仙,他還給咱們蟄兒看了面相,說什么‘富貴如煙,仙業可期’。我和當家的都不明白這話的意思,那道長解釋說蟄兒生具仙根,將來必定能成大器。

  “還說等到蟄兒六歲的時候,就接娃兒上山修煉,學什么神仙不老之術。這些日子我掐著指頭估算著,也快來了。”

  丁原與晏殊、桑土公瞧瞧對望兩眼,心中都微微一笑,只當是尋常的江湖騙子糊弄山中村婦之言,誰也不會當真。

  晏殊咯咯一笑道:“妹子‘若是那位道長土幾夭果真要來接走你的蟄兒,這一去說不定就得十幾二十年,你可舍得?”

  少婦愛憐的盯著蹲在地上玩耍的孩子,嘆了口氣說道:“有什么舍不得的?蟄兒跟著我也只是吃苦,還不如讓那位道長收了去做徒弟。就算沒能學到什么本事,只要能混一口飽飯,出去見見世面,也好過一輩子像他死鬼老爹那般窩在山里。”

  丁原聽少婦這么說,心里頗不以為然。自己如今盡管也算得上天陸正魔兩道頂尖的人,可一路走來九死一生,艱辛無比。

  對于正無憂無慮蹲在娘親腳邊玩耍的衛驚蟄而言,或許就這么平安庸碌的度過一生,未始不是一種福氣。

  這樣的念頭放在幾年前,丁原自想也不會想,那時的他少年心性意氣飛揚,恨不得天天都能快意恩仇,鮮衣怒馬,沒少給老道士惹禍。

  回想這些年來風雨煙塵,自己固然得到了很多,也算得上名動天陸,再不是那個偷雞摸狗不名一文的混小子,可那又怎樣?

  這一路坎坷,無形中他又失去了幾多?

  娘親、雪兒、玉兒,這些曾經生命中最親近的人,如今都難以聚首,又或者縱使相逢難相識。

  而與老道士,更是天人永隔,恨無相見之日,難道少、在世間走,就一定要去承受這些恨苦煩憂?

  他重重的搖了搖頭,目光忽地停留在衛驚蟄胸口前,兀自輕輕晃蕩的玉佩上。

  這枚玉佩是從孩子敞開的衣襟里滑落出來的,丁原的眼睛剛一碰觸到玉佩上鐫刻的紫竹圖案,呼吸頓時停住,澀聲問道:“大嫂,你還記得那位道長的衣著長相么?”

  少婦側頭看看丁原答道:“記得,當然記得,那位道長還在咱們家里住了一宿呢。他個頭不高,呵呵,說句實話,模樣長得不怎么的,可樣子還算和藹,只是不愛開口說話。

  “咦,那位道長的衣服——”少婦望著丁原的褚色衣衫,驀然眼睛一亮,叫道:“對了,就和小哥你的衣服是一樣的顏色,不過是件道袍,背后也插了好長一把劍。”

  桑土公跟晏殊的神色越來越驚訝,到最后不約而同失聲道:“丁小哥,這說的不是令師淡言真人么?”

  少婦被這兩人的反應嚇了一跳,怔怔問道:“怎么,你們都認得那位道長?”心里不禁慶幸剛才自己沒說那老道什么壞話,不然可就要煽自己一個嘴巴了。

  丁原沒有答話,在衛驚蟄對面蹲下身子,和聲道:“小兄弟,能不能把你胸口的玉佩借給我看上一看?”

  衛驚蟄眨眨黑白分明的眼睛,偏過小腦袋又看都良親,點點頭,就要從脖子上解下玉佩。

  丁原微一搖頭道:“小兄弟,不用解下來,我只看兩眼就行。”

  他小心翼翼的伸手捏住玉佩,放在眼前細細觀量片刻、眼眸中閃爍著一層奇異的光芒。

  少婦察覺丁原神情古怪禁不住又擔心起來,問道:“客官、您沒事吧?”

  丁原松開玉佩,搖搖頭答道“我沒事。”

  晏殊低聲問道:“丁小哥.這枚玉佩莫不是令師淡言真人的遺物?”

  丁原悵然出了一口氣.徐徐道:’“當年我剛上翠霞的時候,就瞧見老道士的腰帶少直系著這枚玉佩。聽阿牛說,這樣的紫竹佩只有一陰一陽兩枚,乃紫竹軒一脈首座世代相承的信物。

  “那一枚陽佩,師父早年己傳給了盛師兄,自是有百年后將紫竹軒的基業托付于他的意思。至于這枚陰佩,數年前卻夾然不見。老道士沒說。我也懶得去問。未曾料想,今日居然出現在這孩子身上。”

  桑土公瞥著衛驚蟄胸前的紫竹佩,上面的圖案花紋果然是成鏤空狀,正合“陰佩”之意。

  他愕然問道:‘丁、丁小哥,令、令師為何會將、將如此珍重的紫竹軒至、至寶,送、送給這娃娃?”

  丁原輕輕道:“我也不知道,但想來他老人家這么做,一定有深意暗藏。”

  少婦漸漸明白過來,說道:“這位客官,原來您就是那位道長的徒弟?這可真是巧了。這枚玉佩是道長送給我家蟄兒的禮物,還特意叮囑我,一定要讓娃兒夭天掛在脖子上,連睡覺都不能給摘下,說是只要這樣,就能保得蟄兒將來長命百歲。”

  丁原若有所悟的“哦”了一聲,探出右手叉又指,不動聲色的搭在蟄兒心口,渡入州道真氣,卻立刻微微變色。

  原來他的真氣今開一進戶衛驚蟄的體內,便感覺到對方心脈潛藏著極為嚴重的先夭不足,生機干涸陽火虛盛,全憑掛在胸口的紫竹陰佩里蘊藏的靈氣護持,才躲過一劫。若非這樣,只怕這孩子呱呱墜地不需兩日,就要撒手人寰,夭折人世了。

  饒是如此,隨著衛驚蟄年齡漸長,紫竹陰佩的靈氣也日趨不支,頂多再勉強硬撐三五個月,假如仍未有改觀,這孩子的性命大可堪憂。

  這便是老道士要待衛驚蟄年滿六歲時,接上翠霞修煉的真正緣由。只是惟恐孩子的父母過于擔心,才沒說出真相,假借看相來說動少婦。

  可惜,老道士突然辭世,這件事情竟也來不及向阿牛或是旁人交代。幸而蒼天有眼,得教自己無意中撞上,正可圓了師父一樁心愿。

  更何況救人一命,善莫大蔫,他日靜心雕琢之下,這蟄兒未必就不能成為紫竹軒門下的又一朵奇葩。

  晏殊瞧丁原神色凝重,沉吟不語,當下問道:“丁小哥,有什么不妥嗎?”

  丁原站起身,輕輕撫摸衛驚蟄黑黝黝的小腦瓜,心頭升起一股奇妙的感覺,好像老道士的生命,這一刻己在眼前這孩子的身上延續了下去,難以言喻的繼續存在于滾滾紅塵中。

  他淡淡一笑,回答道:“沒什么,我只是想瞧一下蟄兒的根骨究竟如何。

  他回到桌邊喝了口茶,借機暗自思忖道:“冥冥中自有夭意,教我今日能撞見蟄兒,既然如此,我自該替老道士完成遺愿,將蟄兒收入紫竹林門下,以翠霞派的翠微真氣續斷心脈,救這孩子一命。

  “不過,稍后遮日崖定將有一場惡戰,帶著這孩子多有不便,不如暫時把他留在這里。等南荒事情了結,我再回頭接他上翠霞山,交給盛師兄救治照料。畢竟,師兄如今己重歸師門,教導這孩子也正好令我紫竹軒一脈星火傳承。”

  他打定了主意,放下茶碗說道:“大嫂,實不相瞞,你口中所說的那位道長,的確是我師父。他乃天陸翠霞六仙之一,身負絕頂神通,只可惜前些日子不幸故去。”

  少婦愕然道:“客官,你是說那位道長死了?”

  她當然沒聽說過翠霞六仙之類的名頭,只覺得那老道長著實是個好人,倘若就這么死了,未免有點可惜。

  丁原點點頭沉聲道:“不錯,我師父不幸身故,怕是不能再來接蟄兒上山修煉了。”

  少婦將信將疑,嘆道:“老天爺不開眼哦,我家蟄J暗來是沒這個福分,也怨不得誰。今后還是老老實實的窩在這茶棚里,跟我一塊兒過吧,等將來長大了,我怎么著也得替他說個媳婦、那也算成家立業、我也對得起他死去的爹了。”

  說著說著,少婦想到傷心處,舉袖子就開始抹起眼淚來了。

  丁原笑道:“那也未必,若是大嫂你真舍得孩子吃苦,不如將他交給我。過幾日,待我辦完了手頭事情,便接蟄兒上翠霞山,拜在我師兄盛年的門下,一樣可以修煉仙術,鑄成大器。”

  那蟄兒甚是乖巧,好像朦朦朧朧知道眾人是在說自己。

  四五歲的孩子本來正是像小山雀一樣愛折騰吵鬧的時候,他卻只眨著明亮的眼睛骨碌碌,看看這個又望望那個,也不打岔。

  少婦心里卻好一陣打鼓,畢竟她和丁厚、桑土公、晏殊并不相識,俗話有云:知人知面不知心,幾個年紀輕輕的人,誰曉得說出的話幾分真幾分假。萬一他們不懷好意,把孩子騙去拐賣換錢、自己豈不要悔恨上一輩子?

  她忍不住嚷懦道:“客官,蟄兒沒那個福氣,也是命里不該有,我這個當娘的也不好強求的。”

  丁原擺擺手,只回答道:“大嫂,讓蟄兒拜在紫竹軒門下,是師父生前的遺愿。我這個做弟子的,自該為他辦到。你不必多疑,我絕沒有其他的意思。”

  少婦“哦”了一聲,低頭沒有說話。

  丁原也是個聰明的人,看看少婦欲言又止的樣子,腦子轉轉也就猜到少婦的心思,微笑道:“大嫂,我明白你害怕咱們這三人來路不正,假借了老道長的名義坑害孩子。可我們真要想謀財害命,壓根就不用那么麻煩,直接搶走蟄兒豈不更加簡單?”

  少婦下意識的把蟄兒摟在懷里,緊張的看著了原,強笑道:“客官說笑了,你們三位都是千大事的人,怎么會要搶我的孩子?”

  晏殊垂首微笑望著那孩子,柔聲問道:“蟄兒,你可想學騰云駕霧的本事?”

  蟄兒偷眼著看娘親,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點了點頭。他從小就聽娘親說起過許多神仙故事,打心底里便著實羨慕的不得了。

  這也難怪,像他這般大的孩童,有哪一個不是在他們的童真世界里充滿了美好的奇夢異想。

  更何況是像他這樣,天天只與山風、藍天、鳥雀、卵石玩耍,連玩伴都沒有一個的孩子。

  晏殊嫣然一笑,玉指輕彈,射出一束弧光穿過瓢潑大雨,正擊中茶棚外的一塊山巖上。砰的一響,數尺高的山巖轟然進裂,碎石飛濺了一地。

  晏殊收手問道:“蟄兒,你想不想學?”

  她這手功夫只算是雕蟲小技,尋常修煉二三十年的普通弟子也都能辦到。但衛驚蟄的眼里卻分明流露出又是驚訝又是羨慕的神色。聽晏殊在問自己,他連連點頭,巴不得這個漂亮的阿姨從現在就開始教自己。

  晏殊一指丁原道:“這位叔叔的師兄,本事可比阿姨強多了,連山里的妖怪也怕他,不敢露面。你只要能跟隨他修煉上幾年,別說這么一小塊石頭,就算一座小山也能一巴掌拍碎。蟄兒,你可愿意隨這位叔叔上山,學真本事?”

  蟄兒少不更事,怎會如他娘親一般想那么多。眼見晏殊手指輕輕彈了一下,偌大一塊山巖就變成了滿地碎石,心中早己千肯萬肯,抬頭低聲叫道:“娘親?”

  那少婦目睹晏殊露了一手,反倒有些釋然,暗暗尋思道:“他們真想害我們母子,只要伸一個,不,半個手指頭就成。看來,這位姓丁的小哥,多半真是那道長的徒弟。不然何必費這么多口舌,來勸我把蟄兒交給他帶上山去。

  “只是,這娃兒真要上了山,又不知道會吃多少苦頭?”事到臨頭,做娘的終究還是舍不得。

  丁原揣摩到她心思,說道:“大嫂,你要是放心不下蟄兒,過兩日我便將你們一起接上翠霞。到時候,你就在山下再開個茶館營生,也好讓蟄兒不時下山來探望娘親。孩子畢竟還小,能跟娘親在一起,那自是再好不過。”

  少婦的疑慮不禁又去了大半,驚喜道:“客官,你是說我也能和蟄兒一塊去那個、那個什么山?”

  對她來說,離開這座人跡罕至的荒山野嶺,能到得繁花似錦的中土,自是一件美事,何況還能與蟄兒在一起?

  丁原見少婦喜笑顏開,知她心中己經答應,禁不住一陣欣慰,徐徐領首凝視半懂不懂、喜笑顏開的蟄兒,喃喃心道:“師父,弟子自作主張,替您再完成一樁未了的心愿,也借此救這孩子的一條性命。您若在天有知,也當含笑。”

  茶棚外的大雨不知何時漸歇漸停漸止,烏云散去,一縷春暉灑耀林間。

  天,放晴了。

  第二章石林

  午后三人告辭離去,蟄兒母子送到茶棚外。丁原走出數十丈回過頭來,還遙遙見到衛驚蟄朝自己用力揮手道別,小臉因為激動漲得通紅。

  直等拐過一道山崖,三人才御劍騰空,朝著滴水石林的方向飛去。

  晏殊問道:“丁小哥,你剛才打量蟄兒時,眼神分明有異,這孩子到底有什么問題?”

  丁原回答道:“我乍一眼見著蟄兒胸口玉佩的時候,也吃驚不小。這紫竹陰佩乃翠霞至寶,師父絕不會無緣無故的贈給一個孩童佩戴。因此我悄悄渡了縷真氣體察蟄兒,果然發現他心脈先天不足,全仰仗著玉佩靈氣支撐。

  “可這只是治標不治本的權宜之計,要治愈此痛疾,最終還需要修煉翠霞派的翠微真氣,自行打通淤塞,續斷心脈,始為正途。”

  晏殊恍然道:“原來如此,令師悲天憫人的胸襟,著實令小妹景仰。只可惜,他走的實在太早了點,也太冤了點。”

  桑土公悶悶道:“好、好人不長命,禍害—活、活千年。”

  晏殊瞪了桑土公一眼,生怕丁原傷情,緊轉開話題問道:“可丁小哥,你為何不自己收下那娃兒,卻要托付給盛兄?”

  丁原苦笑,道:“再怎么說,我也是翠霞派的棄徒。老道士嫡傳的三個弟子里,如今.準有盛師兄得以重回師門。也卿有他來教導蟄兒,最合適不過。何況,我自己還有些亂七八糟的,哪里有為人師表的樣子?”

  桑土公搖頭道:“道、道貌岸然,也未必就一是好、好師父。不過,請盛、盛兄來教導蟄、蟄兒,確實不錯。”

  丁原目送遠方天際皚皚云霧,道:“我只希望,老道士傳下的衣缽,能在我們這代的手中繼續傳承下去。蟄兒將來能夠有如何的成就,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桑土公忍不住嘆了口氣,道:“要、要是令師還、還在,該多好!”

  了原點點頭,低聲道:“死者己矣,咱們活著的人終究要繼續活下去。不僅如此,更要好好的活,才不辜負老道士栽培我們的一片苦心。”

  話到這里,氣氛頓顯沉悶,接下來的三百多里三人誰也沒開口,默然走完了這一程。

  直到遠遠瞧見前方山麓間巍巍聳立的滴水石林,晏殊才又笑道:“丁小哥,咱們這就要到啦,你猜年老祖出關了沒有?”

  了原微微璧眉,俯瞰遠處茫茫不知邊際的石林,苦笑道:“這個老鬼頭,也真會揀地方。偌大的石林,他又是存心藏起來,教咱們如何找尋?”

  晏殊扭頭問道:“桑真人,此地是雷公雷婆的洞天府地,你可知道他們夫婦在這里的具體位置?若能找著他們、自然可問到年老祖的下落。”

  桑土公撓撓頭,為難道:“我、我和他們也沒什么往來,只是聽說過—他們常年住、住在這兒。只要咱、咱們仔細查,總能尋、尋得著。”

  晏殊嘆了口氣,搖頭道:“你這說了不是等于沒說么?滴水石林地域廣裹,少說也有幾千頃,可真夠一通好找呢。”

  話音未落,滴水石林中傳出一記裂石崩云的長嘯,聲震四野,可惜嘯聲只到一半便轉而嘶啞,似是中氣不足。

  桑土公圓溜溜的小眼睛一亮,叫道:“是、是雷不羈的嘯聲!”

  晏殊面色微變道:“不好,聽他的嘯音似己受了不輕的內傷,咱們趕快過去瞧瞧!”

  三人收了御劍之術,降下高度御風而行,風馳電掣般穿梭在滴水石林之中。

  周圍的一道道石柱參夭而起,形態各異,宛如鬼斧神工佇立了千年萬年,奪夭地造化之神秀,令世人嘆為觀止。

  除非身臨其境,否則根本不可能體會到這大千世界的萬千氣象,更無法想像這些色澤或明艷或灰暗的挺拔石柱,竟能聚立成林,蒼茫如

  但丁原三人卻無閑暇心情流連觀光,雷公的嘯聲分明顯示他正遭遇強敵襲擊,眼下的情形大是不妙。

  更讓人憂慮的是,年旗為重塑肉身閉入死關,滿身的修為直比一個嬰兒還不如。一旦受到驚擾,輕則警醒奮起而前功盡棄,重則走火入魔,萬劫不復。

  丁原心中焦急,全力施展身法,猶如一道褚色浮光飛掠過重重石林,轉眼就將晏殊、桑土公拋在了后面。

  兩人越追越遠,不由相互對望一眼,均苦笑搖頭,心道:“咱們這點修為跟丁小哥真是沒得比啦,此去別云山本想能為他幫拳助陣,而今看來,不拖后腿己是很好。”

  兩人埋頭奮力追出一盞茶的工夫,前方赫然有一座石峰攔路。那石峰腳下有一山洞,洞口圍著形形色色三十多人,地上還橫七豎八倒著二十余具缺胳膊斷腿的尸體,顯然己經有過一陣慘烈搏殺。

  桑土公停住身形,掩身在一根石柱之后偷偷左右張望,正找尋丁原,耳中就聽見丁原以傳音必說道:“老桑,你和晏仙子先躲在那里別動,我們先看看情形再說。”

  桑土公一怔,上下左右脖子倒是活動了,卻還是沒找到丁原藏身的所在。只這手隱身功夫,怕只有老賊頭能夠勝得一籌了。

  就見石洞前的三十多人里,為首的是一高一矮兩名老者。

  高老者身材逾丈,一身黑色長袍,手中提著對銀斧,臉色陰森,虎視眈眈盯著洞內。

  矮老者的身高只到高老者的腰眼,倒和桑圖公有得一拼,金黃的短發根根倒豎,活像一只發怒的刺猜,手里握著的,卻是一把一丈八尺長的紅纓金槍。

  這兩人桑土公都曾有過一面之緣,一名典遠,一名宋禁,都是紅袍老妖座下別云五鼎中人,修為與聲名尤在死去的“血鼎”屠暴之上。

  昔日紅袍老妖開府大典之時,桑土公述曾與這二人同桌把酒,不過現在可不是套交情的時候。

  在這兩人身后,除了別云山的部眾外,竟還參雜有南荒其他各家門派的人。僅桑土公認得的,就有如萬骨窟、不死酮等三家的掌門或長老。難怪以雷公雷婆聯手之力也感吃緊,要換作自己,或許早就交代了。

  宋禁似乎也頗顧忌石洞內的雷公夫婦,不敢靠得太近,站在五丈開外的地方揚聲叫道:“雷不羈,尊夫人己中了典兄的獨門飛砂,命在須臾。

  “你就算不顧念老仙這些年來對閣下的體恤關照之德,也要想一想尊夫人的性命安危。再頑抗下去,明年今天可就是你夫婦的忌日了!”

  洞內傳出雷公微微帶喘的聲音道:“宋禁,少說廢話,有種只管闖進洞來!”

  典遠冷笑道:“雷不羈,你已是強弩之末,還能強撐多久?若非老夫顧念舊情,何必站在外面和你大耗口舌?只要你肯放棄抵抗,老實交代冥輪老祖的藏身所在,老夫愿在老仙面前,保下你與雷婆的兩條性命。”

  里面的雷婆聞言想也不想,啤道:“我呸!誰要你這無恥之徒擔保?老婆子死就死,絕不會出賣老祖!你們就算將老娘挫骨揚灰,也休想得到老祖的下落!”

  典遠眼中寒芒閃爍,森然道:“不識好歹,雷不羈,連如水,你二人做鬼可別怪是老夫無情,這可是你們自找的!”

  忽聽石林中有人遠遠高聲叫道:“漫來,漫來!天還沒熱,諸位的肝火卻怎么上得這么快?常言說得好,萬事和為貴。呵呵,大伙兒都是老朋友,老兄弟了,抬頭不見低頭見,何苦弄得你死我活,兩敗俱傷呢?”

  “不如在下毛遂自薦,作一回和事佬,替諸位說項說項如何?各位不看金面看佛面,不看佛面看僧面,不看僧面就看老夫的薄面,薄面總要給的嘛!”

  這人嘿哩嘿嗦一大堆,當中不帶一次換氣停頓,話說完,人也到。

  他光腦門,肥頭大耳,面和神善,身披描金大紅襲裝,手捏白骨念珠,正是曾隨紅袍老妖夜襲翠霞的唐森。說起來,與桑土工、雷公雷婆淵源頗近,盡皆屬于夭陸九妖中的成名人物。

  不知為何,丁原一看見唐森眼珠骨碌碌亂轉,油頭粉面的模樣,便從心底生出一股反感。

  他見雷公雷婆雖形勢吃緊,但尚能暫保無虞,索性也不著急露面,存心想看一看這位仁兄接下去究竟怎么表演。

  宋禁朝唐森抱拳一禮道:“唐大師,久違了。不知您怎會突然跑到這滴水石林來?”

  唐森嘿嘿笑道:“我這陣子左右無事,本想來滴水石林著著老朋友。誰知道來得旱不如來得巧,正趕上了這么一檔子事。”

  “宋兄,典兄,兩位都是咱們南荒數得著的世外高人,大人有大量,且莫將雷兄夫婦過激之辭放在心上。咱們都是這么多年的老交情啦,眼瞧一只腳都進土了,還打打殺殺個什么勁?”

  雷婆在洞中冷笑道:“唐森,你的意思是說,老婆子我和當家的才是小肚雞腸之輩了?”

  唐森趕忙搖晃腦袋道:“哪里,哪里,雷兄夫婦名動九州,在下一直景仰得很,景仰得很。想當年咱們幾個并肩闖上橫陽嶺,一夜連滅血羅十八寨,直殺得日月無光,天昏地暗。雷兄一人獨挑血羅六煞,八面威風,豪情萬丈,小弟我至今還記憶猶新。

  “再后來,小弟我誤中南疆勾漏草之毒,也是雷兄夫婦不遠萬里,一天一夜血洗流春谷,替小弟討得解藥,如此恩情天高地厚,在下永志不忘。還記得,二十年前,嶺南鐵砂派掌門出言不遜,惹惱了老仙,也是我與——”

  雷公不耐煩再聽唐森痛訴悲壯歷史,打斷道:“唐兄,有話你便直說吧。今日愚夫婦與別云山己經勢同水火,你到底是幫我還是幫他們?”

  唐森被雷公掐斷了話頭,臉上依舊笑嘻嘻點頭道:“知了,知了。雷兄,小弟自然幫的是你。不過小弟都到了雷兄的家門口了,再怎么說,主人也該露露面才對。”

  洞口人景一閃,雷公修長的身軀佇立在唐森迸前。他滿身浴血,長發披散,但氣度依舊從容不迫,不愧是夭陸九妖之中修為僅次于紅袍老妖的第二人。

  唐森朝雷公合十禮道:“雷兄,咱們有些日子沒見了,不知你向可好?”

  雷公臉上似笑非笑,手中的混元兜率傘緊握不放,以防典遠、宋禁等人夾然暴起發難,回答道:“唐兄,你看在下這般模樣,還算得上好么?”

  唐森道:“知了,知了。雷兄且莫憂心,萬事有小弟在。我這就勸說宋兄、典兄交出飛砂的解藥。而后雷兄再將老祖閉關修煉的地方告訴他們,大伙兒化干戈為玉帛,豈不妙哉?”

