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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節


  第一章吻傷

  “雪兒!”這丁原心中喚過千萬回的名字,在他的嗓子口浮起沉下,沉下又浮起,竟凝梗住了。

  他仿佛是突然間失去了所有的力量,惟有怔怔佇立在原地,動也不動的望著那紅色身影,直似著了魔咒,連桑土公與晏殊招呼他的聲音,都沒有聽見。

  桑土公與晏殊見丁原全無回應,神態也大異以往的飛揚激越,不禁大惑不解。

  忽然發覺,身旁的姬雪雁竟也是如癡如魔,一雙秋水明眸里,透著復雜難言的神色,遙遙望向丁原。櫻唇輕輕顫抖間,卻奈何同樣久久不能說出半字,那薄如蟬翼的紅袖悄悄飄蕩,只是風兒多情?

  年旃半邊身子露在冥輪外,悠哉悠哉的飄蕩在空中,奇怪的瞧著丁原喃喃低語道:“這小子怎么了,中邪了?”

  待順著丁原的目光瞧見了姬雪雁,想起了丁原曾經說起的故事,忽然醒悟。

  他悶聲不響的縮回冥輪,沖著桑土公叫道:“桑胖子,老子為你干了半天架,你與你那婆娘,就沒什么好招待的么?”

  也不曉得打什么時候起,這個老魔頭居然對丁原百般維護起來。當然,在兩人斗嘴的功夫屬于例外。

  桑土公與晏殊終究是年過百歲之人,此刻哪有不明白的道理。

  聽得年旃的叫聲,晏殊忍不住啐了一口,桑土公卻是連連點頭道:“有、有,老祖你、你請——”

  蘇芷玉目睹丁原與姬雪雁的重逢,心底里不知是歡喜還是感傷。但她清楚,此時此刻,這里同樣也不需要自己的存在,輕輕朝著彩兒招招手,帶著它悄然退去。

  年旃與桑土公的對話,蘇芷玉與彩兒的離開,盡皆發生在丁原眼前。然而,他此時哪里還能說出話來,更沒有在意老鬼頭究竟在說什么。眼中、腦海中,只有那抹亮紅的嬌影不住的晃動、不住的盤旋。

  他終于見著她了。在事隔兩年之后,在一個從沒有料想到的場景中。

  曾經,無數次的在心底想象著再見伊人時的反應,該是憤怒的指責,還是冷漠的錯過?可這一剎那,想好的千百句臺詞,打定的種種主意,直成了空白一片。

  沒有預料中的激憤,也忘記了時光的流逝,丁原靜靜的站著,任由風兒蕩漾起額頭散亂的發絲。

  終于,姬雪雁默默的走近,短短的距離,竟似千山萬水一般的漫長遙遠。盡管,她未曾開口,但那包含著驚喜與傷感、震撼與愧疚、柔情與空漠的眸中,卻早流露出,內心里隱藏遮掩著的千言萬語。

  終于,她停下步履面對丁原站住,朱唇輕啟:“丁原,你還好么?”

  丁原的胸膛生起熾熱的刺痛,等了這多久,為了一個人由生而死,復而由死還生,苦苦守候的,居然是這樣一聲如同路人般的問候。

  面前的雪兒離著自己不過丈遠,依然是嬌媚動人,依然是紅裳如畫,熟悉的玉容上,卻多了一層恬靜,眼中更增了溫柔與哀傷。

  一瞬間,丁原陡然涌起一種奇異的陌生感。好像,雪兒正飄然飛翔在云巔,當中隔著層層云海,竟是這樣的不真實。

  他的嘴角掠起一縷淡漠的微笑,回答道:“我沒有死成,更沒有被困在潛龍淵中一世不得重見天日,自然很好。”

  姬雪雁淺淺一笑,但那笑容,任誰也看得出是如此的牽強,只是笑容背后的痛苦,卻已經被深深的隱藏。

  她輕聲道:“那就好,我該走了。”

  丁原的眉宇不由自主一揚,說道:“你是急著去找屈箭南吧,他怎么沒和你在一起?倒也放心讓你獨自一人深入云夢大澤中。”

  姬雪雁心弦一震,丁原的語氣雖然透著一股強自的冷漠,可是她如何能讀不出其中對自己的關懷與牽掛?郎心未改,無論為她吃了多少苦,歷經了多少難,只從這一句話里,姬雪雁已經明白。

  心底深處涌起來的陣陣柔情,幾乎快令姬雪雁失去自持,她多想不顧一切投入丁原溫暖的懷抱,向愛郎一訴那么多壓得自己透不過氣來的委屈與癡戀。

  只是,不能!

  姬雪雁低頭垂下眼簾,輕輕回答道:“兩年前,我已拜在靈空庵門下帶發修行,如今已等若出家之人。紅塵恩愛仇怨,皆與雪兒無緣了。”

  丁原的胸口像被人重重砸了一錘,沉聲道:“你出家了?”

  姬雪雁頷首道:“雖未剃度,卻也相差不遠。雪兒如今的法號靜齋,乃是恩師座下的關門弟子。”

  丁原星眸中掠過一絲寒光,徐徐道:“是屈箭南欺辱了你?”

  姬雪雁搖頭道:“屈師兄是好人,雪兒出家原本就不關他的事。”

  丁原追問道:“那是為什么?”

  姬雪雁沒有回答,低聲道:“忘了雪兒吧,她對不起你,也不配你付出這么多。”

  丁原的眼中好似有烈火在熊熊燃燒,他緊盯著姬雪雁再次追問:“你還沒有告訴我,為什么?為什么你會背棄我,為什么你要出家,為什么要我忘記你?”

  姬雪雁被丁原咄咄逼人的眼神、連串的質問,迫得幾乎透不過氣。

  她緩緩合上眼,在心底默頌起《諸空念忘心經》,才念到第二句“萬情皆苦,奈何世人執迷;因緣如幻,營役終生而難茍得”之時,再難矜持,顫聲道:“丁原,你何苦再迫靜齋?

  “事過境遷,許多事情都不可能重新來過,失去的便永遠失去,卻哪里有那么多的為什么可言?”

  丁原猛然伸手抓住姬雪雁的雙肩,五指緊緊陷入她的衣裳,徐徐道:“不,我要你親口告訴我,在你心中究竟還有沒有我?旁人不管說什么,我都是不信,但只要你一句話,我便可以扭頭就走,從此再不見你!”

  姬雪雁被丁原抓得隱隱作疼,但更痛的乃是那顆傷痕累累的芳心。

  她的臉上被丁原噴到一口口的火熱呼吸,想要推開他,竟覺得自己的身軀是如此的無力與軟弱,只恨不能立刻投入他的懷抱,重新獲得久違的溫暖。

  姬雪雁的內心激烈的掙扎,情感與理智痛楚的糾纏,卻終于還是搖頭道:“丁原,靜齋如今的心中只有佛祖,除此以外,早忘卻了塵間一切。你不要再問了好么?放開靜齋,雪兒,她已經離開了!”

  丁原一口熱血沖到嗓子口,狠狠忍住,狀若瘋狂的晃動著姬雪雁柔弱的嬌軀,大聲叫道:“不,我不相信你說的是真的,你一定要給我一個理由!”

  姬雪雁嚶嚀低語道:“丁原,快松手,你弄疼我了。”

  丁原一震,眼中露出令人心碎的絕望,無力松開雙手,身子朝后退了幾步,聲音滲著冰寒說道:“我明白了,是我失態了。對不起,靜齋師父,你走吧。”

  姬雪雁柔腸寸斷,臉上努力裝作平靜,雙手合十向著丁原說道:“丁施主,靜齋告辭了。”

  姬雪雁肩頭傳來火辣辣的疼痛,如雪的肌膚上,早泛起深深殷紅的指印。

  這指印不需多少工夫便會消退,而丁原的身影在她芳心中烙印下的痕跡,恐怕三生三世也無法磨滅。

  姬雪雁抬起頭,凝目望向丁原最后一眼,就看他呆呆的站在那里,如同元神出竅后的空空軀殼,在風中劇烈的顫抖著。

  她的心頭驀然酸疼,淚水禁不住涌上眼眶。急忙,轉身讓呼嘯的風嵐吹干濕潤的淚珠。不敢再說什么,惟恐那哽咽的聲音會在剎那失去控制,泣不成聲透露心底的軟弱。

  忽然聽見蘇芷玉的聲音喚道:“姬姐姐!”

  順著聲音,姬雪雁朦朧淚眼中,看見她正俏立在遠處,滿懷關切的望著自己與丁原。

  姬雪雁向她微微一笑,淚珠卻從眸中滾落,無聲無息沿著蒼白的面頰滑下。那笑容,難掩凄然。

  她向著蘇芷玉微一頷首,用傳音入秘說道:“芷玉妹子,我要回靈空庵去了,丁原就麻煩你多多照顧。他是一個好人,只是脾氣太沖了些,容易惹禍生事,難為你處處多提醒勸說。”

  蘇芷玉一怔,全無歡喜之情。她沒有偷聽丁原與姬雪雁的對話,更不清楚兩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誤會矛盾,竟然僵化至此。

  急切中,只得同樣以傳音入秘說道:“姬姐姐,你為何還要走,又為何要對小妹說這些?”

  姬雪雁愛憐的望著蘇芷玉,徐徐道:“我知道,你也是深愛丁原的,只是以前因為我,所以才躲到了一旁。如今,我與丁原的緣分已盡,以后便拜托你了。玉兒姑娘,祝你能與丁原白頭偕老,舉案齊眉!”

  說完這話,姬雪雁的眼前猛地一黑,險險摔倒。她急忙深吸一口氣,快步走向云澤深處,再不理會蘇芷玉的呼喚。

  淚水滿面,寒風撲臉,姬雪雁的腦海中混亂成空白一團,種種與丁原昔日共處的甜蜜回憶,一幕幕鮮活的浮現,耳旁隱約飄蕩起那首最愛的歌謠。

  倘若,丁原此刻在背后呼喚,倘若他追上來再挽留自己,她是否會留下,以后的故事是否會改寫?

  但沒有,背后只有絕望空洞的目光,像錐子一樣刺疼著她,逼迫著她拼命的加快腳步,遠離這令人窒息的地方。

  彩兒撲騰著翅膀從蘇芷玉肩上飛起,叫道:“小姐,等等彩兒,等等彩兒!”追著去了。也只有它,伴在姬雪雁孤獨孑然的身影旁,漸行漸遠。

  蘇芷玉嬌軀一晃掠到丁原身前,焦急道:“丁哥哥,姬姐姐這就走遠了,你怎么不追她回來?”

  丁原看她一眼,眼睛里空空蕩蕩,仿佛失去了靈魂。

  驀然他的嘴一張,悶哼一聲吐出口熱血,灑在腳下的泥沼中轉眼消失。

  蘇芷玉伸手扶住丁原,問道:“丁哥哥,你怎么了?”左掌抵住他的胸膛,輸入一道柔和真氣。

  丁原就像呆了一般,抑制著沸騰的氣血,死死凝視姬雪雁走遠的方向。

  只見她聽到蘇芷玉的驚呼,背影微微一頓,迅即加快了步履,終是沒有回首。

  丁原徹底死心,喃喃自語道:“雪兒,你為何負我!”情緒激動下,第二口血又再噴出。

  蘇芷玉催動“天一真氣”護持住丁原的經脈,柔聲勸慰道:“丁哥哥,你不要太傷心,只有保重住身子,才能想辦法重新找回姬姐姐。”

  丁原倏然低頭,視線里,映出蘇芷玉清秀淡雅的絕色容顏,那雙黑漆水靈的眼睛里,掩飾不住的柔情與關切,一如當年的雪兒。

  恍惚中,眼前的人兒仿佛變成了嬌憨明艷的伊人,朱唇旁含著俏皮的笑意,直在自己的耳畔輕輕嗔道:“壞東西!”

  那一聲如泣如訴,令丁原不能自己。

  一股熱血涌上頭頂,丁原突然一把抱住蘇芷玉溫暖芬芳的處子之軀,那力量大得幾乎要將她完全揉碎。沒有等蘇芷玉反應過來,濕潤火熱的嘴唇,已重重印在了她的香唇上。

  瞬時蘇芷玉只覺得天旋地轉,好像失去了所有的意識,那一顆心兒撲騰著劇烈跳躍,隨時都會從胸口跳出。

  丁原身上那強烈的男性氣息、那有力的臂彎、那痛徹心扉的熱吻,已使她迷醉在汪洋大海中。

  驀地,耳邊響起丁原近乎呻吟的聲音,低低喚道:“雪兒,雪兒——”

  蘇芷玉的心一沉,神志頓時清醒過來,心口卻猶如刀絞,她用力掙扎想脫出丁原的懷抱,但雙手推在丁原的胸前,反而激起了他更有力的擁吻。

  兩行清淚奪眶而出,她放棄了抵抗,無助的任由丁原粗暴的親吻。她知道,丁哥哥的心目中,所吻的、所擁的并非自己,而是那遠去的雪兒。

  她的身子宛如寒風中的百合,不停的顫抖著、哭泣著,卻忍著泣聲,堅強的忍受這痛楚的熱吻。

  冰涼屈辱的淚水潤濕丁原的面頰,猛然令他從幻境中蘇醒。

  他終于意識到,懷抱中的人并不是姬雪雁,他的雪兒早已走遠。心頭傳來一陣猛烈的扯痛,他頹然放開蘇芷玉。

  蘇芷玉雙眸緊閉,淚水珍珠似的掛落,卻什么話也說不出。

  她怎會拒絕丁原的熱吻,怎能拒絕他的擁抱?但她又怎能視若無睹,丁哥哥甚至在擁吻自己的時候,心中也把她當作了雪兒。櫻唇上依然殘留著丁原的熱力與味道,竟是如此的酸楚痛苦。

  丁原回過神,望著蘇芷玉無助、哀凄的玉容,已然清楚自己剛才究竟作了什么。

  他默不作聲的抬起右手,狠狠在面頰上抽了一記響亮的耳光。一縷血絲從牙縫里溢出,臉上也泛起怵目驚心的紅腫,丁原不吭一聲又舉起左手。

  蘇芷玉輕聲驚呼,探手抓住丁原左臂道:“丁哥哥,你要做什么?”

