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節(jié)
第一章澄清
暮色低垂,云林晚鐘聲聲悠揚,飄蕩在青山空谷間。天邊的殘陽漸漸褪淡,一輪淡金鉤月從山後冉冉升起,移轉(zhuǎn)枝頭。
阿牛抬起頭,宏偉肅穆的千年古剎已近在咫尺,巍峨佇立於雄偉的山顛。
這是自己有生以來第二次來到云林禪寺,上一回陪伴在身旁的,有師父、有眾多的同門長輩與師兄、師弟。
然而,就是那一夜,他做了這輩子最難以忘懷的一場噩夢,從一個默默無聲的普通翠霞派二代弟子,一下子變成了全天陸正道必欲除之而後快的魔教馀孽。
而今重臨,恍若隔世。
雖然他已是統(tǒng)領(lǐng)魔教的教主,麾下四大護法,四壇九旗的數(shù)百教中精英云集,叱吒風云,威震九州。只是,逝者如斯夫,該會發(fā)生的,終究逃不過。已經(jīng)逝去的人與事,終究無法回頭。
此刻已是倦鳥歸巢之時,云林禪寺的山門緊閉,白天在門前迎送香客的僧眾也回轉(zhuǎn)寺中。阿牛在云林禪寺外立了半晌,除了晚風拂過,林中松濤入耳外,竟是無人搭理。
突聽殿青堂冷笑道:“哼,這些和尚好大的臭架子,明明知道少教主與咱們就在寺外,卻偏偏裝作不知道。”
風雪崖笑道:“殿四弟,咱們不請自來,事先并未知會云林禪寺。那些和尚摸不準少教主來意,自然不敢輕舉妄動。嘿嘿,你當他們不害怕圣教突然殺上門來,清算云夢一戰(zhàn)的血仇麼?”
殿青堂道:“若果真如此,又怎會只有咱們?nèi)饲皝恚吭屏侄U寺的這些和尚,忒的膽小可笑。”
風雪崖道:“少教主,看這情形,云林禪寺不歡迎咱們呢!”
殿青堂邁步走向山門前的臺階,故意大聲嚷道:“這些禿驢裝聾作啞,存心不給少教主和咱們兄弟的面子。待老子轟開山門,看看無涯這縮頭烏龜能忍到什麼時候?”
阿牛道:“殿四叔,不要如此。云林禪寺對圣教心存戒備也是人之常情,何況咱們此次拜訪云林,是為了解釋這段日子發(fā)生的蹊蹺懸案,澄清誤會。要是話還沒說,就先轟了人家的山門,可就不好了。”
殿青堂收步,呵呵一笑道:“少教主放心,老子只是見這些和尚故意端起臭架子,才想嚇唬嚇唬這些縮頭烏龜,不會真去砸碎那兩扇破門。”
阿牛聽他在人家山門前肆無忌憚的張口閉口“禿驢”、“縮頭烏龜”,聲音傳出去老遠,只怕半座云林禪寺的人都能聽見,禁不住暗自一聲苦笑。
說起來,也怪不得殿青堂這般的出言不遜,畢竟魔教與云林禪寺兩家的恩怨糾葛由來已久,豈是短時間里三言兩語能夠化解得了的?
此次若不是自己執(zhí)意堅持登門拜訪,風雪崖與殿青堂等人,哪里會有這麼好的興致陪著他踏上云林半步?
不過,云林禪寺上千僧眾的涵養(yǎng)功夫委實厲害,殿青堂在山門外叫罵了半天,居然還是不見有一個人出門回應(yīng)。
阿牛想了想,深吸一口氣,丹田內(nèi)真元流轉(zhuǎn)化作一股浩然罡風,徐徐唱喏道:“晚輩圣教教主羽羅仁,偕本教風、殿兩位護法前來拜訪,求見貴寺無涯方丈。”
他的嗓音也不算高,可話音未落,四周的崇山峻嶺里已激蕩起隆隆回響,令寺內(nèi)眾僧想扮聾子也做不到。
風雪崖與殿青堂悄然對望一眼,均察覺到對方目光里的驚訝欣慰之色,暗暗尋思道:“少教主自從開始參悟天道下卷,修為當真一日千里。單他這聲舉重若輕的唱喏,已蓋過教中所有的兄弟。異日蓬萊仙會上,圣教重光可期可盼矣!”
阿牛的回音久久回蕩,足過了半盞茶的工夫才緩緩停止。山門霍然大開,十六名身著黃色僧袍的云林弟子魚貫而出,分列兩側(cè)。無涯大師居中行出,身後一排白眉白須的“無”字輩高僧猶如眾星拱月。
殿青堂心底微微一笑,瞧對方的陣仗,至少出動了包括方丈在內(nèi)的九位云林禪寺“無”字輩高僧,給圣教的面子不可謂不大。
當然,一旦話不投機,在寺外動起手來,這些和尚單挑不成,也可群毆,不必擔心山門再讓人轟得稀里嘩啦了。
無涯方丈抬步走下石階,雙手合十執(zhí)禮道:“阿彌陀佛,貧僧未知羽少教主與兩位護法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望諸位施主海涵。”
阿牛還禮道:“方丈大師有禮了,晚輩與風、殿兩位護法不告而至,唐突叨擾之處,尚請方丈見諒。”
無涯大師暗地里察言觀色,見風雪崖臉上似笑非笑,殿青堂卻用眼睛瞥著云林禪寺的僧眾,兩人只冷冷守衛(wèi)在阿牛身後,就當沒看見自己出現(xiàn)一樣,阿牛則是和顏悅色,禮數(shù)甚恭,三人倒不像要登門茲事的樣子。
倘若果真如此,自己這面出動了九大高僧,又備下諸般布置,未免太小題大做了點。
不過,魔教之人行事一貫令人難以預(yù)料,說不準背後就掩藏著什麼陰謀詭計,小心一些也總是好的。
他淡淡一笑,問道:“羽少教主言重了,卻不知施主與兩位護法突然駕臨敝寺,有何見教?”
阿牛坦言道:“晚輩前些日子從南荒回返,卻聽教中兄弟說起,近日各大名門正派的弟子多遭人暗襲刺殺,死傷數(shù)十人。而死者的身上,所受致命之傷皆為本教十六絕技中的功夫。
“外界紛紛傳說,此舉是圣教向七大劍派尋仇報復,暗中所為。晚輩自知本教兄弟絕不曾做過這等兇案,因此特地前來貴寺,以求澄清。”
無涯大師身後的一名老僧眉毛一聳,沉聲道:“羽少教主,好漢做事好漢當。各大劍派的弟子慘死於貴教屠刀之下,已是路人皆知之事實。施主今日之舉,恐怕有些欲蓋彌彰,直教天下人恥笑。”
風雪崖冷冷道:“無痛大師,老夫看在貴寺也有幾位二代弟子不幸慘死的分上,不與閣下計較適才的無理之言。
“羽少教主此來,是為解釋誤會,以免本教不明不白替人背了黑鍋,可不是來吵架動手的。”
無痛大師沉聲道:“風施主,貧僧同樣也不欲與貴教擅起沖突。可若是有人得寸進尺,一再的肆意妄為,敝寺也絕不懼怕!”
阿牛搖頭道:“大師誤會了,假如那些慘案確實是本教所為,晚輩自當向諸位負荊請罪。只是,據(jù)晚輩所知,包括貴寺在內(nèi)的數(shù)十位正道弟子,的確不是本教兄弟下的毒手。”
無觀大師道:“羽少教主宅心仁厚,奈何君子易欺,貴教有人背著施主私下行事,只怕少教主也無從知曉。”
殿青堂冷笑道:“大師所指的小人就是咱們兄弟吧?嘿嘿,實不相瞞,老子對云林禪寺和七大劍派早看不順眼,要不是少教主一再嚴令不得生事,如今天陸哪得眼下的消停?
“不過,我圣教行事一向光明磊落,即便要尋仇報復,也不屑於這般藏頭露尾的小打小鬧。諸位信與不信,悉聽尊便。”
無涯大師皺眉道:“殿施主,不要大動肝火。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若兇案果非貴教所為,也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風雪崖拊掌道:“方丈說得好,但少教主與咱們兄弟在寺外站立良久,也不見有人將咱們請進寺去喝上一口香茶。云林禪寺號稱天陸正道之牛耳,這樣的做派未免顯得小家子氣了點。”
無涯大師暗暗一驚,思量道:“這些魔頭好大的膽量,竟然敢以區(qū)區(qū)三人之數(shù)求入寺內(nèi)。若不是問心無愧,不欲生事,便是狂妄不羈,全不將敝寺放在眼里。”
當下他微微含笑道:“風施主說得是,貧僧只顧說話,有失禮數(shù)了。羽少教主,兩位護法,里邊請!”
阿牛抱拳道:“多謝方丈!”
阿牛邁步先行,風雪崖和殿青堂一左一右,旁若無人的隨在他身後,在云林眾僧的簇擁下入得寺內(nèi)。
眾人在待客居里分賓主落座,自有小沙彌奉上香茶素點。除了九位無字輩高僧,其馀僧眾都留在了廳外守護,外松內(nèi)緊,靜觀其變。
無涯大師問道:“羽少教主,既然此次是專為澄清事實而來,想來施主已有憑證?又或者,貴教已經(jīng)查到真正的兇手?”
阿牛搖搖頭,照實說道:“這些都還沒有。”
無痛大師哼道:“無憑無證?莫非羽少教主只憑一張嘴,就想讓敝寺相信貴教與兇案毫無關(guān)系?”
殿青堂兩眼一翻,毫不示弱道:“這倒奇怪了,老子沒做就是沒做,難不成還要事先搗鼓出什麼證據(jù)來?我倒想請問貴寺,諸位大師眾口鑠金,指責本教犯下兇案,又拿得出什麼證據(jù)來?”
無痛大師怒聲道:“那些弟子都是慘死在魔教十六絕技之下,這難道不是鐵證?而且凡是遇襲弟子,無一活口,手段之殘忍毒辣,環(huán)顧天陸除了貴教還會有誰?”
殿青堂哈哈一笑,道:“狗屁鐵證,請問在座有誰親眼見著圣教之人,以十六絕技暗殺正道弟子了?僅憑所謂的驗傷臆斷,就可以在這里指手畫腳麼?”
無涯方丈說道:“殿施主,就算貧僧相信閣下所言,卻不知該如何解釋那些死者身上的傷痕,光憑你我口舌,恐怕難教天下人信服。”
風雪崖不緊不慢道:“按照諸位大師的意思,假如有人死在貴寺的九大絕技之下,那麼幕後兇手也必然無疑是云林禪寺的高僧了?”
無觀大師道:“風施主,你這樣說未免有些胡攪蠻纏了。”
風雪崖嘿道:“奇怪,要是有人死於本教十六絕技之下,真兇必定是我教中兄弟。可假如那人死在了貴寺九大絕技手中,就變成老夫胡攪蠻纏。
“少教主,我看咱們實是在對牛彈琴,無理可辯,反正人家已經(jīng)認定就是本教在行兇犯案。”
論言辭辯駁,無觀大師焉是風雪崖的對手?被他幾句話嗆得滿臉通紅,半天說不出話,只得低聲念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無涯方丈道:“風施主,事實上,而今死者身上所留的盡皆貴教魔功,而非敝寺的九大絕技。”
阿牛道:“方丈大師,風護法并無惡意。晚輩以為,諸位遇害弟子慘死於圣教十六絕技之下雖是事實,可未必除了本教的高手之外,天陸九州便再無旁人暗中修煉得這等神功。說不定,有人在幕後有意栽贓陷害,好挑起正道各派與圣教的紛爭,從而渾水摸魚,獲取好處。”
無痛大師冷笑道:“羽少教主大智若愚,一句話就將貴教的嫌疑推得乾乾凈凈。要照施主這麼說來,那麼敝寺前任的方丈無為師兄,也不是貴教所害的了?”
殿青堂嘿嘿笑道:“無痛大師,這次算你說對了。無為大師雖然有些迂腐頑固,但為人不錯,本教殺他做甚?我勸諸位不妨好好查探一下寺內(nèi),難保是有誰想做方丈想瘋了,才假借本教名義暗下毒手!”
無涯方丈聞言,一陣的尷尬。殿青堂這麼說,那他豈不成了最有嫌疑之人?
素來與無涯方丈交好的無方大師,忍不住怒聲喝道:“殿施主,閣下也太過放肆了!諸位登門拜訪本寺,方丈師兄非但沒有計較無為師兄的血案,反倒是對羽少教主和兩位執(zhí)之以禮,好言相交。可施主卻刻意挑撥離間,含沙射影,究竟居心何在?”
殿青堂桀驁肆意慣了,哪會被無方大師嚇住?他剛要張口譏諷對方,卻聽阿牛低聲道:“殿四叔,咱們是來論理呈情的,不要和諸位大師吵翻了。不然,只會讓真兇在暗處偷偷笑話大夥兒。”
殿青堂轉(zhuǎn)念一想:“不錯,老子再和他們爭下去,這些和尚臉上多半就要掛不住了。一旦動起手來,咱們雖說不怕,可事情便再無周轉(zhuǎn)馀地,這黑鍋可就背定了。
“哼,不知是哪個兔崽子在暗地里興風作浪,嫁禍本教,要是讓老子查出來,非得要他先褪了三層狼皮,後悔這輩子投胎做人!”
阿牛見殿青堂硬生生忍住,沒再出言頂撞無方大師,於是沖他微微一笑以示撫慰,接著說道:“無涯方丈,諸位大師,晚輩設(shè)身處地,也能體會大夥兒的悲憤之情。不過,晚輩敢對天起誓,包括無為大師之死在內(nèi)的這些兇案,絕對不是本教所為。
“近些日子,除了風護法等人曾隨晚輩南荒一行之外,本教的高手都沒有離開云夢大澤的總壇。外面所發(fā)生的事情,確實與圣教無關(guān)。”
無涯大師也不愿就此與阿牛等人翻臉,口氣緩和道:“羽少教主,貧僧非是不信,可說到底,如果貴教拿不出確鑿證據(jù),敝寺與正道各大劍派,也無法坐視門下弟子屢屢遭襲慘死。只恐怕,不久之後天陸又將有一場浩劫。”
風雪崖三人來前,就早已探知七大劍派暗中秣馬厲兵,準備近日二入云夢,與魔教清算。也正為此,阿牛才力排眾議,率著風、殿二人單刀赴會,拜訪云林。
畢竟圣教元氣未復,實不宜再與正道發(fā)生一場血戰(zhàn)。況且,就這麼莫名其妙的打起來,委實過於冤枉了點。
當下風雪崖徐徐道:“方丈大師,你該當知道羽少教主出身紫竹軒門下,翠霞派於他堪稱有養(yǎng)育再造之恩,可這回遇害的弟子中也有翠霞派的人在內(nèi)。難道說,羽少教主竟會喪心病狂到恩將仇報,連自己出身的師門也不放過麼?”
無痛大師冷冷道:“魔教眾人行事素來偏激,羽少教主近墨者黑,忘恩負義,以怨報德,也不足為奇。”
阿牛急忙道:“晚輩再不濟,也不可能做出這樣天理不容之事。方丈大師,假如本教當真要報復茲事,今日晚輩與教中兩位護法,豈會親自登門解釋?”
無涯方丈苦笑道:“說起言辭便給,我等出家人著實不是諸位的對手。然而,公道自在人心,善惡到頭也終有業(yè)報。
“羽少教主,風施主,殿施主,三位的來意貧僧已經(jīng)明了,但此事再爭執(zhí)下去,也沒有多大意義。時日已晚,敝寺乃空門凈地,也不宜挽留諸位夜宿,還請見諒。”
阿牛明白對方的話聽上去頗為客氣,其實是在給自己下逐客令了。
他撓撓腦袋,苦笑道:“晚輩知道,只要咱們出了云林,等不了幾日,云夢大澤中必將又是一場惡戰(zhàn)。到時候,不曉得又有多少人會因這不明禍端而無辜慘死。”
無涯方丈面色古井無波,說道:“羽少教主多慮了,情勢未必就會糟糕到這般地步。倘使貴教確非真兇,各大正道門派斷不會妄自臆斷,擅起干戈。”
風雪崖瞧出無涯方丈是在言不由衷的敷衍而已,當下長身而起,說道:“少教主,既然如此多說無益,咱們不必在這兒白費口舌了。”
阿牛搖搖頭,目光注視無涯方丈,說道:“方丈大師,再過些時日便是蓬萊仙會了。晚輩有個不請之請,望貴寺與正道各派能寬限晚輩幾日,千萬不要妄起刀兵,待到仙會之上,本教定然會給諸位一個交代。”
無涯大師怔了怔,苦笑道:“羽少教主,貧僧抱歉得很。這件事情,恐怕貧僧與云林禪寺都作不了主。況且,要是貧僧答應(yīng)下來,其後各派弟子仍有人不斷死傷,貧僧卻如何向同道交代?”
阿牛嘆了口氣道:“方丈大師,晚輩只是覺得,假如正道各派與本教保持克制,能夠查清真相,無論如何也好過云夢大澤血流成河,雙方仇怨越織越密。”
無痛大師道:“羽少教主說得好聽,可萬一到了仙會之上,貴教仍找不到所謂的真兇,又或拿不出真憑實據(jù),又當如何?”
阿牛毫不猶豫道:“要真是這樣,晚輩就自縛雙手,向貴寺與各大受害門派的師長謝罪,殺剮存留任由諸位處置!”
風雪崖與殿青堂大吃一驚,雙雙叫道:“少教主,萬萬不可!”
阿牛搖頭道:“風大叔,殿四叔,若非這樣,我怕再無他法取信方丈大師與在座諸位高僧,一場血戰(zhàn)勢在難免。為了爭取時間查清兇手,還本教一個清白,阿牛這麼做,值得!”
風雪崖勸道:“可是少教主,那真兇雖屢屢犯案,但處心積慮之下,并未泄漏半點蛛絲馬跡。區(qū)區(qū)數(shù)日,本教又焉能查個水落石出?一旦仙會臨近,懸案仍無進展,卻如何是好?”
殿青堂也急道:“風大哥所言極是,少教主,萬萬不可冒這個險。大不了,咱們就跟七大劍派大開大闔再干上一場,未必就會輸給他們!”
阿牛道:“風大叔,殿四叔,我已經(jīng)決定這麼做了。只要有一線的機會,說什麼也不能讓七大劍派與本教戰(zhàn)禍重開,縱是犧牲了阿牛一個人也是值得。”
殿青堂一跺腳道:“怎會值得?少教主萬金之體,就算它七大劍派拿一千一萬條性命來抵,也遠遠不夠!”
阿牛心知風雪崖與殿青堂乃是由衷維護自己,雖然說話未必好聽,甚至有可能引起云林眾僧反感,但依然微笑道:“殿四叔,你的擔心阿牛明白。不過,我既然是圣教教主,這件事上就請大夥兒聽我的吧。”
殿青堂還想再說,耳中忽聽到風雪崖的傳音入秘道:“四弟,莫要再和少教主爭辯。他這麼做是為了避免本教再遭劫難,無奈而為之。你我兄弟既甘愿奉他為圣教之主,也要尊重少教主的抉擇。”
殿青堂同樣以傳音入秘道:“可是,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少教主為眾兄弟輕易就把自己交了出去,要是真有什麼三長兩短,咱們有何面目再見九泉之下的羽教主?”
風雪崖沉聲道:“我們一回總壇,便發(fā)動所有力量查尋真兇。萬一無法尋著,異日蓬萊仙會上,以你我兄弟代少教主一死,也算對得起忠義二字!”
殿青堂沉重的點點頭,揚聲道:“也罷,風大哥,就按少教主所言。”
阿牛哪知風雪崖已和殿青堂暗中互通,站起身,朝無涯方丈一禮道:“方丈大師,請您與在座諸位高僧多多成全,晚輩定會給大夥兒一個交代。”
無涯大師見阿牛眼中堅定坦然之色,略一躊躇,雙掌合十道:“善哉,善哉,貧僧便擅作主張答應(yīng)下羽少教主所請。
“六大劍派處,貧僧當傳書呈情,不過是否均能如羽少教主所愿,非貧僧現(xiàn)下所能保證的。”
阿牛一喜,呵呵笑道:“多謝大師!晚輩這就告辭了。”
無涯大師含笑道:“貧僧尚有事在身,恕不遠送,便勞無觀、無方諸位師兄代貧僧送上羽少教主一程。”
阿牛道:“方丈大師不必客氣,晚輩自行下山就是。”
無觀大師站起身來,說道:“羽少教主,天色已晚,還是容貧僧送上一送吧。”
風雪崖心知肚明,這些老和尚若不親眼看見一行三人實實在在離開云林,怕覺也睡不安穩(wěn),於是拱手道:“有勞無觀大師了。”
當下眾人依次行出待客居,無涯方丈在門外與阿牛合十作別。
第二章入伏
客廳中人群散去,靜了下來,從靠墻的一尊大肚金尊佛背後,飄然繞出一道身影,這人出了藏身之處并不停留,轉(zhuǎn)眼間已如一道清風般飄上大殿屋脊,伏下身來。
此刻屋外天色已經(jīng)全黑,茫茫夜風里只有幾處風燈閃爍,檐上之人遠遠見著無涯大師帶著兩名弟子往後山快步行去,三人的身影在夜色中已淡成模糊的灰色,立刻隱蔽身形一路暗隨而去。
約莫兩盞茶的工夫,無涯大師行到菩提巖下。在蒼松翠柏環(huán)繞里,山巖腳下漸漸隨著眾人腳步的走近,現(xiàn)出一株參天的菩提神樹。
樹下一名老僧身披描金大紅袈裟,雙足盤起,正闔目冥思。他聽得遠處步履聲漸近,依舊紋絲不動的背靠樹干盤坐。
在菩提樹周圍,清澗徐淌,月照松間,夜晚淡淡的霧氣彌漫飄蕩,到處蟲鳴聲聲,風吹葉搖,無比的靜謐清幽,卻極似縹緲峰上的景象。
無涯大師到得近前,雙手合十躬身道:“阿彌陀佛,弟子無涯拜見師叔。”
一慟大師微微睜開一線眼睛,打里面射出綻然精光,低聲道:“無涯師侄,今日怎有空來後山探望老衲?”
無涯大師恭聲道:“剛才魔教教主羽羅仁率麾下兩大護法拜訪本寺,弟子特來向師叔稟報。”
一慟大師微笑道:“羽羅仁他們接近山門之時,老衲已經(jīng)覺察。不過,他們身上不帶絲毫殺氣,顯然并非來本寺茲事動武的,老衲也就懶得再繼續(xù)追蹤。怎麼,你可是遇到極難處理的事情了?”
無涯大師頷首道:“正是如此,有一件事情已困擾弟子良久,百思不得其解。今日羽少教主登臨本寺,卻更加深了弟子心中的疑惑。”
一慟大師道:“無涯師侄,你不妨坐下說來。老衲癡長幾歲,或可為你解惑。”
無涯大師低聲應(yīng)道:“是,師叔。”
他在一慟大師對面也盤膝坐地,先娓娓將方才的事情經(jīng)過滴水不漏的悉數(shù)道來,最後道:“弟子不知這樣答應(yīng)了羽羅仁,是否妥當,只是覺得他的言談舉止,以及雙目里的神情,絕非惺惺作態(tài),包藏禍心。”
一慟大師靜靜聽完,沉吟道:“魔教之人,向來擅長陰謀詭計。倘若羽羅仁、風雪崖等人存心欺詐,如我等這些出家之人,又怎能看出破綻?
“不過,既然你已經(jīng)答應(yīng)下來,自該一言九鼎,不能反悔。這些日子,便約束寺內(nèi)眾僧非有要事不得外出就是了。”
無涯大師道:“多謝師叔體諒。只是近日天陸正道各派,都被此事鬧得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暗地里都已盡遣門中高手四處追查,以盼能找出兇案主使。敝寺既為天陸正道泰斗,倘若全無動作,未免會令同道中人不滿。”
一慟大師微笑道:“你可知其他門派的掌門耆宿,是如何看待此事?”
無涯大師回答道:“據(jù)貧僧所知,各派多半都懷疑這些兇案乃魔教所為,意在報復年前六大劍派圍攻云夢大澤之仇,因而有意正道七大劍派再次聯(lián)手,向魔教討還公道。”
一慟大師輕哼道:“魔教已經(jīng)死灰復燃,如今想要再滅了它,怕沒那麼容易。”
無涯大師道:“但弟子也在懷疑,究竟眼下的兇案,甚至包括無為師兄之死,是否真是魔教眾魔頭所為。
“倘若果真如此,羽少教主又何必屢次尋求與敝寺的和解,以至於不惜立下誓言,只為雙方免生刀兵之禍?”
一慟大師意味深長的盯著無涯方丈道:“怎麼,難道無涯師侄你也受了羽羅仁看似忠厚的外表蠱惑,竟對他產(chǎn)生同情信任之意?
“要知道,這些魔頭哪個不是狡詐善變之輩,他如今親臨本寺看似誠懇,但你能保證這背後沒有隱藏更大的陰謀?”
無涯大師一怔,道:“弟子愚笨,尚請師叔指點迷津。”
一慟大師道:“老衲其實也猜不透羽羅仁此舉的用意,或許,這是他的緩兵之計。又或許,是他約束教眾不力,如今闖下大禍,他見七大劍派動了眾怒,心里生出畏懼,只得前來討?zhàn)垺?傊Ы讨腥私^不可信,也絕不可同情。”
無涯大師道:“師叔,弟子始終感覺羽少教主其意甚誠,不似您所說的那樣暗藏禍心,意圖不軌。”
一慟大師雙目猛地一睜,低聲喝道:“無涯師侄,你可是忘了一心師兄昔年對你的諄諄教誨?
“正魔兩道勢同水火,千古不變。你身為我云林禪寺掌門,若不能執(zhí)著佛心,心中生出魔障,本寺千年基業(yè),只怕毀在你手!”