  雷公面色一寒,冷然道:“唐兄,你這是什么意思?”

  唐森笑呵呵道:“雷兄,我這不是在幫你著想么?俗話說得好,識時務者為俊杰,你與雷嫂都身負重傷,難以力戰。縱然加上小弟,也不過是多個墊背的而己。為了年老祖,就這么把性命丟了,實在不值得。”

  “不過,小弟也知道雷兄素來恩怨分明,不愿背叛老祖。因此我才想出一個折中的法子,只要你和我袖手旁觀,兩不相幫,這么既不得罪老仙,也不負老祖的恩情,堪稱兩全其美之道。”

  他話還沒說完;洞中雷婆已破口大罵道:“放屁!唐森,你不要再假惺惺的做什么和事老了!你忘記了老祖昔日對咱們的恩情,愚夫婦卻不曾忘。想知道老祖閉關的所在,哼!先過了老婆子這一關!”

  說著話,她顫顫巍巍站到洞口,怒目圓睜盯著唐森,手里一對明晃晃的無憾雙刀低低摘鳴,閃爍著殷紅血光。

  唐森嚇得朝后一退,苦笑道:“雷嫂,我這可是為你好。你和雷兄再不低頭,別的我不好說,光是雷嫂身中的劇毒,不用到天黑就能索了性命。”

  “你與雷兄伉儷情深天下誰人不知,哪個不曉?萬一雷嫂有個三長兩短,可教雷兄形單影只,今后如何是好?不如聽小弟一句勸,老祖也好,老仙也罷,咱們誰也得罪不起,也別去得罪,干脆就置身事外,明哲保身,這才是惟一的生路啊。”

  雷公搖頭道:“唐森,你不用再說下去了。閣下的心意老夫心領,可惜道不同不相為謀,老夫昔年既受老祖深恩,怎能背叛于他?”

  他雙指崩立如刀,“喇”的一聲割下片衣角拋在唐森腳下,道:“今日你我割袍斷義,從此形同陌路,各為其主。愚夫婦的人頭在此,唐兄與宋兄、典兄,有本事盡管來取!”

  雷婆大聲道:“說得好咱們寧可戰死,也絕不能做忘恩負義之徒”

  唐森一搓雙手,皺起眉頭苦笑道:“雷兄,雷嫂,你們兩位何苦如此?咱們這身修為,誰都來得不容易,就這么著為了年老祖把命給賠進去,實在太傻了點——”

  雷公一擺手道:“不用再勸了,諸位,一起上吧,我雷不羈接著就是!”

  典遠一聲冷笑,目露兇光,說道:“看來你們夫婦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了。唐大師,你心地雖好,只是人家并不領情。咱們還是得用刀口來說話!”

  他身后三十多人齊刷刷舉起兵刃,從三面緩緩圍了上來。

  雷公心知今日己是兇多吉少,再加上唐森在旁窺覷,自己能撐多久還是個問題。更不曉得年旗為何久無動靜,好在他藏身的地方極為隱秘,否則典遠等人也不必苦苦逼迫他們說出冥輪老祖的下落來了。

  他一面聚集注查淺余真氣,準備誓死一搏,一面以傳音入秘道:“阿水,我來擋住他們,你找準時機乘亂突圍,若能留得命在,日后再請老祖為我報仇”

  雷婆“呸”的一聲道:“你說什么屁話,咱們夫妻生則同命,死則同穴。到臨了你還想拋下我不管,沒門”

  雷公心中激蕩,一咬牙揚聲道:“好,生則同命,死則同穴,咱們今日里拼了!”

  典遠猙獰冷笑,雙斧一錯,照著雷婆頭頂劈落。

  不防眼前褚色身影一晃,還沒來得及看清是誰,雙腕一麻,被對方以指力彈中,一對銀斧呼呼掛風沖天而起,兵刃竟在半招間即告脫手。

  典遠大吃一驚,知道碰上了扎手角色,趕忙側身飄出,雙腿朝那褚衣身影連環飛踢,以攻為守護住身前。

  哪知身子剛一離地,后腰驀然被人輕輕印了一掌,耳后有聲音淡淡笑道:“去吧”

  典遠偌大的身軀頓日寸騰云駕霧,不由自主的向左斜飛出去,轟的撞士晶對良石柱,竟是被對方料敵機先,以行云流水一般的身法搶到背后,順勢將他推飛。

  典遠成名百年,何嘗吃過這樣的大虧?他暈頭轉向的翻飛出五六丈遠,丹田提氣腳下一沉穩住身形,怒罵道:“什么人,敢暗算老夫?”

  抬眼卻看見唐森臉色發白,呆呆望著自己身后,如同著了魔一樣的失聲叫道:“丁原—”

  人的名,樹的影,丁原這記看似輕描淡寫的出手己然震懾全場,而唐森的表演更像是在為他的出場推波助瀾,成浚敵膽。

  原本蠢蠢欲動的宋禁等人立時住手,有那見機早的,己經悄悄朝后退了幾步,好躲到同伴身后。

  昔日翠霞山一戰,宋禁與典遠都有參加,對丁原早有耳聞,更知他年前挑翻魔道十大高手之一的鬼先生,令名噪一時的鬼仙門萬劫不復。遇上這樣的人,除了自嘆倒媚之外,就只能暗暗自求多福了。

  丁原閑庭信步走到兩陣當中,瞥了眼滿臉驚駭的典遠,悠然道:“不錯,正是丁某。就憑閣下的這點功夫,方才我要取你性命也易如反掌。你若不服咱們再來打過。”

  典遠被丁原看得心頭一寒,兀自強撐道:“丁原,這南荒的事情,閣下還是少管為好。與我別云山為敵,可未必會有好結果”話聽上去雖然強硬,可話音中隱隱己流露出怯戰之意。

  晏殊與桑土公雙雙護在雷公夫婦身前,晏殊手晃紫靈鞭,咯咯笑道:“典谷主,你們這么多人欺負人家夫妻兩個,咱們有點看不過眼,所以才忍不住出手相幫。你也別拿別云山的名頭來壓人,這里哪一個不是給嚇大的?”

  唐森見狀暗自叫苦,嘿嘿干笑道:“桑兄,咱們也好久不見了,聽聞你與晏仙子合籍雙修,怎么也有空來了滴水石林?”

  桑土公看不慣唐森這種口蜜腹劍、反覆無常的小人,翻他個白眼哼道:“你、你管?”

  唐森碰了一鼻子灰,依舊笑咪咪說道:“知了,知了,真人一定是隨丁原來找年老祖。我一早就曾聽說,丁小哥與年老祖當年聯手沖出潛龍淵,結下了過命交情,看來果然不錯。

  “只是,年老祖與紅袍老仙的恩怨,畢竟是南荒自家一畝三分地里的事。倘若有旁人插手,今后叫外人說起來,年老祖是靠著翠霞派的一個二代弟子出手相助才躲過一劫,終究不怎么好聽啊。”

  丁原哈哈一笑,道:“既然曉得我和老鬼頭的交情,你們還敢欺負上門,是否都覺得自己活得夠長了?典遠,交出解藥,我放你們一茶生路。過幾日,丁某自會親上別云山,給紅袍老妖一個交代。”

  典遠掃視過丁原等人,思忖道:“不戰而退,空手回山,老線那里請能饒的我們?想拿丁原再怎么厲害,他們也就寥寥三五人。雷不羈夫婦身負重傷撐不了多久。桑土修為更不在話下,只要縣設法纏住丁原,未必咱們就一定會輸。”

  他盤算己定,向宋禁、唐森悄悄使了個眼色,說道:“丁原,你當真欺我別云山無人?想要解藥,先問過老夫手中的這對開天銀斧答不答應?”

  丁原就沒將他的色厲內茬當回事,淡淡微笑道:“你的這對斧頭砍柴還湊合,要想拿來取丁某人頭,恐怕差得還遠!”

  他最后一個字剛從嘴里吐出,身形一晃己到典遠身側。典遠吃了一回大虧,這次提防正緊,連忙雙斧合攏朝丁原胸口劈下。

  丁原施展穿花繞柳身法騰空而起,袖口里辟神鞭倏忽吐出當頭劈落。

  典遠雙斧高舉,封住角度,一個假身就想往宋禁身旁靠去,以求支援。不料辟神鞭驀地由剛轉柔,浚空一舒一卷纏住一對斧柄,摘鳴欲典遠深吸一口真氣,大力回奪,說什么也不能讓丁原第二次再將兵刃激飛。孰知丁原右手探出,在斧頭上輕輕向下一按,辟神鞭同時松歸入袖口。

  典遠粹不及防,丁原的一按之勁連帶著自己兇猛的回奪之力,一古腦的倒涌過來,斧柄重重撞在胸口上,當場肋骨處傳來鉆心的疼痛,一口鮮血噴灑而出。腳下登登連退,腦海里一陣天旋地轉,險險丹田一口氣就接不上來。

  丁原飄然回到原位,負手冷冷問道:“還有哪一個想上來試試?”

  第三章復出

  正在這時候,西首三里外的石林深處,猛然炸響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眾人腳下的地面也為之微微震顫,好似地震了一般。

  一團蘑菇云似的青色光嵐扶搖起直上,沖到近百丈的高空翻騰迸散開來,姹紫嫣紅的光華彌漫飛舞,挾著濃濃煙塵沙石嗤四濺,遮蔽半邊天空。

  每個人臉上都被五彩浮光照得忽明忽暗,尺疑不定,紛紛矚目觀望。

  但見光嵐中心騰起一簇殷紅云團,流光異彩,披散著萬丈霞光,直耀人雙目。云團里凌空飄浮著一具魁梧威猛、雙腳盤膝的身軀,雙手盤扣胸前作“鳳凰法印”,全身煥放森森青光血霧,令人心神俱撼。

  雷公精神大振,哈哈笑道:“年老祖終于出關了!”

  對面的宋禁等人卻是面如死灰,目不轉睛的呆望年旃身影,仿佛傻了一樣,嘴里喃喃道:“年旃,真的是年旃出關了——”

  一時間,眾人為年旃石破天驚的氣勢所懾,居然一個個都呆若木雞佇立當場,又是懊喪,又是恐懼。

  唐森第一個清醒過來,眼珠骨碌一轉,察覺周圍無人注意自己,偷偷的向后倒退,打算腳底抹油。冷不防耳邊聽見有人調笑道:“怎么,唐大師為何如此著急要走?不等著見一面宴輪老祖了?”

  唐森心底一驚,順著聲音瞧去,就見丁原嘴角含著一縷若有若無的冷笑,一雙猶如鋒刀的目光正盯著自己,好像直截到心里去。

  他呵呵干笑兩聲,再沒插科打諢的心情,連聲道:“不等了,不等了,我還有事。丁兄,雷兄,諸位朋友,麻煩替在下向老祖問安,咱們后會有期。”

  他的舉動頓時提醒了宋禁等人,方才的囂張氣焰此刻早被拋到九霄云外,也不曉得人叢是誰先叫了聲:“年老祖回來了,快跑!”

  三十多人不約而同四散奔逃,一個個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腳,也顧不得橫躺一志的同伴尸體了。

  驀然一束金光從天而降,掠過跑在最前頭的三個不死峒妖人的頭顱,復又回轉。

  那三名妖人腳下不停,又往前奔跑出五六丈,腦袋卻忽地從脖子上滾落,墜入塵埃。三具無頭之身兀自沖出十數步,方才撲通摔倒,鮮血箭一般從身體噴射而出。

  一干人直嚇得腿肚子打跌,腳上軟綿綿不得勁,步子不由慢了下來,抬頭再望,年旃傲然屹立在一根石柱尖頂,手里轉動著九寶冥輪,宛如魔神降世,放聲大笑道:“哪個免崽子還敢跑,看看是你們的腳快,還是老子的冥輪快?”

  說罷揚手一揮,九寶冥輪呼的飛出,又如砍瓜切菜般削下兩人腦袋,回到主人手中。

  唐森第一個停下腳步,仰頭一臉獻媚笑容道:“恭喜老祖神功大成,重出天陸。這些年來,在下日盼夜盼,無時無刻不健康情況著老祖昔日對咱們的好處,早晚三次央求佛祖菩薩們,保佑老祖平安無事,否極泰來。

  “今日能重新得見老祖雄風,在下心里委實歡喜萬分,想想以前對老祖的朝思暮盼,也都值了。”

  他聲情并茂,說著說著鼻子一酸,居然從眼睛里擠出兩滴豆大淚珠,悲喜交加道:“老祖,您不知道,這些年您肉身被毀,受困潛龍淵。咱們在別云山的淫威下,過的是何等暗無天日的日子?”

  “在下無數次想一死了之,追隨老祖于潛龍淵下。可又想著萬一老祖吉人天相,重返南荒,留著我這有用之身,也還能為老祖一效綿薄之力。

  “這才忍辱偷生,敬延殘喘,假意屈服在紅袍老妖門下,只等有朝一日東山再起,好再為您老人家鞍前馬后奔走四方。我、在下,可算盼到這一天啦——”

  這番話聽得桑土公、雷公夫婦等渾身直起雞皮疙瘩,連典遠、宋禁也在心中大罵無恥之尤。

  可偏偏唐森老臉不紅,大氣不喘,扮相十足,比戲子演的還真三分。

  仿佛這些年來,他果真是一個心懷舊主的大忠臣。相比之下,雷公雷婆的拼死護法,倒是不值一提.只是年旃這兩百歲可不是白活的,怎會輕易聽信了他的胡謅。老鬼頭居高臨下,環顧四周,見宋禁等人迫于自己的威勢,一個個停住腳步想逃又不敢逃的樣子,讓人好笑又不好氣。

  宋禁心里明白,當真這三十來人一窩蜂的四散奔逃,年旃再了得也未必能全數攔截。奈何誰也不想成為別人的替死鬼,故此老鬼頭一聲厲喝下,大家伙兒全都乖乖的停住腳步,還存了個萬一之想。

  年旃也不搭理唐森,飛身落到洞口,雷公雷婆雙雙上前見禮道:“恭喜老祖!”

  年旃微微頷首,道:“雷不羈,這回辛苦你們夫婦了。日后老夫重振南荒,必當厚報。”

  雷公連忙躬身道:“老祖待我夫婦恩重如山,縱是為老祖粉身碎骨也難報萬一。”

  丁原在旁細細打量年旃,發現他的身形模樣與早先的元神相較,并無太大差異。不過畢竟從一尊浮光掠影、虛無飄渺的元神,突然轉換成一個活生生的人,這種感覺還是有點陌生古怪。

  更有意思的是,年旃額頭正中,多了一個銅錢大小的銀白梅花圖案,熠熠放光。

  他禁不住笑道:“老鬼頭,什么時候你也學晏仙子模樣,喜歡打扮起來了,居然在眉心點上一朵白梅,果然倍增嫵媚啊。”

  雷公雷婆嚇了一大跳,暗道這小鬼膽子未免忒大了點,就算與年老祖有不淺的交情,可當著這么多人把他比作一個女娃兒,還不惹翻了他?

  果然年旃一跳三丈高,勃然大怒道:“狗屁,你小子懂什么?這眉心的圖案乃是雪魄梅心所化,你當老子要它生在這兒么?”

  丁原嘿嘿一笑,道:“老鬼頭,不過跟你開個玩笑,何必那么當真?”

  年旃哼了聲,氣鼓鼓的道:“見面就沒好話,老子懶得和你多說。”

  周圍從雷公夫婦到唐森、典遠、宋禁等人,全都看得傻眼。

  不過,可沒誰敢跟著丁原一起去湊趣。年旃拿丁原沒辦法,可要擰下自己的腦袋,那還不是易如反掌。

  年旃忘了眼雷婆,微一皺眉道:“你中毒了?”

  雷婆點點頭,回答道:“老婆子無能,一不小心中了典遠的飛砂,還在還撐得住。”

  年旃大步走到典遠身前,右手一伸冷冷道:“解藥!”

  典遠稍一猶豫,從袖口里掏出一只青色瓷瓶,小心翼翼放在年旃手中,說道:“一枚捏碎外敷,一枚和水吞下,大約半盞茶左右毒性自解。”

  年旃嘿然道:“諒你也不敢騙我!”揚手將瓷瓶拋給雷婆,說道:“先把毒解了。”

  雷婆接過瓷瓶,說道:“多謝老祖。”轉身走進洞府。

  雷公問道:“老祖,這些人怎么處置?”

  年旃大刺刺道:“急什么,先瞧瞧典遠的解藥靈不靈驗,等會老子再來解決他們。”

  這半盞茶的工夫對于典遠等人,簡直比一年還漫長,個個眼巴巴盯著洞口,大氣也不敢多出一口。

  年旃卻舒舒服服的在洞口的方石上一坐,擔起二郎腿,問道:“小子,你師門的事情處理完了,怎有空跑到南荒來看我老人家?”

  丁原道:“老鬼頭,你少臭美,我不過是順道罷了。”

  年旃粗一盤算日子,“哦”道:“老子明白了,你是為阿牛和紅袍老妖的三招之約而來。嘿嘿,正好可以跟我一塊殺上遮日崖,鬧個天翻地覆,豈不痛快?”

  丁原笑道:“原來你還惦記著南荒至尊的寶座,果然是人老心不老。”

  年旃冷笑,用手一指典遠等人,說道:“即便老子想消停,這幫龜孫子肯放過老子么?一山不容二虎,紅袍老妖豈會任我酣睡在他臥榻之旁?要不是老子及早出關,你又來得正是時候,連雷不羈夫婦的性命都完蛋了。”

  萬骨窟窟主裘白面色慘綠,膽顫心驚道:“老祖,我等也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已。求老祖開恩饒了我等性命,今后萬骨窟上下百多弟子披肝瀝膽,為老祖效忠!”

  不死峒的長老譚岳見狀,也忙不迭的道:“裘窟主說得是,我等一時糊涂,冒犯了老祖虎威,還望老祖海涵。”

  其他人也跟著見風使舵,一時間鬧哄哄的爭著向年旃表露忠心。

  說起來,這些南荒妖人也算得一方豪雄,本該不會如此不液晶。奈何年旃垂名南荒多載,其心狠手辣、無敵天下的形象早深印人心。

  換作早九十年,一擔冥輪老祖的大名,只怕裘白等人雙腿發軟,連逃跑的氣力都沒有。相比而言,今天的表現已經大有進步了。

  典遠、宋禁面色鐵青,不發一言。他們都是紅袍老妖的心腹,年旃斷無輕輕饒之理,只在心中加緊盤算脫身之計。

  雷婆走出洞口,向年旃躬身道:“老祖,典遠不敢在解藥上耍花樣,我身上的毒性已經解大半。”

  丁原微笑道:“老鬼頭,看來在南荒的地面上,你果然還有點一言九鼎的味道。”

  年旃聽丁原贊譽自己,老懷大慰,呵呵笑道:“小事一樁,何足掛齒?當年老子獨尊天南的時候,紅袍老祖見著我還不得乖乖的俯首帖耳,奔前走后。”

  唐森見典遠給的解藥沒錯,不禁松了口氣,媚笑道:“老祖,您和丁小哥久別重逢,在下就不打擾了。等過幾日,在下備上幾件厚禮,再來拜望您老人家。”

  年旃冷笑道:“想走,沒那么容易!”

  他掃過眾人面龐,問道:“老夫未出關前,你們當中有誰出手傷過雷不羈夫婦的,都給老子站出來!”

  人叢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片死寂,卻沒一個敢挺身而出。

  年旃白眉一揚,道:“怎么,還要麻煩雷不羈親手將你們揪出來?”

  典遠朝前邁出一步,沉聲道:“大丈夫敢作敢當,算我一個!”

  宋禁遲疑一下,默不作聲站出人群,立在典遠身旁。

  接著三三兩兩又走出七、八個人來,提心吊膽的望著年旃,不曉得這老魔頭會如何發落自己。

  雷公見宴輪老祖望向自己,當下回答道:“老祖,大致就這幾個人了,其他的愚夫婦已經送他們上路了。”

  年旃寒聲道:“你們十幾個人,是要勞煩老夫親手送你們上路,還是自斷左臂向雷不羈夫婦請罪?”

  裘白第一個叫道:“多謝老祖開恩,在下甘愿報罪!”

  手起刀落,卸下左臂。

  典遠縱聲叫道:“士可殺不可辱,年老祖,請恕典某失陪了!”一掌將身旁的譚岳推向年旃,雙足點地如利箭一般射入石林。

  他一帶頭發難,宋禁等十數名心有不甘的南荒群妖群起效尤,四下御風夸耀,其中多數還是別云山的部眾。

  年旃一拳擊出,譚岳一聲慘叫,飛出丈遠,昏死過去。

  年旃氣定神閑的朝丁原笑道:“小子,一年不見,不曉得你的修為有點長進沒?咱們就地比試一場,看誰攔截的小妖更多?”

  說罷不等丁原回答,長笑聲中,猶如大鵬般掠空而起,手中金輪舞動滾滾光華大開大闔,摘人首級好比探囊取物似的輕匚。

  他一口氣追出十里,不肯放過一條漏網之魚。

  靈覺鎖定宋禁,九寶冥輪呼嘯飛出,幻化出千波光瀾,結結實實轟在對方背脊上,砰的將他肉身打得殘渣也不剩半點。

  年旃心頭一陣暢快,收回冥輪哈哈狂笑,直震的四面八方全是隆隆滾雷般的回聲鼓蕩。半晌之后,方自停住笑聲,施施然回轉洞府。【云霄閣&://"="_;整理收藏】

  唐森等人兀自規規矩矩站在原地,譚岳躺在地下卻是睡得正香。

  年旃左右不見丁原,嘿嘿得意笑道:“桑胖子,丁原那小子可曾回來過?”

  桑土公實話實說道:“還、還沒!”

  話音剛落,林中響起丁原聲音道:“老鬼頭,你倒會挑肥揀瘦,自己轉找輕松的活干。”

  年旃哼道:“老子那邊的六個人可是殺得片甲不留,你小子卻放走了幾個?”

  丁原笑道:“老鬼頭,你不會自己瞧么?”

  天羅萬象囊光華舒展,袋口接二連三吐出八個人來,撲通撲通載到于地,竟是全部被丁原點昏過去動彈不得。

  年旃呆了呆,旋即嘟囔道:“好小子,真有你的,連典遠也被你活捉了回來。”

  他心知肚明,丁原露這手可比自己高明許多。

  倘若雙方以同等人數比試,只怕自己速度上也多有不如。但要他就此低頭認輸,那直比砍了自己腦袋還難受。

  丁原收了天羅萬象囊,淡淡道:“老鬼頭,殺人如麻未必就是真英雄。譬如典遠,拋開別的不說,也算是條硬漢,可比某些仁兄有骨氣多了。”

  裘白等人或多或少臉現愧色,唐森卻笑嘻嘻道:“丁兄大仁大義,老祖神功無敵,比起二位來,咱們這些人自是差得遠了.今后若能有機會多多聆聽老祖教誨,豈不是我等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年旃怒道:“王八羔子,少拍老夫的馬屁。要不是留著你還有大用,老子早一輪轟上,讓你去見了閻王!”

  唐森噤若寒蟬,縮到一邊,再不敢吱聲。

  見他被年旃痛罵,無論敵友雙方每人心里都大呼痛快,更不會有有同情他。

  年旃吩咐道:“雷不羈,把剩下的這些兔崽子全都禁制住丹田,看管起來,等老子收拾了紅袍老祖,回頭再來打發他們。”

  雷婆引著眾人進入洞府,在客廳里落坐。沒被雷公帶走的唐森亦步亦趨跟在雷婆身后,樣子甚為尷尬。

  雷婆狠狠瞪他一眼,說道:“老祖,這家伙分明就是個見風使舵的小人,將他留在您老人家身邊,遲早是個禍害。還不如讓我一刀宰了干凈利落。”

  年旃在大椅中落坐,嘿嘿笑道:“不忙,老夫還指望他帶著咱們殺上別云山呢。”

  唐森聞言猶如吃了顆定心丸,早忘了剛才年旃的訓斥,眉開眼笑道:“說到別云山九峰十八嶺,在下閉起眼睛也不會走岔道。老祖只管放心,有我為您在前面引路,絕出不了差池。”

  年旃沒理睬他,轉頭問丁原道:“小子,你何不與老夫一起上別云山,去會會紅袍老妖,也正好為你那傷得一塌糊涂的阿牛師兄保駕護航?”

  丁原嘿嘿笑道:“老鬼頭,下回你要見著阿牛,最好嘴巴上加個把門的。如今他可是魔教教主,連風大哥、雷老爺子他們也都在帳下聽命。比你在南荒關起門來做土皇帝的小打小鬧,可委實風光多了。”

  年旃一怔,將信將疑道:“你小子開什么玩笑?不過短短一年不到的工夫,他怎么當上了魔教教主?就憑他的修為聲望,還馴服得住風雪崖那班魔頭?”