  丁原臂上運勁,真氣一涌彈開蘇芷玉的手,“啪”的在左邊面頰上打下第二記。

  他并不停頓,又再次揚起了右手。

  蘇芷玉不顧一切的沖上前,緊緊抱住丁原虎軀,玉臉貼在他的胸口哽咽道:“別再打了,丁哥哥。我并不介意你吻我,真的,我不介意!”

  丁原的雙臂被蘇芷玉牢牢抱住動彈不得,他垂首說道:“對不起,玉兒,我瘋了,你越是這樣,我就越不能饒恕自己。你放開我,不要阻攔。”

  蘇芷玉搖頭道:“丁哥哥,你何苦如此?玉兒知道,你看著姬姐姐走了,心里不好受。但玉兒想來她一定是有什么苦衷,你千萬不要自暴自棄,不然姬姐姐也一定會十分的傷心。”

  丁原漸漸平靜下來,感受到蘇芷玉秀發里洋溢起的醉人芬芳,嘆了口氣輕輕道:“玉兒,你為何始終要對我這么好?”

  這個問題,丁原在兩年前已問過,事過境遷后再次提起,蘇芷玉的心弦依舊是劇烈一顫。

  她仰起頭,迎上丁原的目光,鼓起了勇氣回答道:“因為我也如姬姐姐一般的愛著你,所以希望你能與她和好如初,白頭偕老。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玉兒就可了卻所有的心愿,返回南海沉心天道,從此再沒遺憾。”

  字字溫柔、字字刻骨銘心,丁原非是草木,焉能無動于衷。

  他的眼神漸漸柔和起來,苦笑著搖了搖頭道:“我只怕,這個心愿是永遠達不成了,這么一來,你豈不是永遠也回不了南海?”

  蘇芷玉低下頭,白晰如玉的臉頰浮起淡淡紅霞,輕聲道:“若真是那樣,芷玉便永遠跟隨著丁哥哥,直到你能找回姬姐姐為止。”

  丁原百感交集,注視著蘇芷玉溫柔羞澀的玉容。他想說些什么,卻忽然覺得,此時任何的言語都顯得多余。

  姬雪雁聽見了蘇芷玉的驚呼,但不敢回頭。她只怕自己這么一轉身,就再不能堅持。

  艱難的邁著步子,姬雪雁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離開這里,在確定丁原的視線已無法望見時,她終于禁不住失聲痛哭出來。

  彩兒驚惶的叫道:“小姐,小姐!你怎么了,你為什么不理丁原了?”

  姬雪雁搖搖頭沒有回答,彩兒再聰明,也不過是一只通了靈性的鳥兒,而女兒家復雜微妙的心事,又豈是它能夠了解。

  過去的已不可能再從頭來過,丁原已經因為自己幾乎死過一次。如果不是自己,丁原就不會被迫下潛龍淵;如果不是自己,爹娘與爺爺也不會那般的愁苦;沒有了自己,或許丁原可以開始一段新的生活,畢竟在他的身旁還有一位蘇芷玉。

  而她,在潛龍淵的那夜變故之后,又如何能再次面對丁原,如何解釋那場天災**?

  既然,自己已經決意投身空門,那便不該再有回頭的路了。從此以后,青燈古佛聊盡余生,更會早晚向著菩薩,為丁原誠心的禱告,這就是自己能夠做的所有。

  她一路狂奔,就仿佛是要擺脫身后的什么無形魔影,不管前方在哪里,不管腳下是否還有路,只覺著離開丁原越遠越好,然而內心深處,卻又因這分遠離而不停的泣血,腳下的步子漸漸沉重。

  天色迅速的黯淡,姬雪雁不知道飛馳出了多遠,終于面前一黑,摔倒在泥沼中。

  好在雪朱仙劍旋即自動彈射而出,放出蒙蒙紅光,護持住主人的身軀,才未令她陷入沼澤。

  迷迷糊糊里,姬雪雁聽見了彩兒的叫聲,隔得如此遙遠,好像眼前又出現了丁原的身影,正含著灑脫不羈的微笑朝著自己走來——當姬雪雁蘇醒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正躺在一株中土并不多見的大樹底下。樹冠如同撐開的墨綠色大傘,遮蔽了半邊天空,蒼虬粗壯的樹根凸露在泥地上,恰似一雙臂膀將她懷抱其中。

  天已黑透,濃重的云霧之氣飄蕩在云夢大澤的空氣里,帶著淡淡的濕潤與涼意。

  在這株大樹的另一邊,一位老僧正盤膝入定,身旁插著一柄碧綠晶瑩的禪杖,在黑暗里閃爍著柔和朦朧的光暈。

  他雖然合著眼,卻已感知到姬雪雁的蘇醒。彎彎的白眉下,一雙眸子徐徐睜開,藹然向她送來一抹溫暖的笑容,低聲說道:“女施主,你醒了。”

  姬雪雁回想起昏迷前的情形,知道該是眼前這位陌生的老僧從泥沼中將自己救起,并一直陪護在身旁。

  她雙手扶著一邊的樹根想起身,不料指尖碰觸到的是一團柔軟的衣物。

  她疑惑的低頭,才看見自己的身上覆蓋著一件紅底金邊的袈裟,上面結滿了霜露。再看那老僧干瘦的身軀,只穿著月白色的布衣,但那儀態氣度卻令人油生敬意。

  彩兒的聲音在樹上叫起道:“小姐,小姐,你嚇死彩兒了!”

  姬雪雁朝著彩兒淡然一笑,盤膝彎腰,將袈裟迭放整齊,雙手奉到老僧面前道:“多謝大師。”

  老僧接過袈裟,將它平鋪在盤坐的大腿上,微笑道:“貧僧不過略盡本分,豈堪施主用個‘謝’字。

  “這云夢大澤多有魔物出沒,近日更有不少天陸正魔高手現身,女施主孤單一人,雖說修為不凡,卻仍須多加小心。”

  姬雪雁玉頰微熱,頷首道:“有勞大師提醒,晚輩靈空庵門下,法號靜齋。請問大師如何稱呼?”

  老僧和聲回答道:“貧僧無為,來自云林。靜齋師父原來竟是靈空庵弟子,難怪身懷如此出色的修為。不知為何突然昏倒于中途,莫非是遭遇了什么意外?”

  姬雪雁心中一慟,黯然搖頭。有些事情,縱然是面對這位得道的高僧,也是不能訴說的。

  她勉強含笑合十道:“原來您就是云林禪寺的無為方丈,能在這兒得遇大師,著實是弟子的福氣。適才若不是大師慈悲援手,只怕弟子已然不幸。”

  無為大師說道:“說起來,貧僧也是在遠處見著了靜齋師父的仙劍光氣,才有所察覺。待一走近,更聽得七彩鸚鵡的叫嚷,可見冥冥中自有天意。”頓了一頓,無為大師才說道:“有一問題,貧僧不曉得是否該問。”

  姬雪雁微笑說道:“大師何必客套,但凡弟子所曉,無不盡心回答。”

  無為大師沉吟片刻,徐徐問道:“靜齋師父深入云夢大澤,是否也為那傳聞而來?然而此事在天陸早已成為半公開之秘密,近日各派高手紛至沓來。貧僧入澤不過數天,便已碰上了三撥人馬。

  “靜齋師父若是隨師門同來,則該盡速前往會合,不然貧僧覺得,還是趕緊退出為好,一場殺劫只怕旦夕將來。”

  姬雪雁坦然道:“大師所猜無差,弟子的確是奉師門旨意,因那傳聞而來。

  “在臨行之前,師尊曾為弟子卜過一卦,卦言云夢之行惟弟子有獲,故而才命我單身趕赴云夢大澤。但弟子連日尋訪,依然一無所得,直到今日,才明白了師尊預言里的真正意思。如今弟子已無意逗留,正當要重返東海。”

  就在此時,遙遠的天際,突然傳來一記雄渾暴戾的吼聲,直令無為大師色變。

  第二章無為

  姬雪雁察覺無為大師的神情異樣,奇道:“大師,有什么不對么?”

  無為大師起身穿上袈裟,一手握起碧玉禪杖,說道:“靜齋師父,貧僧有要事須得先行。云夢大澤中諸多兇險,你要多多留心,盡早離去。”

  姬雪雁冰雪聰明,隱約猜到無為大師此去,必有非常兇險之事,否則一定不會如此急于支開自己。當下說道:“大師,莫非你是為那吼聲而去?”

  無為大師面色凝重,點頭道:“不錯,那正是敝寺一慟師叔的嗓音。”

  姬雪雁愕然道:“難不成是一慟大師遇到了什么勁敵,才以此求援?”

  她早在七、八歲的時候,就聽人說起,云林禪寺自一心方丈肉身成佛、白日飛升后,寺中的第一高手,便是其師弟一慟大師。

  想那一慟大師,入寺近兩百二十年,與曾山可說是同輩人物。早在八十多年前,他已是云林禪寺的監寺,那時候莫說無為大師,就是上一任的方丈無妄大師,也在聲望上遠有不及。

  一心大師因靜修般若無藏心經而隱居不出,寺中大權,其實早已掌握在了一慟大師的手中。

  待等一心方丈飛升,原本以資質論,該當是一慟大師繼任此位,可不知怎的,象征云林禪寺最高權力的碧玉禪杖,卻落到了一心方丈大弟子無妄大師的手中。

  許多人當時都以為,一慟大師必然有所怨忿,哪料他不僅心平氣和的接受了無妄大師繼任方丈,更藉助監寺的權威盡心輔佐,令云林禪寺蒸蒸日上。

  再到二十多年前,婆羅山莊一戰,無妄大師挑戰魔教教主羽翼濃身負重傷,回寺不久,便坐化圓寂。

  這時,一慟大師力排眾議,推薦無為大師成為下一任的方丈人選。

  當時,眾僧對無為大師頗多微詞,以為他雖然佛法精湛修為,也堪稱全寺翹楚,只是畢竟太過低調,更無一點方丈的威嚴。

  但這二十多年來,無為大師無為而為,與一慟大師一剛一柔相得益彰,將云林禪寺打理得井井有條,令人不得不嘆服一慟大師的眼力與胸襟。

  可以說,近數十年以來,一慟大師已成為云林禪寺的支柱與象征,甚至隱隱有與翠霞劍派的掌門淡一真人,并稱正道兩大翹楚的聲勢。

  姬雪雁聽得無為大師這么說,自是感到奇怪。倘若以一慟大師的通天修為也難以應付,那么他所遭遇的敵手,又該是何等厲害的人物?

  無為大師搖頭道:“貧僧也不清楚。”

  姬雪雁察言觀色,發覺他臉上藏著一絲隱憂,顯然是有所隱瞞,不禁更覺蹊蹺。當下說道:“大師,是否弟子可與您一同前往,若是果真有什么意外,或許亦能盡上一份綿薄之力。”

  無為大師想了想,遠處再次傳來一慟大師的吼聲,隱約竟是含著一股兇戾的殺機。他一擎碧玉禪杖,說道:“靜齋師父的好意,貧僧心領,不過此事貧僧自忖尚能解決,不敢有勞。”

  姬雪雁聽他婉拒,點頭道:“既然如此,請大師多多保重。”

  無為大師謙和一笑算是答謝,寬大的僧袍一飄,人已在數丈開外,迅疾朝東而去。

  姬雪雁目送他消失的背影,思忖道:“無為大師不肯讓我同往,定然是因此行極為兇險,大師不愿令我陷入危境。但他于我有救助之恩,為人又非常中正慈和,我怎能就此坐視不理?”

  想到這里,招手喚下彩兒,丹田一提真氣,飛身跟上。

  她深知無為大師乃一派宗主,修為精純自不在話下,因而只敢遠遠追著。幸而只要循著吼聲的方位而去,多半便不會有錯,也不著急跟丟,何況無為大師內心似異常焦急,也沒留神背后數里外還有人偷偷跟著。

  兩人皆負有上乘仙家修為,朝著一慟大師吼聲傳來的方向,御風飛馳出二十多里,前方出現了一座古木森森的樹林。

  在黑夜里,那些參天大樹便宛如一個個張牙舞爪的巨人,在風中搖曳,發出婆娑的響動。

  姬雪雁目力驚人,遙遙望見無為大師足尖一點,掠上一株古樹,落腳的枝條上,居然連葉子都未顫動半下,身形卻已消匿在茂密的林中。

  她趕至林邊學著無為大師模樣,用上了“穿花繞柳”

  的身法縱身上樹,體態輕盈靈動,如微風過林不著痕跡。

  這一陣疾馳,若在兩年多前,姬雪雁多少有些力不從心,但如今她的佛門“小無相神功”已有小成,一路過來呼吸悠長均勻,絲毫沒有吃力的跡象。

  林中光線更是晦暗,再加上繁茂的枝葉遮掩,周圍的景物甚難分辨,無為大師的蹤跡已然不見。

  姬雪雁默念玄功,以靈覺感知四方動靜,小心翼翼的在樹上御風滑行,惟恐驚動了已不知潛身何處的無為大師。

  剛一入林,就聽見林深處傳來隆隆悶響,等姬雪雁再深入數里,那聲音越發的清晰,竟是大樹被接連劈斷倒地的聲音。

  姬雪雁心中訝異道:“這么晚,怎會有人在云夢大澤中伐木,這砍下的樹干又有什么用處?”

  她正自疑惑間,就見前方十數丈外,一株株需以三人合抱粗細的大樹震顫搖晃,接二連三的倒下,樹上的枝葉不停的折斷飛舞,恰似澎湃的波濤一般翻滾呼嘯。那根根樹干轟然砸在地上,激起濃濃塵土,卻教整座樹林亦為之戰栗。

  在一片被人力開墾出的空地上,一個身穿紅色袈裟的白髯老僧怒須皆張,神情猙獰,眼睛里閃爍著詭異的綠焰,兀自揮舞雙掌,大力轟擊在身周的樹干之上。

  他神力驚人,幾乎只需一掌,就可將那粗壯的大樹攔腰劈斷,截口平滑如鏡,比斧削的還整齊,直如收割麥子一般的簡單輕松。

  彩兒目瞪口呆,小腦袋縮在姬雪雁身后,連噴嚏都不敢打,兩爪死死扣在主人的肩頭。

  姬雪雁也是驚駭莫名,她隱約覺得,這個老僧一定就是云林禪寺的監寺一慟大師了。可心中仍然是難以相信,這位聞名遐邇、德高望重的圣僧,怎會突然變成這般瘋狂可怖的模樣。

  那老僧猛然轉身,雙目赤紅射向姬雪雁隱身的地方。

  姬雪雁一驚,以為自己已經被發現,正打算閃躲,卻見他氣喘如牛,惡狠狠獰笑道:“一心,你對不起我!你還有臉站在這里朝著我笑?你不肯傳我般若心經,便是怕我的修為會凌駕你一頭,哼哼,沒有那狗屁心經,今日你一樣不是我的對手!”