無涯大師一凜,額頭冷汗涔涔而下,趕緊垂首道:“師叔教訓的極是,弟子定當謹記,絕不容魔教的詭計得逞。”
一慟大師語音轉(zhuǎn)柔道:“老衲何曾想教訓於你?可自古以來,正道中人有誰會自甘墮入魔道?即使如淡言真人那般,未始不是受了羽翼濃等人的蠱惑,意志稍一不堅,從此萬劫不復。
“無涯師侄,你要牢記自己身上的重任,萬萬不可為了魔教妖孽表面的假仁假義所欺騙。”
無涯大師心頭稍松,說道:“弟子明白了,多謝師叔指點。”
一慟大師擺擺手道:“無涯師侄,你先回去吧。老衲預(yù)感,一場天陸浩劫,已經(jīng)不遠。這些日子,寺內(nèi)還須加緊防范戒備,更要約束眾僧莫要外出生事。”
無涯大師起身道:“是,弟子謹遵師叔法旨,這便回寺安排。”他向一慟大師再合十一禮,率著兩名弟子走下菩提巖。
一慟合目,又陷入冥思之中,尾隨無涯大師而來的人,此刻屏息斂形藏在山石後,兩人都猶如泥塑般動也不動,似乎與夜色融為了一體。
整整兩個時辰後,眼看明月漸漸上了中天,一慟大師忽然從樹下起身,朝菩提巖上躑躅行去。
須臾出了十馀里地,前方出現(xiàn)一片亂石林立的曠野,月色照耀下,森森巨石宛如一只只匍匐棲息的猛獸,酣睡正濃。
黑影掩身在一塊巨石之後,見這高岡四周靜謐僻遠,已是云林禪寺後山深處。
莫說這般的夜深時分,即便是白日里,也未必會有僧侶路人自此經(jīng)過,不禁心中冷笑道:“這老和尚,倒也會挑地方,有這麼多巨石遮掩,可說萬無一失。難怪二十馀年來,除了無為方丈外,再沒有其他人能撞破。”
忽然,一慟大師身形疾止,犀利炯然的目光像穿透了他掩身的巨石,冷冷一聲長笑,道:“丁原,你中計了!”身形一飄,閃身掩到一方巨石之後,立刻不見蹤影。
黑影暗叫一聲“糟糕”,長身而起,月光映照下,正顯出丁原的褚衣竹劍。
原來丁原今日暗中潛入云林,是希望能找到一慟靜修的地方。若能搜出三本《天魔令》來,那就更妙不過了。
可惜他幾乎將整座云林禪寺搜了個底朝天,也未能發(fā)現(xiàn)一慟大師的蹤跡。
正在丁原漸生焦躁之際,寺外響起殿青堂的叫罵聲和阿牛的唱喏聲,就見云林眾僧向外涌出,再後來就是無涯方丈引著阿牛朝待客居走去。
丁原隱身金佛後聽到了雙方的整個談話,不由倒吸一口冷氣,原來受到擅長魔教十六絕技神秘人物襲擊的,不僅僅是靈空庵一家,天陸正道各大門派皆未能幸免。
這筆血仇自然又記在了魔教頭上,一場向魔教復仇的惡戰(zhàn),眼見又要開打。
阿牛萬般無奈下向無涯方丈立下誓言,要在蓬萊仙會開幕前抓出真兇,還魔教一個清白,這才稍稍緩和了雙方劍拔弩張的局勢。
丁原深知捉賊拿贓,若沒有確鑿證據(jù),自己猛一跳將出來,指責一慟大師這等天陸正道如萬家生佛一般的人,那就如飛蛾撲火,往熱油鍋里潑水一般。
白白的打草驚蛇不用說,禍及自身也不算什麼,可揭露真相,幫助阿牛為魔教清名正身便成癡心妄想。
待阿牛三人離開云林,丁原見無涯方丈匆匆往後山而去,立時醒悟到自己著實笨到家了。
想那一慟老和尚既在背地里修煉魔教功夫,自然要先設(shè)法掩人耳目,豈會堂而皇之的留在寺中?自己若早能想到,也不必浪費那麼多寶貴的時間了。
丁原跟在一慟身後深入菩提巖後山,他曉得這暗中兼修正魔兩道神功的老和尚,修為堪稱當今天陸正道第一高手(如果足不出翠霞山半步的曾山可忽略不計的話),遠非無涯方丈等人可比,因此不敢大意,始終遙遙保持著數(shù)十丈的距離,借山勢地形掩護,小心隱匿形跡。
只可惜還是沒能瞞過這老和尚。
如今看來,他不但早已識破了自己的行藏,還假作不知,將自己引入這亂石岡上。不用問,此處必然已設(shè)下了對付自己的埋伏。
果然,沒等丁原從山石後躍出,高岡上陡然金光閃耀,十八束絢爛光柱沖天騰起,直射向數(shù)百丈的蒼茫夜空。
一蓬淡金色朦朦光霧蒸騰飄蕩,彌漫在四周的曠野之上,就像一個巨大無比的透明光罩,將丁原籠罩其中。
丁原雙目追索一慟蹤跡,揚聲道:“老和尚,丁某出來了,你又何必躲躲藏藏?”
一慟大師的笑聲竟同時從四面八方響起,令丁原無從判斷其藏身之處,道:“丁原,你在我云林禪寺中偷偷摸摸意欲何為?
“敝寺的十八金身羅漢大陣已七十馀年未曾發(fā)動,今日老衲就用它來款待你,閣下好生享用吧!”
笑聲回蕩在亂石之間,徐徐停歇,再不聞一慟大師的動靜。
丁原心頭一驚,云林禪寺十八金身羅漢大陣,他自是如雷貫耳。
幸而他身經(jīng)百戰(zhàn),突陷危境也不慌亂,抱元守一卓立原地,身後的雪原仙劍卻受到磅礴宏大的佛門真力相激,鏑鳴昂首,從劍囊里傲然探出半截劍身,煥放出奪目紫光,不讓金身羅漢大陣專美於前。
丁原體內(nèi)涌出的靈覺,卻像漲潮的海水,砰的撞擊在一堵無形的巖壁上,偏是軟軟的渾不著力,被生生迫退回來。“都天伏魔大光明符”生出感應(yīng),一團乳白色光芒散布全身,護持住各處要害。
丁原佇立良久,周圍的金霧越來越濃,逐漸淹沒了他的視線。但那十八束金色光柱卻依然異常的清晰,不住噴薄出濃烈的霧光。
“轟——”的一聲雷鳴,驀然在丁原耳際石破天驚的炸響。
十八束光柱里,漂浮起一尊尊高逾十丈的金身羅漢,寶相莊嚴,栩栩如生,齊聲吟道:“苦海無涯,回頭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這聲音渾厚低沉,好似一記又一記的重錘,敲擊在丁原的心頭。
丁原禁不住一陣的氣血翻涌,彷佛有人正用雙手緊緊卡住了自己的咽喉,令他有一種喘不過氣的窒息感覺。
那吟唱之聲忽高忽低,忽遠忽近,如同紛沓而來的鼓點,一聲聲都砸在他最難受的地方,丁原的心臟在佛音的猛烈沖擊下,隱隱開始狂暴的跳動。
“都天伏魔大光明符”嗤嗤輕鳴,在漫天金光里,宛如狂風暴雨中的一盞燭燈,頑強的搖曳閃爍,庇護著主人的心脈。
雪原仙劍竟也被那吟唱激得焦躁無比,劍身不安的顫動鳴響,只等丁原心念所指,立刻能掠殺千里。
丁原強壓住心神不失,卻察覺到四面八方似乎有一種龐大而無形的壓力,水銀泄地一般朝自己壓迫而來,無孔不入的窺探著他心靈上的破綻,只要稍稍的一點疏忽,這股奇異的佛門法力就會恰如決堤的洪水,沖刷占據(jù)自己的神志。
這樣的陣法,他平生僅此一見。
如果說,當日鬼先生布下的南明離火陣已讓人九死一生,嘆為觀止,那麼眼下的這座羅漢大陣,卻完全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神奇與可怕。
他隱隱感到,這大陣,這吟唱,震盪的并非是自己的肉軀,而是人的心靈!
佛音不休,霧光更濃。
丁原就覺得自己彷佛深陷在一潭深不可測的泥沼里,怎麼也拔不出雙腿,而窒息的感覺卻越來越猛烈。
他的靈臺,就似被人在用重錘不停的敲打,那看似雜亂無章的節(jié)奏,無比的讓人難受,每一下都讓自己的心頭發(fā)出劇烈的震顫,全憑頑強的意志苦苦的守護住他惟一的防線。
丁原深吸一口氣,召出了天殤琴,雙手撥動琴弦,默念“筑壁”篇的心訣,一團光暈蓬生,徐徐籠罩全身,將那屢屢禪唱隔離在外,頓時心中一輕。
濃濃的霧光卻排山倒海般,撞擊在天殤琴筑起的光罩上,簇簇精芒絡(luò)繹不絕的爆起。
丁原不得不源源不絕的將丹田真氣注入琴中,以抵抗住十八金身羅漢大陣無孔不入的侵蝕。
但他心知,這樣僵持下去斷非持久之計,與其困坐愁城,還不如倚仗著自己臻至大乘之境的修為,放手一搏。
當下丁原猛然低喝,袖底飛射出一溜金光,穿越茫茫迷霧,重重吟唱,轟向正東方一尊長耳細眉金身羅漢的頭頂,卻是他轉(zhuǎn)守為攻,祭起了伏魔八寶中的混元金錘。
在丁原的意識中,要想破解這十八羅漢大陣,關(guān)鍵的所在便是眼前這些金光幻化的羅漢幻象。只要能轟碎其中一尊,則陣勢定會出現(xiàn)破綻。
混元錘一路呼嘯,勢不可擋,然而那尊羅漢居然不躲不封架,當真如泥塑一般飄浮在半空中。
“砰”的一聲,混元錘結(jié)結(jié)實實擊中了金身羅漢的額頭,卻見從開裂的傷口里突然涌出一團金光,將混元錘卷裹了進去。
金身羅漢的身軀僅僅是輕微的一陣晃動,額頭的裂痕迅速被金光弭合。
丁原大吃一驚,急忙催動真氣希望能喚回混元錘,可此刻的混元錘直如泥牛入海,消融在金身羅漢的體內(nèi),令他失去了所有的感應(yīng)。
這對丁原而言,絕對是前所未有的事情。自從掌握伏魔八寶以來,一旦祭出,從無空手而歸的道理。
但這回,不僅金身羅漢安然無恙,連混元錘本身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一下不禁使他心疼不已,雙目緊緊怒視對方,更不甘心伏魔八寶從此缺失一寶,只剩其七,無論如何也必須設(shè)法奪回來。
他不敢再嘗試伏魔八寶中的其他七樣,一收天殤琴,反手抽出雪原仙劍,遙指長耳細眉金身羅漢,沉聲道:“好個裝神弄鬼的東西,真當丁某好擺弄麼?”
孰知那尊金身羅漢竟啟動雙唇,緩緩說道:“施主殺心已起,難御心魔。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丁原一怔,嘿然道:“一慟,少和丁某玩這種三歲小孩的把戲,看我如何將你戳穿!”他身形騰起,激射向金身羅漢。
然而迎面一道磅礴浩蕩的罡風壓到,吹得丁原身軀不由自主的一滯。
眼前十八尊金身羅漢同時雙掌合十,念頌道:“阿彌陀佛——”
這聲音就像一股氣浪,從四周齊齊洶涌席卷而至,震得丁原心頭一顫,體內(nèi)的真氣鼓嘯跌宕,幾乎失去了控制。
而那股無形無影的佛力,卻在此時趁虛而入,自丁原靈臺閃現(xiàn)的縫隙里,如一蓬柔和溫暖的泉水,一點一滴的悄然滲透了進去。
丁原渾然不覺,他的所有注意力已經(jīng)全部凝聚在眼前的那尊金身羅漢身上。不知不覺中,心頭殺機漸濃,好像有一個莫名的念頭驅(qū)動著自己,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斬殺對方,奪回失去的混元錘。
耳中依稀聽見那尊金身羅漢低低嘆息道:“施主越行越遠,魔障已起。若再向前一步,便是萬丈深淵。”
丁原強忍住胸口竄升而起的一口熱血,將“大日都天翠微真氣”不住提升,雪原仙劍劈蕩開身前淡金色的罡風,硬生生撕裂一道縫隙,再往前行,口中低吼道:“胡說八道!”
他心氣一浮,靈臺開裂的缺口更大,那股柔和而連綿的清泉,已是不可抑制的灌注到丁原心靈之中,不停的蕩漾擴散。
丁原的雙目緩緩變得赤紅,“都天伏魔大光明符”的靈力卻在他心神浮動之間逐漸的消退,乳白色的光華越來越黯淡,被周圍沛然的金光壓制回了丹田。
丁原卻已經(jīng)不管不顧,只聽到腦海里有一個聲音在反覆的響起:“殺了他,殺了他——”
可每接近一尺,甚至是一寸,都變得無比的艱難。那尊金身羅漢分明就在不遠的前方,偏又讓人感到咫尺天涯,那樣的遙不可及。
他的身軀,就如一葉扁舟,在狂風暴雨中艱難的飄搖起伏,奮力朝前。
“怦、怦、怦——”丁原耳中響起自己急促而沉重的心跳,夾雜著悠然祥和的禪唱,狠狠撞擊著他的心靈。
金身羅漢的話音再次響起,敲擊在丁原漸漸渾濁的心神上,悠悠道:“施主,何不退後一步,海闊天空?”
丁原腦海里一片混亂,憤聲冷笑道:“我為何要退?又往哪里退?”
“轟——”
一道海潮般的力量從他心底猛然爆發(fā),徹底沖垮了他的靈臺,轉(zhuǎn)瞬吞沒了他最後一縷清醒的神志。
眼前的金身羅漢竟幻化成為一慟大師的身影,正面帶譏笑,冰冷的凝視著自己。
丁原勃然大怒,喝罵道:“老和尚,丁某看你能笑到幾時!”
第三章一愚
他聚集起全身功力,雪原仙劍光芒暴漲,一式“乘風破浪”劈中了幻影。
“砰”的流光飛濺,一慟大師的身影在雪原劍下蕩然無存,周圍的金身羅漢也突然一起隱入了彌漫飄蕩的金色霧光里。
丁原快慰長嘯,胸膛急劇起伏,一口熱血終究克制不住,從他嘴角溢出。
他恍然不覺,心中已被一種鋪天蓋地的濃烈仇恨所充斥,殺機盈動,熾如烈焰,終於完全陷入了魔障之中。
忽然,腦海里閃現(xiàn)起一抹水色的身影,竟是玉兒含怨帶嗔的遙遙注視著自己。
他呆了呆,叫道:“玉兒,你怎麼也來了?”
蘇芷玉幽怨的望著他,輕輕說道:“丁哥哥,南海之約莫非你已忘卻?我為你付出了那麼多,你為何偏偏心中只有一個雪兒?”
丁原急忙道:“玉兒,你別誤會,我沒有忘記南海之約,我——”
蘇芷玉臉上涌現(xiàn)一絲驚喜,問道:“這麼說來,如今你可是心里只剩下一個我?”
丁原頓時啞然,半晌也不知道該怎樣回答這個問題。
蘇芷玉淚光盈盈,幽幽嘆息道:“罷了,罷了,丁哥哥,既然你如此為難,不如回到雪兒姐姐的身旁。從此我們天涯海角,形同陌路。”
她哀怨的轉(zhuǎn)身,姣好的倩影驀地消失在迷離的霧光里。
丁原趕緊沖上前去,叫道:“玉兒——”
想伸手抓住蘇芷玉的衣角,觸手卻已空空。
他的心中情不自禁的生出一股痛楚絕望的情緒,呆呆思量道:“玉兒也舍棄我了,連玉兒也舍棄我了!”
第二口熱血噗的吐出,濺灑在被冷汗?jié)裢傅男厍耙陆笊稀?br />
正在他茫然之際,耳中卻聽見背後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喚道:“丁原——”
丁原聽到這聲音,激動的回頭大叫道:“老道士!”
只見淡言真人一如往昔的模樣,靜靜飄立在如夢似幻的迷霧中,冰冷的目光像鋒銳的匕首,深深刺進丁原的心底。
丁原猶疑道:“老道士,你為何這樣看著我?”
淡言真人冷冷道:“丁原,我對你失望透頂!
“我是怎麼死的,你為什麼不為我報仇?那麼多欺負陷害過你的人,你又為什麼都一個個輕易的放過?你,不配做我的弟子!”
丁原大吃一驚,問道:“你說什麼?老道士,不是你囑咐阿牛,讓我與盛師兄不得為你報仇雪恨的麼?”
淡言真人漠然道:“我何時說過?丁原,你如果當真是我調(diào)教的弟子,就該殺盡所有的仇人,讓他們?nèi)f劫不復,永世不得超生!”
丁原心神激蕩,再狂噴出第三口熱血,重重點頭道:“好,我這就殺盡了他們!”
淡言真人嘴角浮起一抹微笑,頷首道:“這才是我的好徒弟——”聲音徐徐遠去,他的身影緊接著也幻滅不見。
丁原一怔,恍恍惚惚間周圍盡是光影綽綽,閃現(xiàn)出數(shù)十道熟稔的身影。
一慟、鬼先生、紅袍老妖、天龍真君、神鴉上人、耿照、耿南天、曲南辛、一執(zhí)大師,一個個面掛嘲諷冷笑的臉龐,在丁原眼中來回的浮現(xiàn),猶如無數(shù)沉重的石頭,積壓在他的心上。
丁原的心靈已經(jīng)徹底被仇恨迷失占據(jù),只覺得眼前的人影是如此的可憎,而玉兒的離去又是那樣的絕情。
他生出一股可怕的怨恨,直想把所有的一切統(tǒng)統(tǒng)毀滅,甚至包括他自己。
一聲狂吼,丁原沖入浮動回旋的光影中,舉起手中的雪原仙劍,瘋狂的劈斬,絞碎了一具又一具的軀體,卻驚訝的發(fā)現(xiàn)他們又不停地重生,繼續(xù)譏笑著自己。
他更加怒不可遏,如同一個失去理智的魔神,在迷失的天地中,無休止的殺戮。
似乎,每揮出一劍,都會有說不出的暢快。看著一個個仇人在眼前幻滅,他的心里充滿了一種奇異的快感與滿足。
然而,丁原體內(nèi)的“大日都天翠微真氣”,在失去主人的心念控制後,也終於泛濫,肆虐的沖擊洶涌在每一根經(jīng)脈與要穴間,撕裂著他的肉軀,而讓仇恨吞噬著他的神志。
假如不是“都天伏魔大光明符”牢牢護持住他的心脈,不用多久,丁原就會在這種瘋狂的狀態(tài)之下,爆精而亡,神消形散。
饒是如此,他也已經(jīng)行走在了走火入魔的邊緣。那聲聲吟唱,喚不起他的善念,卻更像一首哀婉的葬歌。
不知道過了多久,丁原迷迷糊糊里聽見有一個蒼老的聲音徐徐吟誦道:“幻由心生,魔由心起。心如明凈,魔幻何來?”
他禁不住微微一呆,茫然望向四周,才發(fā)現(xiàn)那些飄浮的光影都已經(jīng)消失,迷漫的金色光霧也漸漸的淡去,緩緩呈露出漆黑的夜色,和那些嶙峋的亂石。
視線朦朧中,隱約看見一個白髯如雪的老和尚滿臉含笑,雙手合十在胸前,正和善的望著自己。
丁原心間一警,不假思索的奮力揮劍,朝白髯老僧劈了過去。
然而身到中途,突覺得眼中一片天昏地暗,金星亂舞,真氣驟然走岔,連人帶劍重重摔落,緊接著便神志全失,昏厥過去。
半夢半醒中,依稀聽見有人在自己的耳畔低聲念頌著佛經(jīng),聲音柔和安祥,直教自己躁動的殺伐之心漸漸平息,眼皮也越發(fā)的沉重。
體內(nèi)爆走的真氣悄悄回攏,重新吸納入丹田內(nèi)。“都天伏魔大光明符”悠然煥放出一團光圈,將他的身軀包裹,迅速修復著他破損的經(jīng)脈。
一切好像又恢復了平靜,丁原只想這麼睡去,酣然中撫慰疲憊的心靈與肉軀。
直到翌日的午後,丁原慢慢蘇醒。
他立刻感覺到全身骨骼經(jīng)脈疼痛欲裂,胸口宛如被一團硬邦邦的東西塞堵住,十分的難受,甚至連呼吸也透不過來。
一蓬幽暗的油燈光芒拂在身上,周圍一片寂靜,他睜開雙目第一眼看到的,卻是頭頂數(shù)丈高的洞壁,原來自己正躺在一座石洞之中。
忽聽有人輕輕說道:“阿彌陀佛,丁施主,你終於醒了。”
丁原一愣,勉力坐起身,借著燈光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瞧去,不遠處一位白髯老僧手握念珠,神態(tài)慈和,正凝望著自己。
丁原暗暗戒備,沉聲問道:“你是誰,這兒是什麼地方?”
白髯老僧微笑道:“老衲云林一愚,不知丁施主可曾有過耳聞?”
丁原霍然一驚,道:“原來你就是云林四大神僧中的一愚大師!”
他悄悄探手握住背後皮囊中的雪原仙劍,只要對方稍有不對便立即出手,務(wù)求先發(fā)制人。
一愚大師卻只當沒有察覺丁原的舉動,含笑道:“此處是老衲坐禪數(shù)十年的“不思洞”,因丁施主在陣中昏迷,因此老衲才將施主送到此間聊作休養(yǎng)。”
丁原頓時回憶起昏迷前的經(jīng)歷,恍然道:“原來大師就是那位指點迷津、救我出陣之人。”
一愚大師頷首道:“丁施主在羅漢大陣中迷失本性,殺機大熾,老衲只得以佛門獅子吼震醒施主一絲神志,方能助施主脫離諸般幻象。”
丁原回想起自己在陣中的瘋狂之狀,不由額頭冒出一層冷汗,心有馀悸道:“說來奇怪,當時我怎麼會如同著了魔一般,看到種種不可思議的故人與仇敵,從心底生出不可遏制的殺念?”
一愚大師答道:“這便是十八羅漢大陣的真正威力所在,丁施主雖然年少有為,修為通天,奈何此陣考驗的卻并非施主的絕世神功與奇門遁甲。倘若一味崇尚手中之劍,則已入歧途,其後漸行漸遠,直至滅頂。”
丁原怔怔問道:“假如不用手中之劍,又何如能闖出大陣?”
一愚大師微微一笑,道:“十八羅漢大陣,“見空”則諸象不生,直達本心。一路走來,又有何物能滯留施主?”
丁原漸漸明白過來,說道:“大師的意思是,在下之所以深陷險境,其實全因心中存有窒礙,不能見空識真,才為幻象所迷,漸漸失去本性?”
一愚大師點頭道:“丁施主,須知戰(zhàn)勝你的,并非是十八羅漢金身大陣,而是你的心魔!
“施主的修為越高,心魔反噬之力就會越強。而隱藏在施主潛意識中的種種仇恨、擔憂乃至恐懼、貪婪之念,也隨著施主的心神失守,形成幻象,令人無法自拔,最終爆精裂魄,形銷神散。”
丁原“啊”了一聲,意識到正是因為自己的心底其實深藏著那些不為人知的念頭,才會在眼前出現(xiàn)玉兒傷心離去,老道士冷然相向的場景。
說到底,這些都是自己心中的魔障在作祟。
一愚大師欣然笑道:“施主終究明白了,什麼陣法修為,什麼仇恨情愛,在十八金身羅漢陣中全都是空。
“施主若靈臺凈明,則陣內(nèi)波瀾不驚;施主若生出雜念,諸般心魔便有機可趁,吞噬施主靈性。
“如果有哪一天,施主能修得大圓滿的無上境界,心中不滯一物一情,則十八羅漢大陣唾手可出。”
丁原苦笑道:“在下若能早半日聆聽到大師教誨,也不至於深陷陣中,更將混元錘也丟了。”
一愚大師淡淡含笑,說道:“丁施主,你何不瞧瞧自己平日收藏混元錘的所在?”
丁原聞言急忙察看,心念一動已發(fā)覺混元錘失而復得,正好端端的待在它原先的地方,只是自己全無知曉是什麼時候?qū)⑺栈亓诵淇凇?br />
一愚大師道:“無得無失,有得有失,陣境即為心境。丁施主以為丟失的東西,不是還在麼?”
丁原好像醍醐灌頂,豁然開朗,深深一揖道:“多謝大師指點,只是大師既是一慟同門,又為何要出手救助在下?”
一愚大師呵呵一笑,說道:“老衲為何就不能救助施主?”
丁原道:“此事倘若被一慟那老和尚知道,大師不怕他記恨於您?”
一愚大師笑道:“他是和尚,老衲也是和尚,為何和尚卻要怕和尚?”
丁原聽他說得有趣,不由莞爾,心情更加放松起來。
他想了想,問道:“大師,您又怎會那麼湊巧,發(fā)現(xiàn)到在下身陷陣中?”
一愚大師搖搖頭道:“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巧事?一慟師兄發(fā)動十八羅漢大陣,貧僧自能生出感應(yīng),因一時好奇,便悄悄潛入陣中察看,想瞧瞧到底是何方高人能夠受到這等的禮遇,卻沒想居然碰上的是丁施主。”
丁原奇道:“大師,莫非你以前見過在下?”
一愚大師呵呵笑道:“上回丁施主一怒闖上云林,戰(zhàn)退一正師弟時,貧僧就在遠處觀望。
“丁施主身負師門大仇,卻仍能不失慈悲之心,克制惡念未殺云林一僧一眾,貧僧深為欽佩。”
丁原暗叫一聲慚愧,環(huán)顧石洞說道:“大師,為何這些年四大神僧中的其他三位都威名日著,獨獨你如同銷聲匿跡了一般,卻原來在這石洞中逍遙?”
一愚大師嘆了口氣,許久後才低聲道:“丁施主,老衲平生不打誑語,即將實情告知你又如何?
“自從一心師兄圓寂後,一慟師兄便暗中執(zhí)掌了敝寺實權(quán)。老衲這些年全靠裝瘋賣傻,幽居不思洞,才能躲過一慟師兄的猜忌,也索性落得耳根清凈。”
他伸手一指洞口方向,苦笑道:“不思洞外日夜守著兩名一慟師兄的門下弟子,說是照料老衲的起居坐禪,其實老衲又有何需要他們照料之處?只是他們想不到的是,老衲也根本無需經(jīng)過洞口就能自由出入。”
丁原醒悟道:“原來大師另有秘道將在下帶到此處。但大師救護在下之事,一慟是否知情?”
一愚大師沉吟道:“他暫時尚未知曉。老衲是待他離開之後,才關(guān)閉陣眼救出施主,那時一慟師兄早該在十數(shù)里之外了。”
丁原咦道:“奇怪,一慟那老和尚如此放心,居然等不及在下真的陷在陣中,就著急離開?”
他卻不清楚,發(fā)動十八金身羅漢大陣,同樣需要耗損極大的真元。一慟惟恐時間一久激起體內(nèi)魔氣反噬,不得已才提前離開。
一愚大師搖頭道:“老衲也不明白其中的緣由。不過,以一慟師兄的睿智,稍後必定會察覺端倪,懷疑到老衲身上來。”
丁原知他所言不虛,抱歉道:“在下連累大師了。”
一愚大師道:“丁施主不必在意,一慟師兄即使知道了,也未必能將老衲如何。”
丁原搖搖頭,心想要是你曉得無為方丈正是死在一慟大師的手上,也許就不會這麼說了。
他抬眼望向洞口,卻看不見一絲日光。
原來不思洞狹長曲折,里面彎彎曲曲足有一里多深,在石洞深處根本照不到日光。
丁原當下只好問道:“大師,現(xiàn)在是什麼時候了?”
一愚大師答道:“如今已是第二日的傍晚,外面的日頭恐怕也快要下山了。”
丁原的心一沉,暗道:“糟糕,我怎麼昏過去那麼久,這樣也許只剩下一天多的壽命了!”
想到自己的行蹤已為一慟大師所覺察,偏偏事情還毫無進展,不禁心生焦慮。
一愚大師見丁原皺眉沉思,於是道:“丁施主,你是為何突然來了敝寺,又為何會被一慟師兄引入十八羅漢陣內(nèi)?”
丁原苦笑一聲,正在猶豫是否要將實情告訴一愚大師,驀地心中警兆突起,目光射向洞外,壓低聲音道:“有人來了!”
一愚大師頷首輕聲道:“該是一慟師兄已到了洞外,丁施主請隨老衲來。”
他迅速起身,兩三步走到洞底搬開幾塊碎石,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洞口道:“通過這條秘道,可以直通後山蘊翠潭。一慟師兄處自有老衲應(yīng)付,丁施主快走!”
丁原一點頭,矮身鉆進秘道入口,回首道:“大師,後會有期!”
一愚大師一邊重新用石塊封住洞口,一邊低聲道:“丁施主,一路小心!”