  丁原道:“這有什么稀奇,風水輪流轉,許你老鬼頭**重生,就不許阿牛一飛沖天,成為魔教之主么?”

  年旃環顧晏殊、桑土公等人神色,這才確信丁原沒騙自己,不由咕噥道:“太陽難不成要打西邊出來了?小子,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丁原簡略將阿牛的遭遇說了,聽得年旃也難得的沉默半晌。世事總是難料,否則打破他一個腦袋,年旃也不能相信,阿牛居然會是羽翼濃的惟一嫡子,更繼承了乃父衣缽,聲震九州。

  等丁原說完,年旃哈哈一笑,拊掌道:“這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紅袍老妖莫名其妙的就成了魔教大敵,看他如何應對?哼,屆時老子再在他傷口上灑一把鹽,諒他也囂張不了多久。”

  丁原說道:“老鬼頭,你別想得太美。阿牛此次南荒之行,不過是為覆踐當年三招之約,擒下雷威與神鴉上人,為秦老爺子與鏢局上下百口人報仇雪恨,未必就會和紅袍老妖翻臉。”

  年旃不以為然道:“紅袍老妖倘若真那么老實守信,你小子又何苦萬里迢迢,從中土趕來助陣?”

  唐森連連點頭,道:“老祖料事如神,無所不知。在下此來滴水石林前,就聽說紅袍老妖已命顧智、遼鋒兩拔人馬暗中布置,打算對羽少教主先禮后兵,更要借此機會要挾魔教,迫其結盟。”

  晏殊低聲向丁原解釋道:“唐森所說的那兩人,都是別去五鼎之一,與暑暴、典遠、宋禁三人齊名,心狠手黑,難對付得很。”

  丁原微笑道:“沒關系,阿牛今非昔比,豈是這跳梁小丑可以對付:況且他身后還有風大哥等人暗中跟隨保護。在上別云山之前,絕不會出什么岔子。”

  雷婆叫道:“好啊,唐森,你果然和紅袍老妖串通一氣,想來算計我們!”

  唐森趕忙道:“雷嫂勿要誤會,我如今已經痛改前非,棄暗投明。對老祖的疑問,自然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披肝瀝膽,赴湯蹈火——”

  他那邊搜腸刮肚想盡詞語,年旃半個字也沒聽進耳朵,沉吟片刻說道:“唐森,你不是奉了紅袍老妖之命,與典遠他們來取老子的項上人頭么?現在老夫就成全你,怎么樣?”

  唐森一驚,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雙手搖晃道:“老祖,您大人不講小人過。我往后要是再有一點對不住您的地方,您只管將我粉身碎骨,扔下油鍋。

  “別說您的人頭,就是您的一根毫毛也尊貴無比,價值連城,誰要敢動他一動,在下立馬跟他拼命!”說著一臉的悲壯決絕。

  晏殊嘆為觀止,苦笑道:“見過無恥的,可沒見過能把無恥當飯吃的。”

  桑土公瞠目結舌,點點腦袋,又搖搖腦袋,連話也說不出了。

  惟有丁原冷笑道:“唐大師,不要再演戲了。你當老鬼頭是在開玩笑么?”

  這回輪到唐森張大嘴,呆呆看著年旃與丁原,不曉得兩人葫蘆里到底在賣什么藥。

  年旃扭頭問雷婆道:“這些日子,老夫昔年的舊部聯絡上了多少?”

  雷婆道:“依照老祖閉關前的吩咐,愚夫婦暗中聯系上了南荒十九家門派幫會,都是老祖當年忠誠部屬。幾十年來,他們受盡別云山的凌辱排擠,如今只等老祖一聲號令,即可四方舉事,殺進別云山。”

  年旃頷道道:“好,等會你再從捉來的人里,挑選幾個貪生怕死的,灌了雷不羈秘制的毒藥,準備隨老夫拜山。”

  雷婆一頭霧水,不解道:“老祖,您說是要拜山?”

  年旃哈哈笑道:“不錯,就讓唐森端著老子的項上人頭,跟丁原兩人,一齊往別云山,給紅袍老妖一個驚喜。”

  丁原微笑道:“也罷,我便陪你走上一遭,免得唐大師半路上把你的腦袋當下酒菜燉了。”

  年旃呸道:“臭小子,你當老子的腦袋是豬頭肉么?”

  晏殊忍不住問道:“丁小哥,我和桑真人是不是也和你們同行?”

  本原搖頭道:“不用了。你和老桑的扮相太過扎眼,未必能瞞得過守山的嘍啰。還不如隨后跟著雷公夫婦上山,到時就等著欣賞一出好戲吧。”

  第四章踐約

  別云山連綿起伏數千里,大小知名山頭不下百個,統稱為九峰十八嶺,乃蜀州西北第一大山。

  遮日崖座落于別云山中部,一峰獨立拔出云層,飛鳥不渡,靈猿難攀。山崖四壁光渭如鏡,有如刀削斧切,不生寸草,卻星羅密布了上千座石窟山洞.彼此之間縱橫交錯,好像一張巨大的蜘蛛網盤踞錯節在山腹中。

  紅袍老妖所居的“云釀夭府”深藏崖底,經過百多年的苦心經營,天府外圍的防御如銅墻鐵壁,機關重重。

  尋常人即使找到云釀天府的洞口,也非必能進得其中半步。

  更令人忌憚的是,天府中豢養著襲歷頭吸血蝙蝠,平日里棲息于巖壁之上。一且遙敵則群起而攻之,不死不休,殊為可怕。

  但若緣然進入天府內圍,卻是遍目清泉流冰,五彩異石,百多座裝飾豪華的石室流光異彩,明珠懸空,當真別有洞天。

  以唐森的身分,一路行來也不會遇到過多盤查。誰都曉得他是紅包老妖跟前紅人,兼之為人日蜜腹劍,笑里藏刀,人都知道,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因此誰也不愿意輕易開罪他。

  丁原此時己經齊裝成一個貌不驚人的黑臉子,亦步亦趨隨唐森身后,雙手捧著只朱漆術匣,暗暗牢記來時的道路機關以防不測。

  譚岳等人戰戰兢兢的走在最后,每認人心里都惦記著臨行前,雷不羈給自己喂下的“穿心腐毒丸”,惟恐出了什么差池,便要小命不保。

  反倒是害森一臉笑嘻嘻的模樣,嘴里不停嘮叨打諢,看不出絲毫的異狀。

  眾入在大殿外守候良久,才等著一名護衛打里邊走出道:“老仙法旨。請唐大師入內普見。其他人等到’制天閣’用茶歇息,”

  唐森看了眼丁原。向那護衛說道:“孫兄。是我新收的一名第子。久仰老仙成名,朝思暮想能一睹老仙的真容。這次圍殺年方燕一戰,他也著實立了不小的功勞。能否容我帶也一同入內”

  那護衛與唐森甚是熟息,也不虞有它,笑道:“唐大師既然這么說,那便帶也進去吧,想來老杜也不責怪。不過,叫你的弟子稍后規矩安分一點,萬一觸怒了老仙,我也要跟著一塊倒檐”

  唐森呵呵笑道:“知了,知了。多諭刊況,我這徒弟聽話乖巧得很,不會給孫兄添麻步煩的。”

  那護衛點頭道:“這就好,唐大師請隨我入內。”說罷轉身在前引路,唐森與丁原跟在他的身后,譚岳等人則去了偉沃閣歇息。

  大殿里一百多枚碩大無瑕的夜明珠高懸洞頂,銀白的霧光照耀得一片通明。紅袍老妖高踞玉石寶座上,身后侍立著四名形景軍離的昆侖奴。在寶座兩側,各佇立著一個相貌怪異的妖人,兩雙冷冽鋒利的光芒直射向殿門。

  那護衛上前兩步,跪地稟報道:“老仙,唐大師攜弟子一人前來參拜。”

  紅袍老紙微揮手,那護衛且出殿外。

  唐森躬身合十道:“恭喜老仙。年老魔己然伏誅,南荒從此除去一心腹大患!”

  紅卒包老妖不見喜怒,淡淡遣:“唐大師馬到成功,名不虛傳。只是為何典遠、宋禁二人未隨大師一同回山?”

  唐森早準備好了說辭,不慌不忙道:“典兄、宋兄對老仙忠肝義膽,因見雷不羈夫婦僥幸逃脫,心有不甘,為斬草除根永絕后患,這才率領了別云山的部眾向南迫殺下去。在下準恐老仙久候無音,心生焦急,故此才先行回轉,將年老的人頭獻上。

  丁原“啪”的打開木匣、里面盛著一顆怒目圓睜的鮮活首級、紅袍老妖只輕輕掃了一眼,便已確達是年旎的人頭無疑。

  丁原作出誠惶誠恐的樣子,期身垂首。用木匣遮住面龐。以免紅袍老妖著破自已的行藏,生出疑心。

  幸而紅袍老妖見著年旎人頭,更不會想到唐森早已背叛了自己,甚而引著丁原山當找他的晦氣。

  他的臉上這時候方才逸出一摟笑容,道:“大師辛苦了,不知啤年旗的首級是如何取得的?”

  唐森眉飛色舞,將編好的故事又添油加醋的敘述一遍,直說得活靈活現,以假亂真。

  這套說辭年方燈、丁原等人早己推敲了無數次,堪稱滴水不漏,再由唐森舌燦蓮花、口若懸河的道來,當真是天衣淤童,連紅袍老妖乍聽之下也察覺到絲毫的問題。

  丁原站在唐森身后,也不禁有些佩服這家伙吹牛扯謊的本事。比起他來,畢虎的伎倆好似小巫見大巫,不值一提。

  唐森說謊最精妙的地方,他十句話里往往有九句半是真的,偏偏最關鍵的地方用上半句假話,令人防不勝防無從分辨。

  旁人說荒吹牛時,或是眼露虛光。或會心挑加速,然而這家伙憑的厲害,手舞足蹈,滔滔不絕,那模樣比真的還真,連紅袍老妖這等多疑陰險之人居然也被騙過。

  丁原不由心中苦笑道:“己老鬼頭還真會找人,這份差使換了旁人多半要露餡。假如是桑士公來,可能話尚未出口,臉己經憋紅了。可見天生萬物,人盡其才,又是缺點為不就不能變成長處。”

  唐森羅哩羅嗦的講了小半個時辰,其中大半都是歌功頌德,溜須拍馬的廢話。當中自然不忘插上幾段表功之討。紅袍老妖身側的兩名妖人早聽得膩煩,眉頭不經意里漸漸皺起,可又不敢打斷。

  紅袍老妖卻是暝目捻須,靜靜聽完,說道:“唐大師勞苦功高,老夫日后定有厚報。來入,將年旗的首級呈上。”

  一名昆侖奴闊步而出,走到丁原面前,伸手要接木匣。

  丁原雙手將木匣交給昆侖奴,垂首不語。

  昆侖奴捧著木匣。輕翰罷放到紅袍老妖面前的桌案上,又一言不發的退回到主入身后。

  紅袍老妖伸出晶瑩如玉的手指,重新開啟木匣,只見年旗的首級上灑了一層厚厚的石灰粉,面容栩栩如生。

  他默默凝視半晌,驀然爆發出一陣快慰長笑,低聲笑道:“年老魔,你也有今天!”

  丁原不動神色,關注紅袍老妖的一舉一動.只要對方稍露出對老鬼頭首級不利的意圖,六道神劍就會經夭射出,先發制人。

  好在他與年旗事先的所料不錯。紅袍老瓣冬究是一代南荒尊主,不會無聊到做出開棺鞭戶的這般舉動。

  他笑聲徐歇,“啪”得蓋上木匣,又恢復先冷峻神態,緩緩道:“唐大師,請在一邊坐,老夫還要接待一位遠道而來的貴客。”

  唐森合十落坐,殿門外那護衛再次進來稟報道:“老仙,魔教教主羽羅仁已到天府門外,請求拜見。”

  紅袍老妖頷首道:“請!”

  那戶衛應了一聲,閃身出殿。

  左首的妖人問道:“老仙,是不是要將雷威與神鴉上人換來?”

  紅卒包老搖手道:“不著急,等老夫和羽羅仁談過再說。”

  大殿里安清了下來,約莫過了一注香左右,外面傳來輕微腳步聲。那戶衛引著阿牛與秦柔走進大殿,拜倒道:“老仙,魔教教全羽羅仁偕秦仙子前來拜見。”

  紅袍老妖沉聲道:“時少教主。翠霞一會經年、別來無恙。”

  丁原站在唐森身后,眼角余光打量阿牛。自赫連夫人移居云夢地宮后,丁原這一年間也見過阿牛數次。

  每趟相聚、都感覺到在自己位師兄的身上,正發生著驚人的變化。不僅僅是修為的突飛猛進,述有他的氣度與舉止。

  就如一塊玉,幾經腦家磨礪,終于漸漸開始大放異彩,比之當年翠霞山紫竹林那個渾渾噩噩、不知何為世道險途的少年,而今的阿牛憨厚依然、卻平添了幾分沉無會,幾分滄桑。

  畢竟,每個人都會成長。

  離開母巢的雄鷹,也是有一日要展翅高飛。

  阿牛才包拳執禮道:“有育前輩關受,阿牛此來,是為履踐昔日師父他老人家與前輩訂下的三招之喲。另外還有一件私事,也需勞煩前輩準

  允。”

  紅袍老妖揮揮手道:“羽少教主,秦仙子,二位請坐下說話。”

  阿牛見紅袍老妖和顏悅色,更毫無動手過招的意思,不覺微微詫異,與秦柔謝過落坐。

  門外走入兩名容顏清秀的侍女,奉上茶點,阿牛與秦柔紋絲未動、有了上回深入南荒,九死一生的經驗教訓,兩人謹慎了許多,對云釀天府的一草一石都暗中提防,免得再重蹈覆轍。

  紅袍老妖也不勉強,道:“三招之約,時過境遷,羽少教主若不提起,老夫早已忘了。屠暴之死.老夫事后也曾多方印證查明,實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羽少教主與令師一諾千金,老夫非常欽佩。只可惜淡言真人冤死于七大劍派那些遷腐虛偽之徒手中,老夫萬里之外聞接此訊,亦倍感痛心。”

  阿牛一怔,沒想到紅袍老妖居然這么好說話,與去年翠霞山一戰飛揚跋啟、囂張茱鶩的模樣,簡直像換了一個人。

  他暗暗思忖道:“行前風沐封又曾叮囑過我,別云山之行多想少說,步步為營。眼下紅袍老嬌合中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盤,我還弄不清楚,更得小心為妙。”

  他在座上微微躬身道:“晚輩代師父他老人家,謝過前輩相惜之情。”

  紅袍老妖淡淡一笑,手撫案上朱匣,道:“倒是當日老夫萬萬猜想不到,閣下竟乃羽翼濃羽教主的后人,著實令人大吃一驚。說起來,老夫昔年在蓬萊仙會之上,與令尊一見如故,意氣相投,也算得上是君子之交。今日能見故人之子,巍巍長成,號令魔教,成震天陸,老夫由衷替羽教主欣慰歡喜。”

  這番話仿佛是在和阿牛套家常一般,把話顆越繞越遠。幸而阿牛素來沉得住性子,也不插嘴打斷,只默默聽紅袍老妖獨自說下去。

  丁原忽然想起曾山以前常掛嘴邊的一句老話:“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紅袍老妖大違常態,溫言細語籠絡阿牛,暗中卻是居心叵測,有所圖謀。

  他合底不由一陣冷笑,暗道:“好個紅袍老妖,真當阿牛是三歲的孩童,給你幾句甜言蜜語,就能說得暈頭轉向么?無論你如何千變萬化,總有圖窮匕現之時。”

  就聽紅袍老妖接著說道:“去年云林樟寺驚變,聽說羽少教主被七大劍派追殺,險象環生,命懸一線。老父本有意盡起南荒群雄,以做外援。”

  “奈何接著消息時,卻是遲了半拍。六大劍派己從云夢大澤鎩羽而歸,直教人虛驚一場。”

  阿牛雖然不會信了紅袍老妖的鬼話,可依然不卑不亢的謝道,“前輩高義。阿牛感激不盡。阿牛此行更無意與前輩為敵,還煩請前輩,能將雷威與神鴉上人的下落告知晚輩。”

  紅袍老妖早知阿牛必有此問,不不徐回答道:“雷威與神鴨上人確在云釀天府,是老夫門下客卿。

  “當日老失接納這二人時,尚不知曉也門與羽少教主、秦仙子的恩怨糾葛,否則也不會這般草率行事。”

  他頓了頓,又道:“現在既蒙羽少教主提起,于情于理,老夫都應將這二人交由少教主交處置。不過,他們既然是云釀天府的客卿,老夫就應該擔起維護之責。

  “假如人人都像羽少教主這樣,上門找老夫討要仇家,別云山還有誰敢再來投靠依附?”

  要是一年以前的阿牛,此刻多半就要撓破頭皮,不知該如何應對紅袍老妖看似義正詞嚴的大論。

  可在這一年里,他潛移默化,已非吳下阿蒙,當下微笑道:“前輩的苦衷阿牛也能體會,但雷威馴申鴉上人濫殺無辜,惡貫滿盈,為天陸不齒。前輩若能伸張正義,為天陸除害,實乃莫大義舉,又豈會有人訓笑子您?”

  紅袍老妖傲然一笑道:“老夫行事,何時害怕過旁人譏笑?羽少孝定主,你秉承魔教基業,正該是大展宏圖,為令尊令師報仇雪恨,爭雄天陸的大好時機、又何苦為了這么一樁區區小事遠來南荒?’‘

  阿牛搖頭道:“不是這樣的,前輩。善無大小,惡無深淺。晚輩與阿柔深入別云山中,為的是要替慘死在他們手中的無數冤魂討還公道。更不能令他們繼續興風作浪,茶毒天陸!

  紅袍老妖嘿嘿一笑道:“羽少教主胸襟過人,老夫相當今欽佩。不過眼看蓬萊仙會日近,正魔兩道各門各派都在暗中摩拳擦掌,以求拔得頭籌。不知羽少教主,對本屆仙會有何打算?”

  阿牛不曉得為何紅袍老妖屢屢的避重就輕,又忽然問起自己這個問題。他想了想說道:“晚輩資質弩鈍,還沒想著蓬萊仙會的事情。不知前輩有何見教?”

  紅袍老妖道:“當今天陸正魔兩道上千的流派,然而能成氣候者不過爾爾。海外三大圣地千年以來孤芳自賞,少有插足天陸紛爭,大可忽略。七大鄉振固步自封,內亂不斷,也不足俱。

  “三大魔宮雖說藏龍臥虎,不容小覷,但彼此牽制,蟄伏多年,恐怕也難有大的作為。說到底,此乃亂世,卻是你我乘勢而起,一展抱負的千載良機。”

  阿牛漸漸有點明白過來,說道:“晚輩恭為圣教教主,領導教中紛繁事務己是處為其難,左支右絀,卻從未想過要爭雄天陸,在蓬萊仙會上翻云覆雨。”

  紅袍老A哈哈一笑,一不以為然道:“此言差矣,貴教雖迭遭劫難,卻實力猶存。老夫在南荒更是養精蓄銳,經營百年。前次夜襲翠霞,不過小試牛刀。”

  “這回若有貴教相助,你我聲東西,遙相呼應,結成盟友,又何懼子七大劍派,三大魔宮之流?

  “屆時七大劍派害死令尊師的血海深仇,也可一并了結。今后羽少教主獨尊夫陸,號令九洲,正可建立萬古功業。”

  丁原自嘿然冷笑道:“這老妖的野心倒也不小,卻妄圖將阿牛與魔教也拖下水,可惜打錯了算盤。”

  果然,阿牛毫不猶豫的回答道:“箭輩,您的提議晚輩很難贊同,阿牛也由衷希望前輩莫要這么做。”

  “要知道,就算您送籌帷幢,稱雄仙會,可又要有多少人為了這個結果而血流成河、你死活?這樣的天陸霸主,阿牛覺不要也罷。”

  紅袍老妖不怒反笑道:“羽少教主宅心仁厚,不愧是淡言真人的高徒。但少教主可曾想過,你我艱修天道,練得一身神功,所為的是什么?”

  “若不能縱橫九州,笑傲風云,豈不辜負了這絕世修為。而羽少教主,又怎對得起令尊生前的赫赫英名?”

  阿牛正容道:“阿牛這么做正是要繼承爹爹與師父他老人家的遺志。前輩的修為高出阿牛不知多少,如果能用以造福天陸蒼生,豈不更好?阿牛相信,神功仙術永遠不是用來表人的.而是為了救人。”

  丁原聞聽此言,心頭一動.不由想起昔日于大羅仙山與白袍老者的對答。

  紅袍老妖笑容斂去,沉聲道:“羽少教主,你的良若用心,旁人未必會感恩戴德,雷威與神鴉上人現就掌握在老夫手中,只要少教主答應與老夫獻血為盟,精誠合作,老夫立就將這二招權交與羽少教主處置。”

  “否則,縱然老失有心成全阿下。也怕數千南荒屬下臼中不服。”

  阿牛朗聲道:“晚輩的確要找雷威與神鴉上人報仇,但也絕不能拿圣教與天陸安危來做交換的籌碼。縱是今日錯過了雷威與神鴉上人,晚輩相信終有一天他們也難逃天懲。”

  紅袍老妖微一揚眉,道:“羽少教主,你可明白,若沒有老夫的準允,你想找到雷威與神鴉上人,勢比登天。秦鐵俠的血仇,只怕你一輩子也休想報得!”

  阿牛沒有回答,默默望向身旁的秦柔。

  只見伊人微微點頭,眼中井沒有絲毫責怪埋怨。

  他胸中更覺踏實。目光直對老妖咄咄逼人的眼神,一字一頓的道:“我不能!”

  大殿里有有一刻突然變得死寂。一股風雨欲來的緊張迫力悄然彌漫。

  只有阿牛毫無畏俱的坦然面對紅袍老妖,兩道目光仿佛激撞起無數的次花。醞釀著石破夭驚的爆發。

  “哈哈哈哈——“紅袍老妖猛然一拍玉石扶手,仰夭冷笑道:“羽少教主,看來我們沒什么再好談的了。沒想到你窩囊愚昧至此,白白辜負了老夫的一番期望。真不曉得,風雪崖、殿青堂那些人,怎會推許你為魔教之主?”

  阿牛面色沉靜,回答道:“那是因為晚輩以誠待人,問心無愧,更不會為了一己之私,而將圣教數百條性命推入水深火熱之中!”

  他站起身形,與秦柔雙雙向紅袍老妖一抱拳道:“前輩,既然三招之約己經取消,晚輩亦當告辭。至于雷成與神鴉上人,他二人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阿牛自會對鏢局有所交代。”

  阿牛一怔,道:“方才前輩不是說過屠暴之死咎由自取.并非晚輩過錯么?”

  紅袍老妖道:“不錯,老夫是說過。可屠暴畢竟是老夫屬下,無端端被閣下殺了,羽少孝定主卻連招呼也不打就想走人,可沒那么容易!”

  阿牛與秦柔悄然交換了一個眼神,清楚紅卒包老妖見自己不肯就范,立時原畢露,要對他們下手,今日之事己經不能善了。只是他們此行之前,己早有準備,當下靜靜問道:“原來前輩是打算留下阿牛?”

  紅袍老妖垂下血紅的眼皮,閉目道:“不錯,老夫就勞煩羽少教主在別云山逗留數月,待蓬萊仙會后,再走不遲。”

  阿牛一省.明白了紅袍老妖真正的用意.是癡心妄想將自己口為人質。以要換魔教就范。

  但天下叨睛那么容易的事當下鄉呂搖頭道:“對不起.前輩。阿牛非要下山不可,請您成全。”

  紅袍老妖陰惻惻道:“老夫成全你不難,可誰又來成全老夫?”

  忽聽側旁有人大聲冷笑道:“紅袍老妖,今日就讓丁某來成全閣下如何?

  這一聲如滾雷般在大殿中炸開,數雙眼睛同時朝聲音傳出的方向瞧去。但見唐森背后站立的那名黑臉大漢,伸手一抹除了化裝,露出豐神俊朗的本來面日。

  阿牛難以置信的叫道:“丁小哥!”

  又習慣的撓撓腦袋,實在想不通丁原怎會站在唐森的身后?

  紅袍老妖雙目暴睜寒光連閃,頃刻醒悟到其中緣由,望著唐森低喝道:“唐大師,我小看了你”

  他的腦里念頭飛轉,馬上聯想到案上的年旗首級,舉起右掌朝朱匣狠狠拍落。

  孰知朱匣中砰然爆起一蓬青光,年旗的人頭騰空飛出,直射殿頂。他雙目一張,得意笑道:“老妖,你年爺爺來了!”