  說著,這老僧雙掌掛起一蓬霸道無比的青色罡風轟出,“砰”的擊在距離姬雪雁不到十丈的一株樹上。那株足足三人也合抱不過來的參天古樹,應聲折斷,頹然側倒。

  他哈哈狂笑道:“一心老鬼,我這‘幽明折月手’滋味如何,比你那金剛伏魔印更勝一籌吧?你怎么起不來了,你不是總喜歡數落、教訓我么?你說我佛心未到,不夠資格修煉般若心經,那你的白癡徒弟卻倒配了?”

  姬雪雁藏身樹上,連氣也不敢出一口,而改以內胎呼吸,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這人瘋了!”

  老僧狂笑聲不止,臉上青紅兩色光華不斷的變換更替,全身如犯癲癇似的抖動不已。姬雪雁猛然想起,當日丁原在越秀山走火入魔時的情形,頓時有所醒悟。

  “轟”的一聲,老僧轉身又劈倒一株樹,背影不住顫抖,厲聲笑道:“羽翼濃,你敢譏笑我?你跟一心一樣都不是好東西,你們統統活該倒楣!”

  他再次轉身過來面向姬雪雁這邊,口鼻中滲出汩汩的血絲,兀自渾然不覺,瘋狂的張開雙臂撕扯著袈裟,宛如失去控制的野獸,咆哮道:“是誰在我里面,快給我滾出來,不然老子活劈了你!”

  他手起指落,居然扎進胸膛,鮮血從指孔中飆射而出。

  老僧低低嘶吼一聲,猛然抬起血淋淋的右爪猙獰道:“不準你們這樣看著我,老子不要你們可憐!你們統統都滾,都滾——”

  他高大魁梧的身軀,如一道紅色旋風穿行林間,雙爪將左近的樹干一一捏爆,渾厚的真氣透木而入“喀喇”連響,巨大的樹木在狂風中搖搖欲墜。

  老僧喘息的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急促,地上更是撒了一路的血跡,分外的醒目凄艷。但他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繞著空地四周風馳電掣,漸漸逼近了姬雪雁隱身之處。

  姬雪雁想朝后躲,又怕不慎發出動靜為這老僧察覺,正在猶豫時,卻聽對面林中無為大師的聲音響起道:“阿彌陀佛,弟子無為拜見師叔。”

  一慟大師驟然止步,回過身瞧向林內。

  無為大師雙手合十,白眉低垂徐徐現身,懷中的碧玉禪杖閃爍著淡淡微光。

  一慟大師面容一整,只片刻工夫,臉上兇戾瘋狂之色收斂許多,低聲問道:“你怎么跟來了?”

  無為大師恭聲回答道:“弟子知師叔孤身前來云澤,著實放心不下,所以才跟了下來。因怕師叔拒絕,故此沒有先行稟告,請師叔恕罪。”

  一慟大師哼道:“老衲何須由你來擔心,放著禪寺那么多的事務不理,卻偷偷跟著老衲來這里,糊涂。”

  姬雪雁一奇,雖然一慟大師乃無為方丈的師叔,但畢竟后者在寺中的地位更高。可不知為何無為方丈執禮恭敬,反倒是一慟大師倨傲無比。

  無為大師只微微一躬身,沒有說話。

  靜了一會兒,一慟大師才徐徐問道:“方才的情形你都看見了?”

  無為大師低聲道:“是,師叔。”

  一慟大師雙手負在背后,冷厲的目光落定在他身上,說道:“恐怕這已經不是你第一次見著了,對不對?”

  無為大師道:“弟子不敢誑語,的確已目睹過數回。

  上一次不過是兩個月前,在后山菩提巖下,似乎師叔的病情發作得越來越頻繁了。”

  一慟大師哈哈冷笑,森然道:“你還敢說自己沒有說謊,以你的眼力,果真看不出這是走火入魔的征象?”

  無為大師臉上沒有絲毫驚慌,迎著一慟大師的目光回答道:“師叔,弟子始終想不明白的是,本寺的經典絕學如浩瀚煙海,取之不盡,求之無涯,您為何要偏離佛心,去修煉那大日天魔真氣,以致如今魔氣反噬,終日痛苦不堪,每到內傷發作,更是生不如死,狀若瘋癲?”

  姬雪雁大吃一驚,險些從樹上摔落。

  她怎也沒料到,一慟大師暗地里居然在修煉魔教的絕學“大日天魔真氣”,這個秘密倘若公開,恐怕要震翻半個天陸。

  一慟大師被點破真相,卻出奇平靜,微笑道:“原來你都知道了,教訓老衲的口吻,卻跟你的師父和師兄一模一樣。”

  無為大師搖頭道:“弟子也是最近才從師叔的種種跡象里,猜測出的。想來師叔悄然進入云夢大澤,也是為那傳聞所說的‘三葉奇葩’而來。但在弟子看,‘三葉奇葩’縱然號稱是天地第一靈花,可也未必能治師叔的走火入魔。”

  一慟大師眉宇一揚,神色又變猙厲,低喝道:“你說什么?”

  他體內的一佛一魔兩股龐大真氣,兀自流竄激撞,為禍遠勝當年丁原走火入魔時的程度。

  一慟大師全憑著兩百余年深厚的修為苦苦克制,但從抖動的袍袖上,不難看出他越來越難以支撐的征兆。

  無為大師毫無懼色,回答道:“心病惟有心藥醫。只要師叔以大智慧、大毅力斬斷心魔,則化解體內大日天魔真氣所積淀形成的戾氣,并非難事。”

  一慟大師的臉上漸漸又籠罩上一層青光,瞪視著無為方丈冷笑道:“你口口聲聲言道,老衲修煉了大日天魔真氣,卻是誰告訴你的?”

  無為大師垂目嘆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師叔自覺二十多年來事事做得隱秘,卻不曉得當日無妄師兄圓寂前,便曾向弟子交代下了一段懸案。”

  一慟大師嘿嘿笑道:“他告訴你什么,莫非是懷疑老衲想篡奪了方丈的位子?”

  無為大師搖頭道:“師叔若想做,早在三十多年前一心方丈飛升之日,便已經做了。”

  一慟大師奇道:“那卻又是什么事情,他到死都要說給你聽?”

  無為大師道:“當日七大劍派聯手突襲婆羅山莊,本寺率先攻入莊內,占據了諸多魔教機要所在,其中就包括羽翼濃教主平日收藏經書典籍的書房與丹室。而那時無妄師兄身負重傷,難以行動,此間大事皆由師叔您來主持。”

  一慟大師喘息聲漸起,面龐上肌肉顫動頗是猙獰,寒聲問道:“那又如何?”

  無為大師道:“當時是師叔您第一個進入書房、丹室,可稍后等到旁人入內時,里面許多重要的典籍皆已不見,其中就包括三卷魔教圣典《天魔令》。

  “據說其中第一卷,記載的便是大日天魔真氣的修煉要訣,而第二卷中,則記著魔教十六種絕世秘笈的修煉之道,至于第三卷,更有百余種五花八門的魔教功法。這些東西的存放位置,師叔您早從那人口中得知,拿起來自然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一慟大師冷笑道:“你便懷疑是老衲所為?”

  無為大師道:“換作以前,弟子半點這樣的念頭也不敢生出。然而最近幾年,師叔您隨著魔功日益精進,體內佛門真氣已無法克制、掩飾,盡管您隱居菩提巖,大大減少了拋頭露面的機會,可日子長了,終究還是露出了蛛絲馬跡。

  “唉,也虧是師叔有如此精深的修為,不然光那魔氣反噬,又怎能一壓就是二十年之久?”

  姬雪雁越聽越是心驚,直不敢想象,萬一被一慟大師察覺自己的行蹤,會是怎樣的后果。可是她又擔心無為大師,不愿就此離去,于是繼續藏身在濃密的樹枝中聆聽。

  那彩兒平時盡管嘰嘰嘎嘎嚷個不停,這個時候也早被嚇破鳥膽,乖乖縮在姬雪雁懷里,一聲也不吭。

  一慟大師哈哈狂笑起來,震得四周枝葉紛紛飄落,在半空跌宕起伏。

  他冷冷說道:“不錯,那些東西的確全部在老衲手上。你若想學,只管跟老衲說上一聲。”

  無為大師苦笑道:“魔教功法多為兇暴殘戾之術,不僅有違我佛慈悲之心,修煉日久,更會受其魔氣侵蝕而不能自拔。弟子雖然愚鈍,卻也明白,這些典籍還是連看也不要看為好。”

  一慟大師笑聲陡止,厲喝道:“你是在譏諷老衲么?”

  無為大師面色如古井無波,搖頭道:“弟子怎敢說師叔的不是?不過愚以為憑師叔智慧,也不難想通這個道理,只是一時為心魔所困,不能解脫罷了。”

  一慟大師的喘息漸漸加重,神色中的暴戾之氣亦越發明顯,顯然是難以再克制住體內的走火入魔之兆。

  他的眼睛里閃起幽幽綠焰,詭異的喈笑道:“你也敢來教訓我?你算什么東西,當日若不是我一力舉薦,哪里輪上你坐到方丈的寶座里耀武揚威?”

  無為大師被罵得狗血噴頭,臉上反而現出深深憂色,低聲道:“師叔對弟子的恩德,弟子無日敢忘。

  “正因如此,弟子才不忍眼見師叔您深陷魔道,引火**。今日弟子縱然拼卻一身臭皮囊,也要勸得師叔回頭是岸!”

  一慟大師雙手攥捏成拳,在胸口揮舞道:“我不要你勸,什么回頭是岸?從一心那老不死的開始,老子受夠了你們師徒三人一百多年冤魂不散的嘮叨!你要死盡管去死,不要站在這里惹我生氣。”

  無為大師走近一步,深深合十躬身道:“弟子懇請師叔回頭,則我佛門幸甚,天陸蒼生幸甚。”

  一慟大師右掌拍出,口中喝道:“快滾!”

  他狂怒之下出手已無輕重,這一掌聚集了三甲子以上的深厚功力,便是一座小丘也要給蕩平。

  無為大師臉上一派悲壯肅穆之色,佇立在原地,雙掌以“金剛伏魔印”推出,兩股驚世駭俗的罡風碰撞在一處,立時掀起一聲巨響,火熱的氣浪融著濃濃光霧爆裂開來。

  先前被一慟大師爪力捏碎的樹干,再禁受不住如此巨力沖擊,同時轟然倒落,聲勢驚人至極。

  無為大師身受了這一記“幽明折月手”,氣血翻騰,朝后連退七步,腳底留下深深的兩行足印。他只稍一吐胸口濁氣,依然保持原樣姿勢,再次向前躬身道:“弟子懇請師叔回頭是岸!”

  一慟大師白髯根根豎起,口鼻中噴出蓬蓬青色煙霧,惡狠狠盯著無為大師獰笑道:“你是要學那舍身喂鷹的故事么,好,今日老子便成全你!”

  他雙掌一合,又轟出第二記“幽明折月手”,無為大師仍然不躲不閃,以“金剛伏魔印”接下,再退出八步。

  如此一慟大師一連攻出十九掌,無為大師硬生生便受下了十九記幽明折月手。他的修為畢竟遜色于前者不少,又是只守不攻,無形里吃了大虧,漸漸的口中滲出淤血,身形也遠不如起初那般沉穩。

  可這位云林禪寺的方丈恁的頑強,全然不顧已負內傷,只以悲天憫人的眼神凝望著一慟大師,不斷懇求道:“師叔,請回頭是岸!”

  一慟大師體內的魔氣沸騰至頂點,早喪失了最后的一點佛心。眼見無為大師不肯退讓,更激得他兇性大發,索性凌空飛起,雙掌交替打出一束束青色狂飆,口中低吼道:“我叫你不滾,我看你硬挺到什么時候?”

  姬雪雁心知照這樣打下去,不消十幾二十掌,無為大師勢必吐血而亡。當下縱身飄落清叱道:“兩位大師住手,弟子東海靈空庵門下靜齋有禮了。”

  一慟大師“咦”了一聲,身子在空中一轉落回地上,目中兇光閃爍,冷笑道:“好得很,無為師侄,你竟然還偷偷帶來一個丫頭,莫非是想讓這外人也來瞧瞧老子的笑話?”

  無為大師這才得以緩過一口氣來,他知道一言半語也無法辯解清楚,詫異的望向姬雪雁問道:“你怎么跟來了?”

  這兩人都是頂尖的正道人物,按理姬雪雁隱身附近,無論如何也逃不過他們的耳目。恰好一慟大師瀕臨走火入魔,心神紊亂里難免疏漏,而無為大師則是將全副心思都放在師叔身上,根本沒料到姬雪雁居然會追蹤而至。

  姬雪雁恭聲答道:“弟子放心不下,所以自作主張跟了過來,其中多有冒犯唐突之處,尚請兩位大師恕罪。”

  無為大師喟然一嘆道:“這么說,此間所發生的事情,小師父你都看見了?”

  姬雪雁也不隱瞞,頷首道:“弟子方才一時情急,惟恐一慟大師失手傷了方丈,故此才從樹上現身,希望能助大師您一臂之力。”

  一慟大師聞言,殺機陡起,嘿然道:“丫頭,你也太多事了。縱然佛祖慈悲,今日也難保你一條小命。怪只怪你看見了不該看的,更聽到了許多本不該你知道的秘密!”

  話音未落,龐大的身形一掠而上,雙掌推出一蓬青光,直壓得姬雪雁胸口幾乎喘不過氣來。

  第三章一慟

  無為大師沒料到,一慟大師居然喪心病狂,到了向一個素不相識的妙齡少女突施殺招的地步。

  他距離姬雪雁不過三丈多遠,后發先至,雙手外翻發出一股柔和真氣,推開姬雪雁,口中低喝道:“師叔,手下留情!”