丁原頭頂光線一黯,入口的縫隙已被碎石封住。他微一思忖,并沒有急著離開,而是收斂內(nèi)息,貼在洞口小心翼翼的傾聽外面動靜。
若是一慟大師果真惱羞成怒,加害一愚,說不得自己要現(xiàn)身一拼。假如能借此逼出一慟大師的魔教功夫來,那就再好不過。
一愚大師回到蒲團重新坐下,狹長的石洞里人影晃動,一慟大師獨自一人走了進來。
他銳利的目光掃過洞內(nèi),卻不發(fā)一言。
一愚大師淡淡微笑,問道:“師兄,你可是在找丁原?”
一慟大師眼中精光一閃,凝視著一愚大師的面龐,低聲道:“果然是你!”
一愚大師神色從容,坦然迎對著他的雙眼,嘴角浮現(xiàn)一縷微笑道:“師兄,你不是早已經(jīng)猜到了麼?”
一慟大師緩步行到近前,低頭問道:“他在哪里?”
一愚大師回答道:“師兄,你不必煞費苦心找尋丁施主了,此刻他早從秘道里走遠,想追也追不上啦。”
一慟大師臉上并不見變化,彷佛早就曉得不思洞中藏有秘道之事,在一愚大師對面席地而坐,說道:“師弟,你這麼多年來裝瘋賣傻,在不思洞中韜光養(yǎng)晦,為何偏偏因著一個丁原,又與老衲作對?”
一愚大師反問道:“丁施主年少有為,又是出身翠霞,師兄又為何一意要置他於死地?”
一慟大師哼道:“他結(jié)交魔道,屢次與敝寺作對。當日在云夢大澤一戰(zhàn),更是險些殺了一執(zhí)師弟,令云林禪寺顏面無光,滅魔大計毀於一旦。
“這等忘恩負義,投身魔道的孽障,老衲怎容得下他?”
一愚大師搖頭道:“只怕師兄想殺丁施主的真正原因,并非因為這些吧?”
一慟大師抬眼緊緊注視著他,徐徐道:“那你以為,老衲所為是何?”
一愚大師道:“丁施主天賦英才,小小年紀修為已直追羽翼濃當年,比之師兄不遑多讓。近些年來,他聲名雀起,冠譽九州,再假以時日,不難成為天陸第一高手。
“更重要的是,丁施主出身正道,又與魔道諸多頂尖高手有千絲萬縷的淵源交情,甚至連南海天一閣也對他青睞有加。
“這些對於師兄來說,才是真正的如芒在背,寢食難安。你想將丁施主除之而後快,便不足為奇了。”
一慟大師嘿嘿冷笑,道:“笑話,老衲怎會怕了這個小娃娃?何況他只不過是翠霞派一介棄徒,猶如喪家之犬游離天陸,浪蕩於外,根本不值一提!”
丁原藏身秘道,聽得真真切切,禁不住心中冷哼一聲。
一愚大師呵呵笑道:“師兄不會不知,幽明山莊一戰(zhàn),七大門派數(shù)十位高手,全仰仗丁施主力挽狂瀾,才能突出重圍,避免全軍覆沒。
“此後各派宿老嘴里雖然不說,心中卻對丁施主的看法大有改觀,多有感激之情。就憑這點,對於師兄異日一統(tǒng)正道七大劍派的宏愿,便構(gòu)成了不小的障礙。
“何況,紫竹軒門下的三大弟子里,盛年又重返翠霞,繼掌淡言衣缽,而羽羅仁更成為魔教教主,名動一方。
“倘若這三人聯(lián)手,莫說師兄,縱觀普天之下,也少有人能與之抗衡。我若是師兄,設(shè)身處地,自然也要將丁施主盡速拔出,免得他在蓬萊仙會上壞了大事。”
一慟大師靜靜聽完,眼睛中森厲的精光漸漸消隱,變得柔和起來,微微一笑道:“師弟,如今云林禪寺中,老衲惟一欣賞,也是惟一顧忌的,只你一人而已。看來,這些年你雖然躲在不思洞中靜修禪機,於天下大勢倒也清楚得很。”
一愚大師輕笑道:“比起師兄全盤在握,胸有成竹,老衲這點見識不算什麼。”
一慟大師發(fā)出一記嘆息,似是惋惜,似是惆悵,說道:“可惜,你與一心師兄是一般的心思,始終不能明白老衲殫精竭慮,為著云林禪寺的一片苦心。倘若你肯出山助我,老衲又何須像如今這樣辛苦?”
一愚大師恬然道:“沒有我,師兄的大業(yè)不也是一樣即將大功告成了麼?”
一慟大師冷哼道:“老衲二十多年來費盡心機,好不容易藉羽羅仁的身世打壓下翠霞派,更只差半步便剿滅了魔教馀孽。
“可恨功虧一簣,又要從頭重新來過,談何大功告成?”
一愚大師訝然道:“原來,戳穿羽少教主身世,陷害淡言真人,令翠霞派盛名受損,這些事情果然出自師兄之手。
“一執(zhí)師弟為無為師侄報仇心切,卻被你白白的利用了一回!”
丁原聞言,一顆心差點從嗓子眼里跳了出來,原來害死老道士的幕後真兇不是別人,而是一慟!
第四章嫁禍
一慟大師不動聲色,點頭道:“不錯,這正是老衲的手筆。
“誰讓翠霞派數(shù)百年來一直處心積慮要與敝寺一爭短長,更暗通魔教,示好羽翼濃?老衲也并不曾真的冤枉了他們!”
一愚大師道:“師兄令其他各派對翠霞生出不滿,暗存嫌隙後,便可堂而皇之的成為正道之首,發(fā)動各派圍剿魔教,若能成功,則云林禪寺在正道中的翹楚獨尊地位,再無人可撼動。
“而師兄恐怕也算準,翠霞派因為淡言真人一事,絕不會參與此舉,正可讓敝寺獨占鰲頭,一枝獨秀。”
一慟大師微笑道:“師弟,你全說對了。倘若二十多年前,便依老衲的意思行事,敝寺又何須等到今天才能出頭?”
一愚大師嘆了口氣,道:“當年婆羅山莊一戰(zhàn),假如不是師兄的鼓動,七大劍派也未必肯出兵圍殺羽翼濃。
“為了所謂的云林大業(yè),這些年不知有多少人屈死泉下。師兄,你這麼做,真的值得麼?”
一慟大師冷冷道:“當然值得!想我云林禪寺千年以來,除魔衛(wèi)道,犧牲了無數(shù)弟子才換取來今日地位,可翠霞派憑什麼就能與敝寺平起平坐?
“而海外三大圣地只會龜縮一隅,指手畫腳,又憑什麼成為正道領(lǐng)袖?老衲要做的,只是讓云林禪寺能夠擁有它應(yīng)該得到的地位,這有何不對?”
一愚大師搖頭道:“當然不對。正道泰斗的地位,是要旁人心悅誠服公推而出,可不是靠陰謀詭計,陷害同道所得。
“何況師兄乃出家之人,更不應(yīng)該在心中生出爭名奪利之念。”
一慟大師不以為然道:“師弟,你也太過天真迂腐了。自古以來,功成名就者,誰人不是不擇手段,盡顯神通?
“成王敗寇,老衲便不相信三大圣地就光明磊落,虛懷若谷。嘿嘿,為了維護他們今日的地位,不知暗地里耍了多少的花招!”
一愚大師見他全聽不進任何規(guī)勸,入魔已深,不由慨然嘆道:“看來,對於蓬萊仙會,師兄也早已運籌帷幄,勢在必得了。”
一慟大師道:“不錯,羽羅仁那傻小子大包大攬,向敝寺承諾蓬萊仙會之前,必定找出近日以魔教十六絕技殺害七大劍派弟子的真兇,老衲料他到時鐵定兩手空空,全無線索。哼,屆時看他如何交代!”
一愚大師道:“老衲明白了,屆時魔教教眾絕不會坐視教主受辱,必定有所動作。師兄那時候振臂一呼,蓬萊仙會上正道高手云集,又有三大圣地坐鎮(zhèn),要剿滅魔教并非難事。
“而丁原等人與魔教交情深厚,斷不會坐視不理,一場血戰(zhàn)之下,師兄的眼中釘幾乎可拔除殆盡,甚至可以從此凌駕於三大圣地之上,可謂一舉多得。
“如此說來,師兄心中其實十分清楚,兇手絕非魔教中人。”
一慟大師傲然一笑,道:“那是自然,天下有什麼事情能瞞得過老衲?真正的兇手是誰,老衲早心中有數(shù)。只等魔教一滅,老衲再揪出這個幕後真兇來,何愁各派不對云林禪寺感恩戴德?”
一愚大師沉默著,借油燈如豆的燈光,細細端詳對面這位面露得色、與自己同門數(shù)百載的人,半晌方道:“師兄,你真是用心良苦啊。”
一慟大師聽出他話里的譏諷之意,嘿然冷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為了敝寺的大業(yè),而今多死幾個弟子又算得了什麼?”
一愚大師頷首道:“所以,老衲縱走丁施主,對於師兄來說,其實也無關(guān)緊要。”
一慟大師道:“若非如此,老衲豈會容你?師弟,你我同門三甲子,雖見解不同生出許多不快,但終究是一師所出,淵源匪淺。就算不贊成老衲的行事,也希望你不要橫加插手,破壞攔阻。”
一愚大師悠然笑道:“既然師兄有此擔心,為何還要將實情告訴老衲?”
兩人各含深意的目光交織碰撞在了一處,洞中久不聞人聲。
似乎過了好久,一慟大師長長透了口氣,說道:“這些想法日夜在老衲腦海中轉(zhuǎn)動,卻沒有一個人可以訴說,有誰能了解老衲為了敝寺基業(yè)中興的一片良苦用心?你盡管一直反對老衲,可也只有師弟你,才配得上與老衲聊上幾句。”
一愚大師忽然體會到埋藏在他心底的孤獨與寂寞之情,輕輕一嘆道:“師兄,你真的選錯了路,如今回頭,時猶未晚。”
一慟大師悵然一笑,仰頭道:“晚了,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經(jīng)無法回頭了。師弟,你好自為之,萬一老衲不幸敗亡,云林禪寺還需要你出面收拾殘局,這也是我一直將你留到今日的最大原因。”
一愚大師驀然生出無話可說的感覺,只得沉聲道:“師兄,保重!”
一慟大師望著自己的同門師弟,竟似有無限感慨的點點頭,起身道:“老衲也該走了。說不定,這就是你我最後一面了。”
一愚大師也跟著站起來,說道:“師兄,我送你出洞吧。”
一慟大師頷首道:“也好,咱們便走上你我二人的最後一程。”
兩人抬步走向洞外,腳步聲漸漸遠去,石洞內(nèi)又恢復了寂靜。
丁原掩身秘道之後,頓時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靜。
他終於知道了誰才是真正陷害老道士的兇手,也清楚了一慟大師不可告人的陰謀。比起這些來,一慟修煉魔教十六絕技,殺害無為方丈,都成了次要的事情。
可以預(yù)見,如果蓬萊仙會前,阿牛無法查出真兇,一場將致魔教滅頂?shù)难獞?zhàn),便迫在眉睫。多少人舍生忘死,莫名其妙的拼殺鏖戰(zhàn),到頭來稱心如意的,僅一慟矣。
當日紅袍老妖欲與阿牛結(jié)盟,共抗天陸的計劃,相比起一慟的處心積慮,簡直如三歲孩童的夢囈一般可笑。
而更令丁原頭疼的是,他就算了解了一慟大師的野心,眼下也無法揭穿。
除非阿牛能抓出暗殺七大劍派弟子的真兇,又或者自己能掌握到一慟大師修煉魔功、殺害無為方丈的確鑿證據(jù),否則沒有一個人會相信,這位德高望重的云林神僧,竟蘊釀著如此陰毒的計謀。
一天半,自己也許只有這麼多時間可活了,可是這點工夫哪里又夠?
或許,自己該立刻下山追上阿牛,將實情盡數(shù)告知,至少不能讓魔教就這樣落進一慟大師的圈套。
可轉(zhuǎn)念一想,縱然阿牛曉得了這些,又能如何?現(xiàn)在的情勢之下,恐怕明知是圈套也不得不往里跳。
一慟大師只怕早看準了這點,所以敢毫不避諱的將計劃透露給一愚。
為今之計,只能自己設(shè)法爭取一愚大師的支持與信任,釜底抽薪,從云林禪寺內(nèi)部戳穿一慟的真面目。
畢竟,單單一條忤逆犯上、殘殺掌門的大罪,就任誰也容不得他。
雖然這樣做也困難重重,但好歹有一線之機,總好過兩眼一摸黑的到處亂打亂撞。
想到這里,丁原便不急於離開,靜待一愚大師返回洞內(nèi)。
可好半天過去了,洞內(nèi)依然是靜悄悄的,聽不到一愚大師回轉(zhuǎn)的腳步聲。他恐一慟尚未走遠,不愿妄動靈覺察看,只想可能是兩人在洞外還有話說。
然而整整在秘道里待了半個多時辰,外面也沒傳來絲毫的動靜,丁原的心中漸漸生出疑慮,隱約感覺到一絲不妙。
他輕輕撥開覆蓋在入口上的碎石,從秘道中探出身來。洞內(nèi)的油燈插在冰涼乾燥的石壁上,幽幽閃爍,呼呼的風從外面吹灌進來。
丁原抬步朝外走去,悠長的不思洞七拐八折,轉(zhuǎn)過數(shù)道彎口也才行出了半程。
猛然丁原止住腳步,驚愕的目光緊緊盯在不遠處的拐角。
在一塊凸出的石壁旁,一愚大師的身軀斜斜倚靠,兩眼圓睜,透著難以置信的眼神直盯盯地望著前方,嘴角一抹尚未乾透的血跡殷紅怵目。
丁原低聲叫道:“大師!”身形飛閃到他身旁,探手在一愚大師的鼻下一測,已然氣絕多時。
他心頭一震,委實難以想像,是誰有這麼大的本事,居然能不動聲色的,在自己眼皮底下殺害云林四大神僧之一的一愚大師?
除非,這人與一愚大師十分熟稔,使得他在毫無防備、猝不及防之下才遭了暗算。
“一慟!”
丁原一字一頓的啞聲自言自語道,伸手扯開一愚大師胸口的袈裟,只見胸口早已被渾厚陰柔的掌力震得粉碎,深深朝里凹陷。
丁原不用多想,就知道這是大日天魔真氣的勁力所致,除此別無第二家的魔道功夫能如此霸道,殺人於無聲無形。
原來,適才一慟在洞內(nèi)與一愚所言,都是虛情假意,內(nèi)心早動了殺念,只是為了降低一愚大師的提防之心,才說什麼欣賞、托付。
可笑的是,自己居然也會信了這老和尚的口蜜腹劍,一個疏忽,竟令一愚大師葬身賊手。
丁原橫抱起一愚大師的尸身,回想就在剛才,這位寬宏慈悲、大智若愚的老僧還坐在對面,和自己娓娓傾談,點化於他。可只在轉(zhuǎn)眼間,已然含冤長逝,駕鶴西去。
他的心中不禁又怒又痛,只想就這麼抱著一愚大師的尸身殺上菩提巖。
猛然,洞口有人說道:“一愚師叔,弟子給您送燈油和素齋來了。”
一個中年僧侶手提食盒,轉(zhuǎn)過了拐角,出現(xiàn)在眼前。
他乍見丁原神色嚇人的懷抱一愚大師擋住去路,禁不住大驚失色,朝後連退兩步靠在了石壁上。
當日云夢大澤圍剿魔教一戰(zhàn),這僧人也曾跟隨一慟大師,於人群中親眼目睹丁原大展神威,降服一執(zhí)大師的經(jīng)過,心底早種下畏懼之意。
再冷不防借著左手的燈籠光芒,看到一愚大師的模樣,食盒“啪”的墜地,顫聲叫道:“丁、丁原,你殺了一愚師叔!”
丁原冷冷道:“不是我,殺害一愚大師的另有其人!”
那僧人面色蒼白,強壓驚懼,憤聲道:“你胡說,這石洞中分明只有你一個人在!”
丁原嘿然道:“莫非,一慟大師就不是人了麼?”
那僧人怒道:“你休要含血噴人!貧僧明明見到一愚師叔將師父送出不思洞,才回轉(zhuǎn)洞內(nèi)的!”
丁原一驚,問道:“大和尚,你說的話可當真?”
那僧人恨聲道:“丁原,你不滿敝寺,殺害一愚師叔,難道還想栽贓誣陷我?guī)煾覆怀桑俊?br />
丁原腦海里混亂一片,人竟呆了,暗想:“難道不是一慟,那又會是誰?這石洞中明明只有我們?nèi)齻人,絕無第四人來過,總不會是一愚大師自己引掌自決吧?”
這猜想從丁原心里一閃而過即被否決,莫說一愚大師沒有自殺的道理,就算想這麼做,他也沒修煉過大日天魔真氣。
那僧人見丁原眼睛直直地盯著自己的臉色更是駭人,急忙轉(zhuǎn)身拼命朝洞外跑去,高聲叫道:“快來人啊,丁原行兇殺死一愚師叔啦——”
丁原抬手本想祭出伏魔八寶將這僧人留下。可轉(zhuǎn)念一想,一愚大師已然身故,真兇死無對證,除非自己再將那僧人殺了,否則留下他也沒什麼用處。
驀然間,丁原心底靈光一閃,叫道:“不好,這是有人故意栽贓給我!”
想那大日天魔真氣連阿牛也不會,偏偏自己是世人所知惟一能駕馭自如者,再加上有僧人親眼見著他獨自在洞抱住一愚大師的尸身,當真是百口莫辯了。
他立刻排除了一慟大師下手的可能,因為對方根本不會猜到自己始終藏身在秘道之內(nèi),沒有離去。要想栽贓,恐怕還少一個對象。
那麼,是誰?是誰知道自己就躲藏在秘道里沒有離開,并且以大日天魔真氣於電光石火間擊殺了一愚大師?
丁原心底緩緩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
他漸漸意識到,在這座石洞中,自始至終還有第四個人的存在,不僅窺聽了自己與一愚大師的交談,更聽到了一慟大師的說話,甚至能感應(yīng)到自己就藏身秘道內(nèi)未曾遠揚,於是舉手之間暗算了一愚大師,嫁禍到自己的頭上。
即使這個僧人沒有湊巧走進來見著他,從大日天魔真氣遺留的印記,從一慟大師的推測中,矛頭也一樣能指向自己!
可這人為什麼要這樣做?與自己,或者與云林禪寺究竟有什麼樣的深仇大恨?究竟背後有怎樣可怕的圖謀?
假如這個人當真存在,那修為無疑已臻至散仙之境,環(huán)顧天陸,除了曾山能勉強與之一決外,簡直再無抗手。
這樣的人物,卻為什麼要嫁禍給他?
丁原心念急閃,靈覺潮水一般涌出,搜索石洞,低喝道:“出來,我知道你還在這里!”
石洞里到處回蕩丁原的聲音,猶如滾雷般轟然碾過這洞中的靜寂。
然而,并沒有人出聲回答,丁原的靈覺也只觸到冰冷的石壁,并未能搜索到任何人的存在。
假如,一個散仙高手想在丁原面前隱身不出,憑藉著不思洞中曲折反覆的地形,也并非難事。
丁原知道,暗藏在深處的這個敵人修為,遠非自己可比,胸中卻難忍悲憤之情,漠然長嘯道:“大丈夫敢作敢當,有種你就滾出來!”
洞中仍然無人回應(yīng),丁原明白了,自己就算叫破嗓子也不會有人回答的。既然對方是立意要陷害自己,此時也就做起了縮頭烏龜。
他冷哼一聲,懷抱一愚大師,雙足飛點石壁,風馳電掣間搜遍了整座不思洞。然而,依舊空空如也,一無所獲。
莫非,這神秘的第四人并不存在?
丁原在洞底停下腳步,無意低頭卻發(fā)現(xiàn),秘道入口處碎石的布置似乎已被人悄悄動過,不再是自己先前擺放的模樣。
那人,已經(jīng)走了。
丁原深吸一口氣,確定了自己的判斷沒有出錯。
可惜,以自己的修為,居然連來人的影子也沒摸到,這人的神通,委實已到驚世駭俗的地步。
他靈覺一動,察覺到洞外十多個聞聲趕來的云林禪寺僧侶已離此不遠。
丁原輕輕將一愚大師的遺體平放在地上,默默念道:“大師,你可說是因我而死。在下無論如何也要抓出兇手,為你報仇!”
他不欲與云林禪寺的眾僧發(fā)生糾葛纏斗,鉆入秘道,一路向出口行去。
半盞茶後,腳下地勢漸漸降低,不久前方就到了盡頭。
丁原撥開橫生在洞口的冗長水草,目光朝外張望,就見自己正置身於一個距離蘊翠潭水面不到兩尺高的乾涸洞穴中。
此時洞外玉兔橫移,夜色蒼茫,頭頂?shù)奶哆叀⒉輩怖镌S多不知名的小蟲正在歡快輕鳴。山風徐徐拂過水面,漾起一圈圈漣漪,朝著四周蕩漾擴散,映照在潭心的明月,也跟著微微顫動,如詩如畫。
丁原剛要提氣躍出洞口,丹田內(nèi)猛地傳來一股針刺般的劇痛,緊接著渾身的血液就像煮開鍋的熔漿,火辣辣的沸騰涌動。
胸口一陣窒息,經(jīng)脈如同要爆裂開來,五臟六腑一齊發(fā)出翻江倒海的絞心陣痛,直令他眼前金燈亂閃,視線開始變得模糊,連數(shù)丈外的景物也朦朧不清。
丁原一凜,曉得是火毒發(fā)作了。經(jīng)過前夜的激戰(zhàn)和剛才的心緒不穩(wěn),體內(nèi)的血行屢屢加速,終於讓火毒提前爆發(fā)。
然而,它來得未免也太不是時候。
云林禪寺的眾僧應(yīng)當能很快找到秘道的入口,追兵時刻就能趕至。
假如自己困在此處動彈不得,片刻之後就只有束手就擒的分了。真要那樣,簡直比一刀殺了他,更令丁原難受。
丁原咬牙再一提氣,肺腑內(nèi)宛如同時有千萬把刀子在生剜硬割般,幾乎令他疼昏過去。一口深紅色的鮮血噗的噴灑到潭水里,片刻工夫,就見幾條魚翻起肚皮浮出水面。
丁原微微苦笑,心想:“我這體內(nèi)的火毒,居然混入潭水里也能毒死這麼多魚兒,放諸於人,又焉有不死的道理?”
正在這時,丹田內(nèi)忽的一暖,“都天伏魔大光明符”自動覺醒,煥發(fā)出一股柔和力量汩汩升騰,護持住丁原的心脈。
丁原胸口的郁悶惡心稍減,奮起全身勁力爬出了洞口,又沿著潭邊濕漉漉的泥地,攀上了岸旁的一方山石。
丁原手扶山石劇烈的喘息,胸口不住涌起吐血的沖動。
他不敢再妄動真氣,刺激丹田,可身體里那團熊熊燃燒的烈火,卻越來越熾烈高漲,渾身的衣衫瞬間濕透,冒起白茫茫的蒸汽。
這不是走火入魔,而是融解在血液中的火毒開始肆虐,就算他有通天的功力,也無法將其壓制排除。除非,把自己身上的血液全部放光。
丁原努力邁步朝前,腳下卻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他急忙伸手抓住山石,嘆了口氣心道:“看來,我已經(jīng)寸步難行了。莫說為一愚大師報仇,這時候隨便是誰上來,伸伸小指頭也能輕而易舉的要我的性命。”
想到這里,心緒又一激動,哇的一口血濺在腳下草叢上。
半人來高的雜草“嗤嗤”冒起青煙,轉(zhuǎn)眼枯萎,焦黃的葉片竟緩緩燃著,被風一吹,竟現(xiàn)出星星火點來。
丁原只覺得自己的腦袋越發(fā)的沉重,只好依靠住山巖,艱難的伸手探向背後,想拔出雪原仙劍。
奇怪的是,他發(fā)現(xiàn)自己現(xiàn)在心中并沒有畏懼與驚慌,好似這一刻已經(jīng)不在乎生死,只想道:“與其落到一慟手中,還不如用雪原仙劍自盡來得乾脆!丁某一生傲氣,到臨了也不能受辱於卑鄙小人!”
他顫抖的手緩緩伸向仙劍,平時不假思索的動作,此際竟是無比的困難。
體內(nèi)每一根血管里,都好似開水煮沸,不停冒著氣泡,灼傷著他的神經(jīng)與肺腑。丹田更像是一座噴薄的火山,吐出的,不是真氣,而是滾燙的巖漿。
昏昏沉沉里,一個嬌小的身影忽然出現(xiàn)在丁原的視線里,綽綽晃動,接著就聽到一個清脆明快的嗓音驚呼道:“哎呀,你好像是中毒了!”
隨之一只小手柔柔的搭在丁原脈搏上,丁原神情恍惚里竟也躲閃不及。
他奮力一甩手,低喝道:“閃開,我不要你管!”
那人不以為意,詫異道:“你明明都快不行了,為什麼還不讓我救?”
丁原喘息道:“快走,云林禪寺的追兵馬上就到,莫非你想被他們當成丁某同黨。”
那人驚異道:“丁?你說你姓丁?是丁原丁大哥麼?我聽盛大哥和爺爺說起過你——”
丁原聽她像小鳥一樣在身邊唧唧喳喳說個不休,似乎一點也不知道云林禪寺追兵將至,情況萬分危急,不由打斷道:“快走,想陪我一塊死麼?”
那人收回搭在丁原脈膊上的小手,滿面詫異道:“這是什麼火毒?好厲害喲!”
丁原低聲道:“仙靈朱果之毒,誰也解不了的,你快些走吧!”
那人“啊”了聲,驚訝道:“原來真有仙靈朱果,爺爺沒有騙我!丁大哥,你先服下這枚藥丸,暫且壓制一下火毒,冰兒這就給你想辦法。”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掏出一顆雪白的丹丸,就往丁原嘴里塞。
丁原豈肯莫名其妙的被人塞下一顆來歷不明的丹藥,剛想用力推開,腦子里嗡嗡聲起,又昏死了過去。
第五章冰衣
那人分明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女,梳著兩條黑黝黝的大辮子,再加上一雙圓圓的透著一骨子機靈勁的大眼睛,十分伶俐可人。
她穿著一身杏黃長裙,肌膚泛著古銅色的健康光暈,只是對於她這樣年紀的小姑娘來說,的確是嫌黑了點。腰際斜插著一把不足兩尺的短劍,金黃色的穗子迎風飄舞。
這少女見丁原昏倒,情急下趕忙伸手攬住,小臉被丁原壓過來的胸膛擠得差點透不過氣來。
她咬著牙,好費力的將丁原放倒躺在地上,伸手撬開丁原牙關(guān),將手中的丹丸塞了進去,大喘一口氣道:“丁大哥,你真是好重啊!”
丁原此時人事不知,當然也沒辦法就自己的體重向這個少女表示歉意。
少女看看丁原嘴邊的血跡,突然想起他剛才所說的話,偏著腦袋四下打量一番道:“奇怪,云林禪寺的和尚為何要追殺丁大哥?莫非是怪他打敗了一正、一執(zhí)兩位神僧,和尚們的老大沒面子吧?