  第五章萬蝠

  年旗眉心的雪梅一閃,煥放出一層柔和銀光,剎那籠罩住他頭顱周圍數丈的方圓。

  就見老鬼頭的軀千四肢,不可思議的從銀光里幻化出來,一一由虛轉實,好似憑空生成,令人匪夷所思。

  紅袍老妖恁的了得,突遇劇變兀自巍然不動,冷聲笑道:“雪魄梅心,不死之身。老夫一時疏忽,竟為你等所乘。年旃,雖然老夫中了你的奸計,卻也不得不說上一聲佩服!”

  他心中己經明白,年旃閉關修身,居然憑借雪魄梅心因禍得福,修煉出不死之身。除非將他額頭的雪梅圖案毀去,斷其根源,否則無論把年旃如何的四分五裂,他也能照舊靠著一顆頭顱重生肉軀。

  難怪朱匣里盛滿石灰粉,為的只是遮掩住老鬼額頭的雪梅印記,好教自己不起疑心。假如能先一步發現這個秘密,又何至于鬧到而今這樣被動的局面。

  他不禁更恨唐森,竟然倒戈背叛,助年旃潛入云釀夭府。可笑自己剛才還贊譽他勞苦功高,名不虛傳。

  只怕,這名不虛傳的是他見風使舵、騎墻善變的本事罷。

  唐森見紅袍老妖鋒利如刀的寒光掃視過自己,心里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他曉得此刻紅袍老妖對自己恨之入骨,尤勝于對年旗、丁原。事到如今,回頭路己被堵死,也只好硬著頭皮往前沖了。

  他穩穩心神,激昂喝道:“紅袍老妖,你篡奪老祖南荒寶座九十余年,橫征暴斂,作成作福,我早就看不過眼了!現在老祖吉人天相,榮歸南荒,你這惡貫滿盈之賊還不趕快俯首認罪,引頸伏誅?”

  紅袍老妖身側的顧智、遼鋒見唐森卑躬屈膝,倒打一耙,禁不住睚眥欲裂,不約而同暴喝而起,飛撲上來。

  唐森亮出千機銅棍,一面招架一面說道:“遼兄,顧兄,兩人都是當世豪杰,何苦助封為虐替紅袍老妖賣命?有道是人往高處走,水往地處流。良禽擇木而棲,賢達擇主而侍。

  “口自們兄弟相交百年,分屬莫逆,在下實在不愿意眼瞧著顧兄、遼兄越陷越深。不若棄暗投明,歸順老祖魔下,我愿以身家擔保兩位性命——”

  聽他嘴里喋喋不休,丁原不禁覺得好笑,卻和幾日前勸說雷公雷婆的話大同小異,只是風向完全調了過來。

  阿牛乍見丁原,驚喜交集,問道:“丁小哥,你怎會也剛巧與年老祖同上別云山?”

  丁原心道世間哪有那么多巧事,我和老鬼頭自是算定了你入山的時日,才訂下相應的計畫,好為你作個接應。

  但他也不愿說破,只微笑道:“阿牛,你方才回答紅袍老妖的幾句話,擲地有聲,大有長進啊。”

  阿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撓頭道:“我哪有,我只是想著什么便說什么罷了。”

  突聽年旗在空中縱聲大笑道:“紅袍老妖,怎不召集你的徒子徒孫前來救駕,只憑你的四個昆侖奴,也敢和老子對撼?”

  紅袍老妖冷冷道:“年旃,你不要得意太早。鹿死誰手猶未可知,別以為加上丁原與羽羅仁這兩個小輩就能留下老夫。嘿嘿,我云釀天府可不比其他地方!”

  砰的一聲,一團殷紅血霧從他體內爆散,年旃見狀喝道:“想逃?”召出九寶冥輪,舞動千道金光朝紅袍老妖頭頂砸落。

  紅袍老妖右手一抖,赤魄鞭飛襲年旃眉心,以攻對攻。身后四名昆侖奴各執一柄巨斧呼喝如雷,亡命似的飛身圍攻年旃。

  老鬼頭九寶冥輪在手,毫無懼色,大開大闔力壓紅袍老妖。

  那邊唐森交手十多回合,在別云雙鼎的含怒夾擊下漸漸不支,但一張大嘴仍然不肯停歇,不住勸道:“知了,知了,顧兄、遼兄可是害怕紅袍老妖一旦脫逃,他日會找兩位算帳,因此才心有顧慮?

  “兩位放心,在年老祖、丁兄和羽少教主的聯手合圍中,老妖陽壽己盡,在劫難逃——”

  他正在滔滔不絕的念叨,卻突然“哎喲”叫道:“丁兄,快來助我!再晚一步,在下可要去見閻王啦。”

  丁原聞言哼了一聲,道:“阿牛,你與秦姑娘守住殿門,我先打發了紅袍老妖座下的這兩個褸哆。”

  雪原仙劍清越鳴響,抖出朵朵紫光爍爍的劍花,歪風激蕩,氣象萬千,罩定顧智、遼鋒。

  唐森掄起千機銅棍猛攻幾招,看起來招招拼命,突然抽身退出戰團,夸張的抬起寬肥袖口大把擦汗,虛驚道:“好險,好險。”

  丁原身形恰似不可捉摸的清風,在顧、遼二人周身飄忽不定,穿梭自如,手中雪原仙劍妙招紛呈,奇峰迭出,以一敵二尚且游刃有余。

  阿牛只看了幾招就放下心來,他與秦柔守在大殿門口,奇怪的是,交戰至今,也不見外面有云釀天府的護衛來援,虛掩的大門外聲息皆無,頗為奇怪。

  正當阿牛疑感不解間,顧智、遼鋒接連發出一聲悶哼,被丁原的雪原仙劍結結實實拍中后背,各自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唐森眼中閃過一絲嫉妒,卻馬上滿臉堆笑喝彩道:“丁兄果然厲害,顧遼二人是別云五鼎里最兇悍的角色,竟也在丁兄劍下走不到二十個照面。數月后的蓬萊仙會上,丁兄必可一飛沖天,躋身十大高手之列!”

  丁原懶得理他,抬頭見年旃與紅袍老妖依舊難分難解,膠著惡戰,揚聲笑道:“老鬼頭,你的九寶冥輪多年不用,是生銹了吧?莫不如讓我來解決紅袍老妖。”

  年旃果然受不得他的激將,怒罵道:“狗屁,看老子如何收拾這老妖!”

  一個假身讓出圈外,丹田提起十成真氣,口中飛速念動真言,九寶冥輪光華大盛雷吼隆隆,帶著一蓬金光轟向紅袍老妖,竟是祭起了萬雷轟天訣。

  砰的金光炸裂,四名昆侖奴連慘叫也不及發出,便在漫夭殺氣里熔為青煙。

  紅袍老妖臉色微變,赤魄鞭舞成一束血紅云柱護住全身,從金光中堪堪破圍而出。不防迎面一團慘綠色光霧當頭壓到,卻是唐森悄悄祭出青冥白骨珠,下手暗算。

  二十八粒白骨珠于當日翠霞山一戰里,為丁原毀去其中七顆,剩下的二十一顆珠子聲勢不免比原先弱了不少。唐森此舉原本只想阻止紅袍老妖突圍,好讓年旗從后追到,再下殺招。

  孰知青冥白骨珠居然“砰”的破開赤魄鞭編織的血紅云柱,悉數擊中。唐森一怔,隱隱感到不妥。

  紅袍老妖即便在年旗的萬雷轟天訣里受了重創,也絕不至于如此不濟。他盡管素來嘴里胡說八道,嘮叨沒完,可對自己的斤兩其實再清楚不過。就算二十八顆青冥白骨珠齊出,也未必能傷紅袍老妖分毫,況且現在?

  年旗見唐森越姐代窟,不禁怒道:“龜兒子的,誰要你自作多情?”

  唐森一臉驚詫,甚而有些恐懼,搖頭叫道:“老祖,您看紅袍老妖”

  年旗一望之下,面色也是勃然一變,低喝道:“不好,老子上了這臭蝙蝠的鬼當”

  話聲中赤魄鞭寸寸碎斷墜落,紅袍老妖的身軀竟倏忽化作一團迷離血霧,從中釋放出千縷冤魂呻吟啼哭,在金光里漸漸消散,了無痕跡。

  阿牛愕然道:“年老祖,這是怎么回事?”

  年旃收住冥輪,苦笑道:“龜兒子紅袍老妖耍詭計。他早年修煉不當走火入魔,雙腿盡廢。誰曉得這龜兒子的硬是獨辟蹊徑,藉著九百九十九對嬰孩魂魄,將雙腿煉成兩道分身。唐森青冥白骨珠所擊中的,只是他其中的一個分身而己。”

  阿牛記起紅袍老妖出手前,身上曾爆出一蓬血霧,想來就是在那刻己經金蟬脫殼,逃之夭夭。

  聽得年旗所言,他不由驚怒交加,漲紅臉道:“那豈不是說,為了修煉自己的分身,他整整害死了一千九百九十八個剛出世的嬰兒?”

  年旗冷笑道:“何止這點?他前后三十年,失敗無數次,害死的嬰兒少說也不下三、四千人。比起他來,老子的那點罪孽簡直就拿不出手。”

  阿牛深深吐了口濁氣,他尚是頭回聽說世上竟有這般兇殘嗜殺之人。假如再任由他逍遙肆虐,還不知又有多少人會慘死在他手中?

  唐森肥肥白白的大耳忽然聳了兩聳,驚疑不定的道:“老祖,殿外好像有什么古怪的動靜?”

  年旗與丁原修為遠在其上,自也有所察覺,兩人互望一眼,齊聲低喝道:“不好!”

  轟的一震,數十只猙獰碩大的紅色吸血蝙蝠破門而入,猶如一團火云撲向眾人。

  秦柔驚呼一聲,大雷怒劍左右開弓,刺落兩只,刺鼻的腥臭血霧頓時彌漫開來,幾令她翻胃作嘔。

  阿牛忙護到秦柔身前,背后負著的沉金古劍一溜飛光,又斬落三只,然而從被撞得千瘡百孔的破裂門縫里,無數只吸血蝙蝠仿佛一道滾滾濁濁的洪流席卷進來,頃刻充斥了整座大殿。

  丁原反手祭出天殤琴,運起“幻火”訣,琴弦波動處生出一蓬蓬真陽流火,一股烈焰燃起,被擊中的蝙蝠吱吱慘烈嘶鳴,羽毛上嗤嗤冒起濃煙,轉眼烤成焦炭。

  年旃喝道:“守住殿門,莫放蝙蝠進來!”

  九寶冥輪金光幻舞,射出一**光瀾轟向殿門,數十只蝙蝠甫一接觸金光立刻消融,消失得無影無蹤。

  唐森為保老命,也顧不得吃苦在后享樂在前的至理名言了,二次打出青冥白骨珠,封住殿門右半邊的缺口。

  那邊阿牛、秦柔得著提醒,雙劍齊出,滴水不漏,將突破過年旗、唐森聯手封鎖的漏網之魚一一結果。

  丁原雙手飛速彈撥夭殘琴,一蓬蓬火團在大殿里縱橫呼嘯,一口氣蕩滅先前飛入的上百只吸血蝙蝠。

  眾人這才略得喘息,彼此目光相交,都感到對方眼神里的震驚。

  倘若剛才動作稍晚半拍,等到殿外聚集的成千上萬只吸血蝙蝠沖進大殿,那后果令人難以想像。

  秦柔驚魂未定,一面緊緊盯著殿門缺口里不住試圖涌入的吸血蝙蝠,一面問道:“這些魔物怎會突然出現在這里,莫不是紅袍老妖的驅使?”

  年旗哼道:“女娃兒總算有點見識,紅袍老妖豢養了不下三、四萬只吸血蝙蝠,都是百年煉成的魔物。尋常的一個別云山小妖,只要三五只蝙蝠就能殺死。咱們這里的人修為再高,可要讓數萬只扁毛畜生飛了進來,也終有力竭被噬之時。”

  阿牛滿耳朵都是外面隆隆的吸血蝙蝠撲翅破空之聲,玉石鑄造的厚重殿門,竟也在這些魔物瘋狂不休的沖擊中震顫不己,仿佛隨時就會崩塌。

  他苦笑道:“咱們死守在這兒也不是長久之計,大伙兒還得想個法子沖了出去。”

  年旗不住催動真氣注入九寶冥輪,死死頂住吸血蝙蝠瘋狂的沖撞,嘿嘿冷笑道:“沖出去?外面少說也有上萬只吸血蝙蝠,就算你施展翠霞派的御劍術,也未必能殺出十丈。羽少教主,你若不信老夫所言,只管試試。”

  阿牛撓撓頭,訕訕道:“我是覺得這座大殿絕不會就只這一道玉石正門,其他地方或許還有出口——”

  他的話還沒說完,丁原猛然一聲不響騰空而起,直撲玉石寶座后垂落到地的帷幕。

  年旃也是臉色大變,吼道:“你小子怎么不早說?”

  阿牛一嚼,心想現在說出來似乎也不算遲啊?突然腦海里靈光一閃,明白了丁原、年旃為何會有如此激烈的反應,也不由心一沉。

  “呼”的一聲,數十丈寬的帷幕支離破碎,幕天席地的吸血蝙蝠從殿后闖了進來。丁原的封堵到底慢了一線,密密麻麻的蝙蝠在天殤琴發出的幻火射到前,己經捷足先登,黑壓壓一片朝他頭頂撲下。

  丁原琴聲一變,換成“吐芒”訣,數十道劍光托紫嫣紅朝上激飛,將沖在最前方的吸血蝙蝠盡數刺穿。

  他腳下不停,向殿心退去,高聲道:“大伙兒聚在一處,切忌給個個擊破!”

  袖底烏光如瀑,玄天旗迎風舒展高縣空中,灑落一束蒙蒙光嵐,剛好護持住五六丈的方圓。

  年旃、阿牛、秦柔飛速退到丁原身旁,可跑得最快的卻還是唐森。他匆忙里也沒注意腳下,險些給昏倒在地的顧智絆倒,不由念叨道:“善哉,善哉,兩位老兄倒也舒服,昏了過去,索性什么也不曉得,什么也不害怕。”

  年旃飛起一腳瑞翻了他,怒道:“龜兒子胡說八道什么,還不趕快想個法子?”

  唐森這下也笑不出了,愁眉苦臉道:“知了,知了。不過以老祖您的睿智神勇,尚且束手無策。像在下這樣的笨蛋,還能有什么對策可想?菩薩保佑,老祖吉人天相,如有神助—”

  丁原將大日都夭翠微真氣漸漸提升到八成,卻不敢全部耗盡,玄夭旗灑落的烏光暫時筑起一道銅墻鐵壁,將吸血蝙蝠擋在了光圈外。

  秦柔透過光幕往外望去,無數只近在咫尺的吸血蝙蝠振開冗長雙翼,猩紅的鐵爪瘋狂撞擊光壁,震得眼前光幕一陣陣的劇烈抖動,不住蒸騰。

  從頭頂到腳邊,全爬滿了面目猙厲的吸血蝙蝠,層層疊疊裹了不知多少圈,居然連一點縫隙也不露。

  幸而丁原功力深厚,能源源不斷的以真元補充,強撐不倒。他這時不曉得為什么忽然想起了玉兒,若是有她的天心燈在,或許局勢不至于現在這樣的惡劣。

  年旃手提冥輪守在丁原身旁,體內真氣鼓蕩流轉,只等丁原一個不支立刻頂上。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丁原也好生了得,足足支撐了一盞茶的工夫,也不見絲毫疲態,全身光霧冉冉,歪風跌宕,硬生生憑借一人之力擎夭嘯傲。

  年旃卻沒法樂觀,自覺適才消耗的真氣己恢復了十之七八,低聲問道:“小子,你還能撐多久?”

  丁原淡淡道:“老鬼頭,你可有膽子隨我破釜沉舟,拼死一搏?”

  年旃想也不想道:“老子有什么不敢?橫豎己經這樣,王八羔子的豁出去了!”

  丁原冷靜道:“我方才用靈覺查探了前后兩面的情形,大殿正門聚集的吸血蝙蝠略微少些,大約在兩萬余只,從這里一直鋪展到六十丈開外的距離。”

  年旃暗暗欽佩,心中咕詠道:“這小子越來越神,居然還能有余力驅動靈覺到六十丈外。老子可不是差點給比下去了么?”

  阿牛疑感道:“丁小哥,你測算這個距離作什么?”

  丁原微微一笑,回答道:“老鬼頭說得不錯,單就我們其中任何一人深陷其中,即使祭出御劍術也難以突圍。可現在咱們卻有五個高手,情況當然就不同了。”

  年旃第一個醒悟,一拍腦門叫道:“好小子,真有你的!”

  阿牛怔怔問身旁的秦柔道:“阿柔,丁小哥說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秦柔也是一臉欣喜,解釋道:“丁小哥是想咱們這五人聯手,依次施展御劍術突圍。假如一個人能殺出十丈遠,那么五個人聯合起來的力量,便足以沖破吸血蝙蝠的封鎖了。”

  阿牛恍然大悟,驚喜道:“還是丁小哥聰明!哎喲,不對!我如今的修為若御劍突擊,勉強能沖出十一、二丈,可阿柔只怕連一半也辦不到。咱們這些人加起來,六十丈的距離好像有點危險?”

  丁原神色不變,道:“這點我也想過。老鬼頭全力施展萬雷轟天,最少也能殺出十五丈遠,唐森的修為有個七八丈的距離應不成問題。再加上阿牛你的御劍術沖擊,總共約莫在三十五丈左右。”

  “到時麻煩秦姑娘再設法推進個五六丈,剩下的二十丈就交由我用平亂訣解決。”

  唐森倒吸一口冷氣,怔怔望著丁原,驚疑道:“丁兄,整整二十多丈的距離,隨時還可能遇著紅袍老妖的偷襲,你有多大的把握?”

  丁原平靜道:“假如不遇上紅袍老妖的攔截,我有五成以上的勝算。”

  唐森苦笑道:“縱然一切順利,咱們殺了出去,可也差不多筋疲力盡啦。到時候前有紅袍老妖的埋伏,后有吸血蝙蝠的追擊,恐怕也走不了多遠。”

  年旗喝道:“哪來那么多屁話,老子賭了!”

  他一拍丁原,道:“小子,咱們就像當年在潛龍淵中那般再干一回,老子來打這頭陣!”

  秦柔低頭望向腳下,問道:“年老祖,丁小哥,這兩人怎么辦?”

  年旗望望猶在昏迷中的顧智、遼鋒,獰笑道:“老子慈悲一次,也不殺他們。就等那些吸血蝙蝠來好生享用罷。”

  阿牛立刻叫道:“老祖,那可不成!他們好歹也是兩條性命。”說著彎身探掌在二人前心,掌力一吐激蕩心脈,將顧智、遼鋒喚醒。

  年旃不滿道:“就你這小子多事。”

  丁原冷冷道:“老鬼頭,當年我若不多事,你也早在潛龍淵里完蛋了吧?”

  年旃重重哼了聲,低頭喝道:“兩個兔意子快爬起來,在地上裝什么孫子?”

  顧智、遼鋒徐徐起身,迷感的打量四周,待看清楚眼前景象,也不禁臉色泛白,說不出話來。

  阿牛道:“兩位仁兄,紅袍老妖己經從大殿里逃走,咱們這會兒周圍有數萬只吸血蝙蝠圍攻我們。剛才我們幾人商量要以御劍術突圍,只怕待會兒也顧不上你們了。所以我將兩位喚醒,免得被那些魔物所噬。”

  顧智、遼鋒相互對望一眼,他們也不是瞎子,當然知道阿牛的話并沒有騙自己。

  紅袍老妖只顧獨自逃脫后,驅使數萬吸血蝙蝠圍攻大殿,顯然己不將他們兩個的生死放在心上。

  思及這么多年來,兩人為紅袍老妖赴湯蹈火,最后竟是落得這樣一個下場,也不由喪氣。

  假如不是阿牛救醒他們,稍后周身飛舞的那些蝙蝠洶涌撲到,兩人連一點精血都別想留下。

  顧智凝視阿牛,冷然問道:“羽少教主,咱們是敵非友,幾位又身處絕境,閣下為何還想著要救醒我們?”

  阿牛道:“雖然咱們剛才交過手,可我也不能因此便見死不救啊?吸血蝙蝠雖是你們別云山豢養的魔物,但恐怕也分不出敵友。假如兩位愿意,便隨我們一起突圍如何?否則,也可留下來,自己另想法子脫身。”

  年旃眼睛一亮,嘿嘿道:“好你個傻小子,瞧不出還有這般的心思!”

  要知道顧智、遼鋒的修為僅比唐森弱上些許,有這兩人助陣,成功的把握自然大了很多。

  可阿牛卻有些茫然的看著年旗,不明白老鬼頭為何要夸贊自己?

  顧智冰冷的嘴角露出淡淡一絲笑容,點點頭道:“羽少教主,難得你還記著在走前先放了我們兄弟二人。不過,諸位想憑御劍術突圍,未必就是上策。”

  唐森一愣,迫不及待問道:“顧兄,莫非你們還有更好的法子?”

  顧智看也懶得看唐森一眼,繼續向阿牛說道:“羽少教主,倘若你信得過在下,不妨隨我們兄弟從秘道突圍。我帶你們去找紅袍老妖!”

  年旃大喜過望,問道:“顧智,你是說有秘道可以找到紅袍老妖?”

  顧智恨聲道:“他既然不把我們兄弟的性命放在眼里,我們又何必再替他賣命?年老祖,只管跟在下走!”

  第六章分身

  唐森轉到年旗身側,低聲嘀咕道:“老祖,這兩人突然倒戈,說不定有什么陰謀在里面,咱們還是小心一點的好。”

  遼鋒怒視唐森,喝道:“禿驢,除了搬弄是非,你還會做什么?咱們兄弟落到眼下境地,都拜你所賜。要是留得命在,出了這里遼某誓與你沒完!”

  年旗暗道:“遼鋒、顧智都是眨毗必報、私心極重之人。紅袍老妖舍棄了這二人,難免會引起他們的怨憤,倒戈相向不足為奇。何況他們若是敢騙老子,同樣也沒好處。橫豎賭上一賭,就不信老子會那么倒媚!”

  當下問道:“顧智,那條秘道在哪里?”

  顧智余怒未消,又J良狠瞪了眼唐森,回答道:“紅袍老妖的玉石寶座扶手上,暗藏若千機關,其中一處可以打開座下的暗門,進入云釀天府的秘道之中。這些秘道老妖偷偷穿鑿多年,四通八達,別人誤入其中,也未必能走得出去。”

  年旗聽出他話里的意思,笑道:“放心,老子不會過河拆橋。阿牛那傻小子既然救下了你們,老夫怎會再多此一舉?”

  阿牛憑借記憶,估算出玉石寶座的位置距離,問道:“顧兄,我和你先去開啟機關,再接應大伙兒入內。”

  顧智早聞阿牛去年在云夢大澤一戰中,連挫六大劍派數名頂尖高手,修為之高毋庸置疑。

  于是一點頭道:“有勞羽少教主護送。”

  阿牛呵呵一笑,沉金古劍光華流轉,說道:“你救了咱們大伙兒,該我道謝才對。”

  顧智打量阿牛面龐,見他一臉至誠并無虛偽,顯然言發由心,禁不住心中暗自略感奇怪。

  他雙手握住飛天戟,低喝道:“羽少教主,咱們沖!”

  兩人猶如離弦之箭射出。

  阿牛的沉金古劍驀然在身前畫了一個圓圈,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接踵呈現,他的手腕越轉越快,光圈也越聚越多,到最后圈圈相套,環環相扣,組成一團密不透風的光球,將自己與顧智卷裹在內,轟然沖入吸血蝙蝠的重圍,猶如一道滾雷不斷碾壓前進。

  這式“周而復始”的絕強護身劍法,乃是他近日參。晤自第八幅天道星圖。這一年以來,阿牛彈精竭慮,廢寢忘食,沉溺于天道的星圖之中,進境也是喜人。比之初入云夢大澤之時,又不可同日而語。

  丁原見阿牛威風八面,硬生生殺開一條血路,翻翻滾滾向著玉石寶座而去,心下喜悅。他一收玄天旗,天殘琴重又在手,大喝道:“跟上!”

  眾人都知道到了玩命的時候,紛紛拼出全力,隨著阿牛與顧智披荊斬棘開出的生路飛快推進。

  四周的吸血蝙蝠沒了玄天旗阻擋,亦是兇性大發,撲頭蓋臉洶涌而上,直壓得天昏地暗,讓人窒息。

  阿牛與顧智沖到玉石寶座前,上面竟也盤踞著百多只吸血蝙蝠,感覺到兩人靠近,立時兇悍撲擊。

  阿牛劍式一變,左手轟出“生生不息”掌,一掌拍下就打爆兩三只蝙蝠。

  他蕩開一片空間,叫道:“顧兄,趕快開啟機關!”