  豈知一慟大師醉翁之意不在酒,對著姬雪雁虛晃一槍,只為引無為大師來救。眼見無為大師果然中計,他驟然一振雙臂,又拍出兩記幽明折月手,卷著先前那股青芒,一前一后兩股龐大的掌力合于一處,徑自轟到。

  無為大師變招不及,惟有強自橫過雙掌封架而上,“砰”的一聲罡風激蕩,他的身軀跌跌撞撞退出數十步遠,直靠在一株攔腰折斷的樹干上,才穩住了身形。

  姬雪雁見無為大師為救護自己,反著了一慟的詭計,不禁又驚又急,掠到無為大師身旁喚道:“方丈,您怎么了?”

  無為大師一口真氣堵在胸口運轉不過來,雙掌更是近乎麻木。

  他聽得姬雪雁呼喚,勉強含笑道:“貧僧不礙事,靜齋小師父,你趕快離開,今日之事任誰也不可說起——”

  他的話說得一急,一口氣接不上來,頓時噴血于衣。

  姬雪雁趕忙以右掌按在他背后大椎穴,以同源于佛門的“小無相神功”,為無為大師疏通淤塞的經脈。

  耳中卻聽見一慟大師哈哈狂笑道:“你們誰也走不了,知道老子真相的人全都該死,誰都是一樣!”

  姬雪雁肩頭的彩兒禁不住叫罵道:“無恥之徒,無恥之徒!”

  一慟大師勃然怒道:“你這扁毛畜生也敢罵我?”

  他左手食指一彈,一縷金色指風快逾閃電射了過來,竟是魔教十六絕學中,與“幽明折月手”馳名的“乾坤無極指”。

  姬雪雁剛才一個疏忽已連累無為大師,此刻豈會再有半點分心。她手疾眼快,左手拔出雪朱仙劍,“叮”的一聲,乾坤無極指擊在劍葉之上。

  仙劍不由自主的劇烈顫動,發出嗡嗡輕鳴,表面竟被蒙上一層淡淡的金膜。

  姬雪雁原本以為,對方的攻勢必定如暴風驟雨一般涌來,她急忙丹田內息一轉,將小無相神功注入仙劍,哪里曉得對面卻忽然沒了動靜。

  只見一慟大師雙眼瞪如銅鈴,呼呼喘著粗氣,雙手又去暴拍自己的身體,凄厲的低吼道:“滾出來,滾出來,你們也敢跟我作對,你們全要跟我過不去——”

  他體內的兩股佛魔真氣已然失去了控制,肆虐的游走流竄,直令一慟大師覺得全身好像要立刻脹裂一樣。

  不管他如何的收納真氣,也不管他如何的宣泄功力,身體中的冷暖兩道洪流,就猶如開閘后的潮水,完全不聽使喚,不住朝外鼓脹。

  一慟大師猛然厲吼一聲,伸出五爪,又在自己大腿上戳出五個窟窿,仿佛這樣才會好受一點。

  紅色的袈裟上,早染滿了他自己的鮮血,可一慟大師兀自呼吼不停,漫無目的的朝天打出一蓬蓬掌風,發泄過剩的精力。

  姬雪雁看得也自駭然,低聲說道:“大師,乘這工夫我們還是趕快走吧。一慟大師已經走火入魔,分不清敵我是非。您這個時候再去勸他,非但沒有任何效用,反而白白招致他的毒手。”

  無為大師哼了聲,口中吐出一灘黑色淤血,終于打通了胸口的經脈。

  他微微喘息道:“靜齋小師父,多謝你援手,貧僧此際更不能獨善其身,否則一慟師叔將永墜魔道,萬劫不復。

  “貧僧忝為云林禪寺方丈二十多載,于本寺并無大功,著實慚愧得很。若能夠渡化師叔,令其向善,即便舍卻了這副臭皮囊,也是甘之如飴。”

  姬雪雁心中感動,暗道:“難怪師父說我未具佛根,我平日只當是她阻攔我出家的借口,如今才明白她老人家說的果然沒錯,像無為大師這樣舍己渡人、慷慨濟世的胸懷,比之于我欲獨善其身,自求安寧的念頭,實在有天壤之別!”

  她當即說道:“既然如此,弟子愿與大師同進共退。”

  無為大師搖頭苦笑道:“傻孩子,貧僧是云林禪寺的方丈,責無旁貸,你卻為何要冒殺身之禍留在此地?你已知道一慟師叔的**,他斷不能容你于世。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姬雪雁道:“那大師您——”

  她的話不及說完,一慟大師猛然回首再次看到兩人,他半瘋半魔的癲狂大笑道:“好啊,你們這些妖孽,居然有膽恥笑我。看老子如何除去你們,捍衛天道!”縱身撲上,十多丈的距離在他一步跨來,直如尺許的小溝壑而已。

  無為大師挺身擋在姬雪雁身前,推出雙掌,卻感對面空空蕩蕩全不著力。他暗懔道:“不好,師叔他已走火入魔,真氣失去控制已發不出掌力。我這一掌擊下去,他恐怕要受重傷。”

  念頭一閃間,他急忙硬生生的收掌,真氣回涌直震得他胸口發悶。

  孰料他剛一收手,一慟大師卻厲聲笑道:“去死!”

  一慟大師右臂一振,排山倒海的青色罡風狂卷而出,與無為大師收回的金剛伏魔掌力合于一處,震碎了他的護體罡氣,攻入心脈。

  無為大師猝不及防,身軀被拋射而出,體內的經脈寸寸震裂,狂噴數口鮮血。

  一慟大師狀若瘋魔,擰身追上,幽綠的眼珠中萌動著狂野兇狠的殺機,低吼道:“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無為,你去死吧!”

  姬雪雁全沒想到,一慟大師居然利用這般卑鄙的手段,暗算苦心渡化他的無為方丈,待醒悟過來,為時已晚,無為大師身負重傷拋飛而退。

  雪朱仙劍紅光一閃,直刺一慟大師咽喉,阻攔住他追殺無為方丈的去路。

  一慟大師臉上肌肉扭曲變形,獰笑道:“你也敢攔我?”左手五指血光一閃,竟不畏劍鋒抓了下來。

  這一記“赤魔殘玉爪”,記載于《天魔令》第二卷中,也是魔教十六絕學之一。即便魔教護法人物如風雪崖、雷霆等人,亦不過修煉得其中二、三項而已。一慟大師短短工夫中,已經接連施展出三項絕學,便猶如家財萬貫的富豪,毫不吝嗇的揮霍張揚,一擲千金。

  姬雪雁自知功力遠有不及,不敢與其硬撼。仙劍輕盈一轉祧向一慟大師左腕脈門,迫他收爪。

  一慟大師神色狂傲,竟絲毫不把姬雪雁的這式“一石千浪”放在心上。

  “呼”的一響,一慟大師左臂上寬大肥厚的僧袍猛然鼓脹,雪朱仙劍刺在袖口之上軟軟一滑,偏到了一旁。

  一慟大師哈哈狂笑,赤魔殘玉爪中宮直進,抓向姬雪雁咽喉。

  姬雪雁劍招用老,只得翻身側飛,左掌拍出。

  轉眼兩人拆解了三個照面,姬雪雁被一慟大師狂風暴雨似的攻勢壓得難以喘息,眼瞧著就要命喪當場,背后一束碧華升起,無為大師背靠樹干,雙手結成大慈忘悲六道佛印,卻是祭起云林禪寺的鎮門之寶碧玉禪杖。

  那禪杖飄浮空中,散發出一層層碧色光環,朝著一慟大師的頭頂罩落。

  一慟大師面色微變,舍下姬雪雁騰身而起,冷笑道:“好你個無為,竟敢欺師滅祖,用‘大慈忘悲金光圈’來鎖我!”

  無為大師全力施為,也不答話,猛然含血低喝道:“咄!”

  那層層迭迭的光環,驀地幻出莊嚴寶相的金色光暈,隱約從碧玉禪杖頂端浮現起佛祖金身。

  說來也怪,一慟大師如此驚人的修為,竟似也怕了這金色光環,全速施展身形在林間閃展騰挪,四處游走。

  碧玉禪杖發出的金圈越來越多,密布在數十丈的方圓之內,將一慟大師緊緊困住。

  無為大師頭頂冒著蒸蒸白氣,硬忍著喉嚨里一口涌動的熱血,真元化作滾滾春雷,沉聲喝道:“咄!魔由心生,心空則魔凈。一慟師叔,還不歸來!”

  他一開口,真氣頓時渙散,鮮血狂涌而出,體內經脈血管同時爆裂,只憑著一縷兩甲子多的真元,護持住最后一口氣。

  這聲佛門獅子吼,炸響在一慟大師耳畔,真元所化的音波直沖他的腦海,立時令兇焰一消,恢復了些許靈性。

  他大吼一聲,龐大的身軀沖天而起,脫出金圈的包圍直朝西面逃去,迅即消失在黑夜中。

  姬雪雁飛身掠到無為大師身前,急喚道:“大師!”

  她與這位外表平凡謙和的老僧,相識不過短短半晚,然而已生出了無限的仰慕敬重。此刻見他面色蒼白,血染袈裟,趕緊探出右掌想為他護法。

  不料無為大師微一擺手示意,喘息道:“貧僧心脈已斷,行將圓寂,小師父不要枉費真元了。”說著左手一抬,碧玉禪杖飛回主人手中,靜靜閃爍著柔和光暈。

  姬雪雁扶住無為大師,熱淚盈眶失聲道:“大師,您不會有事的,弟子這就為您療傷。”

  無為大師對生死之事似乎并未放在心上,微笑謝絕道:“不必費事了,貧僧的傷勢,任是大羅金仙也救治不得。”

  姬雪雁只是搖頭,淚滿衣襟已忍不住失聲而泣。

  無為大師強捺著撕心裂肺的痛楚,聚住即將崩潰散亂的真元,努力浮現一抹微笑安慰她道:“靜齋小師父,人誰無死,你不要難過,不過貧僧仍要拜托你一件事情。”

  姬雪雁不假思索道:“大師但有所需,弟子無不遵從。”

  無為大師苦笑道:“一慟師叔雖然誤入魔道,但終究是敝寺的宿老,以他的百年佛法修為,貧僧相信他終有一日能除去心魔,皈依正道。因此,今晚之事,小師父若能守口如瓶,貧僧縱然九泉之下,也將感念小師父恩德。”

  姬雪雁默默頷首。

  無為大師見她答應,寬慰的松了口氣道:“多謝小師父了,貧僧到底還是存了一點私心。你是靈空庵高徒,只要回到東海,一慟師叔也奈何不得。”

  姬雪雁低聲道:“弟子明白大師欲保全云林禪寺與一慟大師的苦心,請大師放心,弟子愿對佛祖發誓,絕不向任何人說起今晚之事。”

  無為大師放下最后的心事,含笑說道:“靜齋小師父,回東海去吧,人間險惡,終非出家人眷戀之地。”說罷,雙目漸漸闔上,雙手在胸口結成佛印,有如入定。

  他全身真氣消散,經脈斷裂,已到了油盡燈枯之境,心頭卻是無喜無悲,平和空明。

  面向著云林禪寺的方向,無為大師口中低低誦道:“阿彌陀佛,苦海無涯,得脫是福,弟子今日終可去了--”

  聲音越來越弱,終至不聞,從七竅里汩汩有殷紅血絲冒出,心口的跳動也陡然停止,竟是含笑坐化在古樹之下。

  無為大師仙魂一逝,碧玉禪杖立刻失去駕馭。但此寶畢竟乃通靈之物,立時悲鳴不已,從懷中飛起,盤旋在主人頭頂。

  姬雪雁呆呆凝視無為大師的遺體,見他寶相莊嚴,嘴角兀自含笑,仿佛只是熟睡了一般。彩兒停在主人肩頭,識趣的閉起小嘴,比平日安分了許多。

  忽然碧玉禪杖“叮”的一響,沖天飛去,化作一道流星射往云林禪寺的方向。

  林中響起低沉和緩的經文聲,卻是姬雪雁在低誦《往生咒》,為無為大師超度。

  一篇五百多字的經文念罷,背后傳來一慟大師的聲音道:“難得你還留在這里,為無為師侄誦經超度。”

  姬雪雁一驚,彩兒更是嚇得雙腳一軟,大聲叫道:“小姐,那老怪物又回來啦!”

  原來她心傷無為大師之死,居然沒有留神到,一慟大師不知什么時候,已無聲無息的站到自己身后。

  姬雪雁霍然轉身,下意識將雪朱仙劍護在身前。一慟大師卻是動也不動,目光深邃清澈,神情更是平靜柔和,渾似換了一個人般。

  他對姬雪雁的反應視若無睹,雙手合十注視著無為大師,低聲道:“無為師侄,你執掌云林禪寺二十多載,寬厚磊落,處事公正,贏得了合寺弟子的敬服。貧僧深為敝寺能有你這樣才德兼備的方丈,而深感欣慰。”

  姬雪雁悲憤難平,深吸一口氣道:“但大師你卻親手殺害了他!”

  她原以為對方必定勃然變色,怒對自己,誰想一慟大師竟是滿面沉痛悔恨,唏噓道:“不錯,是我錯手殺了他!貧僧罪業深重,死后當入阿鼻地獄,受那萬世輪回之苦。只是凡間罪孽遍地,如無為師侄這般歸往西天極樂世界,未始不是福。”

  他的語氣神情,令人不得不相信這些話是發自內心,更無法把他與方才那個兇性大發、手弒同門的老僧聯系起來。

  姬雪雁徐徐道:“可惜無為大師已去了,你再說什么,都是沒用的。”

  一慟大師喟然一嘆,沉默半晌才問道:“他在圓寂之前,可有交代你什么?”