“嗯,也管不了這麼多,先將丁大哥帶走救醒再說。”
她年紀雖小,腦瓜子倒也靈活,曉得夜色之中動用御劍術(shù)太過扎眼,以她的這點修為只怕沒跑多遠,就會被人截下。
於是丹田真氣流轉(zhuǎn),抱起丁原,以御風之術(shù)低空飛行,借著後山的樹林草叢,流水山石遮掩,悄然覓道下山。
等出去了五十多里,少女這才祭起仙劍,往西疾飛。
冷不防丁原嘴巴一張,又噴出口深紅色的鮮血,其中幾滴不偏不倚灑濺在少女的胸衣上。
那衣裳頓時“絲絲”冒起青煙,被灼出三四個黃豆大小的洞眼,隱隱露出里面的褻衣。幸好少女胸口有他祖父贈送的仙道法器庇護,不然模樣可就要更加狼狽了。
饒是如此,她也是一陣慌亂,下意識里就要縮回手掩住胸前有洞眼的地方,差點就把丁原從云端上摔了下去。
她手忙腳亂好不容易穩(wěn)住身形,望著丁原火紅如炭的面龐,嘀咕道:“好險好險!也不曉得爺爺有沒有回家,看這情形,丁大哥恐怕也撐不了多久。不如先找個地方替他試著療傷,反正爺爺?shù)哪屈c醫(yī)術(shù),我也早學得**不離十了。”
她降低高度,眺眼遠望,遙遙瞧見前方十幾里外有一座通衢大鎮(zhèn),燈火通明,甚是熱鬧。
少女一喜,心想:“我不妨在這鎮(zhèn)上找家客棧住下,那麼大的地方,想買草藥也方便一些。”
她收起仙劍,徐徐降落在鎮(zhèn)外,抱著丁原就往鎮(zhèn)里走去。
也是她人小鬼大,全然不顧忌旁人異樣驚詫的目光,就這麼堂而皇之的進了鎮(zhèn)子。
好在此刻已是掌燈過後,許多地方路人稀少,才不至於轟動小鎮(zhèn),引得眾人圍觀。【云霄閣&://"="_;整理收藏】
少女抬頭看見街角一家藥店大門緊閉,已經(jīng)歇業(yè)。
她逕直走了過去,雙手沒空只能抬腳@鐺@鐺踢門,叫道:“快開門,我要買藥!”
在門外嚷了半天,才看見一個夥計披著衣服出來開門,原本有些睡眼惺忪外帶惱怒的目光,突然望見少女胸口幾點破洞,立時清醒了許多,恨不得把眼珠子撐破。
少女臉一紅,連忙側(cè)身用丁原的身軀擋住那賊兮兮的目光,清叱道:“看什麼看,我要買藥!”
夥計打量著少女與她懷中的丁原,心想這兩人古里古怪,只怕來路不正,還是少惹麻煩為妙。
於是他打了個哈欠,扶著門道:“姑娘,你沒瞧見麼,鋪子已經(jīng)關(guān)門打烊了。要想買藥,明天趕早吧!”
少女橫肘撞在門上,闖了進去,嚷道:“哪有這樣的道理?救命如救火,你們開藥鋪的連這點善心都沒有,還做什麼生意?”
夥計被少女推得腳步趔趄,趕緊跟著她身後追了上來,伸手阻攔道:“哎,姑娘,你就這樣往人家鋪子里闖?趕緊出去,不然我可就要報官了!”
少女瞪著圓溜溜的眼睛,哼道:“你去報官啊!等衙役來了,本姑娘早把你店鋪里值錢的藥材卷個乾凈走人了!”
夥計一下傻了眼,對方不過是個十四、五歲的小女孩,自己若是伸手動粗,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還是自認倒楣吧。當下耷拉著腦袋道:“好,好,小姑奶奶,我服了你。快說,要買些什麼?”
少女目光掃過柜臺後的藥柜,嘴里飛快的報出了二十多樣藥名,全都是怯火生陰的良藥。
這夥計的記性倒也不錯,一遍就全記了下來。
他站在柜臺口,滿臉狐疑的瞧著少女,道:“小姑娘,這些東西可要不少銀子,你身上有帶那麼多錢麼?”
少女揮手扔出兩片金葉子,輕飄飄的落在柜臺上,道:“夥計,夠不夠?”
夥計伸手捏起金葉子,掂了掂又咬了咬,連連點頭道:“夠了,夠了,還有得多出一些。”
少女想也不想道:“那就替本姑娘再找件合適的衣服來,剩下的錢全部歸你。”
夥計一聽可高興壞了,心想這人都睡覺了還能有財神爺找上門來,趕明兒自己得上廟里燒香多磕幾個頭去。
他樂呵呵的想著,手腳俐落的收拾好藥包,又將金葉子揣進懷里,道:“姑娘,您等著,小的這就替您找件好衣服來。”
沒多久,他一溜煙小跑屁顛屁顛的回來了,手里已多了一件不曉得從哪里翻出來的嶄新土布女衣。
少女接過瞥了眼,不禁大皺眉頭,那樣式土里土氣,不定是夥計從老板娘那里騙來的寶貝。
她草草套上衣服,舉起袖子看看那寬大的袖口,嘟著小嘴卻又沒辦法。
夥計一臉殷勤,問道:“姑娘,您還想要點什麼?”
少女一手提著大包小包的藥材,一手扶著丁原,搖頭道:“暫時不用了。夥計,你們這兒有乾凈點的客棧麼?”
夥計道:“姑娘,算您問著了。小的堂叔就在鎮(zhèn)西頭開了一家“鴻運居”,可是鎮(zhèn)子上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客棧。您只要報上小的名字,連房價都能便宜不少。”
少女道:“鎮(zhèn)西頭,離這兒遠不遠?”
夥計趕緊道:“不遠,只要沿著門口的大街一路朝西走,半盞茶的工夫就能到。要不,讓小的陪您去。”
少女搖頭道:“不用,我自己找得著。”
說著扶起丁原,走出了鋪子。
夥計扒拉著門框,向少女叫道:“姑娘,別忘記了跟老板說,是“百順藥鋪”的二驢子介紹您來的!”
少女不耐煩道:“我記住了,你回去睡覺吧。”
夥計“哦”了聲,兀自有些不放心的探頭張望,直等少女照他所說,沿著大街往西面走出了老遠,才笑嘻嘻的關(guān)上了鋪門。
第五章冰衣
那人分明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女,梳著兩條黑黝黝的大辮子,再加上一雙圓圓的透著一骨子機靈勁的大眼睛,十分伶俐可人。
她穿著一身杏黃長裙,肌膚泛著古銅色的健康光暈,只是對於她這樣年紀的小姑娘來說,的確是嫌黑了點。腰際斜插著一把不足兩尺的短劍,金黃色的穗子迎風飄舞。
這少女見丁原昏倒,情急下趕忙伸手攬住,小臉被丁原壓過來的胸膛擠得差點透不過氣來。
她咬著牙,好費力的將丁原放倒躺在地上,伸手撬開丁原牙關(guān),將手中的丹丸塞了進去,大喘一口氣道:“丁大哥,你真是好重啊!”
丁原此時人事不知,當然也沒辦法就自己的體重向這個少女表示歉意。
少女看看丁原嘴邊的血跡,突然想起他剛才所說的話,偏著腦袋四下打量一番道:“奇怪,云林禪寺的和尚為何要追殺丁大哥?莫非是怪他打敗了一正、一執(zhí)兩位神僧,和尚們的老大沒面子吧?
“嗯,也管不了這麼多,先將丁大哥帶走救醒再說。”
她年紀雖小,腦瓜子倒也靈活,曉得夜色之中動用御劍術(shù)太過扎眼,以她的這點修為只怕沒跑多遠,就會被人截下。
於是丹田真氣流轉(zhuǎn),抱起丁原,以御風之術(shù)低空飛行,借著後山的樹林草叢,流水山石遮掩,悄然覓道下山。
等出去了五十多里,少女這才祭起仙劍,往西疾飛。
冷不防丁原嘴巴一張,又噴出口深紅色的鮮血,其中幾滴不偏不倚灑濺在少女的胸衣上。
那衣裳頓時“絲絲”冒起青煙,被灼出三四個黃豆大小的洞眼,隱隱露出里面的褻衣。幸好少女胸口有他祖父贈送的仙道法器庇護,不然模樣可就要更加狼狽了。
饒是如此,她也是一陣慌亂,下意識里就要縮回手掩住胸前有洞眼的地方,差點就把丁原從云端上摔了下去。
她手忙腳亂好不容易穩(wěn)住身形,望著丁原火紅如炭的面龐,嘀咕道:“好險好險!也不曉得爺爺有沒有回家,看這情形,丁大哥恐怕也撐不了多久。不如先找個地方替他試著療傷,反正爺爺?shù)哪屈c醫(yī)術(shù),我也早學得**不離十了。”
她降低高度,眺眼遠望,遙遙瞧見前方十幾里外有一座通衢大鎮(zhèn),燈火通明,甚是熱鬧。
少女一喜,心想:“我不妨在這鎮(zhèn)上找家客棧住下,那麼大的地方,想買草藥也方便一些。”
她收起仙劍,徐徐降落在鎮(zhèn)外,抱著丁原就往鎮(zhèn)里走去。
也是她人小鬼大,全然不顧忌旁人異樣驚詫的目光,就這麼堂而皇之的進了鎮(zhèn)子。
好在此刻已是掌燈過後,許多地方路人稀少,才不至於轟動小鎮(zhèn),引得眾人圍觀。
少女抬頭看見街角一家藥店大門緊閉,已經(jīng)歇業(yè)。
她逕直走了過去,雙手沒空只能抬腳@鐺@鐺踢門,叫道:“快開門,我要買藥!”
在門外嚷了半天,才看見一個伙計披著衣服出來開門,原本有些睡眼惺忪外帶惱怒的目光,突然望見少女胸口幾點破洞,立時清醒了許多,恨不得把眼珠子撐破。
少女臉一紅,連忙側(cè)身用丁原的身軀擋住那賊兮兮的目光,清叱道:“看什麼看,我要買藥!”
伙計打量著少女與她懷中的丁原,心想這兩人古里古怪,只怕來路不正,還是少惹麻煩為妙。
於是他打了個哈欠,扶著門道:“姑娘,你沒瞧見麼,鋪子已經(jīng)關(guān)門打烊了。要想買藥,明天趕早吧!”
少女橫肘撞在門上,闖了進去,嚷道:“哪有這樣的道理?救命如救火,你們開藥鋪的連這點善心都沒有,還做什麼生意?”
伙計被少女推得腳步趔趄,趕緊跟著她身後追了上來,伸手阻攔道:“哎,姑娘,你就這樣往人家鋪子里闖?趕緊出去,不然我可就要報官了!”
少女瞪著圓溜溜的眼睛,哼道:“你去報官啊!等衙役來了,本姑娘早把你店鋪里值錢的藥材卷個乾凈走人了!”
伙計一下傻了眼,對方不過是個十四、五歲的小女孩,自己若是伸手動粗,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還是自認倒楣吧。當下耷拉著腦袋道:“好,好,小姑奶奶,我服了你。快說,要買些什麼?”
少女目光掃過柜臺後的藥柜,嘴里飛快的報出了二十多樣藥名,全都是怯火生陰的良藥。
這伙計的記性倒也不錯,一遍就全記了下來。
他站在柜臺口,滿臉狐疑的瞧著少女,道:“小姑娘,這些東西可要不少銀子,你身上有帶那麼多錢麼?”
少女揮手扔出兩片金葉子,輕飄飄的落在柜臺上,道:“伙計,夠不夠?”
伙計伸手捏起金葉子,掂了掂又咬了咬,連連點頭道:“夠了,夠了,還有得多出一些。”
少女想也不想道:“那就替本姑娘再找件合適的衣服來,剩下的錢全部歸你。”
伙計一聽可高興壞了,心想這人都睡覺了還能有財神爺找上門來,趕明兒自己得上廟里燒香多磕幾個頭去。
他樂呵呵的想著,手腳俐落的收拾好藥包,又將金葉子揣進懷里,道:“姑娘,您等著,小的這就替您找件好衣服來。”
沒多久,他一溜煙小跑屁顛屁顛的回來了,手里已多了一件不曉得從哪里翻出來的嶄新土布女衣。
少女接過瞥了眼,不禁大皺眉頭,那樣式土里土氣,不定是伙計從老板娘那里騙來的寶貝。
她草草套上衣服,舉起袖子看看那寬大的袖口,嘟著小嘴卻又沒辦法。
伙計一臉殷勤,問道:“姑娘,您還想要點什麼?”
少女一手提著大包小包的藥材,一手扶著丁原,搖頭道:“暫時不用了。伙計,你們這兒有乾凈點的客棧麼?”
伙計道:“姑娘,算您問著了。小的堂叔就在鎮(zhèn)西頭開了一家“鴻運居”,可是鎮(zhèn)子上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客棧。您只要報上小的名字,連房價都能便宜不少。”
少女道:“鎮(zhèn)西頭,離這兒遠不遠?”
伙計趕緊道:“不遠,只要沿著門口的大街一路朝西走,半盞茶的工夫就能到。要不,讓小的陪您去。”
少女搖頭道:“不用,我自己找得著。”
說著扶起丁原,走出了鋪子。
伙計扒拉著門框,向少女叫道:“姑娘,別忘記了跟老板說,是“百順藥鋪”的二驢子介紹您來的!”
少女不耐煩道:“我記住了,你回去睡覺吧。”
伙計“哦”了聲,兀自有些不放心的探頭張望,直等少女照他所說,沿著大街往西面走出了老遠,才笑嘻嘻的關(guān)上了鋪門。
少女沿街足足走了將近兩盞茶的工夫,才遠遠望見前面一個鋪子,招牌有點斜斜的掛在門的上面,這鴻運居總算是到了。
她心底早把那自稱二驢子的家伙臭罵了百遍。有好幾次她忍不住就想施展御風而行的身法,可想起爺爺再三的告誡,只好苦苦忍住。
好不容易敲開客棧大門走進廳堂,少女氣得直想回頭找那伙計算帳。
所謂的全鎮(zhèn)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客棧,不過是幾間舊瓦房,連像樣的家具都沒有。
橫豎看在還算干凈的分上,少女滿肚子火氣的住了下來。折騰了老半天,她也實在沒力氣另外再找了。
她一面在客房里打水洗臉,一面咬牙切齒的發(fā)誓,明天天一亮,說什么也要找那個二驢子算算帳,好讓他明白,醫(yī)仙農(nóng)百草的掌上明珠,農(nóng)冰衣農(nóng)大小姐,可不是好騙、好欺負的!
她氣鼓鼓的喝了口涼茶,回頭望著躺在床上的丁原,尋思道:“仙靈朱果的火毒到底怎么解,爺爺從來也沒教過我,八成連他自己也不會。沒辦法,救人要緊,本姑娘只有試上一試了!”
她打開鋪滿一桌的藥材,嘴里念念有詞的咕噥著,一會兒這里抓兩把,一會兒那邊捏一撮,然后跑到門口叫道:“伙計,伙計!”
一個二十來歲的小伙計叫了老半天“來了,來了!”才磨磨蹭蹭走到門口,問道:“客官,您是想要點什么?”
農(nóng)冰衣道:“給我弄一個大浴盆來,里面放滿冰水,本姑娘馬上要用。”
伙計聽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疑惑道:“大的浴盆本店里倒是有的,可這時節(jié)上哪兒找冰水去?”
農(nóng)冰衣眼睛眨了眨,問道:“井水總有吧,用井水也行,快去!”順手塞給伙計一錠銀子,又問道:“廚房在哪兒?”
伙計忙不迭把銀子收起,笑道:“姑娘,小的帶您去。”
農(nóng)冰衣拿起盛滿藥材的茶碗,又看了看昏迷的丁原,才關(guān)上門隨伙計熬藥去。
大半個時辰后,農(nóng)冰衣提著藥罐,指揮著兩個伙計將浴盆擺在客房當中,又將浴盆灌滿井水將藥液混在水中,然后催道:“快走,快走,本姑娘要給病人療傷了。”
一個伙計探頭瞧了一眼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丁原,期期艾艾道:“姑娘,要不要小的給您請個郎中來,萬一鬧出人命,小店可擔待不起。”
農(nóng)冰衣把伙計一路推出門,道:“本姑娘就是天下第一,嗯,第二醫(yī)仙,那些郎中的三腳貓手藝怎能與我相比?你們別擔心,出不了事的。”
兩個伙計無可奈何的出了門,只能祈禱床上的丁原自求多福,別死在店里。
農(nóng)冰衣關(guān)上門,走到床前褪下丁原的外衣,低聲自言自語道:“爺爺說,男女有別,小姑娘家要矜持自律。不過為了救丁大哥的性命,冰兒只好事急從權(quán)了。”
她抱起丁原,輕輕把他全身浸泡到浴盆的井水里。
如今這季節(jié),雖然春暖花開,可夜晚的井水依然冰冷刺骨。丁原昏迷中被周身徹骨的冷水一激,不由自主的呻吟一聲,居然慢悠悠的張開了眼睛。
農(nóng)冰衣大喜,得意洋洋道:“本姑娘的方法果然奏效,爺爺也未必能有我如此聰明!”
可惜她話還沒說完,丁原雙目一睜,嘴里連吐出數(shù)口鮮血。
他體內(nèi)原本就是火毒肆虐,被折騰的死去活來,如何還能再經(jīng)受冰涼的井水刺激?水火交攻之下,脈象大亂,真氣游離渙散,氣血直朝喉嚨狂涌。
丁原渾身濕答答的泡在水里,模模糊糊就看見個穿黃衣梳小辮的小姑娘在眼前晃動,掙扎著喘息問道:“我這是在哪兒?小姑娘,你在干什么?”
農(nóng)冰衣道:“放心,我們已經(jīng)到客棧里了,你不用再擔心有人追你啦!我當然是在替你驅(qū)毒,救你的性命了。
“咦,你說話的底氣明顯不足,看來我得用金針刺穴,讓血行減緩,壓制火毒的效力。”
她說著從袖底掏出一只小匣子,打開一看,里面兩排長短粗細不一的金針,在燈光下熠熠發(fā)光。
丁原又驚又怒,道:“小姑娘,趕緊住手,不然丁某就不客氣了!”
農(nóng)冰衣像哄小孩子一樣道:“丁大哥,你別害怕,我的金針刺穴手法跟爺爺比,是絲毫不差,不會出錯的。你要是怕疼,拿塊毛巾給你咬。”說著手起針落,第一根金針扎入了丁原胸前的大穴。
丁原吃疼悶哼一聲,想要揮手推開農(nóng)冰衣卻是欲振乏力。
農(nóng)冰衣金針刺穴的手法當真熟練之極,一陣眼花撩亂的動作過后,金針從小匣子里跳到丁原全身三十六處大穴上發(fā)光。
農(nóng)冰衣長吁一口氣,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問道:“丁大哥,現(xiàn)在感覺好一些了吧?”
丁原幾次差點疼昏過去,冷汗熱汗涔涔而下,如同漿水淌進浴盆里。
他強忍痛楚,哼道:“小姑娘,你到底是什么人?為何要這般消遣丁某?”
農(nóng)冰衣一拍浴盆,叫道:“對哦,我忙活了半天,卻忘記告訴丁大哥自己是誰了。”
她一面從袖口里又掏出顆黑色的藥丸,一面道:“我叫農(nóng)冰衣,醫(yī)仙農(nóng)百草是我的爺爺。丁大哥叫我冰兒就行了。”
丁原訝然道:“你是農(nóng)百草的孫女?”
農(nóng)冰衣點頭道:“是啊,我聽爺爺和盛大哥說起過你,他們都欽佩得不得了,還說連紅袍老妖都忌諱丁大哥三分。
“當時我就想將來有機會,一定要親眼瞧一瞧丁大哥的模樣,沒想到這么快就讓我遇著了!”
她把藥丸湊到了原嘴邊,道:“丁大哥,你快服下它吧。”
丁原端詳農(nóng)冰衣小手里的藥丸,問道:“這是什么?”
農(nóng)冰衣回答道:“這是”冰心玉壺丹“,里面有好多種從北地冰原采來的珍稀草藥,奇寒無比,一般人舔上一口也可能凍得半死不活,但給丁大哥用上,正可以毒攻毒,收到奇效。”
丁原將信將疑,問道:“冰兒姑娘,你能肯定不會適得其反?”
農(nóng)冰衣心里也沒多大的底,小臉上卻胸有成竹,自信滿滿道:“丁大哥放心,這是我從爺爺那兒偷師來的獨門絕技,一定錯不了。”
丁原心想自己身中火毒,余日無多,怎么也是一死,索性就讓這小姑娘冒險一試,說不定真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他點點頭,張嘴吃力的將藥丸吞了下去。
那藥丸方一進入丁原嗓子眼,立刻化為一團漿液順流而下。
一道奇寒無比的冰流,迅速從丁原小腹上方擴散開來,沿著周身經(jīng)脈流轉(zhuǎn)傳播。冷暖兩道力量在丁原體內(nèi),剎那間翻天覆地的激撞糾纏在一起。
農(nóng)冰衣目不轉(zhuǎn)睛盯著丁原的臉龐,緊張的問道:“丁大哥,感覺好一點了么?”
丁原臉上忽青忽紅,額頭汗如雨下,澀聲道:“冰、冰兒姑娘,這藥——不會錯吧?”
農(nóng)冰衣心虛道:“應(yīng)該沒問題才對啊!”
丁原點點頭,勉強一笑道:“那就成了——”頭一偏,昏了過去。
農(nóng)冰衣嚇了一大跳,顧不得了原身上還插著金針,雙手拼命搖晃丁原肩膀,叫道:“丁大哥,你快醒醒,千萬別嚇唬冰兒啊!”
可喊了一會兒,也不見丁原動靜,小姑娘心里越想越害怕,禁不住小嘴一扁,哭道:“爺爺,爺爺,您老人家在哪兒?冰兒明明是按照您教我的法子以毒攻毒啊,可這回怎么就不靈驗了呢?”
她珍珠似的淚水滴答滴答落在浴盆里,濺起串串漣滿,或許連老天爺也被她哭煩,忽然聽見丁原輕輕哼了聲,復又醒轉(zhuǎn)。
農(nóng)冰衣欣喜若狂,一把扯住丁原叫道:“丁大哥,你沒事了吧?”
丁原見她淚水還掛在小臉上,一副又高興又害怕的樣子,微笑道:“冰兒姑娘,你哭了?”
農(nóng)冰衣不好意思的擦擦眼淚,道:“我才不會哭呢,那是小孩子干的事。”
丁原道:“說來也怪,我現(xiàn)在感覺好多了。不過冰兒姑娘,你能不能把金針拔出來,扶我上床休息一會兒?”
農(nóng)冰衣“哦”了聲,將金針摘除,扶著丁原出了浴盆,在床邊坐下。
丁原小心冀冀的嘗試著運轉(zhuǎn)丹田真氣,蒸干了全身**的衣裳,盤腿坐在床板上道:“冰兒姑娘,我要調(diào)勻內(nèi)息,麻煩你替我護法。”
其實以他的修為,除非閉入死關(guān),否則尋常人等稍一近身便能覺察,這么說只是想讓這小姑娘安分一點罷了。
農(nóng)冰衣見丁原如此信任自己,心中大是得意,在桌邊的木椅里落座,道:“丁大哥,你盡管靜修,有冰兒在此,什么樣的壞人也別想打你的主意。”
丁原向她微微一笑,合上雙目抱元守一,靜坐調(diào)息。
農(nóng)冰衣煞有其事的正襟危坐,可沒過多久便感覺無聊了。
她先是一只手支起下巴,又用金針撥弄桌上的油燈,而后就忍不住打起了哈欠。
小姑娘的眼皮越來越沉重,雖然心里在不斷提醒自己說:“不行,我千萬不能睡過去,丁大哥還要我為他護法呢。”
然而腦袋已經(jīng)開始不聽使喚,半柱香不到的工夫,終究趴在桌上酣然睡去。
雞鳴五鼓,農(nóng)冰衣醒了過來,看到窗戶紙上已映照了一層魚肚白。
她舒舒服服的伸了個懶腰,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不曉得什么時候已睡到了床上,身上還蓋了條毯子。
農(nóng)冰衣眼睛滴溜溜一轉(zhuǎn),猛然想起了自己在什么地方,“哎喲”一聲跳將起身,埋怨道:“該死,我怎么睡過去了?”
忽聽丁原的聲音在旁邊說道:“沒關(guān)系,冰兒。我早已經(jīng)收功了。”
農(nóng)冰衣一轉(zhuǎn)頭,見丁原悠然坐在椅子里,正含笑望著自己。
農(nóng)冰衣小臉一紅,道:“丁大哥,是你將我抱上床的?”
丁原道:“我收功醒轉(zhuǎn),見你睡得正香,就沒有叫醒你。
“昨晚可累壞你了吧?”
農(nóng)冰衣一搖頭,兩條黝黑的大辮子跟著一晃一晃,甚是可愛,說道:“這點小事不算什么,只要能治好丁大哥的傷就成。
“對了,丁大哥,你現(xiàn)在的感覺還好吧?火毒有沒有再犯?”
丁原回答道:“好像火毒已經(jīng)暫時被壓制下去了,我現(xiàn)在感覺很好。”
農(nóng)冰衣喜滋滋道:“這就好,我就說我是天下第二醫(yī)仙。”
她下了床,說道:“丁大哥,我再看看你的脈象。”
她玉指搭在丁原的右腕上,小臉上的笑容卻漸漸消失,低聲自言自語也不知在咕噥些什么。
丁原問道:“冰兒,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農(nóng)冰衣愁眉苦臉道:“丁大哥,你體內(nèi)的火毒沒有減弱消除,還更加厲害了。而且、而且,在內(nèi)腑之中還多了一道寒氣。要是再發(fā)作起來,恐怕——”
丁原早以內(nèi)視之功體察過了體內(nèi)情形,當知農(nóng)冰衣所言不虛,微笑道:“沒關(guān)系,靈空庵的九真師太說過,我最多也只有三五日的性命。活過一天,就算一天吧。”
農(nóng)冰衣皺皺小巧玲瓏的鼻頭,問道:“丁大哥,你真的不怕死么?”
丁原哈哈一笑,道:“天下有誰敢說自己不怕死?可真到了非死不可的時候,也惟死而已,懼又何用?”
農(nóng)冰衣點點頭,道:“丁大哥,你說得對。只是,你怎么會中了仙靈朱果的火毒?”
丁原不愿對她細說,只輕描淡寫道:“我是為了救一位朋友的性命,與她換血,將火毒移到自己身上來了。”
農(nóng)冰衣“啊”一聲道:“丁大哥,你可真了不起,難怪連我爺爺也要夸贊你少年英雄。”
丁原笑道:“這也沒什么,只不過那位朋友對我而言,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百倍,只要能救她,受什么樣的苦我都愿意。”
農(nóng)冰衣望著丁原,問道:“丁大哥,你的這位朋友,也是位長得非常漂亮的姐姐吧?”
丁原道看看小姑娘鬼古靈精笑微微的樣子,突然感覺在一個小姑娘面前坦誠心事,臉上有點發(fā)燒,含糊道:“你怎么知道?”
農(nóng)冰衣嬌俏一笑,道:“我猜的!”心里卻默默思忖道:“那位姐姐真好福氣,竟能讓丁大哥心甘情愿的舍命相救。將來若有一人,也能教冰兒毫不猶豫的為他而死,那該多好!”