  顧智不敢怠慢,眼前蝙蝠亂舞差點將眼也晃花。

  他咬牙藉著記憶,在扶手終端的一塊凸起寶石上按下,腳下“嶙吧”一響,地板朝兩面收縮,露出一個黑洞洞的三尺見方入口。

  年旗當先殺到,相助阿牛驅開寶座周圍的蝙蝠,喝道:“顧智,你和阿牛先下去探道,這里老子先頂著。”

  唐森看看腳邊的入口,本有心搶個頭籌,聽年旗這么一說,頓時不敢。

  顧智應了聲,躍入秘道,在下面叫道:“大伙兒快下來!”

  阿牛、秦柔、唐森與遼鋒先后入內,丁原微笑道:“老鬼頭,你先下吧,論逃跑的本事,你下輩子也追不上我。”

  年旗罵道:“狗屁,老子豈是貪生怕死的鼠輩?小子,你先下去!”

  丁原心頭一暖,料想年旗也不會有事,便不堅持,答道:“好,那就由我貪生怕死一回。”

  他催動十成大日都天翠微真氣,天殘琴音高亢激蕩,爆發出無數個炸雷,三丈之內數百的吸血蝙蝠轉眼震得粉身碎骨,一個不剩。

  年旗知道丁原是在臨走前為他掃清退路,哈哈一笑道:“好小子,看不起老子么?”九寶冥輪再推出一波狂瀾,緊跟著丁原頭也不回跳下入口。

  秘道中的七個人喘息聲此起彼伏,一個個皆生出絕處逢生之感,都慶幸多虧阿牛一念之仁,救醒顧智和遼鋒,不然此刻他們正在接力御劍突圍,未卜生死。

  可這些人里,也屬阿牛的真元耗損最大。

  剛才不過三丈多點的距離,平時一兩個跨步就能躍過,而今走來竟幾乎用盡他渾身的氣力。

  他依靠著墻壁,抱元守一,默默運起參。晤自天道星圖的“斗牛納虛”心法,緩緩梳理真氣,歸還丹田,漸漸又有新的暖流生成。

  丁原站在入口底下,耳朵里仍能聽見吸血蝙蝠撞擊地面發出的砰砰悶響,低聲道:“咱們不能在這兒多作停留,要盡早找到紅袍老妖,速戰速決。”

  顧智贊同道:“丁小哥說得對,若等紅袍老妖察覺大殿情形不對,一定會重新布置。我們抓緊時間,殺他一個措手不及。”

  唐森眨巴眼睛,嘻嘻笑道:“顧兄不。愧是紅袍老妖的心腹,居然連他現在身處何地也了如指掌。”

  顧智當然聽出他話里的譏諷,冷笑道:“這有什么奇怪?紅袍老妖本就是一只血蝠所煉化,他能驅動萬蝠攻擊咱們的緣由也在于此。

  “不過吸血蝙蝠的數量實在過于龐大,縱然是他這個萬蝠之王,也不得不借助法壇施術,才能控制。否則吸血蝙蝠一旦脫離他的掌控,反噬其主,又有誰能擋得住?”

  年旗道:“所以,只要咱們能找著法壇,也就能找到紅袍老妖?”

  丁原一收天殘琴,道:“事不宜遲,咱們趕緊行動。”

  顧智一涼,偷偷瞥了丁原一眼,見他面色如常呼吸舒緩,短短這點工夫居然己經恢復如初,不由大感欽佩。

  阿牛一皺眉,擔心道:“可如果咱們除去了紅袍老妖,那數萬只吸血蝙蝠群龍無首,四處肆虐,卻該如何是好?”

  遼鋒笑道:“羽少教主不必擔心,馴養吸血蝙蝠之術我與顧兄也略懂一二,否則憑紅袍老妖一人,平日里蔫能顧得過來?只要紅袍老妖一死,我自有法子讓這些畜生回到巢穴里。”

  阿牛心里一定,舒口氣道:“這就好!”

  眾人在顧智引導下沿著秘道飛速行進。

  丁原一路暗記路徑,只覺得這蜘蛛網似的秘道盤根錯節,巍巍宏大,真不曉得當年紅袍老妖在這里,又斷送了多少人的性命。

  忽然顧智腳步一停,伸手一指前面三丈外的石壁小聲道:“打開這道秘門,外面就是紅袍老妖施術的法壇。通常他身邊會留四名昆侖奴護法,不過現在可就難說還有誰了。”

  丁原道:“非常時刻,咱們也不能顧忌太多。這次務必要結果了老妖,不然縱虎歸山禍患不盡。

  “因此,我們也別管什么狗屁規矩,等顧兄打開秘門,老鬼頭先打頭陣,阿牛隨后,我來墊底。假如他身旁還有護法,就交給其他幾位解決。說什么也要讓他萬劫不復,插翅難飛”

  年旗眉毛揚起,嘿然低聲道:“龜兒子的,老子這次看你再往哪兒逃?”

  阿牛雖覺得丁原的圍攻加偷襲的戰術有欠光明磊落,但假如放走了紅袍老妖,后果恐怕更是嚴重,也默默點頭。

  顧智掃過三人,走到石壁邊沉聲問道:“三位準備好了么?”

  年旗凝目望向前方的石壁,即使有顧智的提醒,也看不出半點端倪。饒他久經戰陣,這時也不由微微緊張,惟恐秘門外空空如也,又或是另一個陷阱。但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也斷無回頭之理。

  他舉起冥輪道:“生死成敗在此一舉,開門罷”

  顧智的手也不由自主的輕輕顫抖,一橫心按下機關,秘門悄無聲息的徐徐開啟,一道束1眼的光線從外面透了進來。

  年旗一記低喝,九寶冥輪與他魁梧成猛的身軀合成一體,祭出萬雷轟天訣,化作一束金光,從開啟小半的門縫里射出,緊跟著秘道外響起涼天動地的一聲轟鳴,金、紅兩色光嵐潮水般涌進秘道。

  阿牛毫不遲疑,翠微真氣提至滿盈,身上依稀散發一團銀白色的薄薄光霧,輕柔如紗。

  他左手五指舒展,指尖朝上不住的轉動,吞吐出一團銀華凌空旋轉,如同托轉著一座奇異的星陣。

  沉金古劍飛嘯騰空,從樸實無華的劍刃上,徐徐升騰起一點一點淡金色的光球,每一個的大小都只如粟米般,不停旋轉躍動。

  剎那間迷離蒼茫的銀色光霧驀地爆裂,滾滾翻卷彌漫。

  光霧中,流轉的金色星光卻同時進射出亮眼光華,拖曳著無數道美輪美負的淡金色軌跡,直轟出去。

  秘道外的法壇上,紅袍老妖粹不及防里,遭遇年旗的萬雷轟天訣擊襲擊。幸而有三光分神戒堪堪釋放出一條赤龍,硬替他吃下了這一擊。

  年旗的九寶冥輪雖被震退,可那條赤龍也立時報廢,激得紅袍老妖嘴中狂吐一口鮮血。還沒等他得到片刻喘息,一股排山倒海的淡金光瀾又接踵而至,威力竟不輸于年旗的萬雷轟天訣。

  他縱然有心用“吸髓吮精**”化解,見這聲勢卻也惟恐消受不起。情急之下,急念真言,祭起第二道分身,“砰”的替他再擋住一劫。

  那道分身在森羅萬象訣的轟擊之下神消形散,紅袍老妖的真身也被震飛出法壇。

  他強忍住第二口熱血,運轉真元就想故技重施,借“風遁”逃脫。冷不防周圍殺氣大熾,六道光劍織成天羅地網,卻是丁原全力出手。

  生死一發間,紅袍老妖頭頂砰的冒起一股紅霧,喚出了元神。一只身長過丈的血蝠張牙舞爪,雙翼劇顫散放出妖艷血光。

  六道神劍微微一滯,在丁原的驅動下猛然合為一束白光沖破血霧,“轟”的擊中血蝠。但紅袍老妖也果真厲害非常,元神匪夷所思的瞬間暴漲數圈,六道神劍只擊中了它的左翅根部。

  半邊丈許長的羽翼立時被六道神劍打得支離破碎,光斑流離。血蝠凄厲嘶吼,雙目中赫然射出兩道血紅神光。

  唐森剛跨出秘道門口,趕緊又縮回去,。涼叫道:“小心,搬山移海**—”

  只見紅袍老妖的元神像被那兩束神光抽空一般,急劇凝縮,只剩下嬰兒胎盤大小。血光爆裂,四周的空間就像受到一股龐大的無形力量扭曲擴張,飛快的旋轉變幻,一座座山岳不可思議的憑空出現,一條條大川咆哮洶涌,直要碾碎所有人。

  丁原暗自懊喪,心想自己實在太過托大,假如施展出平亂訣,又豈會給紅袍老妖堿魚翻身的機會?

  他將功補過,天殘琴飛抱手中,默念“地坳”心法,光瀾飛卷。那邊年旗與阿牛也聚齊殘存真氣,各施其能,扭轉乾坤。

  足足過了半盞茶的時間,血光才滌蕩千凈,周圍的空間也不再扭曲轉動。可紅袍老妖的元神與肉軀也己消失不見。

  唐森鬼鬼祟祟從秘道里又探出腦袋,大松一口氣道:“好險,好險,全仗老祖修為通天,羽少教主少年英雄,再加上丁兄的力挽狂瀾,咱們才躲過一劫。”

  顧智環顧法壇上下,苦笑道:“可惜,還是讓他逃了!”

  丁原歉疚道:“對不住,老鬼頭,是我讓大伙兒功虧一簽。”

  年旗不以為然,靠住法壇吁吁喘息道:“小子,你居然也會低頭認錯?呵呵,真不容易。不過,誰也沒想到這王八羔子如此強橫,這么打也打不死。

  “好在,他吃的虧比咱們加起來都要大得多,修煉多年的真元幾乎耗盡,還搭上元神重傷。一時半會兒,也只有找地方躲起來養傷的份。”

  唐森立即提醒道:“老祖,有道是除惡務盡,斬草除根。咱們應當馬上組織人馬四處搜查,趕在紅袍老妖修為恢復之前,取了他的性命。也好一了百了,永絕后患。在下不才,愿意擔當此任,上天入地也要為老祖抓出紅袍老妖來!”

  年旗剛想夸贊唐森總算說了句像樣的人話,可猛然回過味來。

  他甜牙一笑,斜眼瞅著唐森,問道:“龜兒子的,你當時也是這么煽動紅袍老妖來捉老子的么?”

  唐森一哆嗦,急忙道:“老祖冤枉啊,顧兄、遼兄都可作證,當時在下絕沒有給紅袍老妖出過這個主意。”

  顧智哪能放過這樣一個絕好落井下石的機會,望向遼鋒假作疑感問道:“遼兄,當日唐大師是如何向紅袍老妖提議來著?”

  遼鋒心領神會,故意裝模作樣一拍腦袋,說道:“是了,好像跟剛才說的話也差不多。唉,唐大師,你的臺詞怎么翻來覆去就這么幾句,實在與盛名難符。”

  唐森白白胖胖的臉由紅變綠,由綠變紫,哭喪著道:“顧兄,遼兄,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情。你們可要實話實說,千萬別趁火打劫啊—

  年旗一擺手,不耐煩道:“好了,少糾纏不清,老子還有好多活要千呢。”

  阿牛一醒叫道:“哎喲,我得趕緊去搜尋雷威與神鴉上人,別讓他們這次又溜了!”

  忽聽法壇外腳步聲起,風雪崖的聲音道:“羽少教主,可是你在里面?”

  丁原搶先答道:“風大哥,你們怎么來得這么快?”

  風雪崖率著幾名魔教教眾快步走入,笑道:“原來丁兄弟也在。有雷不羈夫婦引路沖殺,老夫自然省事多了。”

  走在他身邊的雷公向年旗一禮道:“老祖,云釀天府己經快完蛋了,只是紅袍老妖尚不見蹤影。下一步怎么辦,還望老祖示下。”

  年旗開懷大笑,道:“雷不羈,千得漂亮!不用擔心紅袍老妖,這回他不死也脫層皮。你帶人立刻肅清遮日崖,完事后,一把火將這兒全給老子燒了!”

  雷公一愣,問道:“老祖,您不打算今后移居于此?”

  年旗嘿道:“老子又不是扁毛畜生,好端端的住什么鳥洞?”

  遼鋒主動請纓道:“老祖,我隨雷公一起去。云釀天府中的部眾,眼下群龍無首,人心渙散。由在下出面,當可兵不血刃,令他們歸順老祖。”

  顧智說道:“在下也要回返大殿,萬一吸血蝙蝠失控,麻煩可就大了。”

  年旗笑道:“好,就這么辦!”

  顧智與遼鋒卻沒有立即離開。

  相互對視一眼,最后仍由顧智說道:“老祖,我等有一個請求,還望老祖與羽少教主恩允。”

  阿牛“咦”道:“兩位有什么事情,需要晚輩的準許?”

  顧智笑了笑道:“云釀天府自今日起己不復存在,我與遼兄適才商量,想一起投入圣教之中,為羽少教主作個跟班也好。至于我們兩人手下的數百兄弟,還求老祖寬宏大量,妥為照料。”

  阿牛愕然道:“兩位是想投入本教?”

  顧智、遼鋒齊齊點頭,驀地單膝跪地恭聲道:“請羽少教主收容我兄弟!”

  原來這兩人私下里擔心年旗日后不利于己,又或心生猜忌多有為難。

  因此索性投到魔教門下,以阿牛的為人和魔教的聲勢,總好過提心吊膽在年旗手下做事。

  阿牛想了一想,伸手扶起兩人說道:“兩位千萬莫要如此,適才若非你們相救,又引我們找到紅袍老妖,我們大伙兒現在還不知受困何處呢。”

  丁原微笑道:“看來阿牛是同意了,老鬼頭,你看呢?”

  年旗見顧智、遼鋒居然當著這么多人面改投阿牛,不禁老大的沒面子。

  換在別人身上,他早就發作,可被丁原這么將了一軍,也只好強自按捺殺機,呵呵笑道:“強拗的瓜不甜,何況這兩人原本就不是老子的手下,老子也懶得多問。”

  顧智與遼鋒心知肚明,感激的望了眼丁原,躬身道:“多謝老祖成全,多謝羽少教主收留,我等這就協助雷兄處置善后。”

  兩人隨雷公離開法壇,阿牛低聲問道:“風大叔,你們何時到的?”

  風雪崖回答道:“屬下與雷三弟率領風、雷兩壇的兄弟們,一直暗中跟隨著少教主與秦姑娘,直等兩位上了遮日崖。我們本打算到晚間,若再不見少教主下山,便出面討人,設法營救少教主與秦姑娘。

  “不料正遇見雷不羈夫婦統率年旗的舊部突襲遮日崖,我與雷三弟一商議,干脆也與他們會合一處,殺了進來。幸好羽少教主與秦姑娘盡皆無恙,不然老夫如何對得住教中的兄弟?”

  阿牛臉一紅,報顏道:“為了我和阿柔的事情,有勞大伙兒操心了。”

  風雪崖搖頭笑道:“少教主這么說,豈非折煞老夫?這一年來,咱們在少教主的統率下重整旗鼓,臥薪嘗膽,圣教中興己指日可待。

  “待到蓬萊仙會上,少教主再率領咱們大展神威,力壓七大劍派,亦可告慰老教主在天之靈!”

  這時桑土公與晏殊也找到此處,眾人見面,不由一陣歡喜。

  阿牛想起一事,問道:“晏仙子,您剛才在外面可曾瞧見過雷威與神鴉上人?”

  晏殊搖了搖頭,秦柔著急道:“阿牛哥,我們趕緊去找,等他們見機逃出別云山,以后再想找他們,可就又成大海撈針啦。”

  卻聽遙遙傳來雪霆笑聲道:“阿柔別急,雷威己被老夫擒下!”就見他押著滿身血污、垂頭喪氣的雷威走了進來。

  原來雷霆對雷威之恨可謂入骨三分,一殺入云釀天府,便四處找其下落。也該雷威倒媚,半途上正讓雷霆截下。

  兩人交手不幾招,雷威如同喪家之犬,心神大亂,加上本來修為又遠不是雷霆對手,立時被雷霆手到擒來。

  阿牛大喜道:“雷老伯,我和阿柔真不知該如何謝你?”

  雪霆笑道:“少教主何須謝我,老夫受困冰潭二十載,又豈能饒過這畜生?”

  秦柔見雷威終于就擒,不由悲喜交集,向天默禱道:“爹爹、尚大叔,蒼天有眼,女兒今日終于得報大仇。”

  這時遼鋒疾步入內,朝阿牛一禮察道:“少教主,屬下剛從一個被俘的小妖口中得知,神鴉上人拋開雷成,從后山往西北方向逃竄,走了不到一住香的工夫!”

  他既知阿牛與雷威、神鴉上人的血仇,出去時便多長了個心眼,果真也教他打探到了消息。

  阿牛神情一振,道:“阿柔,我們這就去追,說什么也不讓他再逃脫!”

  第七章冷雨

  丁原一聲長笑,道:“阿牛,別忘記我們當年約定,這事也有我一份!”【云霄閣&://"="_;整理收藏】

  阿牛重重一點頭,微笑道:“丁小哥,再過一百年我也不會忘,咱們一起去!”

  遼鋒也自告奮勇道:“少教主,屬下對別云山地形熟悉無比,請讓我領路!”

  阿牛望向風雪崖、雷霆道:“風大叔,雷老伯,麻煩兩位助年老祖處置此間善后,我們幾個很快就回來。”

  風雪崖見有丁原、遼鋒陪同,料想無差,于是抱拳道:“少教主小心!”

  四人出了云釀天府,御劍而起,朝著西北方向追去。

  丁原一把帶起遼鋒,笑道:“遼兄,你只管看路,剩下的事情便交給丁某。”

  遼鋒還沒等得及回話,就覺眼前一花,身形如風馳電掣般激射而出。阿牛攜著秦柔,御動沉金古劍,若即若離緊隨在三丈后。

  四人轉瞬飛出兩百余里,前方漸漸出現一簇暗紅光點正飛快的向前狂奔。

  遼鋒精神一振,叫道:“丁兄,少教主,快瞧,那是不是神鴉上人?”

  丁原冷笑道:“不錯,這回我看他再往哪里逃?”

  神鴉上人似乎業己察覺到背后追兵,猛一提速,驅動沉羽浮火刀亡命飛逃。丁原見狀心念微動,混元錘鼓嘯騰空,化作一溜精光,轟向神鴉上人背脊。

  神鴉上人聽得背后寒風呼嘯,知道不好,無可奈何惟有收身撤刀招架。

  “鏗”的一記金石鳴響,混元錘在刀鋒上J良狠砸出一個崩口,震得神鴉上人氣血翻涌,連連飄退,右臂一陣的酸麻腫脹。

  他正想奪路再逃,混元錘“呼”的回轉,排山倒海般重又壓向頭頂。

  神鴉上人心頭一沉,咬牙再以沉羽浮火刀接下,丁原等人己趕到身前。四人各站一方,將神鴉上人牢牢困鎖在當中。

  丁原收了混元錘,嘴角含著一抹譏笑問:“上人,你這么著急,卻是要往哪里去?”

  神鴉上人左右打量,明白自己己無逃生之望。他劇烈喘息平復呼吸,惡狠狠盯著阿牛道:“羽少教主,殺人不過頭點地,灑家己經落魄至此,你們為何還不依不饒追殺于我?難道說,這便是閣下自詡的豪杰風范?”

  阿牛沉聲道:“神鴉上人,你現在這么說,可曾想過當年下手屠殺鏢局上百口男女老幼時,他們又是何其的無辜?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的性命金貴,那旁人的命便不是命了么?”

  神鴉上人一陣沉默,嘿嘿低笑道:“灑家當日不過是受了雷威驅使,真正的元兇也當是他!你們要為鏢局的人報仇,找我千什么?”

  秦柔道:“神鴉上人,你還想抵賴?那晚是誰一馬當先殺入鏢局?是誰說要一個不留殺盡所有人?雷威己經束手就擒,可我們一樣也不能饒過你!”

  神鴉上人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們既然非要殺灑家不可,也不必找那么多借口,只管上來就是!”

  遼鋒道:“上人,死到臨頭,你嘴還這么硬,遼某也不得不欽佩萬分。”

  神鴉上人哼道:“灑家總比某些賣主求榮、出賣朋友的小人強些!”

  遼鋒嘿然道:“遼某好歹也力戰到最后,可請問戰端一起,上人又去了哪里?”

  丁原道:“何必跟他浪費口舌,先擒下他再說!”

  神鴉上人盡管知道對面的丁原與阿牛,對上任何一個自己也絕討不了好去。可事到如今,也絕不能坐以待斃,猛然手中托起朱漆葫蘆,

  “啦”的一聲,放出其煉化多年的森羅火鴉,以期亂中求生。

  丁原早有防備,玉石琵琶倏忽祭起,絲弦波動幻起一蓬乳白色光暈,當年曾令他與阿牛大吃苦頭的森羅火鴉,而今卻一觸即潰,瞬間消融得無影無蹤。

  神鴉上人一震,連忙鼓蕩雙翼,百多片黑羽嗤嗤穿空,鋪天蓋地激射而來。阿牛沉金古劍同樣一式“周而復始”畫出無數道光圈,將黑羽盡數絞成碎末。

  秦柔清叱一聲,飛出九雷動天引,直射神鴉上人胸口。神鴉上人橫刀攔截,“叮”的脆響,沉羽浮火刀裂成千百簇光片灑散開來。

  原來先前混元錘兩次猛轟己令刀身開裂,此際蔫能再抵擋雷霆昔日成名的仙寶“九雷動天引”?

  一束橙光透心而過,神鴉上人的喉結滾動幾下,似乎想最后說些什么,卻化作凄厲的慘叫,從高空筆直墜落向腳下的萬丈溝壑。

  秦柔臨風飄立,怔怔凝望墜下的神鴉上人身影變成一個黑點,終至不見,一滴淚珠溢出眼眶,旋即被風吹千。

  阿牛默然半晌,眼前不停浮現過秦鐵俠、尚志等人的音容笑貌,恍如昨日。

  遼鋒道:“少教主,秦仙子,恭喜兩位大仇得報!”

  阿牛臉上殊無歡喜,悵悵嘆口氣,說道:“遼兄,丁小哥,咱們回去吧。”

  四人調轉方向,往遮日崖飛去。

  阿牛忽地想起一事,追到丁原身后低聲道:“丁小哥,有一件要緊的事情,我忙到現在,差點忘了跟你說。”

  丁原一怔,問道:“可是我娘親的情形有好轉了?”

  阿牛搖頭道:“是屈箭南日前曾到云夢大澤找過你。他見你不在,又著急回返越秀山,便留下話來托我轉告。”

  丁原奇道:“屈兄會有何事不遠千里到云夢大澤找我?”

  阿牛道:“屈大哥上月曾去東海靈空庵,想探望雪兒姑娘。不料得著消息說,雪兒體內的靈朱仙果之毒仍然未解,一直以來處于昏睡狀態,靈空庵庵主九真師太也并無回轉之策。

  “屈大哥知道后非常著急,這才急著想找你。他先去了翠霞山,遇到盛師兄,然后才又找到云夢大澤來。”

  后半段阿牛在說什么,丁原幾乎一個字也沒聽見。他猛地凝住身形,沉聲問道:“怎么可能?當日靈空庵在鬼家接走雪兒的時候,曾親口允諾三、兩月內必能治愈,為何莫名其妙一拖至今?”

  阿牛搖搖頭,道:“這我就不曉得了,好像屈大哥也不甚了然。丁小哥,你先別擔心,我想靈空庵是海外三大圣地之一,雪兒姑娘的毒傷總會有法子醫治。”

  丁原一搖頭,說道:“不行,我得親眼看看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以前對不起雪兒,而今絕不能再教她受半點苦!”

  他乍從阿牛口中聽到這驚人的消息,腦海里立時亂成一團,只想能馬上飛到東海,親見上雪兒一眼。

  阿牛道:“也好,丁小哥,假如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幫忙,你可一定要告訴我。”

  丁原拍一拍阿牛肩膀,臉上擠出一絲笑容。

  他朝東方飛出數丈,忽然回頭道:“阿牛,麻煩你替我向老鬼頭、老桑他們賠個不是。我要先走一步了。另外轉告老桑和晏仙子,托他們幫我將衛驚蟄母子送上翠霞山,交給盛師兄。”

  阿牛一嚼,問道:“丁小哥,衛驚蟄是誰?”

  丁原無心解釋,回答道:“老桑會告訴你,我先走了!”

  雪原仙劍清嘯電飛而出,一束紫光破云排浪,直朝東去,轉眼己不見蹤跡。

  遼鋒從后追上阿牛,問道:“少教主,丁兄這是去哪里,怎會突然說走就走?”