  姬雪雁冷冷望著他回答道:“大師放心,我已答應無為大師,絕不會將今晚的事情說出。你不必擔心自己云林禪寺監寺的地位不保,更不用害怕別人找你為方丈報仇。”

  一慟大師微微一笑道:“貧僧豈會害怕這些,天下又有誰人動得了我?不過你活著始終是個麻煩,我又從來不愿相信別人。剛才回來,本想是將你解決了,但看在你為無為師侄誦經超度的分上,稍后貧僧只把你的記憶抹去就是了。”

  姬雪雁一凜,漠然道:“只怕這件事情未必能如大師所愿。”

  一慟大師嘆息道:“貧僧何嘗希望如此,但為了敝寺的清譽基業,為了貧僧的大事,也只有委屈小師父了。何況,除了喪失記憶之外,小師父與常人并無異樣,這總比死了的好。”

  話音剛落下,猛然林中亮起絢麗奪目的金色光華,將整個夜空都照得有如白晝。

  兩人皆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所吸引,只見密林深處升起一束金色的光柱,直沖入萬丈云霄,恐怕在數百里外也能瞧見。

  一慟大師低聲自語道:“三葉奇葩,三葉奇葩!”他怔怔望著那束金光,似乎連身旁的姬雪雁也暫時忘卻了。

  姬雪雁也是驚駭莫名,她此來云夢大澤,本就是奉師門之命尋訪三葉奇葩,沒想到它居然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在眼前。

  想那三葉奇葩,可說是天陸第一靈花,隱于云夢泥沼之底,八百年一出。

  花開之時,有萬丈金光為異兆,而在花期之前的半年里,也有各種祥瑞出現。

  不過它深藏在云夢大澤的泥沼深處,更會不停隨地底暗流游走,非是花開顯露真身時,任誰也無法掌握到三葉奇葩的具體所在。

  大約四個多月前,也不曉得是從哪里傳出,有人于云夢大澤發現異兆的消息,于是無論信與不信,天陸正魔兩道各派均聞風而動。

  須知八百年前,翠霞派不過得了一葉奇葩,便煉制出十二枚九轉金丹,這樣的異寶,怎不叫人心動?

  一慟大師凝望金光亮起的方位,暗自思量道:“我體內的傷勢,普天之下,恐怕惟有三葉奇葩能治,今日斷不可錯過。

  “但那異寶不過三葉之多,今晚金光一顯,各方人物勢必從云澤的四面八方趕來爭奪。倘若我去晚一步,可就要再等上八百年!”

  想想真到了那個時候,自己的尸骨可能都化成腐泥,當然也用不著三葉奇葩了。

  他知姬雪雁的修為雖然比自己遜色不少,但真要制服她,說不得也要耗費一番工夫。如今時間緊迫,奪得三葉奇葩解了體內的奇癥,才是第一大事。

  一慟大師畢竟是雄飛果斷人物,口中真言念動,召出兩名黃金力士道:“將無為方丈的遺體,送回云林禪寺菩提巖安放,待我回來處置。”

  兩名黃金力士領命,一前一后托起無為方丈的遺體,駕云而去。

  一慟大師望著姬雪雁道:“今日貧僧暫且饒過你,但愿你能信守承諾,要是讓我聽到有人說起今晚之事,貧僧縱是殺上靈空庵,也要將你挫骨揚灰。”不待姬雪雁回答,身形一晃,已然消匿在林中。

  彩兒大松一口氣道:“好險,這老怪物終于走了。”

  而后,張望著遠處越來越醒目絢麗的金光問道:“小姐,我們也要去瞧一瞧熱鬧么?庵主她老人家說三葉奇葩是天地靈物,只有有緣者才能得到。

  “她還說你這次云夢之行,一定有所收獲,三葉奇葩現在近在咱們眼前,要不去的話就太可惜了。”

  姬雪雁方一搖頭,就聽到樹林上方有人咦道:“這不是彩兒的聲音么?”

  姬雪雁一怔,抬頭一看,卻是屈箭南。在他身旁的空中,還飄然立著兩位女子。其中一位年紀稍長的,身著白衣容顏秀麗冷漠,秀發卻挽成宮髻式樣;另一位蘭衣少女端莊清秀,明眸中深蘊精光,顯然均出自名門。

  屈箭南向那兩人打了一個招呼,落到姬雪雁身旁欣喜道:“雪師妹,沒想到我們會在這里遇見。”

  目光掃視周圍偌大一片樹林,巨木東歪西倒,木身斷裂之處分明顯示是人力所為,不由驚問道:“雪師妹,你可知這里發生過什么事情?”

  姬雪雁強自展顏一笑道:“小妹也是路經此處,并不知道發生了何事。”說完,怕他繼續追問,話鋒一轉問道:“屈師兄,你怎么也來了?”

  屈箭南看姬雪雁無恙,又聽她問起自己的來由,想想近日云夢大澤中眾多正魔高手云集,于是不再追問,向姬雪雁笑道:“自然也是為這三葉奇葩而來。剛巧前幾日,我邂逅了天一閣的楚凌仙楚姑娘,先前又碰到安閣主,于是就結伴同行了。”

  姬雪雁驚訝道:“原來這兩位,就是天一閣的安閣主和楚凌仙楚師姐,我今日下午還和另一位天一閣的蘇師妹說起她們。”

  楚凌仙聞言連忙問道:“這位姑娘,你有遇見蘇師妹,卻是在哪里?”

  屈箭南道:“我看我們還是邊走邊說,去得晚了,只怕要錯過三葉奇葩的花期。”

  姬雪雁一陣猶豫。

  安孜晴含笑道:“姑娘,便隨我們一起去湊湊熱鬧如何?靈花認主,說不準你就是那有緣之人也未可知。”

  屈箭南也滿臉熱誠的道:“一起去吧,雪師妹,安閣主還要向你打聽蘇姑娘的事情呢。”

  姬雪雁遲疑片刻,點了點頭。

  四人御風而起,路上屈箭南簡單說起了與楚凌仙、安孜晴相識的經歷。

  原來屈箭南于兩日前,偶遇入澤尋找乃師的楚凌仙,聯手擊退了同是來爭三葉奇葩的忘情宮宮主楚望天首徒厲無怨。而后兩人結伴同行,今日午后,竟遇上了方自從地底魔宮中脫身的安孜晴。

  數月前,安孜晴得知三葉奇葩的消息,便早早深入云澤,她只想若能有緣獲得其中一葉,即可造福天下無數蒼生。不料陰錯陽差,竟誤入了潛藏在泥沼之下的一處古老地宮之中。

  這地宮,乃是魔教發跡前聚住之所,因深埋于云夢大澤的地下而無人知曉。故此,二十年前魔教覆滅后,四大護法中的殿青堂毅然焚毀大明宮,率領殘部退守此地,從此休養生息,臥薪嘗膽,以待光復。

  安孜晴無心之下發現此秘,頓時引起一番激戰,最后殿青堂發動魔宮中的奇門大陣,將她困住。這也是為何安孜晴接連數月了無消息的緣由。

  直到今日,安孜晴終于參悟出陣勢變化的玄機,借著御劍絕技脫身。

  甫一逃出生天,就遇見了屈箭南與楚凌仙二人,其中巧合不能以常理論之,只為天意機遇,因果冥冥。

  第四章奇葩

  四人聯袂抵達時,周圍已聚集了許多各家的高手。他們也不湊近金光,只遠遠站到遠處觀望。

  屈箭南環顧四周,笑道:“這三葉奇葩的魅力,果然非同凡響,這次來的人可真不少。”

  姬雪雁遙遙看見碧落七子、太清宮觀止真人、平沙島的葛南詩與門下幾名弟子,還有燕山劍派,以及其他天陸正道大小門派的高手,其中有許多都曾在越秀山上有過一面之緣。

  魔道方面到的人自也不少,如天陸九妖中的赤髯天尊、畢虎與石磯娘娘,三大魔宮中的長老耆宿,此外,還有許多形形色色的人物,卻是她多半不認得的。

  忽然,她感覺到一雙犀利的目光正盯著自己,卻是一慟大師飄然立在三十丈開外的半空中,旁邊聚著幾位佛門人物,都很面生,想來多不在天陸走動,但這回為了三葉奇葩,居然也紛紛現身。

  一慟大師只深深望了她一眼,假作不識,把目光調轉過去。

  姬雪雁不由想起無為大師慷慨赴難的情形,直覺得比起他來,面前的這百多赫赫有名的天陸正魔人物,端的應當愧顏。

  她低聲道:“我真是不明白,為了三葉奇葩,大家竟要拼得你死我活,這是何苦來哉?如此以性命鮮血換得的靈花,不爭也罷。”

  安孜晴微微訝異的望向姬雪雁,徐徐說道:“難得你有這樣超脫的想法,可惜真正能夠勘破這層道理的人,著實太少了,即便如我,雖然自忖已淡泊寡欲,可今晚不也站在了這里?”

  屈箭南苦笑道:“聽你們二位一說,不曉得為什么,我對三葉奇葩的期盼之心立時冷了一多半。稍后只想站得遠遠的看個熱鬧,反正憑小弟的修為,也是爭不過在場的諸位尊長。”

  安孜晴搖頭道:“屈公子,三葉奇葩乃天地奇寶,靈性非凡,若想得著它,靠的未必僅是修為,更重要的還是緣分。

  “我輩正道中人,自不該為著它拼得頭破血流,卻也不可視若無睹,任由三葉奇葩落入魔道妖孽的手中。試想,一旦如天陸九妖這般的人物取得靈花,修為突飛猛進之后,又會增添多少殺孽?”

  屈箭南好奇道:“恕晚輩唐突,若是安閣主您取得了三葉奇葩,又將以何用?”

  安孜晴淡淡道:“我曾發下宏愿,須遵先師遺命云游天陸,舉三樁大功德。前兩件已然完成,若是能得到三葉奇葩,以此煉制出救死扶傷的千枚靈丹,則可造福天陸一方百姓,也算是了卻最后的功德。”

  楚凌仙道:“弟子必全力以赴,相助恩師成此心愿。”

  屈箭南微笑道:“如此,也算弟子一個吧。只是箭南修為低微,也不曉得是否能幫上忙?”忽然臉上微微一熱,卻是楚凌仙的眼神似若無意的拂過。

  安孜晴欣慰道:“天陸有你們這樣的后起之秀,孜晴何慮正道不昌,寰宇不平?”

  驀然眾人眼前一亮,那束金光再次暴漲,從地底泥沼中徐徐升起一盞流光異彩的三瓣奇花。

  那三葉花瓣大小猶如嬰兒小指,表面閃耀著七色的光暈,正自緩緩盛綻。花瓣之下,襯托著九片金色葉子,卻都大如芭蕉,如眾星捧月一般拱衛起當中的靈花。

  人群里傳來一陣騷動,有人興奮的低聲叫道:“三葉奇葩,三葉奇葩,真的出來了!”

  許多人下意識的朝著金光靠近,但自那光柱里,卻涌出沛然莫御的龐大力量,使得眾人在十多丈外無法再越雷池半步。

  安孜晴等人卻不為所動,依然留在原地。她輕蹙眉頭道:“瞧這情形,待會勢必要有一場血戰。不成,本閣須想方設法阻止他們。”

  屈箭南苦笑道:“安閣主,只怕到時候大家都為三葉奇葩殺紅了眼,您老人家的話也未必管用,尤其是那些魔道的高手,更不會善罷甘休。”

  果然,對面已經有人爭吵起來,卻是為了搶占一個有利的位置發生了爭執。幾名來自蜀州蒼鶴觀的道士,與忘情宮的厲無怨,各自怒目相視,互不退讓。

  那蒼鶴觀也算是碧落劍派的旁支,停雪真人見狀,惟恐自家人吃虧,急忙上前勸說。

  不想她尚未開口,側旁有人冷冷笑道:“哈哈,還沒打著幾只看門狗,主人倒是先出來了。”

  停雪真人眉毛一豎,銳利目光射向譏笑自己的這人,乃是一個滿面紅光的藍衣老者。停雪真人怒道:“姜山,這里不是忘情宮,輪不到閣下放肆!”

  姜山身旁,忘情宮另一長老滕皓嘿然回應道:“老道姑,這里同樣也不是碧落山。他們蒼鶴觀的人站得,我們忘情宮的人便要退避三舍么?”

  停雪真人白天憋了一肚子火,正沒處發泄,立刻回道:“像你們這樣的邪魔歪道中人,又有什么資格窺覷天陸靈花?沒有讓你們滾得更遠,已是我們正道各派手下容情了。”

  姜山哈哈大笑聲穿金石,朗聲說道:“這么說,老夫有分見著三葉奇葩,還是承了你們正道各位高人的情面?

  可惜,老夫的性子壞得很,偏偏就想站在這里!”

  雙方說著就要動手,旁邊的人或者心懸靈花無心搭理,或是存心想看熱鬧,也不吱聲。

  忽聽一蒼老洪亮的聲音道:“阿彌陀佛,諸位且息無名之火。想這三葉奇葩既為上天恩澤,則我等眾人無論貴賤老少,皆為有緣。眼下靈花尚未全開,眾位施主卻先動起手來,不僅有傷天和,更于事無補。”

  停雪真人望向說話之人,面色緩和不少,說道:“原來是一慟大師到了,貧道方才未曾問候,還望恕罪。”

  周圍許多人發出驚訝之聲,原來這位老和尚的大名,實在比云林禪寺的方丈無為大師更加響亮。但更有人暗自擔心,憂慮有他在場,自己能奪得三葉奇葩的指望,不免又減少幾成。

  遠處又一人說道:“一慟大師所言甚為公允,貧道亦深以為然。”

  姬雪雁心頭一動,暗道:“原來淡怒師伯祖也來了。”再朝那方向看去,見著了淡嗔與十余位翠霞弟子,卻沒有碧瀾山莊的人。

  滕皓冷笑道:“云林禪寺與翠霞派都有人來了,怪不得這老道姑說話這么臭屁。嘿嘿,你們這些和尚道士也別唱這些高調,大家都為著三葉奇葩而來,誰也未必見得比旁人清高君子。”

  在不遠處,一名雪衣男子接茬道:“滕兄的話才是正理,倘若這些正道人物想依仗著人多勢眾,為難咱們,我冰宮一脈愿與忘情宮共進退!”

  停雪真人心中一凜,待看清說話那人并非冰宮宮主凌云霄,而是其弟四宮主凌云鶴,才稍稍松口氣,倘若今晚凌云霄這般的老魔頭也有分參與,只怕這里的正道高手,沒有幾人能與其當面爭鋒。

  在不知不覺中,雙方依照著正魔劃分,隱隱形成了兩大陣營。

  一面以冰宮與忘情宮為首,另一邊卻是以云林禪寺與翠霞派為尊。兩面的人馬漸漸聚攏,形成了緊張的對峙之局。

  而在這兩邊開外,還有不少閑云野鶴不愿附議任何一面,遠遠站在外圈,其中就包括了安孜晴四人以及畢虎、石磯娘娘,林林總總也有三、四十人。

  安孜晴見雙方劍拔弩張,一觸即發,搖頭說道:“不行,我得將他們勸開!”