丁原見農(nóng)冰衣突然不說話了,哪里又知道這小姑娘心里在轉(zhuǎn)著什么心思,想想道:“冰兒,多謝你的救命之恩。不過,我還有許多要緊的事情,必須盡快完成,現(xiàn)在該要離開了。”
農(nóng)冰衣一聽丁原要走,立刻搖頭道:“不行,丁大哥,你受了這么重的毒傷,隨時可能發(fā)作。
“我剛才已經(jīng)想好,立刻帶你去找我爺爺,他老人家是天陸第一醫(yī)術(shù)高手,一定可以想法子救你的。”
丁原也搖頭道:“可能等不及找到農(nóng)老爺子,我身上的火毒就已發(fā)作了。冰兒,你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但我必須馬上就走。”
農(nóng)冰衣道:“丁大哥,我爺爺就住在離此不遠的琴匣山里。咱們吃點東西立即上路,兩三個時辰就能趕到。你的事情也不急這么一時半刻,何不讓我爺爺瞧瞧你身上的毒傷,說不準他會有辦法!”
丁原心中一動,估算了一下時間,頷首道:“好吧,那就有勞冰兒姑娘了。”
他雖聽九真師太說過,仙靈朱果火毒即便是農(nóng)百草也束手無策。但終究此老號稱天陸醫(yī)仙,醫(yī)術(shù)總有超人之處,萬一能救治自己,也未可知。
而眼下丁原最需要的,就是——活著,哪怕幾日也好。
第六章路遇
天蒙蒙亮,街道上已經(jīng)有了不少早起的人,許多店鋪撤下門板,又開始一天或者忙碌或者悠閑的營業(yè)。
幾個五、六歲娃娃興奮的追逐著一輛牛車,歡快清脆的嬉笑聲回蕩在鎮(zhèn)子里。
丁原跟在農(nóng)冰衣身后,順著大街一路往東走,問道:“冰兒,你在找什么?”
農(nóng)冰衣道:“一家藥鋪,我要找里面的伙計算帳!”
丁原奇道:“他怎么得罪你,竟至于要一清早的讓農(nóng)大小姐殺上門去?”
農(nóng)冰衣把昨晚二驢子指點客棧的事說了,道:“丁大哥,你說這人可不可惡!我說什么也要賞他一頓板子,再踹上兩腳。”
要在數(shù)年前,農(nóng)冰衣的提議必然大受丁原歡迎,但如今丁原已過了動不動便意氣用事、惹是生非的年紀。
何況他心系那么多的要事,更沒心情陪著農(nóng)冰衣胡鬧,于是說道:“那伙計只是想從你身上抽取一點好處罷了,也不必那么認真。”
農(nóng)冰衣卻哼道:“不行,本姑娘絕不能這么輕饒了他。”說完這話,她挺直的小鼻子微微一聳,左右張望道:“好香啊,是哪家在做羊肉泡膜?”
她一蹦一跳,追著香味來到一家鋪子前,望著鍋里沸騰的濃湯,眼睛發(fā)亮,腳步再也不肯挪開了。
丁原皺眉道:“冰兒,咱們趕緊走吧,丁大哥的時間不多了。”
農(nóng)冰衣央求道:“丁大哥,讓我吃一碗泡膜好不好?我小時候最喜歡吃的就是它了!我保證,吃完咱們就上路,絕不耽擱,好不好嘛?”
丁原微笑道:“那你也不去找二驢子算帳了?”
農(nóng)冰衣奔進鋪子里找個位置一屁股坐下,叫道:“不去了,不去了,他哪里比得上羊肉泡膜好吃?”
丁原在她對面落座,隨意打量了眼鋪子里的情形。
這家店面并不十分寬敞,屋子里緊巴巴的擺著五、六張桌子,生意倒是不錯。這么一大清早,已經(jīng)坐了十多個主顧,人人頭頂冒汗,享用著美食。
開這店鋪的,看上去像是一對中年夫婦。老板下廚,妻子送菜收帳招呼客人,雖顯得忙碌,卻也其樂融融。
丁原不由暗自艷羨道:“如果老天爺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寧可不修什么絕世神功,不要什么名動天陸。就像這對夫妻,和相愛的人廝守在一起,平平淡淡的度過一輩子,也就滿足了。”
那老板娘可不曉得有人正在羨慕自己,走近問道:“兩位客倌,吃點什么?”
農(nóng)冰衣道:“兩碗羊肉泡膜!”
丁原搖頭道:“我不用,老板娘,麻煩倒杯清茶給我就成。”
農(nóng)冰衣嚷嚷道:“兩碗,兩碗,就來兩碗,我來吃!”
老板娘應(yīng)了聲,笑著沖丁原擠擠眼睛,轉(zhuǎn)身忙活去了。
丁原注視著她的背影,以傳音入秘的功夫道:“冰兒,你看出來沒有?這對夫妻身懷不凡的修為,那老板娘端著滿滿的湯碗在店內(nèi)穿梭來回,輕盈自如,湯卻從來沒有灑出來過。”
農(nóng)冰衣一怔,低聲道:“丁大哥,你是說,他們都會仙法修為?”
她的話才出口,一雙目光有意無意的從自己與丁原的臉上掃過,卻是那店老板。
農(nóng)冰衣一吐靈巧的小舌頭,道:“被他聽見啦!”
丁原輕笑道:“誰讓你不用傳音入秘,人家哪有聽不見你話的道理?”
兩人說話間,老板娘端上了兩碗香噴噴熱騰騰、裝得滿滿的羊肉泡膜,又給丁原上了杯清茶。
農(nóng)冰衣看著桌子上的兩個大海碗,食指大動,迫不及待道:“丁大哥,我先吃啦!”一通的狼吞虎咽,簡直像三天沒有吃過飯一樣,全無淑女風范。
丁原嘴角含笑,握著茶杯欣賞農(nóng)冰衣的食相。雖然小姑娘的模樣不怎么雅觀,卻自有另一種毫不做作的可愛。
忽然,他若有所覺,輕輕咦了聲,目光射向大街的西頭。
一名灰袍老者,神態(tài)悠然,雙目半睜半閉,正朝這里走來。在他前方,是八名妙齡少女手挽竹籃,鮮花鋪路,一隊女伶琴蕭幽幽緊隨其后。十個神清氣足的黑衣漢子簇擁在老者身后,滿臉的趾高氣揚。
這排場,一個不知情還真當是哪位朝中官宦出游,引得路人紛紛駐足觀望。
那老者仿佛也察覺到了丁原的存在,眼縫里透出一抹精光,直射向鋪子。明明還有很遠的一段距離,丁原卻感覺到,對方龐大怪異的氣勢已迎面迫來。
他恍作不覺,暗自聚起“大日都天翠微真氣”,雙目里也同樣爆出一縷神光。
兩股無形的氣浪在半空中迎頭相撞,丁原身前的桌子驀然無風自動,“吱呀”一搖,震得桌面上的碗筷也輕輕顫動。
老者臉上現(xiàn)出一絲驚訝,眸子里的精光迅速消退,丁原身前的壓力也隨之消失。
“啪!”的一聲,一只海碗碎落于地。
只見那老板娘空著雙手,呆呆望向老者,神色里充滿驚恐與絕望,蒼白的臉上血色盡失,喃喃道:“來了,終于來了!”
店老板的神情也是大變。
他快步走到妻子跟前,握住了她冰涼的手,揚聲道:“諸位客倌,小店今天有貴客臨門,要歇業(yè)半天。今早就算我萬老二請客,大伙兒不用給錢了,趕緊走吧。”
農(nóng)冰衣不解的從面前的海碗里抬起頭道:“咦,這是怎么回事?為什么生意說不做就不做了呢?”
丁原已猜到大半,輕輕道:“是有極厲害的仇家找上門來了。”
農(nóng)冰衣望向門外,詫異道:“這些人是從哪里來的?好大的陣仗啊!嘻嘻,就像戲文里的扮相一樣。”
丁原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但那灰袍老者的修為只怕不在我之下,這對夫婦可能難逃此劫了。”他的話都以傳音入秘說出,故此也不虞旁人聽見。
那店老板見農(nóng)冰衣與丁原兀自留在原位沒動,趕緊過來拱手道:“兩位客倌,趕緊走吧,這里馬上就要殺人了!”
此言一出,一些原本想留下來看熱鬧的食客頓時一陣驚呼,慌慌張張的奪門而去。
膽子稍大一點的,遠遠躲在街對面的屋檐底下,仍想看個明白。
更有幾個老主顧問道:“萬老二,他們是不是沖著你們來的?要不要我去報官?”
萬老二慘笑一下,心想既然他找上門來,別說報官,就是求神也沒用了,搖搖頭道:“不必啦,大伙兒快離開鋪子,我要關(guān)門了。”
店里的人轉(zhuǎn)眼走得差不多了,萬老二夫婦并肩攜手站在門口,四道目光驚懼交集的望向緩步行來的灰袍老者。
兩人的雙腿都情不自禁的微微打顫,呼吸聲越發(fā)的沉重急促。
不想聽見背后有一個少女脆生生的聲音問道:“萬老板,到底是怎么回事?那老頭是來殺你們倆的么?不用害怕,我來幫你們!”
萬老二一回頭,看見農(nóng)冰衣瞪著一雙毫不知畏懼的大眼睛瞧著自己,一副路見不平、想要拔刀相助的樣子。他一跺腳道:“小姑娘,怎么還不走,你不想活了么?”
農(nóng)冰衣滿不在乎道:“我的羊肉泡膜才吃了一半,為什么要走?萬老板,你別怕,有我丁大哥在,誰也不敢欺負你們。”
丁原淡然一笑,喝了口清茶,心中暗道:“這小姑娘倒會差遣人,也不管這對夫婦是什么路數(shù),就想拉著我替人家出頭。
“不過,從萬老二急著送走客人,以免傷及無辜來看,他們夫妻心腸頗善。也不知怎么得罪了那灰袍老者,我不妨坐在旁邊看個究竟。”
萬老二望了丁原一眼,見他氣定神閑的坐在那里,全然不為所動,心頭一驚,尋思道:“我剛才差點看走了眼,這青年分明是深藏不露,已到返璞歸真之境。
“但他終究年紀太輕,又如何是他的對手?何況,我與他們無親無故,萍水相逢,這青年豈會因我而得罪旁人?”
他嘆了口氣道:“隨你們便吧。”轉(zhuǎn)回頭去,注視著街道。
八名灑花少女行到鋪子門口,分列兩旁。
那對女伶也在門外停住。
灰袍老者抬步走到萬老二夫婦近前,卻是一言不發(fā),細細瞇起的雙眼,像兩根銳利的針芒,緊緊盯在萬老二的臉上。
萬老二不由自主的渾身一顫,低下頭不敢接觸灰袍老者的眼神,輕聲道:“師父!”
農(nóng)冰衣一愣,才明白灰袍老者居然是萬老二的師父,可看上去卻好像生死仇家一般。
她大惑不解,剛想開口,丁原輕輕碰碰她道:“別出聲,聽聽再說。”
灰袍老者久久之后低哼一聲,冷冷道:“萬如海,虧你有臉還認我這個師父。”
萬老二顫聲道:“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弟子沒有一刻敢忘記師父的恩德。”
灰袍老者嘿嘿冷笑道:“那你為何因為一個女人,就叛離師門,背棄老夫?難道為師對你數(shù)十年的栽培之情,還及不上她的三言兩語么?”
萬老二急忙道:“師父,弟子當日偕著悅妹出走忘情宮,也是迫于無奈。她雖然出身正道,可我們兩人也是真心相愛,求師父成全!”
丁原恍然大悟,心道:“我當是誰有這么大的排場,敢情是忘情宮的楚老魔。哼,當年他門下的耿無行卑鄙無恥,險些要了玉兒的性命,其徒如此,其師可知。瞧他們師徒的對話,活脫又是一出棒打鴛鴦。”
他不由得想起那日越秀山上,姬別天等人逼迫雪兒下嫁屈箭南的往事,倒頗與眼前的萬老二夫婦有同病相憐之處。
丁原心中不免生出愛屋及烏之情,卻想看看事情究竟如何發(fā)展。
楚望天走入店鋪,八名少女已在一張凳子上鋪下一條雪白的絲帕,楚望天大剌剌坐下,八名少女遞上雪白的毛巾,又不知又從哪里捧出一個通體透明、晶瑩如水、薄如蟬翼的青瓷茶杯來。
只見那茶杯,觀之如透輕云望明月,隔淡霧看青山,一望而知絕非凡品。
楚望天用毛巾輕輕沾沾臉、擦擦手,悠然自得的呷口香茶。
那十名黑衣漢子守在了門外,虎視眈眈盯著萬老二夫婦。
楚望天把玩著青瓷杯,漠然道:“成全你們是不可能的,不然忘情宮還有何威儀可言?但你若想活命,倒也不難。老夫念在多年師徒情分上,可以為你網(wǎng)開一面。”
萬老二又驚又喜,問道:“那師父是否也原諒了悅妹?”
楚望天嘿嘿冷笑一聲道:“作夢!萬如海,老夫給你一柱香的時間考慮,只要你親手殺了這個女人,老夫便不計前嫌,將你重新收歸門下。不然,你們夫婦便同去陰曹地府做一對亡命鴛鴦吧!”
萬老二大吃一驚,撲通跪地叫道:“師父,求您放過悅妹吧!當年逃離忘情宮,全是弟子的主意,與她毫無關(guān)系。”
楚望天道:“怎么無關(guān)?若不是為了這個女人,你現(xiàn)在還好端端的在老夫門下修煉,說不定異日能成為天陸魔道頂尖的人。可就為了她,你居然愚蠢到舍棄一切,害得老夫?qū)δ愕囊黄嘈母吨T東流!”
那婦人跪倒在萬老二的對面,凄然道:“二哥,你殺了我吧!咱們做了這么多年的夫妻,小妹心中已十分滿足了。”
萬老二猛地搖頭道:“不,不,悅妹,這怎么成?”
他膝蓋點地爬到楚望天跟前,仰頭哀求道:“師父,您若真的生氣弟子不成材,那弟子甘愿受死。只求您饒過悅妹一命!”
楚望天一腳踹開萬老二,低喝道:“來人,點香!”
猛的聽到旁邊有人一拍桌子,叫道:“楚老魔,你也太不像話了,哪有做師父的活生生要拆散門下弟子姻緣,還要殺人的道理?本姑娘看不順眼,定要抱這不平!”
楚望天看也不看她半眼,冷然道:“小姑娘,這兒沒你的事。”
要不是顧忌到農(nóng)冰衣身旁的丁原,他連這話也不會說,立時出手結(jié)果這多嘴多舌、沒點禮貌的女娃兒。
農(nóng)冰衣還想再拍桌子,那婦人急忙勸道:“小妹妹,多謝你的好意,別再爭了!愚夫婦叛離忘情宮,對不住楚宮主,任何懲戒也是該當?shù)摹!?br />
農(nóng)冰衣小嘴一噘,對婦人的逆來順受甚為不滿,耳中卻聽丁原傳音入秘道:“冰兒,再等一等,一切有丁大哥在,絕不會讓楚老魔囂張。”
聽到這句話,農(nóng)冰衣就像吃了顆定心丸,狠狠瞪了眼楚望天便重新坐下。
在她心目中,丁原是僅次于爺爺?shù)奶礻懡^頂高手,任楚望天如何了得,也擋不住丁大哥仙劍一揮。
檀香在微風中很快已燃去半截。
楚望天輕輕往青瓷杯中吹了吹,道:“萬如海,你想好了么?是一個人死,還是要兩個一起死?”
萬如海望向妻子,滿眼都是訣別的深情,悄悄用傳音入秘叮囑道:“悅妹,待會兒我會撲向師父,只望能阻他片刻,你趕緊奪路逃走,永遠也不要回頭!”
婦人珠淚盈眶,連連搖頭,什么話也說不出來,只是不肯答應(yīng)。
萬如海急道:“沒時間了,只要你能活著,保住腹中的孩子,我死也可瞑目!”
眼看一柱香就要燒到盡頭,婦人心下一橫,最后深深望了眼萬如海,凄然微笑道:“二哥,咱們來世再做夫妻吧!”舉掌拍向頭頂。
萬如海心神俱裂,聲嘶力竭的吼道:“悅妹,不要——”飛身撲了過去,可怎么也晚了半拍。
不料斜刺里掠出一道烏光,正擊中婦人的手腕,那勁道拿捏極準,不輕不重將她的手掌帶到一邊,卻連一點肌膚也沒傷著。
“啪”的一響,烏光墜地,竟是一根筷子。
店鋪內(nèi)外的目光齊齊向農(nóng)冰衣那桌望去,小姑娘手里的筷子不知什么時候少了一根,滿臉詫異的叫道:“喂,不是我!”
萬如海一把抱住劫后余生的妻子,雙手箍得緊緊再也不肯放開,埋怨道:“悅妹,你何苦如此?難道今后我一個人還能開開心心的活下去嗎?”
婦人搖頭不語,“哇”的一聲,伏在丈夫?qū)捄竦募珙^上痛哭出聲。
楚望天看向丁原,沉聲道:“閣下到底還是忍不住出手了。”
丁原淡淡道:“看見這么一對有情有義的夫妻死在自己面前,總不是件愉快的事。”
楚望天微微點頭,道:“你可知老夫是誰?”
丁原毫不在意的一笑,回答道:“忘情宮,楚老魔。”
楚望天又點點頭道:“既然曉得是老夫,你還敢出手壞我的事?”
丁原道:“剛才冰兒姑娘說過了,看不順眼,這事我們管定了。”
楚望天寒聲道:“閣下與他們兩人沾親帶故,還是另有關(guān)系?”
丁原答道:“非親非故,素不相識,毫無關(guān)系。”
楚望天哈哈笑道:“好,好得很!這世上又多了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
農(nóng)冰衣扮了個鬼臉,譏諷道:“楚老魔,你才是不知天高地厚呢!連丁大哥都不認識,還敢跑出忘情宮到處的耀武揚威?”
楚望天一怔,還沒來得及回答,門口那十名黑衣漢子齊聲爆喝道:“小姑娘,你有眼無珠,懂得什么?我家宮主修為天下第一,古往今來從無抗手,區(qū)區(qū)一個丁原給他老人家提鞋也都不配!”
又有聲音道:“宮主,您老人家乃萬金至尊,何必理會這等跳梁小丑!待弟子出手替您解決了這兩個狂妄無知的小輩,也好教世人見識見識忘情宮的神功絕學!”
農(nóng)冰衣伸出食指,刮著紅撲撲的臉蛋,叫道:“呸,呸,呸!大吹法螺,不知羞恥!”
這十男一女未等丁原、楚望天開打,倒先開罵戰(zhàn)起來,你來我往,舌燦蓮花,好不熱鬧。
農(nóng)冰衣孤軍奮戰(zhàn),竟然不落下風,一個人說得比十個大男人還多還快,越講越帶勁,最后索性叉著小腰爬到了桌子上。
楚望天眉頭一皺,低喝道:“統(tǒng)統(tǒng)給老夫住口!”
這聲音就如同炸雷一般在眾人耳際響起,震得農(nóng)冰衣心搖神馳,差點從桌子上栽下來。幸好丁原手急眼快一把扶住她,才沒出洋相。
農(nóng)冰衣大為不滿,跳下桌子雙手叉腰,沖著楚望天道:“楚老魔,你吼什么吼!要比誰的嗓門大么,本姑娘也不輸于你——”
她最后一個“你”字叫得聲嘶力竭,差點沒背過氣去,可論威勢,實在比楚望天的一喝差遠了。
丁原微微一笑,拍拍農(nóng)冰衣的后背,輸入一道真氣,道:“冰兒,別胡鬧了。”
農(nóng)冰衣大口喘著氣道:“誰胡鬧了,我就見不慣這些人的囂張模樣!”
楚望天手捻頜下修剪得整潔平滑的白髯,怡然自得的端起青瓷杯,品了口香茗,緩緩道:“原來是丁原,老夫失敬了!”
丁原一抱拳道:“楚宮主,丁某不知萬兄夫婦究竟身犯哪條大罪,竟要勞動閣下千里追殺,不死不罷休?”
楚望天嘿嘿道:“丁原,方才你不是已將前因后果聽得清清楚楚了么?”
丁原不動聲色,回答道:“正因為丁某聽了二人所說,才更加不明白,楚宮主為何非欲將他們置之死地而后快?”
楚望天放下青瓷杯,瞇成縫的雙眼望著丁原道:“看來,丁小哥是明知故問。”
農(nóng)冰衣回敬道:“明知故問又怎么樣,反正有我們在,就不許你亂殺人!”
她扶起那婦人,道:“萬大哥,萬大嫂,你們不要害怕,看丁大哥怎么收拾這不近人情的老糊涂蟲!”
楚望天恍如未聞,低頭看著青瓷杯中漂浮樹立的茶葉喃喃道:“世道變了,老夫這多年未曾出山,竟連個黃毛丫頭、**小兒也敢騎到忘情宮頭上,一捋虎須了。”
萬如海追隨楚望天數(shù)十年,對師父的脾氣了解得一清二楚,知他對丁原二人殺機已動,急忙橫身擋在農(nóng)冰衣身前道:“師父,不關(guān)這兩位少年的事,有什么責罰弟子甘愿一力承擔!”
原來他隱居此地年深日久,一心一意只與妻子相守,過那平淡快樂的生活,對天陸正魔兩道間漸漸疏遠,全然不曉得丁原的名頭已經(jīng)不在魔道十大頂尖高手之下,否則也不會讓楚望天躊躇半天也未出手。
丁原雖然和農(nóng)冰衣一樣看不慣楚望天的做派,可畢竟身負要事,也無意于和這成名百年的老魔頭糾纏不清,于是道:“楚宮主,還望你能高抬貴手,放過萬兄夫婦,丁某感激不盡!”
楚望天本可借著丁原的求情順坡下驢,面子上勉強也能過去,更何況就算現(xiàn)在放過萬如海夫婦,料他們總也逃不出自己的手心。
奈何身后一班黑衣漢子自認天下仙法宮主第一,除去宮主便是老子第二,渾不把丁原的話當回事,紛紛喝斥道:“臭小子,你算什么東西?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你說饒便饒,卻教宮主他老人家的顏面何存?”
楚望天一凜,心道:“這話說得也不錯,老夫隱居多年,為的便是在此次蓬萊仙會上獨占鰲頭,名傾天下。倘若一出宮,就因著這小子一句話而放過叛宮之徒,那些不知內(nèi)情的人,多半會以為我年老力衰,不復昔日之威,竟至怕了一個二十來歲的娃娃!”
想到這里,他哈哈一笑,站起身形。
萬如海拉著妻子的手,懇求的叫道:“師父!”
楚望天哼了聲,右手一揚一收,先前丁原用來解救婦人的筷子飛落入他掌心。
他緩緩走到丁原桌前,面對面坐下,手里捏著細長的筷子,徐徐道:“丁原,可愿陪老夫玩上一局?”
第七章筷戰(zhàn)
丁原轉(zhuǎn)頭向農(nóng)冰衣道:“冰兒,借你的筷子給丁大哥一用。”
右手兩指在桌面上輕輕一敲,農(nóng)冰衣放在桌上的另一只筷子“啪”的彈起,不偏不倚落到丁原的右手拇指與食指之間。
那些在門口自詡老子天下為尊的黑衣漢子,被丁原露的這一手嚇了一跳,但很快就紛紛故作不屑道:“雕蟲小技,也敢在宮主面前顯擺!”
農(nóng)冰衣不服不忿道:“好啊,既然說丁大哥的這一手是雕蟲小技,你們誰也來照著樣子做一遍,讓本姑娘瞧瞧。”
楚望天不理她與手下的舌戰(zhàn),指尖的筷子筆直豎立,道:“丁原,請了!”
丁原手腕一抬,筷子遙遙指向楚望天右手虎口,凝滯不動,沉聲道:“請!”
農(nóng)冰衣這才明白,丁原與楚望天是要以筷代劍,較量修為高低,不由暗自高興有好戲可看啦。
楚望天手捏竹筷,丹田內(nèi)修煉了三甲子的渾厚真氣汩汩注入,心神凝定,雙目如刀緊緊注視著丁原的右手。
盡管對面的這個年輕人歲數(shù)不到他的一個零頭,但此人大鬧云林禪寺,破幽明誅殺鬼若寒,盛名傳遍天陸,不由他不打點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應(yīng)對。
他小指幾乎不可察覺的朝上稍稍翹起,虛指向丁原右腕脈門,引而不發(fā),試探著對方的反應(yīng)。
丁原卻是無名指朝里一蜷,猶如一條盤踞蒼莽的蛟龍,封住楚望天小指的所有變化,其中奧妙,卻僅止局內(nèi)兩人心頭明了。
楚望天低聲贊道:“好!”
竹筷頂端“嗡”的一顫,晃動出層層飛影,久久不絕。
丁原右手微微一側(cè),依舊以靜制動,蓄勢不出,似乎存心要和楚望天先比試一場彼此的耐心。
片刻之間,兩人的右手總共十根指頭眼花撩亂的不斷變幻,或進或退,或收或立,盡是投石問路的虛招,誰也不肯搶先強攻,短兵相接。
從表面看來,這不過是兩人以一對竹筷過招較量,縱然落敗,最多也只是筷斷手傷,顏面難堪而已。
但農(nóng)冰衣等人又哪里曉得,丁原與楚望天此際在彼此強大實力的刺激之下,已然雙雙進入空明忘我之境,兩根筷子何異于仙劍神器,金石能熔,生鐵可斷。
兩人的心神、目光、氣勢、功力乃至火候智慧,早在丁原捏起那根竹筷時,已經(jīng)全方位的激撞跌宕。
氣機糾纏對峙之下,端的可稱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兇險之處甚至遠勝尋常兩人持刀血拼。
農(nóng)冰衣起初還饒有興致,難得那么老實的待在一旁,準備欣賞心目中神通廣大的丁大哥是如何大展神功,教訓這個不近人情的楚老魔的,可看兩人手指竹筷動來變?nèi)ィ瑓s遲遲沒有真格的交鋒。
她倒比丁原先著急起來,催促道:“楚老魔,你到底打不打?光會在那兒比劃來比劃去,又不是讓丁大哥陪你玩小孩過家家!”
楚望天充耳不聞,他全身真氣鼓蕩,外表卻瞧不出絲毫端倪,一如平常那般仙風道骨,飄逸從容。
惟有那雙半睜半開的眼睛里,兩簇深邃幽然的藍光卻越來越濃,越來越亮,仿佛真能射出光來刺穿丁原的右手。
萬如海可說是在場眾人里,除去丁原、楚望天之外修為最高的一個,他拉著妻子的手靜靜退在角落,眼睛眨也不眨的凝視著桌面,瞧著丁、楚二人出招、拆招,虛晃、實探,無一不是信手拈來,妙到巔毫,竟情不自禁的如醉如癡,忘卻了自己尚身處險境,生死未判,只用心揣摩兩人的招式奧妙。
饒是他的眼光,也只能看個半懂不懂,心底越發(fā)的欽佩起丁原來。
忽而想到,要是師父手中的竹筷換作慣用的“睥睨”神劍,而對面坐著的是自己,那么他又能擋上幾招?
彈指之間,萬如海冒出一身冷汗,握著妻子的大手,也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原來他滿打滿算,殫精竭慮,再忽略與師父的功力差異,僅以招式變化而論,只怕最多也僅止在十招以內(nèi)而已。
農(nóng)冰衣見楚望天不睬自己,當然不會傻傻的以為是楚望天涵養(yǎng)功夫到家,已到罵不還口的境界,或者忌憚她是農(nóng)百草的孫女,對她忍讓三分。
這小姑娘立刻醒悟到,這老魔頭全副的心思都已用在與丁大哥的對決之上,斷斷不能分神來理會自己。
她眼珠一轉(zhuǎn),計上心來,又叫道:“楚老魔,你號稱魔道十大高手之一,又是天陸前輩高人,和丁大哥過招,說什么也該先讓后輩一招半式才對,否則傳揚出去,可大失您老人家的身分呀!”