  阿牛目送丁原消逝的方向,輕聲道:“他是去東海了。遼兄,咱們回去罷!”

  他說這話時,丁原己飛出三十余里,身旁風聲如吼,云浪翻滾,他己將速度提升到極致,卻仍然覺得緩慢異常。

  一顆心就像飛上云端的風箏,不住載浮載沉,患忑不安。惟恐自己晚到半步,就會錯恨難返。

  然而從南荒別云山到東海縹緲峰,一路風塵何止萬里?丁原不眠不休,全速御劍飛空,也要到第二日清晨時,才遙遙望見浩瀚東海。

  他在天一閣療傷時,曾聽水輕盈說起海外三大圣地的具體所在。但果真要在茫茫大海之上找尋一座仙山,又談何容易?

  直到午后,丁原幾經周折,總算模著了路徑。

  遠遠看見一座青翠蔥籠的秀麗山峰高聳萬丈,云蒸霞蔚,宛如一枚璀璨碧玉鑲嵌在波濤起伏、一望無垠的浩海中央。

  丁原長吁一口氣,心道:“這就是縹緲峰了,卻不知道雪兒現在到底怎樣了?”

  他放緩速度,徐徐朝縹緲峰降落,竟也未遇守山弟子的攔截。丁原收了仙劍,飄落在山腳,仰頭望去一峰擎天,深入五彩仙云中超然出塵,滿目的碧竹婆婆,海風蕩漾,涂涂山澗清泉舒緩的流淌山間,一派恬靜祥和。

  他緊張的心情不知不覺里漸漸的放松,沿著通幽山徑抬步上行。兩旁的碧竹青翠佇立,無數奇鳥異禽棲息其中,見到生人也絲毫沒有驚慌。

  他雖是步行,腳程卻比常人快了不知凡幾,一住香的工夫己登到半山。

  從此處朝海上望去,日往西行,金光云濤,巍巍壯觀。偏偏周身空山鳥鳴,人閑花落,動靜之間如此的明顯,又如此的和諧。

  一聲悠然佛鐘從山頂徐徐隨風傳來,丁原抬眼眺望,蒼翠的峰頂竹林里,依稀透出一座古樸寺庵,恍然歷經千年風雨洗刷滌蕩,依舊靜靜佇立于仙山之巔。

  他漸行漸近,從翠竹小徑里漫步走來,心頭變得也越來越平和安寧。仿佛那鳥鳴風拂,悠悠古鐘,己為自己洗去一身征塵,滿懷疲憊。

  他甚至不想開口說一句話,。準恐自己的聲音會打破眼前這般完美飄逸的寧靜。昨日南荒惡戰,血濺四野,忽然之間去向九霄云外,只想全身心的享受幾刻安寧。

  但是,他不能,他還要見著雪兒。

  在虛掩的庵門前,丁原停下步履,竹葉沙沙飄落,拂過他的發與肩,靜靜的掉在地上。

  他抱拳朗聲道:“在下丁原,遠從萬里中土而來,求見貴庵九真師太!”

  一盞茶后,庵門開啟,從里面走出一名中年女尼,合十道:“小尼靜念,請問丁施主,拜見庵主有何要事?”

  丁原答道:“在下聽聞姬姑娘年前身中的靈朱仙果之毒至今未解,故此特來探望,還請九真師太恩允。”

  靜念微微一笑,道:“原來如此,丁施主來得不巧,昨日庵主剛剛閉關,小尼也不敢驚擾她老人家清修。”

  丁原一陣失望,接著道:“那么敢問一聲,庵主閉關后,貴庵的事務由誰主持,能否容丁某拜見?”

  靜念道:“眼下主持庵中俗務的,乃是九虛師叔。不過,施主想見靜齋師妹,卻要庵主親口應允才行,別人都作不了這個主。上回來了一

  位屈施主,也是因此沒能見著靜齋師妹,抱憾而歸。“

  丁原沒想到要見雪兒一面居然有這么麻煩,他耐著性子問道:“那么九真師太閉關,大約需要多少時日?”

  靜念搖頭道:“這可難說,少則三五日,多則一旬半月,三年五載也說不上來。”

  丁原沉聲道:“這么說,在下若想見姬姑娘,大有可能要等上三、五年?”

  靜念淺笑道:“這回可能不用那么久,庵主閉關前曾有交代,最晚下月初就會出關。丁施主最多也只要等上三十天,但到時庵主是否答應接見,小尼可不敢保證。”

  丁原低低道:“三十天?”

  靜念領首道:“丁施主若身有急事,也可先行離去,等下月初再來縹緲峰,總能候著庵主她老人家閑暇的時候。”

  丁原說道:“不用,我在這里等著就是。卻不曉得姬姑娘如今的情形如何?”

  靜念道:“丁施主請寬心,靜齋師妹只是昏迷不醒而己,其他并無大礙。您既然決定在此等候,小尼也不勉強。不過,靈空庵內皆是出家的女弟子,不方便留施主歇息宿夜,只好委屈您在庵外守候了。”

  丁原一笑,說道:“這有什么關系!偌大的縹緲峰,在下哪里找不到三尺藏身棲息之所,不勞師父擔心了。”

  靜念也是一笑,道:“敝山的景致雖不敢比歧茗、蓬萊,但也有一二可取之處。丁施主若有雅興,盡管隨處走走,數十日時光轉瞬即逝。”

  丁原一禮道:“多謝師父,在下這就到四處走走,明日早晨再來拜候。”

  靜念合十還禮道:“丁施主走好,請恕小尼不遠送了。”

  丁原哈哈一笑道:“在下便在這山上,何勞師父遠送?”大袖一揮,告辭而去。

  靜念佇足半晌,一直目送丁原消失在竹林深處,才幽幽嘆息一聲,合上庵門。

  她遷自回轉禪堂,九真師太雙膝盤坐蒲團之上,正螟目參禪。鐘磐輕響,佛香繚繞,柔和的日光透過紗窗灑照在她的襲裝上,熒熒閃爍。

  靜念合十施禮,低聲道:“師父,丁施主己經走了。”

  九真師太徐徐問道:“他可是下山離開了么?”

  靜念答道:“沒有,明日清晨他還會再來。看丁施主的樣子,定是想等到師父出關為止。”

  九真師太沒有回答,靜念等了會兒,輕聲道:“方才弟子與丁施主交談,覺得他似乎并不似外間傳聞的那般盛氣凌人,某鶩不遜。言談之中甚是和氣守禮,明明在懷疑敝庵是在刁難他,卻也不見動怒,反而依舊對弟子禮敬有加。”

  九真師太微笑道:“他這些年受了那么多的劫難,總算不是白費。怎么,聽你之言,莫非想替他求情?”

  靜念淺淺含笑,躬身說道:“弟子不敢,只是弟子覺得丁施主意志甚堅,三十日的苦候未必能令他知難而退。既然如此,還不如讓他見上靜齋師妹一面。”

  九真師太嘆息道:“為師何嘗不明白,還是再等上幾日,靜觀其變吧。世人以為離別苦,可相見何曾不是孽?”

  靜念點頭道:“弟子知道了。若非靜齋師妹體內的火毒,他們兩人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可惜自古情如空幻,孽緣迭生,偏不能成全了他們。”

  九真師太苦笑道:“靜齋原本塵緣未盡,去年天陸傳出三葉奇葩出世的消息,為師假借占卜遣她下山,就是想能借此機會,令她與丁原重逢,化解誤會,言歸于好。

  “卻沒想到,非但兩人芥蒂未解,靜齋偏又誤服朱果,被鬼先生擄去。其中陰差陽錯,令人喘噓。”

  靜念沉默半晌,問道:“師父,難道靜齋師妹果真沒有辦法治愈了么?”

  九真師太緩緩答道:“有,尚有一線生機,可正因為如此,為師才不愿丁施主見著靜齋,否則以丁施主的性情—”她搖頭輕嘆,沒有繼續說下去。

  靜念并不曉得九真師太所說的方法是什么,默默望著師父的背影,一瞬間仿佛體會到深藏在這位世外高人心底的矛盾。

  正如靜念所說,此時丁原心中多少也在懷疑靈空庵有意刁難自己,否則為何只見雪兒一面,卻非要庵主應允不可?

  好在三十余日也不算太久,自己也正可乘著難得的清閑時日,好生靜修一番。

  然而話是這么說,雪兒近在咫尺,卻硬是不能相見,卻教他如何靜得下心來?

  他漫無目的的在竹林中游蕩,忽然鼻尖微涼,一滴雨點飄落下來。

  雨很快越下越大,對丁原來說本也算不得什么。他甚至懶得運氣護體,一任清涼的雨點打在自己的身上,漸漸沾濕了全身衣裳。

  躍上一塊山石上,丁原坐了下來,蒙蒙雨霧彌漫飄散,濕潤的泥土底下冉冉升起一蓬淡淡的煙霧,天地一片寧靜。

  他忽然輕咦一聲,目光落在一株翠竹上,碧綠挺拔的竹竿表面,竟有兩個纖細娟秀的寸許小字—“丁原”。

  他的呼吸不由自主的停滯半刻,急忙站起身走到翠竹前,伸手輕輕撫過泛白的字體。這字跡,他實在熟穗不過,在靈空庵中,也只有一個人才會這么做。

  丁原只覺停滯的心“坪”的一跳,好像堵在了咽喉,就此不再落回原處。他怔怔望著翠竹,輕聲喚道:“雪兒,可是你也來過這里么?”

  竹林搖曳,冷雨迷蒙,伊人難應。

  丁原突然轉身望向另一株翠竹,刺入眼簾的,同樣是兩個一模一樣的小字:“丁原—”

  丁原只覺一股熱血不可抑制的沖上腦海,放眼環顧左右那一株株挺拔翠竹:丁原、丁原、丁原!丁原!丁原—

  無數個“丁原”,無數株翠竹無語飄搖,這整片的竹林,每一株的翠竹上,竟都刻著自己的名字

  他像發瘋一般,拼命穿梭游走在竹林間,每看到一處雪兒的留字,心里的酸楚與痛就更深一分。

  淚水悄悄潤濕眼圈,滿天的細雨飄灑在他的頭上身上,那濕液液的涼雨,不只把他的身,把他的心也裹了進去,浸潤到猶如冰封雪飄。

  他仿佛看見,在無數個清冷的夜晚,那個孤獨的少女徘徊在這片寂寥的竹林中,把她的心和淚,刻成這一個個同樣的名字

  此刻,他只覺得,這每刻下的一筆,都如銳利的刀鋒,深深扎在自己的心上

  為伊消得人憔。陣,衣帶漸寬終不悔。

  可是,他怎能不悔,怎能不痛?風雨如晦,是為誰泣;明珠蒙塵,是為誰悲?

  丁原難以抑制涌動的心潮,大吼道:“雪兒—”竹林萬桿傾斜,耳邊,只有竹濤聲聲如訴。

  丁原猛的緊緊抓住一株翠竹,“嶙吧”一聲,翠竹硬生生在手中捏碎……比惚中,破裂的竹蔑劃破了他的手指,殷紅的鮮血滴在碧綠的竹上。

  丁原沒有感覺到手指上的疼痛,呆呆抬起頭,婆婆的竹葉掩蓋了蒼茫天空,森森雨點打落。風,輕輕吹拂過他的淚眼,可能拭千那悔、那恨!

  久久,久久,他好像呆了一般,木然佇立在林中,一任冷雨涼風激蕩,無言無語。

  而這風雨,竟如知他心,默默灑落,默默吹過,不停不歇。

  迷迷糊糊里,有一個聲音在風雨中隱隱傳來:“丁原,丁原—”

  是雪兒么?他茫然轉過頭,卻看不到一個人影。

  原來,是自己的神志恍惚了啊。

  “丁原丁原—”那叫聲依舊不停,從頭頂傳來。

  這次,他確定了,并不是自己的幻覺……漫慢的,丁原再次抬頭,正看見彩兒振翅盤旋在他的頭上。

  他驀然一醒,喜道:“彩兒,你怎找到我的?”

  彩兒停到丁原的肩膀上,說道:“你那么大聲的鬼嚎,誰人聽不見?”

  丁原一笑,親切的撫模過彩兒濕液液的羽毛,問道:“彩兒,雪兒到底怎樣了?”

  彩兒愁眉苦臉道:“我也不明白,庵主說只能讓她這么昏迷下去,要是一醒來很快就會沒命。”

  丁原一怔問道:“為什么?”

  彩兒晃悠它的小腦袋道:“我只是只鳥,雖然很聰明,可也不是什么都知道。”

  丁原不禁莞爾,領首道:“那倒也是,你這些日子沒人作伴,有些悶氣吧?”

  彩兒答道:“誰說不是?丁原,你來找小姐么,為什么不進去見她?”

  丁原一陣惆悵,說道:“要見雪兒須得庵主準許,可她現在不巧閉關,我只好在外面等著。”

  彩兒眨眨眼,道:“怎么可能?彩兒中午還見過庵主!”

  第八章火毒

  丁原一震,沉聲問道:“你是說,九真師太并沒有真的閉關?”

  彩兒道:“當然沒有,不然我中午怎么見得著她?”

  一股怒火頓時從丁原心底竄起,他的手狠狠捏在翠竹上,冷聲道:“她們這么做,究竟是什么意思?為什么,不讓我見雪兒?”

  彩兒被丁原的樣子嚇得一哆嗦,趕緊道:“彩兒不知道,丁原你別發火!”

  丁原搖頭道:“不行,這件事情我一定要找她們問個水落石出!”說著邁步朝靈空庵方向走去。

  彩兒轉轉小腦袋看看丁原,瞧他駭人的面色,想出聲又是不敢。

  不料丁原走出數步,突然自己停了下來,心想:“我就這么沖進靈空庵去,多半會和九真師太她們翻臉。一旦爭執起來,以我的修為,自也不怕她們。

  “可是,靈空庵畢竟是雪兒的師門,對她有容留之恩。如果日后雪兒蘇醒,知道此事,卻又教她如何自處?”

  彩兒見丁原臉上陰晴不定,不由患忑問道:“丁原,你不會要找庵主動手吧?”

  丁原深吸一口氣,暗自咬牙思忖道:“罷了,罷了!雪兒為了我付出了懲多血淚艱辛,如今我為著她,暫且忍耐一時又算得了什么?只要靈空庵沒有不利于雪兒,我就不能意氣用事,令雪兒今后為難。”

  他想通這點,心緒稍平,扭頭說道:“彩兒,我沒事了。你先回去吧,只當今日咱們沒有見過。九真師太既要我在庵外守候一個月,想來也總有她的道理。反正只要能見得雪兒一面,我忍上幾日也無大礙。”

  彩兒心中一塊石頭落地,點點小腦瓜道:“彩兒先走了,明天再來找你玩兒。”

  丁原向它揮揮手,微笑道:“去吧,我也想一個人靜一靜。”

  其后十余日,丁原只當什么也沒發生過,悠然暢游縹緲峰的清澗溝壑之間。他照例每日清晨,待靈空庵早課結束后,便向靜念問候九真師太的情形。雖然每回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樣,也一如既往的含笑道謝,告辭而去。

  有時候,丁原甚至覺得,自己多吃上幾次閉門羹,心里反而能夠好受一些。因為,這一切的忍耐與守候,都是為著雪兒。而自己每付出多一點積壓在內心深處的歉疚,才會隨之輕一點少一些。

  到得第十二天,縹緲峰頭徹夜的大雨未停,豆大的雨點砸在地上,飛濺起晶瑩的水花。清幽雅致的古庵靜靜佇立于一片煙雨蒙蒙里,檐角縣著的銅鈴被晨風吹動,發出“叮當”悅耳的脆鳴。

  丁原如同往常一樣,沿著黃土綠茵的小徑緩步行到山門前。

  靈空庵的山門“吱呀”輕響開啟,靜念撐著一柄雨傘跨出門檻,替丁原遮掩住漫天的風雨,微笑道:“丁施主,你又來了?”

  丁原領首道:“請問靜念師父,九真師太可有出關了?”

  靜念淺笑道:“庵主昨夜午時己經出關。小尼己將丁施主欲求見靜齋師妹的事情,察報了她老人家。庵主現下正在禪堂恭候施主一晤。”

  丁原喜道:“如此就煩勞靜念師父引路。”

  兩人走進庵門,靜念撐傘與丁原并肩而行,抱歉道:“這些日子有勞丁施主苦候了,小尼心中也頗過意不去。無奈未曾得到庵主許可,誰也不敢擅自領著丁施主去見靜齋師妹,還請施主見諒。”

  丁原心知肚明,也不說破,淡淡一笑道:“師父何必客氣,在下十余日里游山玩水,踏遍縹緲峰每一處幽谷流泉,難得享受了一段悠閑日子,又何苦之有?”

  他與靜念低聲交談,不覺走到一座禪堂前。靜念在檐下收了雨傘,躬身合十道:“師父,丁施主己到了。”

  虛掩的禪堂朱門無風自開,打里面傳出一個慈和舒緩的話音道:“丁施主,貧尼閉關多日,累你久候了。”

  丁原放眼望去,光線幽暗的禪堂里紅燭高燒,一尊玉石佛像前,九真師太背對自己,在蒲團上盤膝而坐。禪堂兩旁的窗戶嚴絲合縫的緊閉,輕柔的晨曦悄悄爬過窗欞,從紗紙上透照進來。

  他微一躬身施禮道:“在下丁原,見過庵主。不知庵主此次閉關,可又有精進?”

  九真師太聽出丁原話里有話,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她放下手中的經書木魚,起身轉向丁原道:“丁施主,請進。”

  丁原第一次正面看清這位傳說里海外三大圣地之一,靈空庵庵主的真容,只見她肌膚晶瑩紅潤,瘦長的身軀上著了一件普通的灰布僧衣,

  慈眉善目,嘴角含著一縷深深微笑,一望卻如三十許的中年女尼。

  假如不是她眼眸深處蘊藏的那抹高深莫測的神光,和她全身幾乎不著痕跡所散發出的慈和與鎮靜,恐怕沒有一個人會相信,這樣一個衣著相貌尋常平凡的女尼,竟然是執掌海外三大圣地之一的靈空庵庵主。

  丁原暗運真氣,濕流流的衣衫與頭發上騰起一團白色霧氣,轉瞬蒸干。他抬步走入禪堂,身旁的靜念輕輕伸手將門關上,屋里的光亮又暗了下來。

  九真師太重新在蒲團上落坐,抬手引向左首的空蒲團道:“丁施主,請坐。”

  丁原謝了,也學九真師太一般盤腿坐下,靜念則恭敬的侍立在九真師太身后。

  九真師太問道:“聽靜念說起,丁施主此來是為探望小徒靜齋?”

  丁原回答道:“師太說得不錯,在下日前聽聞到一位朋友的傳訊,言道姬姑娘身中的靈朱仙果之毒,至今未解,不禁頗感焦慮,故此漏夜御劍,但求能見上一面。”

  九真師太道:“丁施主不要擔心,靜齋雖暫時未能蘇醒,好在性命己堪無虞。”

  丁原忍不住問道:“庵主,當日于鬼氰之外,在下曾得令徒轉告師太所言,說姬姑娘的毒傷三、兩月內即可治愈。卻不曉得為何時至今日,仍不見絲毫的起色,莫非其中又出了什么意想不到的變故?”

  九真師太苦笑道:“實不相瞞,丁施主所料己與事實相差不遠。那日貧尼接了靜齋回山,原本以為憑借本門的精深佛學**,應可在三、兩月內驅除劣徒體內火毒,更能令她因禍得福,吸收了靈朱仙果之中的蓄華而功力大進,大可一舉突破忘情境界。

  “誰料想,這般的臆斷委實太過樂觀了一點。”

  丁原輕一揚眉,道:“庵主,不知這當中究竟出了什么差錯?”

  九真師太徐徐道:“靜齋體內的火毒,不曉得為何竟發生倒灌,盡數被吸納進丹田,最終又與經脈中的精血相融,而今己是水乳交融,混為一體。若非她的血中,居然蘊藏了一種不知何處得來的仙丹靈力,苦苦護持住心脈,此刻早己撒手人寰。”

  丁原明白,九真師太說到的“仙丹靈力”,該當是當年自己渡入雪兒體內的熱血。那其中暗含九轉金丹的藥力,而金丹里的一味主藥便是三葉奇葩,冥冥中相生相克,剛好護住了雪兒的一縷香魂不滅。

  他又回想起年旗無意轟爆鼎爐的舊事,或許,雪兒的病根就是在那時落下。不過,這事也怪不得老鬼頭。要埋怨,也只能說是天意合該如此。

  丁原急忙問道:“庵主,假如用翠霞派的九轉金丹給雪兒服食下去,可否能解去她精血內的火毒?”

  他清急之下,不經意就將“雪兒”的稱呼脫口而出。

  九真師太卻故作不察,搖頭苦笑道:“若是九轉金丹能夠根治靜齋的毒傷,貧尼早己厚起顏面,前往翠霞山求救。靈朱仙果乃天地第一圣藥,奈何其生成的火毒同樣世所罕見,縱是有三葉奇葩在手,恐也無濟于事。”

  丁原的心頓時涼了一半,哼道:“什么天地第一圣藥,偏偏暗藏這等奇毒!”

  九真師太苦笑道:“可惜,鬼若寒己死。如果他在,也許依靠鬼仙門獨樹一幟的魔門功法,再配合上靈空庵傳承千年的佛門醫學,兩相印證借鑒,說不定尚有一線生機。不過,即使他仍在人世,又如何肯相助貧尼?”

  丁原暗暗咬牙,澀聲問道:“庵主,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么?”

  九真師太再次搖頭,回答道:“對不起,丁施主。暫時貧尼尚未能想出在這世上,還有什么法子能夠治愈靜齋的毒傷。”

  丁原拳頭緊緊摸起道:“我不相信!”

  九真師太緩緩道:“貧尼同樣也不愿就此放棄,所以連日來搜遍靈空庵上冊本典藏的佛門醫書,逐字逐行的研讀揣摩,只盼能找尋出一條有用的法子。說來。漸愧,貧尼一貫自詡醫術高明,卻也終有束手無策的一天。

  “不過,丁施主千萬不要氣餒,我佛有好生之德,絕不會令靜齋就這般英年早逝。冥冥里,必定藏有一條你我尚且未找尋到的生路。只要我們苦苦求索,終究能柳暗花明。”

  丁原沉默半晌,蕭索木然的模樣落在靜念的眼中,也覺得看著異常的難受。修行了八十余年的佛心禁不住微微一酸,差點就想脫口問詢九真師太,那天她口中所說,能夠驅除靜齋體內火毒的法子究竟是什么。

  可是,話到嘴邊,靜念又硬生生忍了下去,因為她相信,師父既然不愿對丁原說出,那一定是有難言的苦衷。

  丁原向著九真師太抱拳道:“庵主,在下能否見雪兒一面?”

  九真師太領首道:“丁施主,請隨貧尼來。”

  三人起身離開禪堂,一連穿過兩進院落。

  此時大雨乍歇,遠處天際一道七色長虹橫躍海面,一路上聽得鐘磐悠響,云霞拂衣,半空中幾片殷紅明艷的花瓣隨風飄飛,不經意沾在了丁原的發上。

  丁原伸手將花瓣從頭上摘下,兩指捏在眼前,上面兀自凝結著幾滴未散的水珠,在柔和的晨曦里閃爍著晶瑩絢麗的光芒。一絲若有若無的幽雅芬芳悄悄鉆進了他的鼻子,直沁心脾。

  靜念低聲道:“這是‘癡情花’,佛經中說,這種花的顏色本為潔白無瑕,卻因一位癡情少女痛失愛侶后,泣血七日而死,從此將這花染成了血紅之色。”

  丁原微笑道:“我當為何靈空庵里也種植著這等色彩妖燒的花草,卻是有這樣的一個典故。可見,連草木都懂得情之一字。”

  靜念輕嘆道:“萬情皆為苦,有情皆為孽。丁施主,人之一生無論得意頹唐,到頭也總會成一堆無言白骨。你天賦聰穎,還需能看開些。”

  丁原低低一笑,抬頭望見院落里幾株八尺多高的樹上,正盛開著無數朵火紅的癡情花,宛如一蓬蓬絢爛綺麗的紅云,讓這座祥和幽靜的古剎平添亮色。

  他問道:“庵主,在下可否采摘幾朵癡情花,以做紀念?”

  九真師太暗嘆一聲,說道:“丁施主,一草一木莫不是萬物生靈,與人一般的有喜有悲。你何苦將這花從枝頭摘下,讓它留在樹上盛開一季,豈非更好?”