  楚凌仙擔憂道:“師父,我怕他們重利之下也未必肯聽您的,萬一那些魔道妖人乘機暗算您,紛亂之中也難保沒有閃失,不如讓弟子以您和天一閣的名義,先行出面排解,看看成也不成?”

  安孜晴尚未回答,金光中猛然響起一串猶如仙樂般的清脆鳴響,三片花瓣已然全部張開,飄浮在數十丈的高空徐徐旋轉,煥發出絢麗的光華。

  眾人的注意力,立刻轉移回三葉奇葩之上,都知道距離最后關頭越來越近,無不屏息凝神,目不轉睛的盯著金光中的靈花。

  姬雪雁也情不自禁為周圍緊張的氣氛感染,卻忽然感到有一雙柔和的目光,正在悄悄的注視著自己,那是屈箭南站在了安孜晴的身旁,仿佛對他來說,這比觀賞三葉奇葩來得更加重要。

  姬雪雁生出一絲歉疚,向他微笑致意,以傳音入秘道:“屈師兄,你最近還好么?”

  屈箭南沒有回答,只朝她輕輕一點頭,嘴角含著豁達溫暖的笑容。

  忽然聽到光柱一聲轟鳴,漸漸的褪淡消失,周圍重新陷入濃濃的黑暗。

  但這點夜色對于在場眾人而言,幾乎毫無影響,人人都凝望著三葉奇葩,連呼吸聲都覺得異常的清晰刺耳。

  靈花上的彩光越加的奪目,映在人們緊張的面龐上,泛起奇異的光輝。

  驀然之間,三片花瓣幻化作七色的華光,拖曳著冗長綺麗的尾巴,分作不同的方向,朝著蒼茫飄渺的云霄激射而去。號稱天陸第一靈花的三葉奇葩,竟是以如此匪夷所思的方式,完成了它最后的燦爛。

  百多高手聞風而動,追著最近的那束彩芒,惟恐落到了別人后頭。

  先前隱約形成的陣營頓時土崩瓦解,空中仙劍、法寶各色奇光飛流舞動,各自鎖定眼前的目標。

  停云真人一馬當先,祭起雙瞳神燈。

  此燈上插著兩柄銀燭,各射出紅白兩色光芒,正罩住了一枚花瓣。那束彩光在雙瞳神燈的法力籠罩中左突右閃,奈何處處碰壁,漸漸現出了原形。

  停云真人大喜過望,正待念動真言收起雙瞳神燈,冷不防背后殺出一人,手中綠光一閃,放出一枚瑪瑙戒指,“叮”的擊在雙瞳神燈上,爆出一團光焰。

  雙瞳神燈為邪力一迫,不由自主的晃顫起來,光華亦為之一黯。那枚奇葩乘勢突破神燈的束縛,絕塵而去。

  停云真人功敗垂成,任再好的修養也勃然大怒,側目就見滕皓收起“擎意神戒”,話也不說搶到了前頭。

  停云真人縱出仙劍,就向他背心刺去,口中怒喝道:“妖孽,貧道容你不得!”

  忘情宮另一位長老姜山從后趕至,哈哈一笑道:“出家人也會惱羞成怒,這多年的修行煉到哪里去了?”雙掌拍出,接下了停云真人的仙劍。

  猛聽前方滕皓傳來一記怒哼,原來他正欲以“挽龍十八訣”收住三葉奇葩,卻遭到了斜刺殺出一人的算計,險些左肋被印上一掌萬劫不復。

  來人冷冷一笑,拋下他也不理睬,火紅的身影直比閃電還快,令滕皓惟有望著背影喝罵道:“好個紅袍老妖,老子跟你沒完!”

  眾人為爭這三瓣奇花,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奈何彼此之間勾心斗角,相互拆臺,一時間卻也無人能拔得頭籌。三葉奇葩卷裹著彩光,宛如經天的流星越飛越快,三撥人馬往著不同方向逐漸追遠。

  林中不過是眨眼工夫,就只剩下寥寥幾人。那三葉奇葩的九片葉子逐漸枯萎雕謝,也沒誰愿意去多瞧一眼。

  楚凌仙見眾人皆已去遠,問道:“師父,我們是否也跟下去瞧瞧?”

  安孜晴頷首道:“且看看天意如何,若有幸得著一枚奇葩,我也總算能完成最后一件功德。”

  楚凌仙望向屈箭南與姬雪雁道:“二位,是否也隨我們一起追去湊個熱鬧?”

  屈箭南點點頭,道:“雪師妹,咱們也跟下去吧。”

  姬雪雁望著飄落的花葉,心中沒來由的一酸,思忖道:“如今所有人都追著三葉奇葩去了,卻沒誰會顧惜到這些花葉。而若不是它們,又焉有靈花的盛綻?可現在它們卻只能孤獨的雕謝,最后化為腐土,再不會有人多看一眼。”

  她怔怔出神,屈箭南忍不住詫異道:“雪師妹,你怎么了?”

  姬雪雁展顏淺笑道:“屈師兄,你和安閣主她們去吧,我想把那些花葉葬了。”

  屈箭南一楞,關切道:“要不,我留下來陪你吧。”

  姬雪雁婉拒道:“不用了,屈師兄。以你的修為,或可助安閣主一臂之力,倘若能取得一枚奇葩,未始不是天陸蒼生的福音。”

  屈箭南點頭道:“那你不要走遠了,等稍后我們回來找你。”說著,隨安孜晴、楚凌仙御風而起,朝著東面追了過去。

  姬雪雁環顧空蕩蕩的四周,直有一種曲終人散之感。

  彩兒在肩頭問道:“小姐,我們真的不去瞧瞧了?”

  姬雪雁幽幽一笑道:“你若好奇,便隨屈師兄他們去吧,我想在這里獨自待會。”

  彩兒搖搖小腦袋道:“不,我留下來陪小姐,不然你一個人太冷清了。”

  姬雪雁心中一暖,微笑道:“彩兒,那我們便一起把這些花葉給埋了吧。”

  一人一鳥走上前去,就見九片葉子委頓在地,泛起了枯黃顏色,當中的花心也已經雕零,萎縮成一團黑色的小苞。

  姬雪雁彎腰捧起一片花葉在手,默默念道:“葉兒,葉兒,你為著三葉奇葩耗盡了所有,卻被人棄之如履,孤單單的躺在這兒等著化為香泥。我無能為你們多做什么,惟有壘起一墳香冢,也好讓你們有個歸宿。”

  猛然聽見彩兒驚呼道:“小姐,小姐,你看那花心!”

  姬雪雁一怔,舉目望去,嬌軀亦是微震。

  只見那已呈紫黑色的花心,在幾乎不可察中悄悄開裂,外殼一片片剝落,露出里面一顆朱紅色的果實。那果實生在花萼之上,色澤黯淡,又被偌大的花葉覆蓋包裹,任誰不留心都無法察覺。

  彩兒眼明嘴快,一口銜起朱丹放到姬雪雁手中,好奇問道:“小姐,這是什么?”

  姬雪雁端詳片刻,那朱丹的顏色逐漸變深,似乎也要步花葉的后塵。但空氣里依稀飄蕩著一股清甜的芬芳,直比醇酒更醉人。

  姬雪雁疑惑搖頭道:“我也不曉得這是什么,想來該是這三葉奇葩的果實吧。”

  彩兒眼睛直放光亮,雀躍道:“小姐,咱們可撿到寶了!單單幾片花瓣,就被人搶得那么厲害,這果實還了得?”

  姬雪雁莞爾道:“花瓣有人搶,也不一定代表果實有什么神奇之處。何況,若真是寶貝,大家為何都會放過?”

  彩兒不服氣的嘀咕道:“或許大家都不識貨呢?”

  姬雪雁笑道:“怎么可能呢,以安閣主這樣的人物都沒在意它,難不成你還比她更加高明?”

  彩兒氣鼓鼓的剛想反駁,那顆朱果竟“啪”的一聲脆裂成數瓣,里面流淌出殷紅如血的濃稠果汁,有一股淡雅的清香飄出。

  姬雪雁一怔,只覺得手上火辣辣的好不難受。她剛想取出絲巾擦拭,不料大部分的果汁已然滲入肌膚,手面上泛起一層艷麗的紅色。

  姬雪雁訝然道:“奇怪,這是怎么一回事?”

  彩兒睜大眼睛驚惶道:“小姐,小姐,這東西不會有古怪吧?”

  姬雪雁正欲回答,忽然心頭警兆叢生,起身望向右側的一株樹后。

  只見從那樹后轉出一人,削瘦挺拔的身軀穿著一件深綠色長袍,蒼白的臉上,雙眼猶如鬼火一樣的閃爍,薄薄的嘴唇下留著三綹黑須頗是儒雅,可神情恁的陰冷,更帶著一股滲人的鬼氣。

  他瞥著一人一鳥,聲音沙啞飄忽,低低道:“沒想到,還是這只鳥兒有點見識。”

  彩兒聽得他的夸贊,不知怎的全身直起雞皮疙瘩,低聲道:“小姐,又來了個老怪物!”

  姬雪雁輕輕叱道:“休得胡說。”而后向那綠袍老者禮道:“弟子靈空庵門下靜齋,請問先生尊稱?”

  綠袍老者吃吃笑道:“你年紀太輕,未必聽過老夫的名頭,放在一百多年前,天陸有人提到‘鬼先生’之名,只怕連嬰兒都會止哭。”

  姬雪雁一驚,道:“原來前輩便是昔年魔道十大高手中的鬼先生?”

  也難怪姬雪雁會吃驚,那鬼先生的名頭,在魔道十大高手中是最不響亮的一個,但卻是最神秘可怕的人物之一。

  他醫毒雙絕,可妙手回春從閻王手底要回人來;也可彈毒殺人于無形,轉瞬屠盡滿堂高手。不過百年多來,一直隱居于大漠之中,少有見他身影,上回公然露面,直要追溯到蓬萊仙會。

  綠袍老者傲然頷首,卻看著姬雪雁的玉手搖頭惋惜道:“可惜,老夫還是晚到一步,居然被你捷足先登,摘去了‘仙靈朱果’。

  “不過,女娃兒,你也無福享用,除非老夫愿意出手救你,不然一個時辰內,你就將火毒攻心而死。”

  姬雪雁抬手觀望,只覺得除去有些火辣的感覺外,并無其他異常,于是說道:“弟子愚鈍,先生的話尚有些不明白。”

  鬼先生狂傲的笑道:“莫說你不明白,天陸能知道此中奧妙的,也僅只老夫一人。世人只道三葉奇葩功能通玄,于是不惜舍命爭奪,可笑他們并不知道,這三葉奇葩盛綻之后,尚能結出一枚果實。

  “但這朱果的壽命比朝露還短,若留在花萼上,或可有一炷香的時間,可要是給人摘下了下來,卻彈指即破。”

  姬雪雁恍然道:“難怪沒有人察覺到它的存在,原來這壽命竟如此的短暫。但先生又是如何能夠知曉?”

  鬼先生淡淡道:“八百年前的那枚仙靈朱果,即為老夫先人所得,這些事自有記載。老夫百多年頭回現真身于外人面前,所為無非是它。可惜,居然被你搶先弄破,大半的菁華,已滲入了你的精血之中。”

  他連說了兩次“可惜”,可見心中懊喪之情。

  想那仙靈朱果落到別人手上,也許無甚效用,可對于他這一生鉆研奇毒的大宗師而言,實在是夢寐以求的瑰寶。

  若是他能將仙靈朱果中的近千載天地陰火菁華盡皆吸收,融入丹田氣血煉化,即可將苦修一百六十多年的“天貝迦藍”神功,修煉至顛峰境界。

  傳聞里,天貝迦藍所到之處萬靈涂炭,鬼魄亂舞,更因蘊藏著仙靈朱果中的陰火絕毒,腐金蝕魂,是所有仙家真氣的克星,即使是散仙一流,也不敢靠近三丈之內。

  約莫八百年前,鬼先生先祖“鬼圣”封丹陽,因得仙靈朱果之助,自創出天貝迦藍神功,一時橫掃天陸無有抗手,令“鬼仙門”雄踞大漠,威震百年。

  幸而,仙靈朱果近千年方有一出,故此自封丹陽后,鬼仙門無人再能煉至第十三層的顛峰化境,如鬼先生也不過只參悟到第十一層,卻無法更上層樓。不然,如今天陸早該是另一番景象。

  鬼先生長嘆一聲道:“也罷,老夫只好多費些周折,將你鑄鼎煉化,興許還能從你精血中,汲取出五成多的仙果菁華。雖然未能圓滿,也差強人意了。”

  姬雪雁被他說得心頭發毛,卻突然感到丹田一股熾熱的氣流沖起,渾身頓時猶如烈火焚烤,仿佛五臟六腑也一同燒了起來——

  第五章大乘

  卻說丁原、蘇芷玉與桑土公、晏殊,在草廬中重新落坐,四人久別重逢,自有一番欣喜。

  尤其是晏殊與桑土公于絕境之中,先后得著蘇芷玉和丁原之助,保住了辛苦照料數年的絳禹蘭,更是開心。

  大伙聚集一堂,互道別情,年旃則因耗費了頗多真元,縮回冥輪靜修去了。

  輪到丁原時,他收拾情懷,簡略的述說了這幾年的經歷。姬雪雁的事情盡管已隱約為其他三人所知,但他仍是一筆帶過,不愿多言。

  晏殊感慨道:“若不是親眼看到,我真無法相信,如今你已成為天陸有數的頂尖高手。那碧落七子布下的劍陣何等厲害,居然也被你們舉手間破去。我與桑真人真是老啦,如今的天陸,已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

  丁原微微一笑,絲毫不把晏殊的夸獎擺在心上,說道:“晏仙子,說起來,我與老鬼頭萬里迢迢來尋找你與桑土公,卻是有一事拜托。”

  晏殊奇道:“丁小哥,會有什么事情需著落到我們的身上?”

  丁原將年旃求藥之事說了,晏殊一邊聽,一邊眉頭漸漸皺起。

  等到丁原說完,她沉默半晌,終于嘆了口氣道:“丁小哥,這件事情,可真有點難辦。家師的脾氣,我這做弟子的最清楚,要想從她手中拿到雪魄梅心,我可是半點把握也沒有。”

  丁原笑道:“若是簡單,我們徑自去萬壑谷就是,何必還需這么多的周折?我聽說絕情婆婆久欲獲得三腿金蟾,因此晏仙子才有云夢一行。

  “倘若丁某設法捕獲那三腿金蟾,送與令師祝壽,你看這樣,成功的可能是不是會大上一些?”