她這句話聽起來,就好像是全為楚望天著想似的,令門口的黑衣漢子也不知該如何辯駁。總不能說,宮主他老人家不是前輩高人吧?可一旦承認下來,似乎不讓招又說不過去。十人面面相覷,無言以對。
農(nóng)冰衣壓根不指望楚望天果真能發(fā)揚前輩風范,禮讓丁原。
何況,兩人已打得眼花撩亂,難解難分,誰肯甘心停下來再從頭打過?如此胡鬧,恐怕丁原也不肯答應(yīng)。
只是,如果能擾亂楚望天的心神,令其生出破綻,丁原就有更多機會把楚老魔打得落花流水。
一時間,她就像只歡快的百靈鳥,妙語如珠,說個不休。
一會兒將楚望天捧為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當世泰斗;一會兒又罵他是滅絕人性,只喜聽小人吹噓拍馬的老混蛋。令楚望天時而喜,時而怒,好不頭疼。
但他依舊是木無表情,眼睛更是無時無刻不盯在丁原指尖的竹筷上,心中暗自定下計議,待解決丁原后,第一要緊的事便是拔了這丫頭片子的舌頭。
丁原見狀也是又好氣,又好笑,覺得這小姑娘頗有幾分自己少年時的古靈精怪,甚或猶有過之。
他不齒藉機占得便宜,勸阻道:“冰兒,不要紛擾楚宮主心神,只管相信你丁大哥就好了。”
他剛一開口,楚望天手中的竹筷挾著一縷尖銳嘯音出手,筷頭幻出七道光影飛點丁原脈門、五指與虎口,竟是要趁對方說話分心之際,突襲猛攻。
丁原好像早有預(yù)料,一字字入耳清晰和緩,繼續(xù)勸阻農(nóng)冰衣,一面雙指一轉(zhuǎn),竹筷虛畫出一個圓圈,將楚望天的攻勢盡數(shù)囊獲其內(nèi),迫其正面交鋒。
楚望天手腕一振,七道光影合成一束,石破天驚刺入圓心,鋒芒直指丁原虎口。
丁原蜷縮的中指飛速昂首一彈,發(fā)出道無形罡風,“叮”的擊中竹筷,令楚望天手指一麻,偏離了方向。
他不等對方變招,轉(zhuǎn)守為攻,竹筷斜刺挑出,一氣呵成,點向楚望天拇指。
楚望天竹筷用老,已不及回防。他捏筷的雙指內(nèi)收,小指朝外一勾,纏向丁原的竹筷。丁原筷身后撤,與楚望天橫掃回來的竹筷“啪”的一交,各自彈回。
直到這個時候,丁原才說完最后一個“了”字。
假如不是親眼目睹,任誰也不能相信,這當中他已與楚望天針鋒相對、寸土不讓的激斗了數(shù)招。
農(nóng)冰衣叫道:“好啊,楚老魔,你趁人不備,出手偷襲,算什么前輩高人?十足是個低人、矮人、矬人!”
久久不得還嘴的那些黑衣人總算逮到了機會,其中一個口齒伶俐的趕緊道:“高手相爭,無所不用其極!何況宮主他老人家不過是想考教一下那小子的戒備之心,哪能算是偷襲?”
楚望天無功而返,心里已生出一絲焦躁,聽手下又在胡說八道,忍不住低喝道:“閉嘴!”手中竹筷大開大闔,居高臨下劈向丁原手背。
丁原竹筷往上一頂,將翠霞劍派的“中流砥柱”化入其中,以逸待勞,巍然不動。
楚望天的筷身就仿佛主動要一頭撞上對方的鋒芒,好在他變招極快,半途之中竹筷橫移,化剛猛無儔的劈殺之式為陰柔多變的飛挑,疾刺丁原虎口。
兩人互有攻守,激戰(zhàn)越酣,于方寸之地里竹筷飛舞翻騰,極盡各種不可思議的招式變化,絲毫不遜色于一場驚心動魄的廝殺對決。
一雙普通的竹筷,在兩人手中你來我往,越斗越快,到最后變成兩團蒙蒙光影,烏芒沖霄,“嗤嗤”鳴響不絕于耳,已全看不清楚招式動作,更無從判斷究竟誰占著便宜,誰屈居了下風。
轉(zhuǎn)眼拼過二十個照面,丁原體內(nèi)的真氣被全面激發(fā),歡騰流轉(zhuǎn),鼓嘯盈蕩,好似有使不完的力氣。
但他有了上回的前車之鑒,生恐時間一久牽動毒傷,立意要盡速拿下此局。
眼見楚望天的竹筷剛?cè)岵瑵娝贿M,他心中也不由生出敬佩之意,暗道:“這老魔的修為名不虛傳,十大高手之譽的確實至名歸。在招法變幻上,恐怕連鬼先生也要略遜一籌。
“幸虧我這一年來沒有絲毫懈怠,苦修不輟,否則今日未必能擋得住他狂風暴雨般的攻殺。”
話是這么說,卻同時激起了丁原好勝之心。
他心知如此中規(guī)中矩的纏斗下去,再有百十招也分不出勝負,若想速戰(zhàn)速決,惟有兵行險招,出其不意。
他一個虛晃,迫退楚望天的三式連發(fā),旋即食指彈出,將竹筷射向半空。
楚望天一怔,目光不由自主的被竹筷吸引過去。
丁原哈哈一笑,五根指頭點按彈屈,將曾山二十二字拳中的“山”字訣揮灑得淋漓盡致,更能因地制宜,另出新式,排山倒海般的攻勢壓向楚望天,將其整只右手全部籠罩在重重指影之下。
楚望天也當真了得,面對突變臨危不亂,竹筷“唰”的橫掃,“啪啪”兩聲擊退丁原食指與中指的連環(huán)夾擊。
可那邊丁原的拇指凌空虛按,宛如崩山裂石的浩蕩罡風陡然轟到,卻是一式“一”字訣。
楚望天小指、無名指雙雙彈射出一縷勁風,“啵”的撞擊在那股浩然罡風上,右臂一麻,手背被余勁刮得生疼。
他白眉一挑,心中詫異道:“這小子好深厚的功力,老夫這三甲子的修為竟也不能占到上風!”
丁原也同樣吃了一驚,他這手已運上八成的功力,希望能震散楚望天的守勢,令小指暗藏的殺招能迅雷不及掩耳的突入中宮,一舉奏凱。沒想到自己還是把楚望天想的太簡單了,對方雖然吃了點小虧,卻只用兩根手指就化解了自己的攻勢,事到如今只能改弦易轍,小指風馳電掣般刺出,轉(zhuǎn)點楚望天右腕脈門。
楚望天一招不慎,空有竹筷在手卻施展不得,無法發(fā)揮優(yōu)勢。好在他見機極快,一直隱忍未發(fā)的中指飛速抬頭,頂上前去。
丁原心如鏡臺,早將對手的后招變化洞察若明,小指在空中驟然停滯,令楚望天中指打到了空處。
這一下節(jié)奏的變化讓楚望天措手不及,醒悟到大勢不妙時,一根指頭已經(jīng)完全暴露在丁原的火力底下。
丁原一聲清嘯,小指破云射日,正點在楚望天中指的第二道指節(jié)上。
楚望天悶哼一聲,手上傳來一股錐心刺痛。他深吸一口氣,迫出丁原攻入體內(nèi)的指力,竹筷孤注一擲,劈向丁原手背經(jīng)脈。
丁原見好就收,先一步撤手疾退。
楚望天焉肯善罷甘休,竹筷轉(zhuǎn)劈為刺,嗡嗡清鳴,朝著丁原掌心戳來。
丁原雙指一揚,穩(wěn)穩(wěn)接住落下的竹筷,倒轉(zhuǎn)筷頭,以厚重的尾部迎頭痛擊。
“啪”的一響,兩根竹筷首尾相聯(lián),不差毫厘的頂成一線。
丁原從竹筷頂端狂涌而出的真氣,如同迎面撞在一堵銅墻鐵壁上,被楚望天的“忘情真罡”硬生生擋住。
可兩人誰也不愿先撤手退讓,各自催動功力,僵持不下。
楚望天已領(lǐng)教了丁原招式變化的厲害,更是想仰仗著三甲子的精深修為力壓丁原,扳回顏面。故此,出手更加的不遺余力,驚濤駭浪般的真氣源源不絕迫向丁原,立意要這小子筷斷人傷。
農(nóng)冰衣看著兩根竹筷在空中紋絲不動的凝滯住,心里一沉道:“哎喲,不好!楚老魔欺負丁大哥年輕,想用功力硬吃!”
她家學淵源,自然明白比之招式拼斗,眼前情形又兇險上萬分。兩人俱都全力出手硬撼,只憑各自的真實修為,再無絲毫的取巧余地。一旦哪方先告不支,或疏忽大意,被對方的真氣攻入體內(nèi),后果是不堪設(shè)想。
農(nóng)冰衣急得一跺腳,不懂丁原為何舍長就短要與楚老魔比拼功力,萬一激發(fā)了體內(nèi)火毒,可如何是好?
但她急切之間也想不出什么好辦法,只好屏息凝神望著空中僵持的竹筷,心下暗暗祈禱老天保佑,教丁大哥能旗開得勝。
萬如海夫婦一驚,此戰(zhàn)意義對他們而言非同尋常,勝則生,敗則死。
在內(nèi)心里,萬如海自然期盼丁原能贏,可兩人一較上功力,就什么也不好說了。
他耳畔聽見妻子沉重急促的呼吸聲,顯然心里也和自己一樣的緊張之極,輕聲安慰道:“悅妹,不用擔心,看這位小哥神態(tài)從容,身形沉穩(wěn),一定不會輕易落敗的。”
婦人稍稍寬心,卻才察覺丈夫的手心里,盡是涔涔冷汗。
楚望天久攻不下,頭頂開始冒起淡淡的一蓬藍色水氣,一波一波的忘情真罡越攻越猛,雙目里宛如蒙上一層若有若無的霧氣,繼而連雪白光潔的須發(fā)也逐漸轉(zhuǎn)成了靛藍,手里黑黝黝的竹筷更是閃爍流動起一抹藍光。
萬如海悄悄吸了口冷氣,驚道:“不好,師父的”忘情八法“已然修煉到了最高境界,這位丁小哥終究年輕,可能要吃大虧!”
果然,丁原手中的竹筷漸漸朝上弓起,一點一點的被楚望天磅礴澎湃的忘情真罡擠壓,漸露不支之相。
這一點莫說萬如海,隨便誰也能瞧出來。
那些黑衣漢子見楚望天占據(jù)了上風,立時歡聲雷動,鼓噪喝采。
農(nóng)冰衣緊張的透不過氣來,也沒心思再去和那些漢子斗嘴。她目光瞟向門外,只盼有哪路神仙就此經(jīng)過,能助丁大哥退敵。
誰知,從鎮(zhèn)子東首,還當真來了一隊和尚。領(lǐng)先的兩個老僧手持禪杖神色肅穆,后面八名中年僧侶身著黃色僧袍,一個個虎步龍行,氣勢不凡,不知比門口的黑衣漢子高明出了多少。
她先是一怔道:“咦,這不是云林禪寺的和尚么,打頭的好像是無觀和無痛兩位大師,他們到這里來做什么?”
忽然醒悟到其中原因,她立刻面色大變,尋思道:“哎喲,糟糕,莫非他們就是丁大哥說的追兵?眼下丁大哥跟楚老魔正打到緊要的時候,想躲都來不及,這可怎么辦?”
丁原恍如未覺,他早臻入空明之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悄然運起化功神訣,消融楚望天破入自己體內(nèi)的忘情真罡,緩緩將對方引入了陷阱。
有道是欲取先與,丁原有意示弱,呈露敗象,令楚望天生出驕縱輕敵之心,消耗其忘情真罡。暗地里丁原卻在一步步凝聚“大日都天翠微真氣”,引而不發(fā),以待對方再而衰,三而竭。
楚望天卻只當丁原不堪支撐,卻讓農(nóng)冰衣等人白白擔心了一場。
卻說無觀、無痛兩人率著八名門下弟子走到店鋪門口,卻被黑衣漢子伸手攔住道:“站住,你們這些禿驢沒見我家宮主正在里面大展神威,教訓鼠輩么?”
無痛大師臉上古井無波,低喝道:“施主請讓步!”雙手合十大步闖了進去,那些漢子的手臂撞在無痛大師的袍袖上,莫名其妙的一個踉蹌,東倒西歪的閃到了一旁,眼睜睜瞧著這群和尚走入鋪子里。
無痛大師看清鋪內(nèi)情形,禁不住低低“咦”了聲,與無觀大師齊齊停住身形,站在一旁觀望。
他們自恃身分,自不愿在這個時候出手捉拿丁原,靜待桌旁的兩人分出勝負。
就見丁原手中的竹筷越彎越高,直弓起一寸多,無觀大師暗道:“這年輕人居然能在楚望天的面前強撐這么久,也算殊為不易了。沒想到楚老魔居然也在這里,稍后我們擒拿丁原,莫要橫生枝節(jié)才好。”
他尚未想定,丁原驀然一聲長笑,竹筷如蛟龍怒張,“啪”的繃彈伸直,積蓄多時的“大日都天翠微真氣”終于找到宣泄的出口,好似決堤洪濤洶涌席卷,一舉反攻進楚望天手中的竹筷。
楚望天手腕一震,對面一股浩浩湯湯的洪流已沖破了自己的防線,勢如破竹,一瀉千里的涌到,借著竹筷反彈振直之力,更是不可一世。他馬上明白自己又中了丁原以逸待勞的詭計,卻為時已晚。
“嗤嗤”聲不斷,兩股當世無倫的真氣全力相抗,店鋪內(nèi)突地罡風四起,吹得桌椅搖晃,杯盞顫動。
農(nóng)冰衣等人不由自主退到了墻角,苦苦運力抵御。
“喀喇”一聲,兩人身前的木桌第一個承受不住如此龐大的力量,四分五裂地塌了下去。
丁原與楚望天巍然不動,雙手好像生根一般懸在空中,彼此清楚這已是一見分曉的最后關(guān)口。
忽然楚望天低哼一聲,竹筷一抖率先脫離,直刺丁原心口。
丁原左掌劈落,右手中的竹筷凌空掠向?qū)Ψ窖屎怼?br />
楚望天左拳轟出,擊偏丁原的竹筷,可自己右手的攻招也同樣被對方化解。
兩人坐在椅子里兔起鶻落又斗了數(shù)招,手中竹筷幾乎同時“啵”的迸裂,化成一蓬齏粉隨風飄散。
丁原趁勢起身道:“承讓了,楚宮主。”
楚望天胸口的郁悶越加明顯,一口鮮血被自己壓在咽喉久久盤桓。
他自知是輸了丁原半籌,雖然對方全憑取巧,可要是再打下去,恐怕傷勢只會加重。眼看蓬萊仙會將至,在這個時候受上內(nèi)傷,著實不值。
更何況,丁原已經(jīng)收手,自己倘若不依不饒,眾目睽睽之下也有**分,因此他心念飛轉(zhuǎn),哈哈一笑跟著起身道:“果然是后生可畏。丁原,你我后會有期!”
他瞥了眼云林禪寺的僧眾,心里納悶,不曉得這些人到底是何來意。但彼此正魔殊途,那些和尚就算不助丁原,也不會給自己好臉色看。
要在平日,這些人就這么闖進來看自己與別人較量修為,自己說不定會出手教訓這些禿驢一番,可現(xiàn)在卻要盡速尋個僻靜地方療傷。
萬如海夫婦驚喜交集,雖然楚望天沒有明說寬恕了他們,但這種情勢之下,恐怕暫時也不會再難為他們了,夫婦二人又有了脫身的機會。在二人心中,對丁原這位救命恩人感激之至,更是對他年紀輕輕卻卓越不凡的修為欽佩不已。
楚望天輕抖袍袖,向云林禪寺眾僧問道:“諸位大師,莫非是為老夫而來?”
無觀大師搖頭道:“貧僧此來非關(guān)楚宮主之事,實為尋訪丁小施主。”
楚望天一怔,捻髯道:“既然這樣,老夫便不打擾了。”
他已看出,云林眾僧瞧著丁原的眼神里,人人暗藏憤慨,只怕說“尋訪”二字不過是表面客氣。等自己一離開,兩廂爆發(fā)血斗也不一定。
無觀大師躬身合十道:“楚宮主請了。”
楚望天大袖一拂,灑然而去。只是來時鼓樂喧天,走時卻偃旗息鼓,手下一眾鴉雀無聲,那些人倒也乖巧,都不敢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多嘴多舌,自觸霉頭。
萬如海再次跪倒,深深叩首道:“師父,弟子祝您老人家一路順風!”
楚望天昂首從他身邊走過,逕自去遠。
第八章圍捕
無痛大師猛一拄手中禪杖,喝道:“丁原,你還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時?”
“嘩啦”一聲,丁原與楚望天剛才坐過的兩張椅子齊齊碎裂傾倒,只留下八根寸許長的腿柱扎入青石地面,兀自聳立。
農(nóng)冰衣叫道:“無痛大師,你們?yōu)槭裁匆ザ〈蟾纾俊?br />
無痛大師一愣,不知道這女娃子是從哪里蹦出來的。瞧著農(nóng)冰衣有些面熟,又實在記不起自己是在哪里見過。
他疑惑道:“阿彌陀佛,請問這位女施主貴姓芳名,如何曉得貧僧的法號?”
農(nóng)冰衣道:“無痛大師,您不認識冰兒了?三年前我還曾隨爺爺?shù)劫F寺拜訪過呢!”
無痛大師頓時想起,恍然道:“原來是農(nóng)醫(yī)仙的孫女冰兒姑娘,恕貧僧眼拙,剛才居然沒有認出來。”
想三年前農(nóng)冰衣不過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兒,所謂女大十八變,更何況是自女童變成了一個少女,也難怪無痛大師等人沒能立即認出。
無觀大師疑道:“冰兒姑娘,你怎么會和丁原在一起?”
原來他們早得著線報,言道丁原與一個少女昨夜入宿此鎮(zhèn),可萬萬沒曾想這少女居然是農(nóng)百草的孫女,而且看樣子與丁原頗為熟稔,這可有點棘手。
無觀大師當然不會怕了農(nóng)冰衣,但其祖父農(nóng)百草乃天陸正道十大高手之一,況且有醫(yī)仙之美譽,與各派交情均是深厚。
試想哪家耆宿未曾受過傷病,甚至云林禪寺的數(shù)位高僧也曾得農(nóng)百草妙手回春。假如因這事開罪了醫(yī)仙,眾人從面子上也說不過去。
農(nóng)冰衣答道:“我昨日在云林后山采藥,碰巧遇著丁大哥受傷,便救了他到這鎮(zhèn)上。本想今天一早就領(lǐng)著丁大哥去找我爺爺,誰知就在這鋪子里碰見了楚老魔。
“對了,大師,您還沒告訴冰兒,為什么要抓丁大哥呢!”
無痛大師沉聲道:“冰兒姑娘,你還有所不知。昨日正是這個小賊,在敝寺后山不思洞中,暗下毒手,殺害了一愚師叔。
“無涯方丈已頒下法旨,邀集天陸各派同道布下天羅地網(wǎng),圍捕丁原,好為一愚師叔討回公道!”
農(nóng)冰衣大吃一驚,她雖然已經(jīng)知道,云林禪寺在找丁原的麻煩,可著實沒有料到丁原這個禍事竟然闖得這么大。
七十余年來,天陸正道統(tǒng)一出動,上天入地,圍捕追殺一人,確屬絕無僅有。再往上追溯,據(jù)農(nóng)冰衣所知,也僅有蘇真一個先例而已。
但她旋即搖頭道:“不,丁大哥絕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來。無痛大師,冰兒覺得,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誤會!”
無痛大師道:“冰兒姑娘,你不要被丁原的假仁假義所騙。他殺害一愚師叔之事,人證物證俱在,不容抵賴,決計錯不了。”
農(nóng)冰衣望向丁原,似是想從他那里得到答案。
丁原似是安撫的沖她一笑,面對云林眾僧淡淡道:“你們既然認定是丁某所為,我說什么也不管用。不過,要想抓住丁某,怕也沒那么容易。”
無痛大師怒道:“丁原,你還執(zhí)迷不悟?此刻天陸正道數(shù)百高手正從四方云集,你即便有通天本事,也是插翅難飛。”
他這話雖有夸張,但七大劍派聯(lián)手圍捕,卻是事實。
須知一愚大師盡管隱退多年,但他畢竟位列云林四大神僧中,而丁原偏巧又是翠霞派的棄徒,無疑將天陸正道兩大支柱全部卷了進去。
丁原不以為然道:“那也不見得,當年貴寺又可曾奈何蘇大叔?”
無觀大師道:“此一時,彼一時。丁原,你還是隨貧僧返還云林,聽候發(fā)落吧。”
丁原傲然一笑,道:“丁某問心無愧,為何要跟你們走?”
此言一出,等若除了動武再無他途可循,鋪子里立時劍拔弩張,氣氛凝重。八名云林禪寺的二代弟子各據(jù)一方,只等無痛、無觀一聲令下即刻動手拿人。
農(nóng)冰衣忽然大叫道:“丁大哥,告訴冰兒,一愚大師不是你殺害的!”
以丁原脾氣,素來不喜歡解釋啰嗦,但面對農(nóng)冰衣充滿期冀與純真的眼眸,他竟是不忍拒絕,低低一嘆道:“丁大哥沒有騙你,殺害一愚大師的兇手確實另有其人,我也正在找他。”
農(nóng)冰衣眼睛一亮,道:“丁大哥,我相信你。你是少年英雄,一定不是壞人,冰兒陪你一起上云林,向無涯大師解釋清楚。
“再不行,我就求爺爺出面,你絕不會有事的。”
丁原啞然失笑道:“冰兒,你太天真了。倘若你丁大哥所說的話,這些和尚肯相信,又何至于要上天入地,七派齊出追殺我?
“真要上了云林,恐怕連丁某說話的機會也沒有。”
他這話倒不是隨口說說,想那一慟大師如何能輕易放過自己?得此機會能除去他這枚眼中釘,這老和尚何樂而不為?何況他們手上捏了所謂的人證、物證。
無觀大師搖頭道:“丁原,你對敝寺成見太深,才會有這種想法。假如當真非你所為,敝寺也絕不會顛倒黑白,冤屈無辜。”
丁原漠然道:“假如云林禪寺真如大師口中所說這般高風亮節(jié),明辨是非,老道士也就不會死了。當日諸位大師,又可曾給過阿牛和我?guī)煾敢粋證明自己的機會?不必說了,想留下丁某,憑本事說話吧!”
農(nóng)冰衣道:“丁大哥,冰兒來幫你!”
丁原心頭一動,思忖道:“這小女孩兒與我相識不過短短半天,倒也熱心,我卻更不能拖累了她。”
他微微一笑問道:“冰兒,你真想幫丁大哥的忙?”
農(nóng)冰衣認真點頭道:“丁大哥,我答應(yīng)要帶你去找爺爺,冰兒說出的話一定算數(shù)。”
丁原道:“可是丁大哥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想托付給你,不知你肯不肯答應(yīng)?”
農(nóng)冰衣精神一振,心里又是得意又是緊張,興奮道:“丁大哥,是什么事情,冰兒一定給你辦成。”
丁原轉(zhuǎn)身道:“萬二哥,鋪子里可有紙墨,借小弟一用。”
萬如海連忙道:“有,我這就去拿。”
他轉(zhuǎn)身走進里屋。
無觀、無痛二人不明白丁原想干什么,但料他在光天化日眾僧包圍之下也耍不出什么花樣,當下也不阻止,隨這幾人忙活。
萬如海取來紙筆,放在桌上,悄悄以傳音入秘的功夫道:“丁小哥,你盡速從里屋朝后面突圍出去,在下替你擋住這些和尚,諒他們也不會拿我怎樣。”
丁原同樣以傳音入秘道:“多謝萬二哥好意,不過這些個云林禪寺的和尚,丁某還不曾放在眼里。”
他背過身去,擋住無觀大師等人的視線,提筆飛書,片刻寫就數(shù)行短信,待筆墨稍干便折疊起來,交到農(nóng)冰衣手上道:“冰兒,稍后無論丁大哥能否殺出重圍,無觀大師他們一代高僧,定不會為難于你。
“事后,你就將這封書信替我送上翠霞山紫竹軒,交給盛年師兄,他就知道該怎么做了。”
無痛大師緩緩道:“丁原,你不必拿話擠兌貧僧與無觀師兄。莫說農(nóng)姑娘與此事無關(guān),就是看在農(nóng)百草農(nóng)醫(yī)仙的面上,敝寺也絕不會難為于她。”
農(nóng)冰衣接過信函,怔怔問道:“丁大哥,書信里都寫的是什么,很重要么?”
丁原頷首道:“自然很重要,不然我也不會把它拜托給你了。”
農(nóng)冰衣珍而重之的將信函貼身收好,道:“你放心,丁大哥,冰兒一定把書信送到。只是你身上的毒傷——”
丁原淡然一笑,悄悄一擺手,柔聲道:“冰兒,不必擔心丁大哥。只要你能把書信交到盛師兄手上,便算幫我了了最大的心愿。”
農(nóng)冰衣想想又問道:“丁大哥,我送完信后,又該到哪里去找你?”這話剛說出口,心里就好不懊悔,想起丁原身中火毒命在旦夕,今日一別,只恐永無再見之日了。
丁原瞧著這小姑娘說著話似乎眼圈都紅了,心下感動,輕輕拍拍農(nóng)冰衣的肩膀道:“山高水長,只要你丁大哥不死,咱們總有重逢一日。”
他不等農(nóng)冰衣再多說什么,口中一聲清嘯,躍向門外,朗聲道:“諸位大師,你我爭斗不關(guān)店主的事,外面請!”
八名黃衣僧人如影隨形,躍到街上,依舊是將丁原圍在中間。
無觀與無痛大師并肩走出店門。
農(nóng)冰衣也追了出來,叫道:“丁大哥,小心啊!”
無觀大師道:“丁原,你修為超凡,貧僧等人若論單打獨斗,都不是你對手。為報一愚師叔的大仇,我等只有聯(lián)手圍攻,多有得罪了!”
丁原哈哈笑道:“好說,好說,丁某求之不得。不然諸位一個個的上來,這仗還不打到太陽下山去了?咱們一戰(zhàn)而決,最是干脆!”
無觀大師見丁原當街傲立,意氣飛揚,不由心生佩服,動了愛惜之念,徐徐說道:“丁原,去年幽明山莊一戰(zhàn),包括敝寺在內(nèi)的數(shù)十位七大劍派高手宿老,都蒙你援手才免遭鬼先生暗算。此恩此德,敝寺也同樣謹記在心。
“你若肯隨我們回去,貧僧愿一力擔保丁施主,絕不至令你蒙冤受屈。”
丁原暗道這老和尚確有幾分高僧風范,可惜他并不曉得,縱然云林禪寺不殺我,我也活不過多久了,又豈能將光陰虛擲在與那些和尚斗嘴爭辯之上?況且,大丈夫頂天立地,焉得受人所制,卑躬屈膝?