  丁原點頭道:“庵主教訓得是,在下受教了。”

  他停下腳步,彎腰從地上小心翼翼的撿起早先飄落的十數片癡情花瓣,又小心翼翼的藏納進袖口,這才快步跟上九真師太與靜念。

  轉過一道門洞,里面的院子里座落著三棟雅致的竹舍,屋舍外修竹長綠,鳥鳴幽幽,青石板的路面上,幾株剛發芽的小草正探頭探腦朝外張望。

  從右首竹舍的窗口里,傳出彩兒歡快的叫聲道:“庵主早,靜念師父早”待它瞧見最后走進院子的丁原,情不自禁的又喜道:“丁原,你來看望小姐了?”

  靜念含笑道:“自從靜齋師妹帶了彩兒入住這棟竹舍,靈空庵不知不覺里卻也熱鬧了許多。眾位師姐妹們閑暇時,也受與彩兒說笑上幾句,它的人緣只怕沒有人能夠及得上。”

  彩兒晃晃悠悠飛上丁原肩膀,得意道:“彩兒最乖,大伙都喜歡。”

  丁原伸手指在它小腦袋上輕輕一彈,道:“才怪!”

  靜念打開竹舍的門回頭道:“師父,丁施主,請進。”

  丁原聞言,再無心和彩兒斗嘴調笑,快步走進竹舍。

  這棟竹舍分了里外兩間,外面稍寬敞的一間平日當作客廳,當中一道竹簾低垂,里面才是雪兒的臥房。

  丁原站在門口,環顧屋子里的擺設,除了幾張竹制的桌椅和茶壺杯盞外,再沒有其他的家具器皿。

  四周的墻上空空如也,連一幅普通的山水裝飾畫也未曾見得。

  倒是在客廳正中的佛盒上,供著一尊一尺多高的菩薩,香案上青煙繚繞,果蔬齊全,自是有人每日照料。

  丁原心頭不由自主的一酸,思忖道:“雪兒昔日在翠霞山上,貴為姬大胡子的掌上明珠,錦衣玉食,百依百順,何時有過眼前這般簡樸寒酸的境地?”

  他正磋嘆間,耳中聽到靜念說道:“丁施主,往里請。”卻見靜念手挑竹簾,側站在門旁等著自己。

  九真師太己經先一步走入了里屋。

  眼看得玉人近在咫尺,丁原的心反而坪坪加劇了跳動。

  他舔了舔發千的嘴唇,透過挑起的竹簾往里望去,隱約看見里屋的墻上靜靜縣掛著一柄仙劍,正是雪兒往日慣用的雪朱。

  丁原雙腿猶如鉛灌,。漫慢邁步走進里屋。

  漸漸的,漸漸的,沉靜睡臥在竹榻上的雪兒出現在他的眼簾中,而呼吸卻不自覺的屏息住。

  伊人玉容依舊,宛如熟睡了一般,只是不知道她是否有夢,而那少女。懂。隔的夢中,又是否會有自己的身影?

  她的玉頰上泛著一層休目驚心的嫣紅,艷麗如翠霞山暮色中的泣血夕陽,象牙雕琢般的瓊鼻里輕緩的吐納著芬芳。

  丁原走到床前,單膝跪倒蹲下了身子,此刻他的臉距離雪兒是如此之近,以至于能感受到從她體內,徐徐散發出的絲絲灼熱氣息,以至于他能清楚的點數雪兒緊閉的眼眸上方,那一縷縷修長黝黑的睫毛。

  一只玉手從被底下露出了半截,丁原情不自禁伸手握住,觸手卻像火炭一樣滾燙。他輕輕將雪兒的玉手送回被子里,又替她掖了掖被子,

  喉嚨口仿佛堵上了老大一團熱乎乎的東西,千言萬語怎也吐不出一個字。

  九真師太與靜念默然站立在一旁,靜靜注視著丁原,屋子里沒有一點動靜,連彩兒也乖巧的閉起了嘴巴。

  丁原深深凝望著竹榻上的玉人,她顯得這般的靜謐安詳,好像絲毫沒有感覺到靈朱仙果火毒所帶來的痛苦與折磨。過往曾經加諸于這少女身上的種種打擊、憂傷,這一刻她己可盡情的遺忘。

  無喜也無憂,便這么靜靜的,靜靜的熟睡。感覺不到丁原的到來,也感覺不到窗外的鶯啼花開。

  丁原從袖口里緩緩取出癡情花瓣,輕聲道:“雪兒,我來看你了。我早該來這里了,早該告訴你,我對你的歉疚與感激。”

  他輕輕將花瓣一片片擺放到雪兒的枕畔,繼續說道:“這是我從院子里撿起的癡情花瓣,你看它是否也像極了你?一樣的火紅嬌艷,也一樣的癡情如海。

  “我本想摘下一朵插在你的鬢角,好讓這花每日都能陪伴著你。可是,庵主說,一草一木皆為生靈,我不能擅自剝奪了它在枝頭盛綻的一季。所以,我便撿起這些飄落的花瓣,想來你在睡夢里也會聞到它沁人的芳香。”

  他的聲音漸漸有些沙啞,全不顧九真師太、靜念與彩兒就在身旁,旁若無人的繼續傾訴道:“雪兒,你可知道,癡情花雖然飄零了。可等到明年的春天,它還會再次開滿院落,它的生命是如此的頑強執著。

  “而你,也該當如此吧?己沉睡了將近一年,卻能否告訴我,何時你能醒來,十年抑或是百年?”

  他的嘴角忽然泛起一縷苦笑,低聲說道:“我己從屈兄那里得知了真相,那么多次消除誤會的機會,那么多次本該讓我醒悟到你用心的機會,卻讓我一次次錯過。

  “假如,我能在云夢大澤里留住你,你又怎會為鬼先生所擄,又怎會中了靈朱仙果中的火毒!”

  彩兒眨眨眼睛,如果它有眼淚,只怕早己哭成了河,低低道:“丁原,這也不怪你,你別太責備自己了!”

  丁原恍若未聞,雙手J良狠插進頭發里,鳴咽道:“雪兒,告訴我,有什么法子能讓你醒來,有什么法子,能將該死的火毒從你身體里趕走?就算要我粉身碎骨,就算要我萬劫不復,我也甘之如怡!我欠你的,欠安兒的,卻讓我怎樣來償還?”

  好似聽見了丁原的呼喚,姬雪雁的睫毛輕微的盒動了一下。雖然是那么的輕微,可落在丁原眼中,卻不營如山崩海嘯。

  他的心猛然一震,欣喜若狂道:“雪兒,你可是聽見了?”

  可惜,雪兒此后便再沒了反應,畢竟奇跡不是每一回都會發生。

  木然許久,丁原緩緩站起身。

  九真師太勸慰道:“丁施主,你莫要過于激動。靜齋她盡管失去了知覺,可也因此不會感受到火毒纏身之苦。

  “貧尼曾也想將她救醒過來,可又恐血行加速,反導致毒傷加重,同樣也擔心她隴復意識后,無法承受住火毒灼體的折磨。若能找到化解這火毒的方法,屆時靜齋自能否極泰來,重獲新生。”

  丁原的目光半刻也不愿意離開雪兒的面龐,沉聲道:“有勞庵主連月彈精竭慮,醫治雪兒了。只是在下有一不情之請,不知庵主能否準許?”

  九真師太道:“丁施主只管說來,但凡貧尼力所能及,自當鼎力襄助。”

  丁原躬身一揖道:“在下想帶走雪兒,帶她訪遍天陸名川大山醫治毒傷,還望庵主慈悲成全。”

  九真師太古井無波,淡淡問道:“丁施主為何突作此想?”

  丁原苦澀一笑,道:“天陸浩蕩,藏龍臥虎。庵主醫術在下絕不敢置疑,但未始就再無他人能夠想出治愈火毒的辦法。

  “在下只想帶雪兒尋訪南海天一閣,又或是圣教的第一神醫布衣大師,再不然如農百草等天陸正道的醫術國手。天無絕人之路,只要有一線的希望,在下便會全力爭取,絕不放棄!”

  九真師太唱嘆道:“丁施主癡情著實動天感地,奈何這靈朱仙果之毒,舉世無解。即便當日鬼先生在世,亦只能憑借八鼎凝煉之法,汲取靜齋體內的朱果蓄華,卻也不敢沾染火毒分毫。除非大羅金仙嫡降凡塵,不然任誰也是束手無策。”

  丁原炯然閃爍的目光猛然凝視在九真師太的臉上,徐徐道:“舉世無解?莫非這才是庵主的真心話,而先前所言,只不過是為了安慰在下的證語?”

  九真師太坦然面對丁原的雙眼,回答道:“丁施主,貧尼未打證語。靈朱仙果之毒,貧尼解不得,恐怕換了旁人也同樣無能為力。況且靜齋沉病之軀,亦不堪萬里奔波,風寒襲體。一旦病情反覆,恐會適得其反。”

  丁原沉默半晌,牙齒深嵌入唇,一絲鮮血從嘴里溢出。

  他重重點頭,嘶啞的聲音道:“庵主所慮不無道理,雪兒確不宜四下奔波。在下這就離山尋訪,無論如何也要將安閣主、布衣大師他們請一人計短,眾人計長,說什么也要治愈雪兒!”

  九真師太心知無法勸阻丁原為雪兒求醫之志,不由苦笑嘆息道:“阿彌陀佛,冤孽,冤孽。丁施主,你也不必再去南海,這世上確有一條能治愈靜齋。只是,需要付出的代價太大了一些。”

  第九章換血

  丁原眼睛一亮,無心計較九真師太先前一再的隱瞞不說,欣喜若狂道:“庵主,你果真有辦法能治愈雪兒?不管是怎樣的代價,在下都在所不計。”

  九真師太注視丁原,搖搖頭道:“若依貧尼本意,實不愿向施主說出這個法子,只是貧尼不說,以丁施主的神通,遲早也能從別處知曉。罷了,紙總也包不住火,貧尼還是坦誠以告吧。”

  丁原抑制住心頭激動,顫聲道:“庵主,請說。”

  九真師太悠然一嘆道:“這個釜底抽薪的法子,安閣主、布衣大師等人或許也都曉得,但真正的出處,仍在靈空庵的《渡世心經》中所載。

  “靜齋體內的火毒己經與她的精血水乳交融,任誰也無能分開,更無一物能消除。惟一的辦法,就是換血!”

  丁原一怔,問道:“換血?”

  九真師太領首道:“靜齋體內的毒血己不可用,因此要有人將她的毒血悉數吸納,另再重新輸入新血。而這一吸一補,必須同時進行,不可中斷。

  “一旦完成,靜齋自可重獲新生,只是那個為她汲毒輸血之人,卻無法可救,三五日內必毒發身亡。”

  靜念在旁低低“啊”了一聲,直到現在才明白,為什么師父始終諱莫如深,甚至一再不愿丁原與姬雪雁相見。原來要想救治靜齋,竟是要讓另一個人以命相換!

  丁原大舒一口氣,微笑道:“庵主,你是說換血之后,那人仍有三五日好活?”

  九真師太點頭道:“不錯,行功之時,毒血游走全身經脈而不得抗拒,心脈亦將深受其蝕,無法持久。假如是尋常人,連一時半刻也握不過。如修為稍高者,最多也只能撐上三五天,其后勢必不能幸免。”

  丁原嘴角逸起一抹淡淡笑容,說道:“三五天!足夠我做許多事了!”

  突聽彩兒尖叫道:“這怎么成,丁原?你會死的!”

  丁原瞥了眼它,問道:“彩兒,難道你不想小姐醒來么?”

  彩兒急道:“可是,這也不能讓你用性命來換啊?若是小姐醒來知道,不曉得會有多傷心?”

  丁原道:“只要今日在場的諸位都能守口如瓶,雪兒醒來后又怎會知道?”

  靜念愕然道:“丁施主,你當真決定這么做?”

  丁原心道:“倘若能夠治愈雪兒的毒傷,我搭上一條性命又算什么?她為我付出這么多,我但凡能有點滴回報,才不枉在世為人。”

  但這話他也不愿再對旁人多說,向靜念微微一笑,轉身朝九真師太抱拳道:“庵主,便煩勞你為雪兒換血罷!”

  九真師太道:“丁施主,你切莫一時沖動,畢竟生死之事非同兒戲,施主是否要斟酌幾日,再做決斷也為時不晚?”

  丁原一笑,道:“庵主,你看丁某可像是心血來潮的模樣?”

  九真師太說道:“縱是如此,貧尼也有一事要先行告知施主。依照《渡世心經》文字所載,換血成功的可能不過十之三四,其中緣由不一而足,更多的是精爆魂銷之局。

  “貧尼雖責無旁貸,在旁為兩位輸導護法,盡力避免殺身之劫,可換血能否成功,卻也并無把握。”

  丁原慨然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多謝庵主提醒,即使功敗垂成也是命當如此,在下豈有埋怨庵主分毫之理?”

  九真師太見丁原其志己決,無可勸返,沉靜的面容上忽地浮現起一絲慈和微笑,說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施主既有這般的善心義舉,佛祖有知必會保佑。貧尼定當盡心而為,不令施主失望。”

  她俯身抱起姬雪雁,說道:“丁施主,不妨在此稍歇片刻,貧尼先作些準備。”

  丁原微笑道:“庵主請了,在下便在此處恭候就是。”

  九真師太與靜念告辭出屋,丁原望著空蕩蕩的竹榻怔怔出神。

  彩兒聾拉著小腦瓜陪他靜默了半晌,忽然道:“丁原,有一件事情彩兒誰也沒說,卻想告訴你。”

  丁原心不在蔫的問道:“彩兒,是什么事情?”

  彩兒飛到丁原耳朵邊,神秘兮兮的壓低聲音道:“我知道殺害云林禪寺無為方丈的真兇是誰。”

  丁原一震,扭頭瞧著彩兒沉聲問道:“你怎么可能知道?”

  彩兒道:“不光彩兒知道,小姐其實也知道。但她答應了無為大師,絕不告訴任何人。不過,彩兒可沒答應不說。”

  丁原深吸一口氣,低聲問道:“彩兒,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你當真知道是什么人千的?”

  彩兒見丁原兀自將信將疑,把小腦袋一撥嚕氣鼓鼓道:“彩兒是說謊的鳥嗎?”

  丁原道:“好,告訴我,彩兒,到底是誰下毒手殺害了方丈大師?”

  彩兒幾乎把尖尖的嘴巴湊進了丁原的耳朵里,小聲說道:“是無為方丈的師叔,一坳大師”

  丁原情不自禁失聲道:“怎么可能?這老和尚怎會修煉成魔教的絕學?”

  彩兒驚慌的朝窗外張望半天,見院子里空無一人才放下心來,道:“噓-、聲點。要讓別人知道,可是了不得。這事千真萬確,彩兒若是騙你,管教三天沒有小蟲子吃”

  丁原定了定神,在竹榻旁的椅子里坐下,說道:'彩兒,你慢慢把經過告訴我。那天你和小姐到底看見了什么?“

  彩兒伶牙俐齒,從姬雪雁在云夢大澤中與丁原分手開始說起,原原本本將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敘迷出來。

  丁原悉心聆聽,漸漸確信無疑。他清楚彩兒終究也不過是只通靈的鸚鵡,決計編排不出這般驚心動魄、匪夷所思的故事來。再聯想到當日于大澤中所發生的種種故事,與彩兒的話一一對照,竟也嚴絲合縫。

  彩兒說完,又道:“丁原,這事你日后千萬別告訴小姐,不然她一定會怪彩兒多嘴多舌。”

  丁原點點彩兒的小嘴道:“你放心,就算我想說給雪兒聽,只怕也沒那個機會了。”

  彩兒想起九真師太所說的三五日之命,垂頭道:“彩兒該死,彩兒不該說這些。”

  丁原微笑道:“沒關系,其實我該多謝你才對。假如不是你告訴我真相,阿牛和魔教這個黑鍋,真不曉得要替那老和尚背到何時。”

  他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恨不得能馬上將此事告知阿牛與盛年。

  一直以來,他都在揣摩猜測當日追殺娘親的四個黑衣人會是什么來歷,為何能夠施展魔教的十六絕學。

  現在看來,即使并非一坳大師所為,但他也絕脫不了干系。

  假如無為大師被害的實情能大白天下,云林禪寺自沒有理由再找阿牛的麻煩。反倒是一坳大師暗修魔教神功,以致走火入魔,殊為可疑。

  如能徹底揭穿這老和尚假仁假義的虛偽面具,老道士的仇也算報得大半了。

  想到昔日云林禪寺眾僧眾口礫金,指責老道士收容阿牛,養虎為患,卻不料一坳大師自己卻暗中修煉魔教絕學,這豈不是最大的諷刺?可見老天有眼,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終教這段縣案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要是一坳大師知曉,他處心積慮,埋藏多年的隱秘,最后居然是栽在了一只鸚鵡的手里,卻又會有何等的反應?

  不過,茲事體大,彩兒的話縱然不假,他也不能魯莽行事。畢竟僅靠彩兒的一張嘴巴,而沒有其他真憑實據,想扳倒一坳大師也沒那么容易。

  看來,自己有必要往云林一行,暗中再作查探。只是天知道,剩下的這三五日光陰是否足夠?

  正在暗自思忖間,門外忽響起輕微的步履聲,靜念回來了。

  兩人離開竹舍,穿過一條碧竹如畫的香徑曲道,前方一座石峰兀立,其路終絕。

  這座石峰高不過五十余丈,宛如一頭葡旬沉睡的雄獅,形成靈空庵后院的一道天然屏障。在石峰腳下,守立著四名靈空庵的中年女尼,護衛住一座石洞。

  丁原與靜念走入洞中,數十盞燈臺閃爍著柔和光暈,將方圓二十余丈的石洞內照得膾膾朧朧,半昏半明。

  九真師太居中盤膝而坐,在她身前佇立著一尊三尺高的銅鼎,通體流動著一層淡淡的金色光華。

  銅鼎的一左一右,分別盤坐著兩位容顏蒼老的女尼,正螟目禪唱,卻是與九真師太并稱“靈空三九”的九玄、九虛師太。

  姬雪雁渾身浸泡在一個盛滿碧綠濃汁的大缸里,頭頂冒著奇異的淡青色蒸汽,嬌軀上到處插著三寸長的金針,隨著她的呼吸微微顫動。

  在姬雪雁對面,有個一模一樣的大缸,看來當是為丁原準備。

  這兩缸三人剛好組成一個直徑五丈的圓環,將銅鼎圍繞在核心。

  而在外圈,凌空飄浮環繞著十六盞天燈,灑下一蓬金色光柱,籠罩著底下的諸般布置。

  在天燈之外,更有八位女尼手持鐘磐木魚,低頌佛經。在她們身前擺放著三十二尊古樸小巧的香爐,爐中佛香紫煙輕燃,散發出一縷悠然芬芳。

  九真師太向丁原合十微笑道:“丁施主,勞你久等了。”

  丁原還禮道:“在下實在不知為雪兒換血,竟要勞動諸位如此大費周章。”

  九真師太道:“靜齋乃靈空庵弟子,貧尼與眾位同門盡心解救也是應當。倒是丁施主舍身相救,善心可感,委實令貧尼欽佩汗顏。”

  她接著向丁原介紹道:“貧尼在石洞中布下‘縹緲輪回陣’,稍后丁施主入得陣中,貧尼與兩位師妹即可發動‘偷天換日’**,借助‘佛心鼎’為媒,為靜齋與施主換血療傷。

  “其間過程大約需要六個時辰,當中斷不容出現絲毫的差池。一旦稍有疏忽,不僅前功盡棄,更可能導致毒血回流,佛心鼎崩毀,在場之人無一可以幸免。”

  丁原道:“在下曉得了,請問庵主還有何吩咐?”

  九真師太淡淡一笑,道:“偷天換日的心法,雖復雜深奧,瀚如煙海。好在丁施主無須記得那么多,以施主的智慧,一個時辰內就能有所領悟。但心法一旦發動,便再無回頭之可能,丁施主若有意此時回頭,還來得及。”

  丁原微笑道:“我意己決,庵主不必再相勸了。卻不知換血完成后,雪兒多久才會蘇醒?”

  九真師太回答道:“換血不過是第一步,其后貧尼尚需為靜齋固本培元,拔出依附于體內的余毒,大約仍要七日的工夫。”

  丁原“哦”了聲,略感失望道:“這么說,在下很可能是看不到雪兒醒來了。”

  九真師太默默點頭,曉得這件事情恐怕也將成為丁原最后的一大遺憾,可惜什么安慰也沒有用,不如緘默。

  但丁原很快臉上又浮現起笑容,道:“這樣也好,她不知道我的事,便不用傷心了。”

  九真師太低低嘆息,道:“貧尼早年云游天陸,閱人無數,如丁施主這般情深意重者,實為百年一見。但愿佛祖保佑,丁施主吉人天才目。”

  丁原哈哈笑道:“庵主謬贊了。人活一世,譬如草木一秋,有榮有枯。只求問心無愧,光明磊落,死又何懼?”

  石洞中的眾人默默打量丁原,臉上都露出贊譽同情之色。

  眼見如此一個青年俊彥,為了心受的女子。味。廄舍身,只剩下三五日的性命,每人的心中都不由一聲嘆息。

  九真師太道:“靜念,你出去吧,庵內的俗務就由你暫代為師處理。此后六個時辰要緊守洞口,不論發生什么事情,都不得讓外人闖入石洞。”

  靜念躬身合十應道:“是,師父!”她悄然瞥了眼丁原,快步退出石洞。

  洞口的石門轟然徐徐閉合,靜念的身影消失在了門外。她偷偷抬袖拭去眼角的淚珠,仰面瞧去,一輪金烏正到中天。

  彩兒撲騰著雙翅飛到靜念身畔,迫不及待問道:“靜念師父,小姐與丁原怎樣了?”

  靜念小聲道:“師父與兩位師叔馬上就要發動‘縹緲輪回陣’為兩人換血了。”

  彩兒愁眉苦臉道:“丁原真的會死嗎?庵主那么神通廣大,一定能想出讓他不死的法子來,對不對?”

  靜念回答道:“但愿如此!”只不知是在安慰彩兒,還是在安慰自己?

  她盤膝在洞外坐下,雙手捻動佛珠,口中輕輕念頌經文,虔心為洞內的人祈禱。

  日頭悠然自東而西,徐徐沉落,天色不知不覺的暗了下來。

  一輪皎潔的明月半彎,從煙波浩森的海上升起,銀色的光華灑散天地,縹緲峰上夜風如歌,蟲唱竹曳。

  忽然,藏經塔中傳出一聲清越摘鳴,好似鐘磐之音,轉眼響徹空山。一蓬托紫嫣紅的光華從樓頂升騰竄起,直沖數十丈的高空。

  靜念雙目一睜,急忙起身,眺望藏經塔的方向。

  彩兒大感不解的問道:“靜念師父,出了什么事?”

  靜念心頭一沉,道:“琉璃三界瞳示警,有頂尖的人潛入藏經塔。”

  她環顧守衛在洞口的四名同門,見眾人神色間都流露出些許的。涼訝緊張,右手己下意識的按在了身后的劍柄上。

  靜念飛快思忖道:“師父與三位師叔如今都在石洞中為靜齋師妹療傷,藏經塔的守衛正是最薄弱的時候。

  “這經塔乃本門第一等機密要地,珍藏了千年以來無數佛家典籍,絕不能出絲毫疏漏。萬一對方心懷惡意,竊走藏書又或將經塔付之一炬,不營是靈空庵的滅頂之災!”

  眼見半空中琉璃三界瞳煥放出的光彩由淺而深,敵人正在急速逼近樓頂寶庫,守衛藏經塔的八名靈空庵女弟子,居然不能阻攔其片刻,靜念心中不禁更加焦急。

  她的資歷雖非靈空庵二代弟子中的最長者,但一身佛門修為卻堪稱翹楚,被九真師太許之為自己百年身后的衣缽傳人。現九真、九玄、九虛師太皆不能分身,她隱然己成靈空庵內第一高手。

  當下靜念沉聲吩咐道:“四位師妹,小心把守洞口,不管發生何事都不得擅離半步,更不準任何人踏入石洞!”不等四人回答,抽出身后背負的仙劍“忘憂”,御風而起,直奔藏經塔。

  警訊乍現,百余己安歇的靈空庵弟子紛紛驚起,團團圍住了藏經塔。但因無掌門的法旨,誰也不敢擅入樓中,只得眼巴巴的抬頭觀望,一個個俱都面色凝重之極。

  靜念在樓前停住身形,周圍弟子不約而同的叫道:“靜念師姐!”

  靜念匆匆掃視人群,口中低喝道:“靜閑、靜休、靜因、靜照四位師妹,隨我入樓追索,靜觀師妹率同九虛師叔門下加強靈空庵內外戒備,以防敵人調虎離山,聲東擊西。

  “其他弟子封鎖藏經塔四周,一伺有敵人從內殺出,立刻攔截,不得縱走!”