  晏殊心中詫異,她雖然不是十分了解丁原,可也明白此子一貫我行我素,快意恩仇。什么時候居然像轉性一般,行事作風大異以往,這倒是怪事了。

  晏殊想了想說道:“家師的確青睞此物已久,但畢竟雪魄梅心乃萬壑谷鎮谷之寶,千年也難出幾盞。我怕,師父她老人家未必肯答應交換。”

  桑土公心腸最熱,更對蘇芷玉與丁原滿懷感激之情,聞言結結巴巴道:“晏仙子,你、你能不、不能——想想法子,幫忙勸、勸——令師?”

  晏殊白了他一眼,沒好氣道:“丁小哥與年老祖于我有救命護寶之恩,我晏殊豈是忘恩負義之人。你沒看我眉頭皺得都快堆成小山丘了么?”

  她這么一說,眾人不覺笑了起來。

  蘇芷玉道:“晏仙子,你再想想,令師心目中,有沒有其他比雪魄梅心來得更加珍貴的東西?”

  晏殊苦笑道:“芷玉妹子,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我師父她老人家除了心醉天道,一心一意潛心修煉,以盼來日羽化飛升之外,能夠令她動心的東西,實在不多。”

  丁原眉宇一揚,說道:“晏仙子,丁某明日一早就去搜尋三腿金蟾,再與你同去向絕情婆婆祝壽。

  “假如到時候她仍不肯松口,只須提出條件來,我只管為她辦到就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丁某誠心相請,未始沒有一線成功的希望。”

  晏殊暗嘆一聲,心想,你哪里清楚我師父的倔脾氣!

  她若看你順眼,把頭摘下也不會皺一記眉頭;反過來,你就是跪上一百年,也求不得她老人家一記點頭。

  但她看著眾人期待的目光,心底不由暗嘆一聲,當下道:“丁小哥,以我之見,三腿金蟾你也別去找了,不妨先在此小住幾日,等你盛師兄前來會合。

  “待絳禹蘭花開之后,我自當引你們前往萬壑谷,說什么也求著師父她老人家賜下雪魄梅心。”

  丁原頷首道:“如此便有勞晏仙子了。不過,那三腿金蟾我還是想去找上一找,反正離絳禹蘭的花期還有一段時日,閑著也是閑著。”

  晏殊道:“家師的壽辰還有半個月,不過我估計,絳禹蘭最多還有三、五日就會開放,丁小哥,你可千萬別錯過了日子。”

  丁原點頭道:“晏仙子放心,我一定會在十日之內回來,諒那碧落七子也無顏再回來找你們的茬子,倒是遇見盛師兄時,替我說上一聲。”

  蘇芷玉頗是遺憾的說道:“可惜小妹要找尋安師叔,不能分身,否則也真想陪丁哥哥走上一遭。”

  丁原在天一閣辟星神君一戰后,對安孜晴的好感增加不少,于是問道:“玉兒,安閣主不是正在云游天陸廣積功德么,你卻突然出山尋她,是有什么要緊的事情么?”

  蘇芷玉道:“安師叔已然多月沒有音訊傳回,因擔心她遇上意外,仙閣命芷玉與楚師姐外出尋訪。安師叔最后送回仙閣的信中,有說要往云夢大澤一行,所以芷玉一路也找了來。”

  丁原寬慰道:“安閣主的修為有目共睹,天陸能敵得過她的人物屈指可數,她一時沒有消息,想來是被什么事情羈絆住了。玉兒,你盡管寬心,我想安閣主必定不會有事。”

  桑土公與晏殊對望一眼,眨巴眨巴小眼睛問道:“蘇、蘇姑娘,安閣主——可是一、一位身著白色、白色云裳,長、長相極美的中、中年女子?我——記得,她、她眉心好——像還有一、一顆朱痣。”

  蘇芷玉眼睛一亮,喜道:“正是,桑真人,你們有見過安師叔?”

  晏殊見桑土公說得吃力,索性代勞道:“真沒想到,她居然就是天一閣的閣主安孜晴!要是蘇姑娘不說,我們還真只把她當作一位隱世高人,沒曾想過竟有這等顯赫的名頭身分。”

  她接著說道:“大約是在三個月前,一日早上我與桑真人剛打坐完畢,便瞧著一位白衣婦人徐徐朝這邊行來,她也沒報姓名,只說是過路之人,想詢問一些事情。”

  丁原問道:“晏仙子,當時安閣主都問了些什么?”

  晏殊笑道:“她只問我們,最近有沒有見過旁人有來,有沒有見到附近深夜中出現金色異光?那段日子倒還清靜,至于異光之事我們一概不知,也就無法回答了。安閣主只向我們道謝之后,就朝著南面下去了。”

  說著,扭頭盯了桑土公一眼道:“害得桑真人瞪大眼睛,伸長脖子張望了老半天,就差追著人家去了。”

  桑土公老臉一下漲得通紅,辯解道:“我、我沒有!

  我、我只是好——好奇,她一個人,跑、跑這里問、問這些做、做什么?”

  蘇芷玉被他逗得莞爾微笑,終于有了一點安孜晴的線索,也令她心情明朗許多。

  掌燈后,五人各自安歇,丁原盤膝靜修,白天與碧落七子一戰雖然獲勝,但也耗損了他不少真元,難免也感覺到了身體中泛起一絲疲乏。

  他靜坐了約莫小半個時辰,腦海中卻始終不能摒除雜念,翻來覆去,盡是姬雪雁的身影音容。

  偶爾睜眼打量,同處一室的桑土公早已入定,年旃的冥輪飄浮在屋子里,閃爍著淡淡青光,直如一盞油燈。

  丁原情不自禁低低嘆了一口氣,他終于又再見著了雪兒,可作夢也沒料想到,見面后的情形竟是這樣。

  草廬外夜風如刀,也不曉得她現在何處。

  然而,縱是知道了又能怎樣,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煩憂,丁原狠狠一甩頭,就像是要把姬雪雁的影子努力從腦海里驅趕出去。

  但雪兒的嬌顏剛剛褪淡,蘇芷玉的身影卻浮現心頭。

  想著她為自己無怨無悔的默默付出那么多,想著她溫馨的目光、恬靜的玉容,丁原的思緒宛如潮水起伏,更像一團擰亂的麻繩,真不曉得應該如何解開。

  如此輾轉反側,又過了半個多時辰,他終于緩緩調勻呼吸,靜下心來。

  體內的仙家真氣徐徐從丹田中生成游動,沿著周身經脈往復循環,不知不覺里進入到先天忘我之境。

  忽然小腹一熱,那團一直靜蟄在丹田中的都天伏魔大光明符所化真元,生出萌動。

  自從那日融入丁原體內,它始終壁壘分明的沉積于丹田底部,隱隱與大日天魔真氣、翠微真氣鼎足而三。但平日里,它宛如沉睡不醒,除非留心觀察,否則連丁原都幾乎忽視了它的存在。

  或許是受到白天一戰的刺激,此刻的都天伏魔大光明符如同大夢初醒,徐徐向丹田四周擴散,釋放出柔和龐大的先天真氣,不聲不響的已充盈了整個銅爐。

  丁原心中暗自一奇,有了以往慘痛的教訓,他變得謹慎許多,并不急于立刻導引都天真氣游走大小周天。

  丁原慢慢收起正在全身流轉的翠微真氣,抱元守一,把全副的心神都匯聚在丹田中那團都天真元上。

  約莫一炷香后,心念猛然一動,都天真氣意起行隨,就如同剝繭抽絲,徐徐凝成一縷暖流,不住的變強。

  正當丁原打算以心念繼續催動這縷真氣,它卻猶如具備了靈性的精靈,自動的涌出丹田,無須任何人的導引,進入了周天循環。

  丁原又是疑惑又是欣喜,他當然不曉得,都天伏魔大光明符乃仙界瑰寶,謫于凡間,早有了通仙靈性。

  當下他索性放開手腳,聽憑都天真氣在經脈中流轉。

  漸漸的,心頭空明無物,所有的思維好似全部的入眠,惟有都天真氣在先天之境中汩汩的循環周天。

  丁原雖然同時兼具大日天魔心法與翠微九歌,可說于正魔兩道的頂尖心法都頗有研究。但這位突如其來的不速賓客,卻又將他帶入了另一種迥然不同的境界。

  近兩年來,他不斷參悟修自大羅仙山的天道心經,漸漸掌握到了其中一些規律與奧妙。然而這些來自內心的感悟,只可心會,無法言喻。

  然而此刻,丁原的腦海如同一面鏡子,清楚的映射出積淀在內心深處的諸般意念,以往難以把握、難以領會的種種玄奧,直比任何時候都來得清晰,恍惚中,仙山飄渺,天道無垠,盡在心頭。

  心頭“轟”的一聲,宛如炸裂了最后的執著與禁錮,丁原的眼前豁然開朗。

  他好似一個在黑暗狹長通道中,跋涉了無數年的旅人,盡管一路漸行漸寬,漸行漸亮,可仍然擺脫不去周圍凝重的桎梏。

  直到此刻,他仿佛為自己在無意中,開啟了一扇本該在大羅仙山上就已打開的大門,進入到一片廣闊浩瀚的忘我天地。

  只有邁出了這一步,他的靈性才算真正進入到了大乘境界。

  而在此之前,所依靠的只是大羅仙人靈力點化,才勉強在修為上躋身其間,不免有所缺憾,落了下乘。

  大日天魔心法、翠微九歌、天道感悟,無數的思緒靈感紛沓而來,就像洶涌的海潮永無休止的沖擊著他的意念。

  這種感覺玄之又玄,宛如他的腦海已幻化作一片汪洋,貪婪無比的吸納著奔流的百川,磅礴的大江,而他卻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做,只敞開自己的心扉,任由這些意念幻象在靈臺上馳騁奔騰。

  天道無為,有容乃大。

  他終于開始真正明白這句話的涵義,終于真正將一只腳踏進了天道的門檻。

  而這正是在他終可以斷去對姬雪雁最后的一點希望,激起都天伏魔大光明符的先天靈性后,才能感悟到的境界。

  就在他感悟的瞬間,丹田中的大日天魔真氣與翠微真氣猛然覺醒了,一并臻至先天化境,如同都天真氣一般,再無須丁原的心念催動,自然而然的奔流不息,散發出龐大的能量。

  丁原的元神傲然飛升,自由翱翔在無邊無際的虛空之中,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磁場,以驚人的速度,吸收著天地的靈氣精華,不住的完成最后的蛻變。

  這一刻,丁原的意識重新回歸,卻發覺自己已置身在一個前所未有的天地里,周圍星河燦爛,日出月行,無有光陰,無有界限。

  他的心頭,充盈著一種莫名的寧靜與和諧,直覺得比起眼前這浩瀚虛空、永恒歲月,人間種種,不過是無垠滄海中微不足道的一粒塵沙。

  在他的體內,三股真氣水乳交融,徹底的融合,形成了一股嶄新的先天力量,充滿了靈動與生機。他的肉身煥發出一層白色的乳光,緩緩擴散彌漫到整個草廬,繼而照亮了百丈的方圓。

  伏魔八寶從他的袖口中冉冉飛起,依次盤旋飛翔在丁原頭頂,同時發出美輪美奐的霞光,更有悠揚動聽的共鳴。

  而雪原仙劍掠出皮囊半尺,懸浮在半空輕輕鏑鳴,跟隨著主人,一同進入到忘我的化境。

  莫說同屋的桑土公、年旃早被驚醒,隔壁的晏殊與蘇芷玉也急忙趕來。

  四人望著元神出竅、渾身散發先天之氣的丁原,莫不是驚詫至極。也幸好這四人對丁原均無歹念,不然乘著這時出手毀其肉身,直可教他萬劫不復。

  年旃望著丁原肉身,滿臉驚異之容,喃喃道:“這小子,這臭小子——”心中又是羨慕又是嫉妒,著實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晏殊苦笑道:“我實在想不出,再過三、五年他會是什么模樣?我們這些人埋頭苦修了百多年,居然抵不上他這幾年的工夫!”

  桑土公搖頭嘆道:“不、不服不——行,咱們都——比、比不了他啦!”

  年旃聞言,哼了一聲,揚揚眉毛想說什么,可最后化作嘆息,有些意興蕭索的搖了搖頭。

  蘇芷玉只靜立不動,全神凝視著丁原,忽然低聲道:“他要醒了。”

  眾人停止交談,目光重新匯聚到丁原身上。

  果然見得白光徐徐回收,隱入丁原肉身消失,伏魔八寶與雪原仙劍也冉冉歸位。

  隨著元神歸竅,丁原的雙眼慢慢睜開,瞧見滿屋子的人正目不轉睛盯著自己,禁不住疑惑的道:“你們怎么還不去休息,站在這兒望著我做什么?”

  年旃嘿然道:“你還好意思問我們,莫名其妙的擾了老子的好夢。”

  丁原惑然看向蘇芷玉,蘇芷玉嫣然微笑道:“丁哥哥,恭喜你修為又有飛升,玉兒已是望塵莫及了。”

  丁原回憶起方才情形,這才恍然。他伸了個懶腰起身,覺得經脈中真氣充盈流轉,渾身神清氣爽說不出的舒爽。

  微一凝思間,方圓百丈內的動靜盡映靈臺,任何一點細微的氣機變化,都無法逃脫自己敏銳的靈覺,再不須像以往那樣全神貫注始能有獲。

  更加奇異的是,他的心頭莫名生出一種與周圍天地合而為一的微妙感覺,仿佛精神與肉身都化作了一滴海水,完全融入到自然的汪洋中,從此無分你我。

  丁原按捺住欣喜,微笑道:“對不住,打擾大家歇息了。”

  年旃不滿道:“就這么輕描淡寫的一句道歉,一點沒有誠意。”說完光影一晃即沒,縮回冥輪中靜修去也。

  晏殊道:“既然丁小哥沒事,咱們也早點歇吧。明日丁小哥與蘇姑娘還要上路。”

  蘇芷玉說道:“丁哥哥,剛才在你靜修之時,遠方天際曾有金光騰空,估計距此不過一百多里,不過半個時辰前又突然消失。玉兒打算前去查探一番,或許能找著安師叔的下落。”

  丁原正自精神奕奕,連日積壓的郁悶此刻舒緩了許多,當下說道:“左右我也睡不著了,便陪你一起去瞧瞧。”

  桑土公問道:“丁、丁小哥,要——不要我、我陪你們一——起去?”