當下丁原一搖頭道:“大師好意丁某心領(lǐng)了,可惜在下仍不能隨大師回返云林。丁某已下定決心,要全力追索出殺害一愚大師的真兇,還自己一個清白,更還一愚大師一個公道!云林之行,還是留待此案水落石出之后吧。”
無觀大師低嘆道:“丁原,倘若兇手確實另有其人,你為何不愿返回云林,將當日所見據(jù)實稟報方丈師兄?以我云林禪寺乃至七大劍派之力,難道不比你孤身一人,萬里追索來得更好?”
丁原苦笑道:“不是我信不過大師,而是此兇修為甚至遠超丁某,連我自己也未曾與之謀面,線索更是渺茫。只是確信昨晚在不思洞中,確實有這么一個人來去無蹤,殺害了一愚大師。
“我如今能說的,也只有這些。”
無痛大師冷冷道:“師兄,他分明是在詭辯,咱們何必再與他啰嗦?”
丁原眉宇一揚,冷笑道:“若非無觀大師垂詢,丁某連半字廢話也不會多說。大和尚,你既認定丁某是真兇,何不出手來抓?”
無痛大師嘿道:“貧僧正有此意!”手中禪杖呼的揮起,力壓千鈞卷裹一陣激流罡風,朝著丁原頭頂轟落。
他知此子厲害,所以上手就是一式“龍虎杖法”中最為凌厲威猛的“虎嘯長空”,但聽禪杖帶起的嗚嗚嘶鳴,當真有幾分猛虎嘯月之勢。
丁原側(cè)身左閃,右手一掌虛按化去杖風,左拳迸出直搗無痛大師胸膛。
無痛大師竟是不理丁原的攻招,禪杖橫掃,轉(zhuǎn)為一式“天龍梳尾”擊向丁原虎腰,擺明是吃準拳短杖長,先發(fā)制人。
丁原只一招間,已經(jīng)試出無痛大師的修為了得,但比起無癡的“瘋魔杖法”,似乎氣勢變化上仍遜一籌。他有意要先聲奪人,殺一殺無痛大師的氣焰,全身真氣舒馳奔放,凝立原地巍然不動。
農(nóng)冰衣一聲驚呼道:“丁大哥,快躲啊!”
丁原于激戰(zhàn)之中兀自有余暇向她微微一笑。
眼見碗口粗的禪杖掃到腰際,丁原身軀一收一彈,居然不可思議的貼上了杖身,運用“穿花繞柳身法”中的“飛絮”一式,輕而易舉卸去禪杖上威猛無倫的力道,宛如軟綿綿渾不著力的一葉柳絮,飄然粘上了杖身。
無痛大師一凜,雙手運勁一振,想將丁原甩出。孰知對方身輕似燕,這一甩全沒落到實處,反把自己胸口堵的一窒。
丁原修長的身軀化作一縷清風,繞著禪杖盤旋飛轉(zhuǎn),欺到無痛大師近前,右拳一記“曾”字訣輕點對手咽喉,迫其棄杖招架。
無痛大師虎吼一聲,雙手朝上拋起禪杖,一拳轟向丁原面門。
丁原左肘輕描淡寫,一點杖身,禪杖化作一束光影反打無痛大師頭頂。
無痛大師急忙化拳為爪,接住禪杖,卻被當頭迫來的沛然氣勁壓得胸口發(fā)悶,朝后##退出三步。
無觀大師見狀低聲吟道:“丁施主,貧僧冒犯了!”
他手中禪杖猶如犀牛望月,驚鴻一閃刺向丁原,氣勢上雖不及無痛大師那般石破天驚,但凌厲變化猶有過之。
丁原見杖鋒殺到,舍了無痛大師,右掌拍出“啪”的借著反挫之力翩然高飛,直如龍行九霄,瀟灑飄逸至極。
外圈八名黃衣僧人見丁原就要突圍而去,齊聲呼喝,八把明晃晃的佛門戒刀組成一團光圈,由下而上將丁原牢牢鎖在當中。
丁原長身一旋,食指連彈,“叮叮”一串金石脆鳴,八名黃衣僧人翻飛飄落,各自虎口酸麻不已,被對手一招之間攻勢盡消。
可那邊無痛大師已緩過氣來,飛身追至,禪杖“啪啪”晃出數(shù)道光影纏向丁原雙腿。
丁原左腳凌空一點,身形繼續(xù)拔高,右腳足尖以辟魔腿法踢向無痛大師眉心。無觀大師橫身趕到,揮動袍袖“砰”的接下丁原飛腿。
十名云林禪寺的高手衣袂飄飄,杖影刀光跌宕起伏,仿佛走馬燈一般圍繞著丁原游走纏斗,翻翻滾滾拆解了三十余招,依舊奈何對手不得。
無痛等人越斗越是心驚,迄今為止眾僧已經(jīng)竭盡全力不留余手,可丁原連雪原仙劍猶納于鞘中未曾亮出。
這么打下去,縱是傾盡十人之力,也未必能將對方留下來。
若非顧忌到鎮(zhèn)上屋宇平民,他自可祭出佛門仙寶又或發(fā)動絕殺之計,但現(xiàn)在束手束腳,惟有依靠招式上的變化比拼。
其實丁原也不好過,無痛大師與無觀大師二人的杖法套路一剛一柔,相得益彰,再加上外圈的八名云林弟子呼應(yīng)游動,宛如在他周圍筑起了一堵銅墻鐵壁,脫身不得。
他同樣也是不愿傷及無辜,盡棄手上的諸般法寶不用,但僅憑赤手空拳,似乎有些托大了。
一念至此,丁原揚聲長嘯,反手拔出雪原仙劍,頓時氣勢大漲,轉(zhuǎn)守為攻。
無觀大師高聲道:“大伙兒緊守門戶,且莫貪功冒進,亂了陣腳!”
但丁原仙劍既出,其勢已成,綺麗光華有如長江大河,奔騰萬里,睥睨縱橫間令云林眾僧漸漸吃緊,相形見絀。
好在云林禪寺的功法韌勁十足,悠長綿綿,一時還不至于分崩離析,仍能勉力支撐,將丁原困在當中。
無痛大師心知照這勢頭發(fā)展下去,遲早眾人必為丁原所制,當下低吼道:“丁原,再吃貧僧三杖!”鼓勇而進,禪杖化作重重光影,如山如海,氣象萬千,立時壓制住雪原仙劍的朦朦紫光。
原來他情急之下,不惜耗損真元,傾出十二層的修為,施展出“龍虎杖法”中威力絕倫的壓箱底三招,寧可力求與丁原拼得兩敗俱傷,也不能輕松放他突圍。
丁原自然無心跟他拼命,見對方拼出真火,恃強猛攻,他不懼反喜,故意撤身退讓,誘其步步深入,脫離了無觀大師的掩護。
無痛大師拼得興起,早渾不在意這些,口中呼喝連連,雙目怒視丁原,一心要將他劈落于杖下。
他見丁原閃身退卻,氣勢更盛,接著又是一式“龍盤天柱”攻出。四面八方杖影如熾,好似一條條蛟龍飛騰盤旋,排山倒海般纏向丁原。
丁原仙劍飛舞,幻出蓬蓬光華,如千盞星燈點在杖影上,“叮叮”連聲以虛擊實,如同庖丁解牛化解開“龍盤天柱”,腳下退而不亂,脫出杖影之外。
無痛大師大喝一聲,須眉齊張,再向前逼近三尺,高舉禪杖神威凜凜,好似一尊伏虎羅漢,當頭又是一杖,卻是“龍虎杖法”的最后一招“百龍俯首”。
這一式看似變化簡單,全無花巧,但杖風所到之處已封死丁原所有閃展騰挪的空間,端的力拔山河,不可一世,便是百條神龍亦惟有杖下伏誅一路可走。
農(nóng)冰衣失聲驚呼,雙手蒙住眼睛不敢看下去,耳中卻聽見“鏗”的一響,無痛大師悶哼而退。
她一陣驚詫,趕忙又睜開雙目,就看到雪原仙劍與禪杖一記硬撼,生生將無痛大師劈退數(shù)步!
眾僧見狀勃然變色,誰不知無痛大師這招“百龍俯首”直有萬鈞之力,勢不可擋?不料丁原竟然敢直攖其鋒,以攻對攻,硬是挫退了無痛。
只有無痛大師自己心知肚明,丁原這手看似以卵擊石,甚是兇險,其實早就看準了他杖勢鼎盛、后繼乏力的當口。
所謂水滿則溢,月圓轉(zhuǎn)缺,丁原一再示弱,卻是與對付楚望天時所用之計有異曲同工之妙,玩的就是以逸待勞,蓄勢一擊。
直等無痛大師最后一杖轟落,再無余手后勁,丁原才以精準猛烈的一劍劈在他最難受的地方。其中道理說來簡單,卻深蘊天道奧妙,電光石火里全存乎于一心。
丁原哈哈一笑,高聲道:“大師,也請吃我三劍!”
說時遲,那是快,他話音剛起,雪原仙劍鼓嘯鏑鳴,接連三劍氣吞山河,一式比一式剛猛強勁,有若天瀑橫流滔滔不絕,卻又羚羊掛角,無跡可尋。
無痛大師被丁原誘出陣列,此刻身旁空無一人,胸口氣血翻涌難以自制,只得咬牙橫杖招架。
“鏗、鏗、鏗”三響,他偌大的身軀顫抖搖晃,不住后退,恰如風中殘燭,苦苦支撐,勉力接了下來。“哇”的一口熱血噴薄飛濺,已然氣勢盡消,風雨飄搖。
這等逆變僅在眨眼之間,方才還是無痛大師大展神威,力壓丁原,頃刻卻敗走麥城,吐血飛退,令無觀大師等人亦是欲救不及。
眼看丁原手中仙劍又將劈落,無觀大師這才飛身趕到,橫杖攔截。
那八名黃衣僧人也莫不大驚失色,惟恐無痛大師有失,急忙一擁而上,將他團團護衛(wèi)在中央,合圍之勢轉(zhuǎn)眼土崩瓦解。
丁原一笑,仙劍點在無觀大師禪杖之上,借力翻飛,朗聲道:“諸位,丁某恕不奉陪了!”
身如黃鶴掠過街道旁的一座屋宇,消失在房脊后不見。
無痛大師強壓下逆流真氣,面如慘金,狠狠一揮禪杖道:“追!”
冷不防眼前炸開一蓬白茫茫的煙霧,一縷淡淡蘭草幽香鉆入鼻孔,頓時一陣頭暈?zāi)垦#铧c從半空摔落下來。
他急忙屏息驅(qū)毒,目光掃視四周人群,低喝道:“什么人,膽敢暗施毒粉,算計貧僧?”
農(nóng)冰衣滿臉無辜,雙手朝外一攤,眸子里閃動著狡黠得意,咕噥道:“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爺爺給我的”有氣無力散“就自己跑了出來。
“無痛大師,您沒事吧?”
無痛大師一提真氣,十成功力已消去八成,急忙落到農(nóng)冰衣面前道:“農(nóng)姑娘,這玩笑可萬萬開不得,快將解藥交與貧僧。”
農(nóng)冰衣心道,你當我是傻瓜么,等你恢復了力氣,還不是要去抓丁大哥?
她像做錯事的孩子,低頭委委屈屈道:“對不起,大師,冰兒把解藥忘在家里啦!”
無痛大師氣得一跺腳,又不好搜一個姑娘家的身,只得道:“你當這樣就能幫丁原逃脫么?敝寺的上百高手早已將此鎮(zhèn)合圍,不論他上天入地,也插翅難飛!”
第九章被俘
丁原飛檐走壁,彈指出了鎮(zhèn)子,這才落到實地上。
他感覺到身后的無痛大師等人并未追來,不由微微詫異。
此刻鎮(zhèn)外官道上南來北往的行人漸漸增多,丁原也不愿在眾目睽睽底下祭起御劍術(shù),便大步朝西南而行,離開了官道。
走出三里多,已無人煙,丁原若有所感,抬頭眺望前方的一座小山丘。
一名身材矮胖的白眉老僧手持銀杵,面容肅穆,正向他合十一禮道:“阿彌陀佛,丁施主,貧僧無空在此恭候多時了!”
丁原掃過佇立在無空大師身后的十五名黃袍棍僧,淡然而笑道:“怎么,無空大師是想在此處攔下丁某?”
無空大師沉聲道:“丁施主豪勇過人,竟能憑一己之力突出無痛、無觀兩位師弟的聯(lián)手圍攻,貧僧佩服得很。
“但你空負一身通天修為,卻不思造福天陸,反頻造殺劫,暗害敝寺一愚師叔,實在令人嗟嘆。”
丁原緩步走上山丘,道:“無空大師,丁某沒有時間再與你做口舌之爭。還是那句老話,想抓丁某,憑本事來吧!”
無空大師緩緩頷首,眼中射出一抹精光,雙手橫杵抱攬胸前,低喝道:“結(jié)陣!”
黃衣飄動,棍影翻飛,十五名棍僧“嘩”的在無空大師兩側(cè)散開,布成一座圓形大陣,將丁原圍困在了正中。
丁原嘿道:“無空大師,你以為憑著人多勢眾,就能將丁某留在此地么?”
無空大師神色不動,答道:“丁施主,此乃敝寺鎮(zhèn)門之寶大日如來陣。上回施主孤身闖上云林,未曾得以一見,今日還請施主不吝賜教!”
丁原一怔,環(huán)顧身周的十五名棍僧,若再加上正面對自己的無空大師,此陣共是十六人組成。
或許因為陣勢尚未發(fā)動,眾僧凝立原地收棍柱地,看不出什么奇巧之處,似乎與普通的合圍圓陣并沒有什么兩樣。
但他心中不敢大意,明白云林禪寺垂名千年,源遠流長,名動天陸的大日如來陣必定有過人之處。
上回自己一個疏忽陷入羅漢金身大陣中,險些萬劫不復,多蒙一愚大師出手相救才險險脫身,這回可不能重蹈覆轍,大意失荊州。
他心念一催,背后雪原仙劍鏑鳴彈起。
丁原反手一握仙劍,丁字步站住門戶,一股劍氣直迫無空大師,道:“大師客氣了,云林絕學丁某也仰慕得很。久聞貴寺大日如來陣變化莫測,有神鬼難敵之功,今日丁某有幸自當領(lǐng)教。”
無空大師一愣,沒想到丁原居然會對云林禪寺的絕學由衷夸贊,卻不曉得對方感懷一愚大師枉死奸人之手,這才對云林眾僧客氣了不少。
他忽地心頭一警,感應(yīng)到對面迫來的凌厲劍氣,如同出鞘寶刀鋒芒畢露,令人遍體生寒。
這時他如果后退一步,擴展陣勢,自能減輕丁原劍氣壓迫,但這么一來,不僅己方的氣勢上被丁原壓制住,更令丁原試探出了自己修為的深淺,有了應(yīng)對的策略。
故此,這一小步對于無空大師而言,是萬萬退不得的,心中卻也驚異于丁原才智過人,更起了爭雄之念。
他雙手合十在胸前豎起,大袖鼓蕩如一對充滿氣的皮囊,獵獵輕響,腳下紋絲不動道:“丁施主過獎,實因施主修為過人,貧僧才只好出此下策,請出敝寺的大日如來陣,只求能留下施主。”
他聽丁原說得謙虛,好像與前次見面換了個人似的,對他的敵視與厭惡不知不覺也淡了許多,說話也變得婉轉(zhuǎn)起來。
丁原見無空大師在自己七成功力的劍氣壓迫下寸步不讓,神態(tài)從容,也微覺驚訝。雖然仍沒有查探出對方修為的深淺,但已絕對在無痛、無觀之上,只怕是云林禪寺無字輩高僧中的頂尖人物。再加上身旁十五位黃袍棍僧,這座大日如來陣著實不容易破解。
而事實上,早在他拔出雪原仙劍的一瞬間,其實已經(jīng)對無空大師出了手,對方的反應(yīng)卻讓丁原莫測高低。
他有意再試上一試,于是又暗自加了一成功力,催動劍氣如長虹貫日,勢不可擋地涌向無空大師,定要對方生出不敵之念,朝后退讓重組陣勢。
無空大師果然神情漸漸凝重,袍袖顫抖更疾,雙掌徐徐回收退到了胸前。
他低喝道:“封!”
陣形驟然變化,身側(cè)兩名黃袍棍僧不退反進,各朝前踏出半步,手中法棍虛指丁原,與無空大師組成一個倒立的“品”字。
這兩名棍僧立時承接過丁原近半的劍氣,使得無空大師身上壓力一松,恢復常態(tài)。
其他十三名棍僧腳下游動,轉(zhuǎn)眼形成八內(nèi)八外的兩層重疊圓陣,對丁原的包圍圈反而進一步的收緊了。
丁原心道:“這大日如來陣果然有些名堂,并非一味的仰仗人多。陣法轉(zhuǎn)化游動間,輕而易舉就將我發(fā)出的劍氣分散到三個人身上承受,更將陣形朝里收緊了一圈。
“而方才眾僧游動腳步之際,猶如行云流水,不露絲毫破綻,顯然平日里訓練有素,不知苦苦操練過多少回。”
大日如來陣一緊,丁原開始感受到陣中迫來的無形壓力,就像一圈繩索不動聲色的向自己身上箍來,纏上一圈又是一圈。
盡管這只是基于丁原靈臺的一種奇異感覺,但他明白,假如自己再不作出應(yīng)變,很快地將會深陷泥沼,被大陣的氣勢所吞沒。
他回想起當年辟星神君決戰(zhàn)天一閣海天劍陣的情形,雖然這老魔最終兵敗身殞,但其苦心研究數(shù)十年的破陣之道仍不容小覷,如今自己大可借鑒。
想到這里,丁原步履輕移,宛如閑庭信步,朝左前方小小的邁出一步。
果然迎面迫來的氣勢更盛,似乎是想把他壓制回原位,一**無形的驚濤駭浪澎湃跌宕,此起彼伏的向丁原身軀涌來。
丁原暗暗一喜,逆流跋涉,再往左前方跨出了一大步。
前方的阻力越加的龐大,好似有一座山岳直壓過來,丁原表面從容悠閑,體內(nèi)真氣充盈游動,布滿周身,如擎天玉柱傲然屹立,毫無懼色。
當他跨出第三步時,陣勢終于動了。
十六名云林僧眾心有靈犀,也不需要誰人喝令指揮,齊齊隨著丁原向同一方向游走,表面上看,又迅速恢復了起先情形。
丁原有感于心,驀然清嘯振野,身形在陣中疾步游弋,自西向東不停盤旋游走,繞起了圈子。
他步履越來越快,圈子也越繞越大,很快就化作一道褚色光影,風馳電掣,與云林眾僧逆向而動,全不見了人影。
無空大師暗驚道:“以前只當他修為了得,卻不料原來對奇門遁甲之術(shù)也是精通。”
他哪里知道,丁原的這一手完全是參照了辟星神君破解海天劍陣的招式,乍一施展,還真將無空大師與云林眾僧給唬住。
但倘若大日如來陣的應(yīng)對變化僅止于此,又豈能成為云林禪寺的鎮(zhèn)門之寶,威震天陸,令群魔談虎色變不敢輕嘗?
眼看丁原就要與云林眾僧短兵相接,白刃對殺,無空大師口中一聲低吟,群僧已知其意,同時啟動。
兩圈人墻首尾相連,接成一線,飛速游動朝四周擴散,頃刻形成一條盤龍,飛舞旋轉(zhuǎn)好似表演的雜耍一般,順著丁原游弋的方向一圈圈往外舒展,卻始終不與他正面交兵。
丁原再次長嘯,拔身沖天,挾著雪原仙劍的絢麗華光直騰云霄。大日如來陣如影隨形,亦步亦趨,宛如蛟龍奪珠,緊緊追上。
丁原見眾僧如附骨之蛆,緊纏不休,一時興起,心道:“好,我就看看到底誰的身法更快,大日如來陣能追我到幾時?”
他腳下生風,施展開穿花繞柳中的“風逝”一訣,當真身如奔雷,傲嘯九霄。忽而平步青云,一飛沖天;忽而飛星疾墜,回旋丘上,一通御風飛馳直讓人眼花撩亂,目不暇接。
云林眾僧的功力身法畢竟都遜色丁原一籌,起初借助陣法的不停變幻尚能緊緊尾隨,不落下風。但時間一長,幾名修為稍差的黃袍棍僧已逐漸不支,身形步法出現(xiàn)遲滯,繼而導致整個陣形有了松動嫌隙。
無空大師看破丁原用意,當機立斷凝住身形,高聲喝道:“鎖!”
眾僧聞風而動,盤龍陣形一散,卻從四面八方組成一座鐵桶大陣,將丁原困在空中。
這些僧人經(jīng)過一陣的風馳電掣,面部潮紅氣息稍促,但舉手投足之間依舊干凈俐落,毫無拖泥帶水,顯然根基十分扎實深厚。
丁原也停下身來,飄然懸浮在大陣中心,心里不覺暗笑道:“辟星神君如果地下有知,我居然偷師了他的破陣之法,用來對付云林禪寺的大日如來陣,多半會死不瞑目的。
“但僅僅這么幾手小小的變化花招,卻能令云林禪寺的僧人疲于奔命,不得不改弦易轍,重新列陣,不難想像當年這老魔為破陣不知煞費多少苦心。”
他哈哈一笑問道:“無空大師,大伙兒都跑得累了吧,是不是要休息片刻?”
無空大師橫抱銀杵,道:“丁施主想來對敝寺陣法頗有研究,貧僧佩服,但施主若想兵不血刃的突出此陣,未免就太小覷了大日如來陣!”
雙方交戰(zhàn)至今,各顯神通,卻尚未真?zhèn)硬撼過一招,但在心智、氣勢、身法、話鋒之上的交手,已堪精采紛呈,讓人拍案叫絕。
須知破陣一道,不在逞匹夫之勇猛打猛沖,除非實力勝過對方太多,否則只能自取其辱,適得其反。相反在陣法變化,心態(tài)把握等諸多無形之處,才真正是決勝的關(guān)鍵。
正因為丁原能領(lǐng)悟此理,才能令無空大師由衷發(fā)出贊嘆。
丁原一面審視陣形,一面調(diào)息答道:“丁某對奇門遁甲所知有限,僅止皮毛而已。大師這么說,丁某愧不敢當。不過,事到如今,在下說什么也要試上一試,絕不能俯首就擒,低頭認輸!”
說著話,他袖底光華一展,翻天印倏忽狂飆,綻開層層光瀾,巍巍壯觀,直朝左首三名僧眾轟落。
驟然間風云變色,戰(zhàn)端再開,卻已是真刀真槍的一場惡戰(zhàn)序幕拉來。
三名黃袍棍僧齊齊低頌佛號,朝后退出三尺,左右六名棍僧法棍揮舞,幻出六層黃銅光圈,猶如縛龍鎖鏈套向翻天印。
翻天印隆隆碾過,碎開光圈,那三僧的法棍朝天點到,“鏗”的硬生生迸開翻天印。
整座大陣卻突然轉(zhuǎn)動起來,將剛剛出現(xiàn)的一絲縫隙重新堵上,依舊是嚴絲合縫,風雨不透。
丁原一收翻天印,目光緊鎖那三名黃袍棍僧,身軀一縱于流光飛影里,先一步候到對方落足之處,雪原仙劍左右開弓,虛晃牽制兩側(cè)棍僧,左拳一凝勢同山岳,雄渾無比的一記“一”字訣,直轟中間一僧的胸膛。
卻見左右六僧飛快收攏過來,閃身到當中一僧的背后排成兩列,右掌抵住前一人的背心,佛門真氣源源不絕輸入了進去。
那僧人等若合起七人之力,聲勢大振,竟毫不畏懼丁原一拳之威,呼喝一聲揮棍劈下,“鏗”的一響與丁原拳頭結(jié)結(jié)實實的一撞,激起漫天罡風。
七名棍僧身軀一震,借勢散開,心頭俱是驚訝莫明。
原來丁原這一拳透過法棍,將一道凌厲磅礴的真氣破入眾僧體內(nèi),直壓得他們氣血翻騰,難以自持。若是僅有正中一名黃袍棍僧直面以對,結(jié)局不問可知。
丁原卻是暗叫一聲可惜,翻身側(cè)閃,讓過身后三僧的掩襲。但他甫一移動位置,其他僧眾也隨之游走,寸步不離。
雙方棍劍飛騰,彈指就激戰(zhàn)了三十余回合。
大日如來陣號稱佛門五**陣之一,與靈空庵的“南無佛境”并駕齊驅(qū),實非虛名所致。陣勢一旦發(fā)動,變化之多,奧妙無窮,除了局內(nèi)之人親身感受,旁人委實難以用言語描述。
上一刻陣形好似天女散花陡然盛綻,趨避開丁原仙劍無儔鋒芒;下一刻卻立即轉(zhuǎn)守為攻,似水銀泄地,浩蕩千里奔涌而來。
陣中剛?cè)岵搶嵔患樱辗抛匀纾瑓s始終保持著一種佛門的寬和恢弘,教人嘆為觀止。
但丁原身經(jīng)百戰(zhàn),一身修為享譽天陸又豈是幸致?身法展動,劍寒云霄,如一條游魚穿梭游弋在大日如來陣中,絲毫不落下風。
照這樣打下去,再過十招百招,鹿死誰手,仍難預(yù)料。
然而丁原卻不欲久戰(zhàn),一方面顧忌體內(nèi)毒傷隨時可能復發(fā),另一方面連日苦戰(zhàn)縱是鐵打金剛也難以支撐。況且云林禪寺的后援不知何時會到,一旦數(shù)百僧眾形成合圍,自己真的有通天本事,也難逃重圍。
他心念催動,丹田真元氣貫日月,左手食指凌空虛彈,一橙一紫兩束劍芒噴薄而出,頓時光華大漲,遮天蔽日。
無空大師心頭一凜,加緊步法挪移,高聲喝道:“大伙兒小心,這是翠霞的伏魔六劍!”
這些僧人都曾參與去年的云夢一戰(zhàn),親眼目睹丁原以六道神劍大顯身手,破去一執(zhí)大師的降魔珠。而今設(shè)身處地,方知一執(zhí)大師當日力抗六劍,竭盡所能,是何等的不易!
但見另外四劍絡(luò)繹祭起,六束絢爛奪目的各色劍光有若長虹橫天,氣象萬千,在丁原心念駕馭下?lián)]灑自如,睥睨縱橫。
一時群僧措手不及,各自緊守門戶,轉(zhuǎn)動大陣,窮于應(yīng)付,氣勢上無形被壓下了一大截。
丁原心中進入了物我兩忘的空明化境,就如一愚大師生前指點的那樣,見空明性,諸象不生。
整座大陣無論如何旋轉(zhuǎn)變幻,擾人耳目,都逃不過丁原通明仙心,總能制敵機先,以六道神劍凌空飛擊,不使其緩過這口氣來。
不到半盞茶的工夫,群僧呼吸漸漸急促,左支右絀,連帶著陣形也開始顯出松散。
無空大師情知不好,鼓蕩真氣高喝道:“降魔除妖,我佛慈悲!”
群僧聽他這聲獅子吼喝在心頭,精神不由一振,大日如來陣驀然內(nèi)收,步步為營,互成犄角向丁原壓迫上來。
丁原明白無空大師見勢不妙,已準備破釜沉舟,要發(fā)動大日如來陣最后石破天驚的一擊,好挽回劣勢。
他將計就計,徐徐收攏六道神劍,憑雪原仙劍守住中宮,靜待對方亮出底牌。
包圍圈越收越小,將丁原閃展的余地最后僅限制在數(shù)丈方圓內(nèi)。放眼瞧去,棍影如山,重重疊疊,掀起一股股狂飆激蕩,好不驚人。
無空大師面色莊嚴靜穆,見時機已到,揚聲頌道:“萬法歸原,我佛如來!”