  眾弟子應諾,靜念一馬當先,領著同屬九真師太門下的四名女尼,仗劍步入藏經塔。

  這藏經塔分作七層,高逾十二丈,乃靈空庵中少有的高大建筑。

  每一層皆不下數十丈的方圓,當中為旋轉而上的石階,周圍則分布有數目不等的若千間石室,以做庫房之用。

  除第一層外,其他六層的庫房里,皆珍藏著靈空庵歷代書籍佛寶。其中又以第七層的藏品最為珍貴,名震天陸的琉璃三界瞳,便被收藏在這一層塔樓里。

  敵人顯然是從第三層的窗口潛入,故此底下兩層安然無恙,毫無異狀。

  但剛一上三樓,就見樓板上躺著一名女尼,背后的仙劍才拔出一半,便己遭了來人毒手。

  在她胸口印著一只烏黑油亮的掌印,分明是一擊致命。

  靜閑失聲叫道:“是靜愚師姐!”

  彎身一探鼻息,早就氣絕多時。

  靜念眼眸中異樣的光芒一閃,低咦道:“竟是魔教的‘百腐百就印’!”

  靜照訝然道:“什么,居然會是魔教中人?”

  靜因怒道:“好個惡賊,下手如此狠辣,只可憐靜愚師姐她-”

  靜念快步奔向四樓,說道:“現在還不是咱們悲傷流淚的時候,先找到兇手要緊。”

  靜因一醒,急忙跟上,卻仍忍不住回頭再看一眼靜愚的尸體。在靈空庵二代弟子中,靜愚的修為雖非出類拔萃,但也屬中游,來人居然僅用一招,便結果了她的性命,身手之高著實令人膛目。

  五人飛步沿梯而上,直到六樓時,己數著了五具同門的尸體。從靜念而下,每個人心底都又悲又怒,兼之驚駭無比,但無論誰都不存畏懼,更沒想過退縮不前,只希望剩下的三位同門師妹能夠堅持住。

  靜念先一步踏上七樓,只見惟一的庫房大門己被人轟碎,門邊一名女弟子靠墻而立,頭頂血肉模糊,似是讓人活生生以爪力震裂天靈,身軀兀自不倒,怒目望向樓梯口。

  靜照悲聲叫道:“靜嚴師妹!”合身撲上,雙手抱住靜嚴的尸身,淚水奪眶而出。

  靜休咬牙道:“幽明折月手!魔教惡人,死后當墜入阿鼻地獄,萬世不得超生!”

  出家人素來嚴禁惡口,靜休這般怒斥自是心中己經恨極。

  她仙劍護住身前,搶在靜念之前闖入庫門,里面琉璃三界瞳寶光彌漫,照得偌大的寶庫一片通明。

  驀地眼里一花,一團灰色身影風馳電掣撞到。靜休趕緊左手一探一收,將來人攬入懷中。

  她低頭一看,卻是負責鎮守寶庫的同門師妹靜曇,嘴角一縷黑血淚淚流淌,氣若游絲,眼見不能成活。

  靜曇失神的眼睛猛然一亮,嘴唇盒動幾下己說不出話來,只好拼盡全身最后的氣力朝里一指。那只右手剛抬到胸口,就陡然垂落,再無聲息。

  靜休服毗欲裂,大聲叫道:“師妹-”

  可惜,靜曇己然含恨而逝,任她發出多大的聲音,也不可能聽得見了。

  “砰!”的一響,又一道灰色身影結結實實撞在藏經塔的堅硬石壁上,距離靜休不過七八尺遠。

  靜念飛身扶持住她搖搖欲墜的身軀,低聲道:“靜澄師妹,我們來了!”

  靜澄的眉心一點淡金色的指印熠熠閃爍著凄艷幽光,血絲不停從七竅中滲出,卻渾然不顧身上的傷勢,用微弱的聲音喘息道:“快、快截住他,‘圣匣’在、在他手-”話未來得及說完,便流然圓寂。

  靜念強忍悲痛,放下靜澄的尸身,右手擎劍沉聲喝道:“何方高人,夜闖靈空古剎?小尼靜念,請施主現身一見!”

  藏經塔六樓與七樓俱無窗戶,樓梯是。準一的通道,四周石壁皆有琉璃三界瞳的佛光佑護,堅逾金石難以穿鑿。

  因此,來人應該仍在塔內未曾逃逸。

  果然,屏風后閃出一名黑衣人,身材瘦長,頭上戴著一副面目猙獰的青銅面具,幽幽亮著一層妖艷的光暈,卻只露出了雙目,透著一股濃濃邪氣。

  他左手托著一只黑色竹匣,大小宛如婦人家常用的飾品盒,右手負在背后,寒聲冷笑道:“幾個小尼姑膽色不差,居然還敢上來送死。可惜,老夫沒空陪你們玩。”

  靜念功聚雙眼,想透過青銅面具看清對方的真面目,孰知面具上竟似覆蓋著一層迷離飄忽的青色柔紗,猶如云籠霧罩,遮掩了他的面容,怎么也瞧不真切。

  她不由心下一震,低喝道:“施主到底是什么人,為何要盜取圣匣?”

  第十章圣匣

  黑衣人縱聲肆意大笑道:“老夫是誰你還不配知道,至于盜取圣匣,那不過是受人之托。沒想到堂堂三大圣地之一的靈空庵,居然徒有虛名,號稱重地的藏經塔卻讓老夫來去自如,如入無人之境。”

  靜照四尼并肩立于靜念身后,手握仙劍兩眼噴火,聽得黑衣人大放厥詞,羞辱靈空庵,更是義憤填膺,怒叱道:“惡賊休得猖狂,快放下圣匣,束手就擒!”

  黑衣人哈哈笑道:“笑話,就憑你們這幾個小尼姑,要想留下老夫,再修煉上三五百年才勉強夠格!”

  靜念見對方獨自一人闖入藏經塔,轉眼間連傷八位同門師姐妹,幾乎都是一招致命,毫無拖泥帶水,其修為之高堪稱驚世駭俗,只怕惟有本門的三位師長能與之一戰。但現在離九真師太等人功德圓滿,至少還有一個半時辰,遠水不解近渴,只能靠眼下幾人設法阻攔了。

  大敵當前,她反倒鎮定了許多,揚聲道:“結陣!”

  靜照、靜休、靜閑、靜因步履輕移,各踩星位,與靜念形成一座圓陣,剎那將黑衣人圍困在正中。

  黑衣人傲然屹立,毫不在意,臉上所戴的青銅面具更讓他不露半分表情,只呵呵冷笑道:“靈空庵的‘無量佛陣’也算天陸奇葩,可惜由你們幾個小尼姑施展,只辱沒了佛陣盛名。”

  靜念等人對他的譏諷充耳不聞,抱元守一,凝聚佛門小無相真氣,右手仙劍光芒大盛,輕輕摘鳴;左手卻是捏作無量佛印,一層金色光霧隱隱從陣中蒸騰鼓蕩而起,在半空徐徐凝鑄成一尊金身佛像。

  黑衣人口中說的雖是囂張,心里也不敢小覷,畢竟眼前五名女尼都是靈空庵二代弟子中的頂尖之人,非同等閑,何況無量佛陣垂名千載,與天一閣的海天劍陣難分軒輕,實大意不得。

  他圣匣既己到手,自不愿久留,以免夜長夢多,見無量佛陣陣勢發動,不等對方聚斂氣勢,身形一晃沖天而起,嘿嘿冷笑道:“小尼姑,老夫恕不奉陪了!”竟似要沖破塔頂,突圍而去。

  五尼見狀齊聲清叱,并舉仙劍如影隨形,只比黑衣人的身影慢上一線。半空中那尊金佛突然就仿佛活轉過來,在靜念五尼的佛門法力驅動之下雙掌拍出,一束耀眼絢爛的光瀾當頭轟落,隱隱竟傳來梵唱之音。

  黑衣人心頭微凜,暗道:“這無量佛陣果然有點門道!”

  靜念手腕一顫,劍勢走空,黑衣人從五人編織成的劍網中,如同游魚一般滑出。一縷陰寒之息卻順著手臂經脈旋即往上猛鉆,所過之處肢體一陣奇冷麻木。

  她陡然一驚,低喝道:“滅神十八擊,快運小無相神功驅毒!”丹田真氣奔騰流轉,涌入右臂,將寒毒壓制了下去,手中的忘憂仙劍也重新恢復原先神光,摘鳴飛斬,劈向黑衣人左肋。

  黑衣人輕咦道:“小尼姑修為不錯,老夫差點給看走了眼。”右手五指并立如刀,拍向仙劍,卻是魔教十六絕學中的“百腐百就印”。

  靜念知道對方修為遠在自己之上,不宜正面硬撼,凌空飄飛退出數尺,閃開一道空隙。

  靜閑、靜休一左一右卻封鎖上來,雙劍分挑黑衣人右腕脈門與掌心。

  黑衣人右手剛而柔,五指驀然蜷縮繞圈一轉,倏忽轉化作幽明折月手,出手如電穩穩抓住了兩人的仙劍。

  他嘿然喝道:“撤手!”

  一股排山倒海的毒功借著仙劍涌了過去,靜閑、靜休頓時身軀一顫,臉上蒙生一層薄薄的綠色寒霜。

  但這兩人均屬佛門高弟,自幼清修苦練,根基甚為堅實,在黑衣人驚濤駭浪似的攻勢下卻不退縮,勉力咬牙抗衡。

  黑衣人微覺意外,正想運勁震斷仙劍,背后風聲驟起,兩縷尖銳凌厲的歪風破體侵入。

  他頭也不用回,便知是靜照、靜因的一對仙劍乘虛而入,刺向自己背心。首尾難以兼顧下,只得右手一壓一彈,借勢橫飛,心里暗叫了一聲可惜。

  那尊金佛卻乘著這個間隙,又接連轟出兩道金色狂瀾,惹得黑衣人殺性大起,怒喝道:“老夫先結果了你這蠢物!”

  左手竹匣往右袖口里一收,嗤嗤連響,五指射出十八道縱橫交錯的綠色光束,“啦啦”擊在金佛身上。

  金佛光影劇烈抖動,光芒迅即黯淡,反閃現起一蓬霧蒙蒙的綠色熒光,不斷扭曲消散。

  靜念低吟佛號,左手作“無量佛印”,煥放出一道金芒注入佛身。靜閑等人不及喘息,紛紛以無量佛印回援金佛,勉強令其飄浮不散。

  黑衣人漸漸焦躁起來,暗暗思量道:“沒想到這幾個小尼姑如此難纏,萬一等那幾個老不死的現身,老夫可就有些麻煩了。”

  他收起托大之心,背后銀白色光華沖霄飛騰,亮出了隨身魔劍,口中嘿然低喝,劍光如海,魔影綽綽壓向靜念。

  他己看出,這個女尼是眾人之首,修為也是最高,只要能解決了她,無量佛陣便失去陣眼,等于潰敗了一大半。

  然而靜念身為九真師太的衣缽傳人,修為于十年前便突破了忘情境界,眼光閱歷更是不凡。

  只一兩眼間,便看出對方果然有意掩藏身分,所施展的劍法光怪陸離,五花八門,卻不屬天陸正魔兩道任何一家的成名劍招。

  她心如止水,默念劍訣,忘憂仙劍翻飛回轉。

  三招劍式里,倒有兩招乃是虛招,正合“兩虛一實”的劍意真諦,借助著身法變幻,陣法呼應,將靈空庵的這套“蘭芥劍法”施展得精彩紛呈,爐火純青,毫不遜色于對方狂風暴雨一般的兇猛殺招。

  靜休等人見靜念從正面鉗制著黑衣人,于是順勢運轉陣形,游走外圈,不斷虛實相加突襲對方側身,好令他顧此失彼,不戰自亂。

  表面看來黑衣人大占上風,招招主動,壓得靜念等人不住后退。但對方卻像一團柔軟而充滿彈性的綿絮一般,自己一旦大開大闔的猛沖猛打,無量佛陣則步步為營朝后退卻,絕不直櫻鋒芒,令他一身修為無從著落。

  可只要攻勢稍緩,陣形便瞬間收縮回來,緊緊纏繞自己不放,直如綿里藏針,令人好不難受。

  偏偏這五尼的修為俱都不俗,尤其為首的靜念調度從容,處亂不驚,假以時日,不難成為第二個九真師太。

  卻不知為何以前從未聽說過她的名頭,更不曉得如她這般沒沒無聞的佛門高手,靈空庵還有多少?

  他有心祭起修煉多年的諸般寶物,但這么一來不免泄漏了形跡,留下后患。因此他權衡再三,非到迫不得己,也。準有忍住。

  雙方你來我往,彈指己激戰了十多個回合。無意之中,黑衣人腳尖一點落在一只朱漆柜上,靜休、靜照雙劍跟進,凌空劈下。黑衣人身形一轉避讓開去,卻見兩尼忙不迭的收劍撤身,并未追擊。

  他不由一怔,猛然領悟到其中奧妙,暗喜道:“老夫差點給忘了,放著周圍大好的物什不加利用,豈不愚蠢至極?”

  當下雙手一揚,拍出兩團綠色陰火朝對面的書架轟去。

  靜因、靜閑剛好換位到書架兩側,見狀也顧不得三七二十一,急忙仙劍疾揮挑飛兩蓬陰火。

  饒是如此,兩人也驚出一身冷汗,哪怕晚上半拍,架上珍藏的數套佛門孤本經典就要蒙受無可挽回的損失。

  黑衣人哈哈得意一笑,不依不饒,雙掌連番揮舞,朝著周圍一排排的書架櫥柜大砍大殺,掌風激蕩,陰火呼嘯,存心是要靜念等人顧此失彼。

  五尼投鼠忌器,在黑衣人的調度下左支右拙,疲于奔命。她們心知這般被動斷不是個辦法,無奈誰也不忍眼看塔內珍藏的各種典籍寶物毀于一旦,只好飛速游走塔間,竭盡全力攔阻對方神出鬼沒的陰火襲擊。

  無量佛陣漸漸松散,半空中的金佛失去五尼照應也煙消云散,使黑衣人壓力大減,穩穩操住勝券。

  靜因怒不可遏,破口罵道:“惡賊,卑鄙無恥!”

  黑衣人不以為然道:“上兵伐謀,小尼姑,你要學的東西還多得很。”

  靜因剛欲還口,一簇油綠火芒又從黑衣人指尖彈出,射向三丈外的一排櫥柜。

  她趕忙縱身橫擋柜前,揮出仙劍“叮”的激飛那簇陰火,一陣的氣息短促,什么話也說不出口。

  可這個時候,誰也沒注意到,塔頂橫梁上鏤刻的一尊雪鵬浮雕雙目里,緩緩亮起兩團銀白色的光芒,緊接著它全身的羽毛都閃爍起一層銀色光輝,徐徐從浮雕上飄浮起來,幻化成一碩大威武的雪白光鵬。

  這雪鵬舒展丈許長的雙翼,發出一記激越的喚鳴,嘴中噴射出一束絢麗奪目的七彩虹光,宛如一把引自九天的雷刀,轟然劈向黑衣人頭頂。

  黑衣人大吃一涼,急忙揮動右手魔劍封架,“砰”的流光四溢,歪風飛卷,直震得他右臂發麻,腳下不由自主朝后連退兩步。

  雪鵬雙翼飛振,龐大的身軀如同一道銀白飛電凌空撲向黑衣人,鼓蕩而起的狂風將庫房中的書架櫥柜吹得東倒西歪,燭火亦齊刷刷的暗滅。

  黑衣人左手拍出一縷狂瓤,側身向右閃躲。

  哪知雪鵬在空中驀然扭轉,化作一道弧光。

  黑衣人暗叫一聲不好,奈何左掌招式己經用老,只能勉力撤回右手,魔劍閃出千點寒光森森如星,在面前筑起一堵光幕。

  “嗤-”的一響,雪鵬從黑衣人身前翩若驚鴻飛掠而過,雙爪上赫然牢牢抓著一只竹匣。

  再看黑衣人的右臂衣袖,碎裂成七八縷布條隨風狂舞,小臂上更是留下了五道殷紅爪痕,模樣頗是狼狽。

  但那雪鵬的背上也挨了黑衣人一記重掌,爆發出一串凄厲的悲鳴,片片雪白的光羽飄落空中,好似一場漫天的鵝毛大雪紛紛揚揚。

  黑衣人一個不慎為雪鵬偷襲成功,己到手的圣匣又得而復失,不由得驚怒交集,怒喝道:“好孽畜,敢暗算老夫!”瘦長的身形恰似一頭蒼鷹騰空飛起,魔劍鋒寒駭悍,斬向雪鵬脖頸。

  那邊的靜念等人卻是驚喜莫名,五柄仙劍同時激鳴重新發動無量佛陣,硬生生將黑衣人石破天驚的一劍合力攔截。

  雪鵬傲然雄踞在塔頂橫梁上,似乎也察覺到了對方的厲害,抬頭又是一聲清越嗅鳴。但見它周身浮起一蓬柔和的乳白色光瀾,潮水般轉瞬充盈了整個庫房,直蓋過琉璃三界瞳綻放出的七色寶光。

  四周石壁上以油彩描繪的三十六尊沙門尊者一一復活,從畫中走出,一時禪唱四起,絢光大盛,祥云瑞霞繚繞飄動,充滿了祥和莊嚴之氣,簡直讓人以為自己置身于西方極樂仙境中。

  靜念神搖心馳,低聲喃喃道:“南無佛境,原來這就是南無佛境!”

  她曾經聽九真師太說起,縹緲峰靈空庵乃天陸佛門第一圣地,庵內蘊藏有一“南無佛境”的無上法陣,以降魔衛道,澄清寰宇。

  只是千年來,靈空庵潔身自律,克行低調,極少有與人結怨,更不曾遭遇過血光浩劫,故而南無佛境始終未得發動,漸漸不為外人所知。任是黑衣人橫行無忌,眼高于頂,此刻也禁不住為之心驚。

  他只感到周圍蒸騰環繞的祥和氣息,正在不斷消融自己體內所散發出的龐大魔氣。那一聲聲悠揚飄渺的禪唱,如同春陽和風,更令他心頭

  積聚的殺意迅速減弱幻滅。要是再這么下去,不必眼前幾個小尼姑動手,自己就會完全的迷失沉淪。

  他終究是天陸頂尖的魔道高手,百多年深厚的魔功修為,豈是南無佛境片刻所能化解。千鈞關頭,黑衣人猛發出一陣激狂嘯音,堪堪抵住彌漫于耳的禪唱,心頭立時一定。

  他不敢再作絲毫的耽擱,提聚丹田雄渾魔氣,左手卡捏劍訣,魔劍錚錚摘鳴光華暴漲,全身衣衫獵獵鼓蕩,騰起一團森寒光氣。

  靜閑見狀低叱道:“惡賊,休走!”仙劍挑出,直刺過去。

  黑衣人嘿然喝道:“咄!”身劍合一,幻起一束銀浪向石壁沖去。“轟”的震開一個數尺方圓的豁口,破圍而逸。

  靜念趕到洞口,放眼望去,那一束銀芒風馳電掣,勢不可擋,彈指突破塔外同門的圍堵,朝著海上飛速逃遁,眼見是追不上了。

  靜照站在靜念身后,一跺腳道:“可惜,沒能將這惡賊留下!”

  靜念徐徐道:“他施展的是魔門御劍之術,大鵬明王與三十六位沙門尊者投鼠忌器,。準恐硬撼之下毀壞了塔內藏經,只有姑且放他逃脫。

  “此人當機立斷,行事千凈利落,確是厲害。假如他心有不甘,再遲疑一會兒,待南無佛境全面發動,今夜便休想從藏經樓脫身了。”

  塔頂的雪鵬喚鳴兩聲,似乎是在認同靜念所言。

  靜因恨恨道:“這惡賊害死了我們八位師姐妹,絕不能就這么算了!”

  靜閑苦笑道:“可他到底是何來歷,我們到現在還沒弄明白。若是三位師長在此就好了,那惡賊縱是插翅也難飛出靈空庵。”

  靜休哼道:“那還用問嗎,定然是魔教的余孽。”

  靜念搖頭道:“我不明白的是,為何他突圍時所用的御劍術,竟然頗似北地冰宮的冰魄寒光訣?”

  靜因疑感道:“難道說,會是冰宮的高手?但他怎么可能會魔教的十六絕學?”

  靜照道:“魔教與冰宮同屬魔道翹楚,雙方私下聯手互換絕技也是有的。”

  她說完后自己想想,也覺得道理上大大的不通。莫說魔教與冰宮素無往來,各家的絕學更是斷不容外泄,絕無互換的先例。

  靜閑道:“好在圣匣沒有被這惡賊搶走,不然咱們可真不知該如何向庵主交代了。”

  五女同時一醒,急忙回頭,就見那只竹匣靜靜的擺放在樓面中央,先前漫天的幻象奇景卻都驟然消失,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再看那羽雪鵬與沙門三十六尊者,早己各歸原位。假如不是剛才親眼所見,有誰能夠相信塔頂橫梁上栩栩如生的大鵬浮雕,和四周石壁上的彩繪圖畫,居然會蘊藏著如此驚人的法力?

  靜閑彎身珍重的捧起竹匣,輕輕用手撫模,感慨道:“真不曉得這圣匣中裝的是什么東西,竟會引來黑衣人的窺覷?”

  靜念等人連忙合十躬身道:“庵主!”

  九真師太神色凝重,緩步走入寶庫,九虛、九玄與丁原默然隨在她身后。

  就在半刻之前,偷天換日**功德圓滿,將丁原與姬雪雁體內的鮮血成功置換。但眾人甫一出關,便聞此噩耗,都顧不上片刻的歇息,匆匆趕至。

  可惜,終究仍是慢了半步。

  靜念雙膝跪倒,低聲道:“師父,弟子無能,令諸位師妹殉難,更未能留下盜寶之人。”

  九真師太伸手虛抬,一股柔和的無形真氣徐徐托起靜念。

  她輕聲口胃嘆道:“事情的經過,為師己知道了。靜念,你們都己盡力了。”

  靜閑手捧竹匣走到九真師太跟前,叫道:“師父-”眼中淚光閃動,悲痛不己。

  九真師太接過竹匣,輕輕撫去匣上一點灰塵道:“天陸浩劫終將來臨。為了它,今夜靈空庵己有八名弟子舍去性命。但只要圣匣之秘一日不能揭曉,靈空庵即便玉石俱焚,也要誓死維護,絕不能讓它落入奸侵之手。”

  眾人齊聲慨然應道:“是,庵主!”

  九玄師太淡淡道:“庵主,貧尼明日便離山前往天陸,查探這黑衣人的來歷。”

  九真師太領首道:“九玄師妹,黑衣人雖然精通魔教十六絕學,卻未必便是受魔教指使。你要多方查證,切勿先入為主。”

  九玄師太合十道:“貧尼省得,庵主請放心。”

  丁原站在一旁默默無語,心中暗道:“假如不是為了替雪兒治愈火毒,令靈空庵三位師太同時閉關,那些守護藏經塔的女弟子未必就會被黑衣人輕易殺害。說起來,此事我也難辭其咎。

  “更何況,這黑衣人居然也精通魔教十六絕學,來歷大是可疑。我回返天陸后,也要暗中好生察訪一番,說什么也不能讓靈空庵的八位女弟子,就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但一想到自己最多只剩下五天可活,只恐怕時不我子了。

  丁原忍不住心頭一緊,悵然抬頭望向藏經塔外的那輪半彎明月。

  夜空里一片寧靜祥和,云淡風輕,如此的良辰美景,他卻最多只能再看到四回。

  娘親的失憶,老道士的遺愿,雪兒的毒傷,玉兒的南海之約,還有一坳大師的真面目、魔教十六絕技外傳的懸案,那么多的事情需要自己去做,可時間,留給自己的時間卻不多了。

  他并沒有一絲后悔,假如光陰回轉可令自己重新進擇,他一樣會義無反顧做出同樣的決定。

  只要雪兒能康復,能重新睜開那雙明媚的雙眸,即使讓自己付出再大的代價也無怨無尤。

  只是,老天爺若能再多給自己數十日的壽命,讓他能將那些未盡的遺憾一一完成,他或可走得更加坦然。

  可惜,天若有情天亦老。

  他,再見不著雪兒醒來后的模樣,更再不能聽見她銀鈴般悅耳動聽的笑聲。

  然而,那又怎樣呢?

  雪兒美好明艷的風姿,早己深深銘刻在自己心底最深處,縱是千年萬年,縱是黃泉路遠關山茫茫,也永遠永遠不會淡忘。

  曾有過絢爛如花的一瞬,曾有過纏綿快樂的剎那,其實己經足夠。

  他的嘴角不禁悄然飄出一絲淡淡的微笑,看似飛逸,卻蘊藏決絕,仿佛耳邊又能聽到雪兒蘇醒后輕輕唱起的那首歌謠。

  時間,在悄無聲息中飛逝,他甚至感覺自己的生命,也隨風在一點一滴的飄散-

  請繼續期待仙劍神曲續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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