“轟”的一聲雷鳴,十六道棍杵光影一齊迸發(fā),形成一個圓球形狀的金色光罩,其內(nèi)山崩海嘯般的罡風激揚,幕天席地從四面八方壓向丁原。
丁原哈哈『一笑,六劍齊收匯聚成一道白色炫目華光,直沖九天。
所謂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他早打定主意憑借六道神劍放手一搏,只攻一點,從而突破全局。
群僧轟然唱喏,一聲“阿彌陀佛”,上方棍影舒展起伏,恰似滔天巨浪當頭壓下,迎面撞向六道神劍。
其他各方的僧眾再變陣法,從丁原側(cè)翼與身后掩襲上來,欲令其首尾難顧,應(yīng)接不暇。
丁原丹田中的“都天伏魔大光明符”驟然升騰,白茫茫的銀色光暈流轉(zhuǎn)全身,低低鏑鳴。丁原仙劍左右飛縱,震開兩側(cè)攻勢,卻對背后的掩襲置之不理。
他深吸一口氣,丹田真元流動凝鑄,在背部借助“都天伏魔大光明符”鑄成一層銅墻鐵壁,莫有能開。
“轟——”的兩聲幾乎同時爆響,直傳出數(shù)十里遠,讓周遭百姓無不翹首相望,以為晴空打雷,必有天怒。
上方的大日如來陣被六道神劍一舉沖散,四名棍僧口噴鮮血飛跌而出,手中法棍也不知被激飛到了何處。
但丁原背心也挨了三記重擊,雖有“都天伏魔大光明符”護體,也禁不住悶哼一聲,嘴角溢血。
他身劍合一,從漫天飛舞的棍影中奪路殺出,周圍奼紫嫣紅的流光兀自飛濺激鳴不已,騰起滾滾云煙霧嵐。
而丁原就如同一羽破云射日的雄健蒼鷹,展翅高飛,直朝高空電射而去,將云林眾僧遠遠的甩在了腳下。
無空大師提杵仰頭,見丁原與雪原仙劍一溜飛光馳翔霄宇,自己已是追之不及,情不自禁的扼腕一嘆。
他正打算吩咐收兵,救治受傷的弟子,卻猛然察覺丁原遠去的身形,不知為何輕輕顫動了幾下。
這點細微的變化落在別人眼里,或許不算什么,卻逃不過無空大師的雙目。他低低咦了聲,凝神繼續(xù)觀望,心中生出一絲希望與疑惑。
果然丁原身形的搖晃越來越明顯,在空中蹣跚迤邐,跌跌撞撞,猶如醉漢迷離,搖搖欲墜,隨時都會重重的摔落下來。
這情形連一眾黃袍棍僧也看得清清楚楚,其中一名弟子叫道:“他受傷了,咱們快追上去!”
無空大師心中奇怪,適才他分明看見丁原以“都天伏魔大光明符”之力化解了背后的攻擊,以他的修為,照理絕不該生出這等反應(yīng),否則也不可能兵行險招硬挨上一擊,仗劍突圍。
可丁原為何突然變成眼前的樣子,任他百多年的學識閱歷,一時也說不上來,白眉不由一蹙。
他見身旁一眾弟子個個興奮莫名,躍躍欲試,于是說道:“也好,我們趕上去看看,卻要提防他又再使詐,有意作出受傷模樣,好教旁人生出懈怠之意。”
可丁原這回卻是實實在在的傷重難支,就在他聚起“都天伏魔大光明符”,接下背后重擊的同時,體內(nèi)蘊藏的火毒也因受到連日血行加速的刺激,再次發(fā)作。
更要命的是,這回除了如火如荼的火毒之外,更添加上了一股冰徹骨髓的寒氣,一并冒升出來,存心要湊個熱鬧。
這股寒流自然是拜農(nóng)冰衣的高明醫(yī)術(shù)所賜,放在平時對丁原本也不算什么,可現(xiàn)在他已著實不堪在自己的傷情上,再加諸一草一羽。
一冷一熱兩股截然不同的毒氣宛如氾濫決堤的洪濤,在他五臟六腑中翻江倒海,肆虐橫行。丁原只覺得整個身軀都快炸裂了一般,眼前金星亂冒,天昏地暗,額頭的冷汗熱汗涔涔滴落,背心更早已濕透。
他的神志漸漸麻木,只憑借一縷“都天伏魔大光明符”的力量苦苦守護住心脈,人昏昏沉沉的在風淡云輕的空中載浮載沉,隨波逐流,若不是雪原仙劍深通靈性,發(fā)出一團光暈托住了主人身軀,他此刻早已從千丈高空摔落,墜得粉身碎骨。
迷迷糊糊里,隱約看見一眾僧人圍了上來,個個臉上露出驚異神情,似乎也不明白丁原怎么會變成這樣。
四名黃袍棍僧小心翼翼的欺到近前,探出雙手抓向丁原四肢。
丁原目中怒光一閃,低哼一聲,身軀奮力掙扎彈起,驚得那四名僧人不由自主的朝后退出數(shù)丈。
但隨之一股腥甜熱血不可抑制的從嗓子眼里噴出,最后的意識里,丁原苦笑嘲道:“想不到,我丁原終究又被人像小雞一般捉住。”
見手下弟子終于擒住丁原,無空大師大松一口氣,吩咐道:“發(fā)出信號,已經(jīng)捉到丁原了。”
他心里不存半點得意之情,端詳著丁原昏迷的面龐,實在大惑不解。
而那四名僧人此刻已說不出話來,拿住丁原的雙臂或如墜冰窟,或似熔巖灼燒,苦不堪言,只能拼命運起佛門真力抵抗。
第十章六道
一眨眼,丁原已在云林禪寺中被幽禁數(shù)日。
這些天,火毒又發(fā)作過兩次,每回的強度也都在增加,直令丁原吐血昏厥方才作罷。可蹊蹺的是,五日大限已過,他居然還活著。
依照九真師太的說法,此時的丁原,怎么也該毒火焚身,形銷神散了才對。
然而盡管火毒來得越發(fā)猛烈,但丁原還是一次次的蘇醒過來,仿佛像他這樣的人,就連掌管幽冥鬼界的閻王爺收下也嫌麻煩。
他被囚禁在一座圓形的石室中,透過四壁的窗戶,每日都能感受到晨昏變化,日月迭替。
石室頂部高達十余丈,構(gòu)成高聳的穹頂,好似一個錐形的塔尖。
里面很是寬敞,五、六丈方圓里桌椅、床柜一應(yīng)俱全,甚至還掛著十多幅以佛門經(jīng)書故事為題材的書畫。
只是,這座石室里,不見有門供人出入。
在石室中央凸起一圈離地三寸高的圓形平臺,上面鏤刻著密密麻麻的佛門梵文,卻是一扇法陣入口。
每次云林禪寺的僧人為丁原送來清水素齋,都是通過這座法陣。看上去,倒與丁原故居里暗藏的那道密室入口頗為類似。
但丁原不用試也曉得,這座用來囚禁自己的佛門法陣,與娘親當年為珍藏天殤琴所設(shè)下的陣勢,威力不可同日而語,著實有云泥之別。
就算這樣,云林禪寺也對他放心不下,以云林九大絕技之一的截經(jīng)手封了丁原奇經(jīng)八脈,使他空有一身絕世修為無從施展,更將雪原仙劍也收了去。
除此之外,眾僧對他還算客氣,每每病發(fā)都會請來無怨大師為他診治。
雖然這老和尚醫(yī)術(shù)高超,在云林禪寺中無出其右,但遇上丁原體內(nèi)的絕癥,也只能頻頻搖頭。
見著丁原毒發(fā)時痛苦萬狀,他仿佛也感同身受,好不難過,畢竟自己一條性命在幽明山莊里,全靠著眼前的年輕人才撿了回來。
假如不是丁原犯下了彌天大罪,殺害了一愚大師,無怨大師早就要挺身請命,為丁原求情。可惜,今朝即使是無涯方丈有意開脫,也一樣心有余而力不足。
一來二去,丁原卻和無怨大師交上了朋友,兩人閑暇時海闊天空無所不聊。
說起來,丁原的年紀不及對方一個零頭,可無怨大師這么多年少有踏出云林半步,于世事所知反倒不如丁原。
丁原情知難以脫困,左右無事便將一些奇聞逸事選撿出來說與無怨大師,也好消遣去一些光陰。
老和尚平日吃齋念佛,只道天地之大不過云林爾爾;宇宙之奇,盡在經(jīng)文之內(nèi),何曾聽人說起過那些光怪陸離、不可思議的故事?常常聽得不覺時光飛逝,搖頭拊掌,驚嘆不已。
但兩人之間絕口不提丁原囚禁一事,丁原更不會問云林禪寺打算如何發(fā)落自己,整日里悠然自得、談笑風生,瞧得無怨大師心中暗自痛惜這樣的一個年輕人,怎會入魔至深?
事實上,丁原內(nèi)心也異常焦灼,也絕對沒有就此認命,聽憑云林禪寺的宰割。
只可惜截經(jīng)手不愧是云林九大絕學之一,丁原數(shù)日的探索努力,卻遲遲找不到破解的方法,反會一不小心牽動不堪重負的經(jīng)脈,疼得冷汗直流。
這日午后,毒傷三度發(fā)作,足足折騰了兩個時辰才平靜下來。待丁原醒來時,窗外月上梢頭,清風徐拂,已過了掌燈時分。
他見無怨大師還一個人獨自守在床前,不由心生一絲感動,心想這老和尚待我果真不錯,與那些動輒滿口佛門正義、道貌岸然的所謂高僧相比,實在可愛太多。
丁原朝他微微一笑,道:“大師,你還沒走?”
無怨大師同樣微笑道:“丁施主未曾蘇醒,貧僧又怎能放心離開?
“說來慚愧,我雖已為施主用盡所能想到的各種辦法,來減輕施主毒發(fā)時的痛苦,但現(xiàn)在看來效果并不如貧僧預(yù)料得那樣好。唉,或許只有農(nóng)醫(yī)仙才能有此神通手段吧!”
丁原謝道:“大師已經(jīng)盡力,更不用自責。事實上,在下對大師連日的照料,甚是感激。可惜,在下也許活不過多久,也無以為報了。”
無怨大師急忙道:“丁施主切不可這么想。你幽居此地,尚有所不知。連日來,天陸正道許多門派都有耆宿上門,為丁施主向方丈師兄求情。
“而且更有傳言說,南荒與漠北的魔門高手也在四處云集,揚言要將丁施主救出云林。這些日子,方丈師兄也為此事著實頭疼不已。”
丁原一怔,南荒群雄自然是因著年旃要前來搭救自己,可漠北一脈自己與之并無深交,又是從何說起?
他猛然想起在幽明山莊中,漠北梟雄古大先生感恩之語,當時自己全不在意。沒想這些人果然是鐵血漢子,明知云林禪寺乃藏龍臥虎之地,竟也要為著自己揚戈硬撼,一時心中涌動暖意。
無怨大師繼續(xù)道:“說來也不奇怪,當日丁施主在幽明山莊中赴湯蹈火,甘冒奇險,救下了七大劍派那么多高手,眾人心中自是感激。
“而今丁施主被囚,那些人得到消息,哪有不趕來求情的道理?尤其是越秀與燕山兩派,竟然是掌門人親自登門,教方丈師兄也好生為難。”
丁原眼前浮現(xiàn)起蕭浣塵、屈痕、屈箭南等人的身影,淡淡一笑,應(yīng)道:“哦!”
無怨大師苦笑道:“可惜丁施主所負之罪名,乃是害了本寺的一愚師叔。否則換作其他任何一樁,敝寺定可通融。”
他嘆了口氣道:“其實貧僧也相信一愚師叔絕不是丁施主殺害的。想當初施主曾在劍下放過一執(zhí)師叔,又在幽明山莊救了貧僧。而一愚師叔歸隱已久,丁施主何必要去加害于他呢?
“奈何鐵證如山,除非一愚師叔復生,不然——”
丁原笑道:“不然在下必定難逃一死,貴寺要為一愚大師向在下討還公道?”
無怨大師連連搖頭道:“敝寺尚無此先例,依貧僧想來,最壞也只不過是在敝寺中修身養(yǎng)性,終生參悟佛法而已。”
丁原哼道:“要真是這樣,與死何異?”他心里早打定務(wù)求脫困的主意,此刻也不愿與無怨大師多說什么。
無怨大師低嘆一聲,沉默片刻說道:“敝寺今日已經(jīng)決定,三日后于戒律院中舉行公審,由方丈師兄親自主持。屆時,各派宿老也將多有列席。【云霄閣&://"="_;整理收藏】
“聽說,翠霞派也會有人前來。”
丁原問道:“可是盛年盛師兄?”
無怨大師回答道:“這個貧僧就不知道了。丁施主,另外還有一個好消息,貧僧剛才差點忘記告訴你。”
丁原道:“好消息,在下現(xiàn)在還會有什么好消息么?”
無怨大師道:“今晨貧僧得著消息,農(nóng)醫(yī)仙明日就會登臨敝寺,為丁施主診斷醫(yī)治。有他這位天陸第一神醫(yī)出手,丁施主的毒傷或有轉(zhuǎn)機也未嘗可知。”
丁原笑了笑,問道:“大師,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周圍的設(shè)置古怪得很?”
無怨大師回答道:“此處是敝寺的”承天壇“頂層,此壇早在六百年前便已修成,原本是敝寺高僧閉關(guān)修行,參悟禪機的地方。
“因敝寺是佛門凈地,從不設(shè)牢獄,而丁施主的身分又頗特殊,故此方丈師兄才決定將施主安置在這里,也好避免閑雜人等的滋擾。”
丁原點點頭,兩人又聊了些其他話題,見夜色已深,無怨大師才起身告辭。
翌日上午,無怨大師果然引著農(nóng)百草來到承天壇,為丁原診治。
未見農(nóng)百草之前,丁原想著這位號稱天陸正道第一神醫(yī)的醫(yī)仙,又是十大高手之一,多半該是道骨仙風、儒雅飄逸的模樣。
可乍見此老時,才明白“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這句古話誠不我欺。而孫女生得伶俐可愛,更不代表爺爺也會如此。
他的相貌打扮,活脫就是一個常年在田地里耕作的老農(nóng),滿身的土氣,一身青衣雖然干凈,卻是皺皺巴巴,仔細一看,黑靴上還沾著幾點泥巴。背藥箱,手中拄著根五尺多高的細長竹杖。
惟獨一雙細小的眼睛里暗蘊精華,卻也是黑的少,白的多。唇上的一簇小胡子半是花白,只要一開口,便隨著嘴巴上下顫動,頗為滑稽。
三人略一寒暄,立覺無話可說。
農(nóng)百草道:“大師,老朽要為丁原診治傷勢,請你暫且回避如何?”
無怨大師久聞農(nóng)百草行醫(yī)有不喜人旁觀的習慣,也不以為意,頷首合十道:“貧僧這就告退,卻不知該何時再來接農(nóng)施主離開?”
農(nóng)百草道:“一個時辰。如果一個時辰之內(nèi)老朽尚無把握治愈丁原,那么普天之下也沒人能治好他了。”
這話說得十分自負,但從農(nóng)百草口中而出,無怨大師也并不覺得狂妄,應(yīng)道:“好,貧僧便在壇外守候,一個時辰后再上來接施主。”說罷啟動法陣,一束金光從地上升起,無怨大師的身影頓時消失不見。
這出去的方法丁原不知觀察了多少回,但始終瞧不出什么蹊蹺之處。
他也想過一旦能恢復修為,從窗口脫身也未嘗不可,但轉(zhuǎn)念間就明白即使是那小小的窗戶,乃至整座承天壇,必然暗中都設(shè)有極為厲害的禁制,否則云林禪寺也不會這么放心把自己一個人放在頂層了。
農(nóng)百草待無怨大師離開,道:“丁原,靜坐莫動。”
他鼻子里低低一哼,兩條細細的青氣竟凝聚如小蛇樣蜿蜒而出,鉆入丁原鼻孔。而后順著嗓子眼汩汩而下,迅速在他經(jīng)脈中游走盤旋,通達周身,癢癢的頗是難受。
丁原依言靜坐,任由農(nóng)百草施為,問道:“農(nóng)醫(yī)仙,冰兒姑娘可好?”
農(nóng)百草低哼道:“她好得很,如今正在翠霞山與令師兄盛年在一起。”
片刻丁原又問道:“農(nóng)醫(yī)仙,在下身中的火毒可還有救?”
農(nóng)百草一翻兩眼,毫不客氣的道:“你啰嗦什么,沒看老朽正在為你診斷么?”
丁原被他嗆了句,頗是尷尬,看在農(nóng)冰衣的面上好不容易氣平,暗道:“他好壞也是來為我醫(yī)治的,雖然脾氣古怪些,卻也絕不是壞人,我何必與他斗氣計較?”
但丁原也不再開口,免得農(nóng)百草又埋怨自己擾亂了他老人家的思路。
這一靜足足過了一頓飯的工夫,農(nóng)百草猛地深吸一口氣,丁原體內(nèi)的兩道青氣倏忽升起,又打從鼻孔冒出回流向農(nóng)百草。
農(nóng)百草瞑目不語,仿佛是在品味那兩股從丁原身上回返的青氣。這樣的診斷方式,令丁原也大有別開生面之感。
然而農(nóng)百草的眉頭卻越來越緊,一對眼睛幾乎擠兌到了一塊兒,低低的自言自語道:“奇怪——”
丁原心里疑惑,不曉得這位醫(yī)仙在奇怪什么,話到嘴邊硬是忍住沒問。
又過了許久,農(nóng)百草第二次低聲咦道:“奇怪得很——”
他見丁原無動于衷,就像要睡著的樣子,忍不住來氣,哼道:“丁原,你怎么不問問老朽在奇怪什么?”
丁原見他終于憋不住要主動說話搭理自己,不由心下暗笑,臉上卻淡淡的道:“農(nóng)醫(yī)仙若愿意告訴在下,在下不問也能曉得;若你老人家不肯說,我又何必多嘴?”
農(nóng)百草更火了,手一揮道:“難道你就一點不擔心自己的毒傷么?”
丁原故意嘆口氣說道:“依照九真師太的說法,在下這毒傷三、五日內(nèi)必死無疑。而今我已多活了數(shù)日,早就是賺的啦!
“那仙靈朱果之毒本就是絕癥,農(nóng)醫(yī)仙也不必費心了。”
農(nóng)百草呸了聲,道:“放屁!那老尼姑佛法修為堪稱當世第一,可論及醫(yī)術(shù)心得,她比老朽還差得遠!
“什么三、五日必死無疑,你現(xiàn)在不是活得好好的么?實話告訴你,你不僅三、五天里不會死,三、五十日內(nèi)也死不了!”
丁原一怔,問道:“這是什么道理?”
農(nóng)百草道:“什么道理,你怎么不去東海問九真那老尼姑?哼,這多虧你曾經(jīng)被翠霞六仙以”**回天心法“洗經(jīng)易髓,體內(nèi)經(jīng)脈血管乃至五臟六腑遠勝常人為強。仙靈朱果的火毒盡管厲害,可一時半刻還燒不死你小子。”
丁原驚喜交集,猶如被閻王改判了生死令,想到自己若能再多活三、五十日,只要設(shè)法從云林禪寺脫身,便能有充裕的時間去追查真兇,揭穿一慟大師的陰謀詭計,委實算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丁原道:“原來如此,只是不知過了三、五十日,在下還能活多久?”
農(nóng)百草道:“這就看你的造化了,也許兩個月,也許三個月,但最多不超過百日。”
丁原松了口氣,道:“那也足夠了,已比在下預(yù)料的好了太多。”
農(nóng)百草奇道:“丁原,你僅只有百日性命而已,為何不問問老朽是否有法子救你?”
丁原道:“農(nóng)醫(yī)仙若能救得在下,自然會救。若不能,在下何必多問?”
農(nóng)百草沉默半晌,徐徐道:“實不相瞞,眼下老朽也沒想出什么醫(yī)治的辦法。但既有數(shù)十日的工夫,老朽勢必會竭盡所能,救回你的性命。
“適才老朽所說的第二聲”奇怪“,就是指你體內(nèi)的生機旺盛得出乎老朽預(yù)料之外,這對于一個身患絕癥之人,至關(guān)重要。”
丁原苦笑道:“在下現(xiàn)在的確還舍不得死,實在有太多的事情需要等著去做。不知道農(nóng)醫(yī)仙第一聲”奇怪“指的又是什么?”
農(nóng)百草臉上露出怒容,道:“你體內(nèi)除了火毒,還有一股濃烈的寒氣,應(yīng)是最近十日內(nèi)所染。
“想來那人本是好意,希望以陰怯陽,水火調(diào)和治愈你的毒傷。殊不知,仙靈朱果的火毒何等厲害,哪是尋常藥物克制得住的?”
他越說越氣,情不自禁一拍桌子,道:“這么一來,適得其反,反而加重了病情,也讓老朽的診治難上加難。
“真不曉得是哪個混蛋自以為是,這般胡亂醫(yī)治,老朽若能見著他,必先抽上兩個耳刮再說。”
丁原笑道:“恐怕你真知道她是誰,便舍不得下手了。因為這人正是農(nóng)醫(yī)仙的孫女,冰兒姑娘。”
農(nóng)百草面容一僵,漸漸現(xiàn)出無可奈何的神情,嘆口氣道:“庸醫(yī)誤人。”
丁原禁不住莞爾,道:“冰兒也是好意,何況在下本是必死之人,再多這么點傷勢也不算什么。”
農(nóng)百草頷首道:“難得你看得這么開,老朽這里有一瓶丹藥,你每日服上一粒,可疏導氣血,減少火毒發(fā)作的頻率。另外,也能略略減輕一些痛苦。
“可是,你現(xiàn)在宜靜不宜動,最忌諱的就是血行速度加速。不然,隨著火毒發(fā)作次數(shù)的不斷增加,你的身體總有吃不消的一天。”
丁原收了瓷瓶,道:“多謝農(nóng)醫(yī)仙,好在我天天待在這里面,想活動身子骨也難。”
農(nóng)百草翻翻眼白道:“你是舒服了,可外面早已鬧翻了天。近幾日云林禪寺不斷有魔道中人夜探,幸好還沒死人。另外,屈痕、蕭浣塵他們也在云林禪寺一住數(shù)日,就等著后天的公審。
“丁原,你小子可真不一般啊,居然讓正魔兩道頂尖的人物齊齊來為你操心。”
丁原早從無怨大師處知道這個消息,聽農(nóng)百草說起外面的陣勢,于是道:“農(nóng)醫(yī)仙,在下還有一事想煩勞于你。
“請你出去后替在下放出話,就說大伙兒的好意丁某心領(lǐng),但說情也好,劫獄也罷,丁某一概謝絕。一人做事一人當,丁某的事情,丁某自會設(shè)法解決,不勞大伙兒冒險操勞。”
農(nóng)百草怔了怔,緩緩點頭道:“好小子,夠膽。你的話老朽一定給帶出去。”
丁原抱拳笑道:“多謝農(nóng)醫(yī)仙了。”
農(nóng)百草凝起黑少白多的眼珠子望著丁原,沉聲道:“老朽要救你性命,你未曾開口說過一個謝字。老朽只答應(yīng)傳出一句話去,你卻要謝老朽。
“丁原,淡言真人沒有白白教導你一場,老朽也沒有白來這一回!”
丁原心頭一陣激動,道:“農(nóng)醫(yī)仙過獎了,凡事自有天數(shù),丁某生死由命,何必連累朋友?何況,丁某就不信憑著自己的本事,真會受困云林不得出去。”
農(nóng)百草道:“丁原,老朽此來之前,曾在翠霞見著曾山。他也同樣托老朽給你帶一句話,要你好好琢磨領(lǐng)悟。”
丁原一奇,問道:“曾老頭有什么要告訴我的?”
農(nóng)百草道:“他說,所謂六道,即指希、微、夷、虛、無、空,翠霞六脈即由此而來。你若能明白這六個字,才算真正將六道神劍參悟。”
丁原喃喃將六字重復了一遍,雖然乍聽之下微覺奇怪,為何曾山在這當口還要自己再參悟六道神劍,但細默之下,突感眼前好像又被打開了一扇虛掩的大門,外面那廣闊無垠的天地直教人心馳神往,恨不得立刻就開始靜坐思悟。
又過了一陣,法陣光芒甫起,原來是一個時辰已經(jīng)到了,無怨大師前來接回農(nóng)百草。
他看了看丁原,小聲問道:“農(nóng)施主,丁施主的傷勢可還有救?”
農(nóng)百草一甩袖子,道:“笑話,老朽出手診治的病人,還沒聽說有哪個治不好的。就算今天不行,過幾天也必定會有法子。無怨大師,你不用擔心。”
無怨大師心里奇怪,剛才農(nóng)百草還說,倘若自己一個時辰內(nèi)想不出醫(yī)治辦法,當世便無人再能醫(yī)得。怎么突然口風就變了?
他乃有道高僧,自然不好意思直接詢問,可臉上不免露出了疑惑。
丁原笑道:“大師放心,有農(nóng)醫(yī)仙在,在下的這點毒傷至少一時半會不礙事。”
無怨大師不明實情,喜道:“這就好,農(nóng)施主不愧乃天陸第一神醫(yī),出手不凡。”
農(nóng)百草尷尬的咳嗽道:“大師,老朽嗓子眼渴得冒火,咱們趕緊走吧,貴寺該有清靜的地方讓老朽喝上口香茶吧?”
無怨大師道:“是,是,農(nóng)施主,咱們這就走。”
他又向丁原告辭道:“丁施主,你好生歇息,貧僧有了空閑就會來看望你。”
丁原想到要靜心參悟曾山所傳的六字,于是道:“大師不妨明日再來吧,今天在下也沒什么需要了。”
農(nóng)百草看了眼丁原,轉(zhuǎn)身走進了法陣。
屋里立刻安靜了下來。
丁原取出一顆農(nóng)百草送給自己的丹丸和水吞服了,小腹里升起一團暖意在全身蔓延,暖洋洋的甚是舒服。
他盤膝坐回床上,知道好一陣也不會有人再來打擾,徐徐闔上雙目,寧靜心神。
他的經(jīng)脈已被云林禪寺以截經(jīng)手封制,渾身真氣絲毫動彈不得,就好像到處都加上了重鎖一般。
但參悟曾山所傳的六字,只在乎于心,卻與真氣能否游走無太大關(guān)聯(lián)。
所謂煉氣不如修心,他深知曾山表面看似嘻嘻哈哈,其實內(nèi)里自有分寸,絕不會平白無故托農(nóng)百草傳來六字真言。
或許,這就與自己的脫困有著重大的關(guān)系也說不準。
就這樣,丁原不知不覺里踏入無我無物,渾然相忘的先天空明之境,腦海中細細思索參悟著“希、微、夷、虛、無、空”六字,一片嶄新的天地在眼前慢慢開啟。
窗外的日頭由東而到中天,再緩緩朝西面山頭沉落,光陰便這么悠然而逝。
承天壇頂層的密室里,丁原宛如泥塑木雕,靜靜的盤坐在床頭,一任清風從窗口吹入,悄悄拂起他的衣袂。
不經(jīng)意里,一輪明月已然爬上枝頭,又是一個看似寧靜的夜晚來臨了。
(https://www.dzxsw.cc/book/151167/8049248.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ǎng):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wǎng)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