  丁原笑道:“不用,剛才我吵得你沒法靜修,乘到天亮還有幾個時辰,你便好好打坐煉氣吧。”

  晏殊關切道:“丁小哥,那道金光來得甚是奇怪,近日云夢大澤中,又突然多出不少正魔兩道的高手,你與蘇姑娘此去可要小心些才好。”

  年旃驀然從冥輪中發話道:“老子也跟你們一起去瞧瞧,到底誰在裝神弄鬼?”

  蘇芷玉淺笑道:“能得年老先生同行,那是再好不過,只怕耽擱了您的清修。”

  年旃聽得舒服無比,呵呵一笑道:“少修煉這么一晚有什么打緊?不過,你可別在心里嘀咕,埋怨老夫不識風情,打攪了你跟丁原的花前月下。”

  蘇芷玉雙頰暈紅解釋道:“年老先生,您誤會了--”

  年旃哈哈大笑,暗自得意道:“你與丁原真當老子什么都沒瞧見么?白天那小子一時抓狂強吻你時,若非你這女娃兒對他有情,又豈容他如此放肆?”但女兒家終究臉薄,這些話他也沒有說出口來。

  丁原嘿嘿道:“年老鬼,你見玉兒好說話就存心欺負她?要是讓蘇大叔曉得,你這破輪子上,少說也得再裂上幾道口子。”

  年旃的冥輪一跳多高,傲然道:“笑話,老子怎會怕蘇老魔!不過他這閨女著實生得不錯,連老子看了都心生喜歡。

  “唉,老子年輕時,怎么就沒想到找一兩個好女子替我傳下香火,也不至于落到今天孤單一人,要受你小子嘰咕的田地。”

  這話聽得晏殊都紅了臉,輕啐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老祖你被幽禁了這多年,講出的話,卻還是這般不長進。”

  桑土公嚇了一跳,要擱九十年前,就憑晏殊剛才兩句話,有十條命也不夠年旃宰的。別說她師父是同列十大魔道高手的絕情婆婆,就算天王老子是她的親爹也一樣沒用。

  孰知年旃聽了以后,居然毫不動怒,隱身冥輪中笑呵呵道:“老子愛講什么便講什么,難道我說的有錯么?

  “晏殊,我看你跟桑胖子就是挺不錯的一對,趁早合籍雙修,來年再生個一男半女,豈不美哉?不要等到黃花菜都涼了,后悔也沒地方哭去。”

  他這一手反擊,打得晏殊也欲伐無辭,俏臉通紅說不出話來。

  丁原飄身出了草廬道:“玉兒,別理會老鬼頭在那胡說八道,咱們先走。”

  年旃正說得高興,猛然發現丁原與蘇芷玉都不見了蹤影,怒罵道:“好你個小子,居然敢招呼也不打,就把我老人家扔下,好大的膽子!”

  冥輪一擺,呼的追出草廬。

  三人飛出百余里,丁原突然收住身形,炯炯目光掃視四周,似乎在搜尋什么。

  蘇芷玉問道:“丁哥哥,可是這附近有什么異常?”

  丁原臉上忽然露出一種奇怪的表情,似乎是驚訝,又好像有著無比的擔心與焦灼,竟好像沒有聽見蘇芷玉的問話。

  年旃哼道:“女娃兒,你莫管他。這小子就喜歡一驚一詫,亂賣關子。”

  蘇芷玉卻從丁原神情中察覺到了異樣,凝神舒展靈覺,果然發現在三里多外,一只七彩的鸚鵡模樣驚惶,拼命沖著草廬的方向飛去,卻因這三里多的距離,未曾能看見他們。

  蘇芷玉微微驚訝道:“是彩兒,可怎的不見姬姐姐?”

  丁原回過神來,臉色恢復正常,漠然道:“不用管它,我們繼續走。”

  蘇芷玉卻搖頭道:“丁哥哥,看這樣子,恐怕是姬姐姐出事了。我這就去把彩兒接過來打聽。”說罷,飛身追著彩兒的方向而去。

  丁原低喝道:“玉兒,站住!”

  蘇芷玉一震,回頭注視丁原徐徐道:“丁哥哥,我知道你的心思,但如果姬姐姐果真有事,你我都會因此終生難安,玉兒不想有一天看見你后悔的模樣。”

  丁原靜靜佇立原地,沒有回答。

  蘇芷玉幽幽一嘆,轉身離去。

  只有年旃嘆息道:“你小子真有福氣,這么好的一個女娃兒,竟對你死心塌地到如此地步。可惜啊——”

  他沒有說下去,但底下的意思傻瓜也能聽懂。

  丁原卻像癡了一般,一動也不動的飄立空中,一任風吹散發。

  第六章沙暴

  片刻之后,蘇芷玉攜彩兒回來。

  彩兒一見丁原就叫道:“丁原,丁原,快去救小姐,她被老怪物抓走啦!”

  丁原心頭一沉,望著彩兒問道:“你說清楚,是哪個老怪物?”

  彩兒嘰嘰嘎嘎把經過述說了一遍,最后道:“幸好彩兒機靈,悄悄溜走,不然連給你報信的人都沒有啦。”

  年旃冷笑道:“狗屁,是那老鬼根本不在乎別人找他茬子,不然別說你是只鳥,就是只螞蟻,也休想從他眼皮底下溜走。”

  彩兒最怕年旃,嚇得趕緊住嘴,用乞憐的目光瞧著丁原。

  丁原沉默片刻道:“玉兒,安閣主有下落了,你這就隨彩兒去拜見她吧。”

  彩兒急道:“我不去,我要救小姐!”

  猛然脖子一疼,被年旃從冥輪里冒出一把抓著道:“你這么個小不點去了又有何用,不如陪老子在這玩玩。”

  彩兒嚇得魂不附體,拼命撲騰小腳求救道:“丁原,丁原,快救救彩兒!”

  丁原從年旃手里接過彩兒,說道:“老鬼頭,彩兒也沒惹你,你嚇唬它干什么?”

  年旃把眼睛一瞪道:“它怎么沒招惹我?這扁毛畜生一來,你就要扔下老子去找鬼先生拼命。哼,我沒把它烤了吃,已算客氣。”

  丁原道:“你放心,我最多三、五天就可趕回,稍后盛師兄也會趕來,有他在,你的事情斷不會出什么差池。”

  年旃冷冷道:“老子是害怕你沒命回來。仙鬼門可說是天陸最詭秘的一個門派,鬼先生百年前已與老夫并稱當世十大魔道高手,一身奇門遁甲的妖術不在蘇真之下。更麻煩的是,他是當今使毒第一大家,散仙見了也頭疼三分。

  “你別以為自己如今參悟了大乘境界就如何了得,大漠此行,十有**要把小命搭上,卻也救不回你的心上人。”

  丁原漠然道:“我和她已經沒有任何干系。”

  在說出這話時,他的心底卻是一片茫然。

  聽著彩兒的報訊,丁原腦海中唯一的念頭,就是立刻趕到大漠中,從鬼先生的手中救回姬雪雁,前一刻的冷漠與克制早就不翼而飛。

  縱然他可以參悟天道,縱然他的心如死水,但在這瞬間已清楚的醒悟到,自己終究無法抹去雪兒的影子。

  蘇芷玉說得對,如果先前沒有攔下彩兒,如果彩兒在草廬中見不著自己又匆匆離去,他必定會悔恨一輩子。

  此刻他的心中,對姬雪雁的恨也好、怒也好,盡皆蕩然無存,只有一個聲音在不停的呼喊:“她不能死,她不能死!”

  蘇芷玉靜靜的在身旁凝望著他,芳心中早猜知丁原的心思,卻什么也沒說。

  年旃不以為然的回答道:“你這話就留著騙自己玩吧。說不得,老子為了自己的肉身也須陪你去走一遭。嘿嘿,已有一百多年沒見那老鬼,正可試試他的天貝珈藍現今有了幾分火候?”

  丁原搖頭道:“不必了,老鬼頭。你乘這幾日工夫,設法去搜尋三腿金蟾,大漠又非閻羅殿,丁某能去得,自然也能毫毛不少的回來。”

  蘇芷玉明白丁原生性孤傲,從不愿為己之事牽累他人。而年旃越是將鬼冢之行說得兇險,他更是不會讓別人同行。

  可話雖如此,蘇芷玉也無法坐視不理,令丁原孤身犯險,于是依然提議道:“丁哥哥,便讓玉兒同你前往吧,或許也可幫你破解去鬼先生的奇門遁甲之術。”

  丁原一怔,他現下已然明了蘇芷玉對著自己的一往情深,焉能再答應她為了自己再深入大漠,冒著生死之險去解救姬雪雁?如此一來,自己卻將玉兒置于何處?

  他搖了搖頭,說道:“玉兒,你還是與彩兒去拜見安閣主吧,這里的事情就不用管了。”

  蘇芷玉思忖道:“丁哥哥這么說,自然是為了顧念我的感受。可這么一來,他孤身一人為姬姐姐涉險,又怎能教人放心?”她的心中又甜又酸,卻努力以笑容掩飾道:“芷玉今天才答應過丁哥哥,要陪著你一起將姬姐姐找回來,怎能剛說出口便食言?”

  丁原心中感動,凝視著蘇芷玉真誠溫柔的明眸,再說不出話來,只好問道:“那安閣主那邊你又如何安排?”

  蘇芷玉胸有成竹道:“就請彩兒辛苦一回,將芷玉的行蹤捎給安師叔。想來她老人家開明大度,必不會因此責難芷玉。”

  彩兒聞言小聲說道:“丁原,彩兒也想一起去救小姐。”

  年旃怒道:“你休想,就乖乖留在這里陪老子,看我后頭幾天如何調教你。”

  彩兒哀號道:“不要啊,丁原,我不要跟這待在鐵輪子里的老怪物一起!”

  丁原安慰道:“彩兒,老鬼頭不過是嚇唬著你玩。你這就去找安閣主報信,然后與老鬼頭回草廬等我回來。”

  彩兒飛出丁原手心,說道:“丁原,你可一定要將小姐救出來啊。那老怪物說要將小姐鑄成血鼎煉化,去晚了,小姐可就沒命了。”

  年旃道:“既然知道時間緊迫,你還在這里啰嗦什么,快帶老子去那密林。哼,說不準運氣好,老子也能爭著一枚三葉奇葩。”

  彩兒勃然變色道:“你、你也跟彩兒去找安閣主?”

  年旃悠然道:“安孜晴老子是不想見的,她必定也沒興趣多瞧老子一眼。不過,我若不跟去,你偷偷溜了,老子后面幾天卻找誰去玩?”

  彩兒一臉苦相,又不敢違拗,惟有認命,引著年旃朝著原路返回。

  蘇芷玉目送年旃與彩兒的身影消失不見,轉眸向丁原嫣然淺笑道:“丁哥哥,事不宜遲,咱們趕緊上路吧!那鬼冢的具體所在,連天一閣的記載中都語焉不詳,我們到了大漠還須費番心思找尋。”

  丁原卻沒有動,注視著姬雪雁徐徐道:“玉兒,你該知道她與我之間的往事,知道她在我心目中的分量,你更該明白我對大漠之行其實毫無把握。

  “就是這樣,你還要跟我去么?”

  蘇芷玉臉上的微笑淡去,柔和平靜的眼神回望著丁原,幽幽道:“丁哥哥,有你這一句話,玉兒已經足夠。

  “正因為玉兒懂得姬姐姐在你心中的重要,所以更要與你一起將她解救出來。他日芷玉回歸南海,也再無遺憾跟牽掛。”

  說罷,盈雪仙劍清響而起,蘇芷玉手掐劍訣微笑道:“快走吧,丁哥哥!”飄然御劍朝著北面飛去。

  丁原楞了片刻,祭起雪原仙劍追著蘇芷玉的背影,化作一道光華,隱入云夢大澤高空厚重的云層里。

  兩人的修為均是今非昔比,可從天陸南方的云夢大澤輾轉至極北大漠,何啻迢迢萬里?丁原心懸姬雪雁安危,惟恐去晚一步,鑄成終生之恨,路上不敢稍有停歇。

  饒是這樣,兩人也御劍飛馳了整整一天一夜,這才進入了北地大漠。

  鬼仙門乃天陸北方大漠里的第一大派,但千年以來,派中弟子行事皆甚為隱秘,從不曾暴露老巢所在。

  只是在零星傳聞中,隱約曉得鬼仙門的所在,乃是筑于沙漠地底的一處古代王公陵墓,對外稱之為“鬼冢”。

  依照著鬼仙門弟子出沒的規律與頻率,又大約可知,鬼冢應在大漠西南的“藏紅泊”一帶。除此之外,也只有當世極少幾人確切清楚它的位置。

  但既然曉得其外表應是座龐大的王公陵墓,也總好過大海撈針。要不然,丁原與蘇芷玉真要掘地三尺才成了。

  丁原與蘇芷玉接連走訪了一天,詢問遍藏紅泊周邊的住民與路經的商旅,結果一無所獲。

  原來一千多年前,藏紅泊附近曾有一龐大的沙漠之國,興盛一時,勢力直達天陸的漢州一帶。

  在其存在的四百多年里,無數的王公貴族盡皆于生前修建了地下陵墓,大則占地上千畝,小的也有數畝,粗粗估計直不下千座。

  由于藏紅泊曾是故都所在,故而這些陵墓也大多集中在此左右。隨著大漠之國的衰亡,歲月的滌蕩,許多陵墓都已不可考。

  要是丁原與蘇芷玉想把這上千地下陵墓一一訪遍,姑且不說會否有漏網之魚,時間上也極不現實。

  到得這日傍晚,兩人問遍一處方圓數十里的綠洲,依然毫無頭緒。可彼此俱都微感疲倦,才發現已經兩天兩夜未曾有片刻的休息。

  蘇芷玉看了看天色道:“丁哥哥,乘著太陽還未下山,我們再朝西面行上一段,據說那里王公陵墓最為密集,若是能遇到一二知情人,說不準今晚就能救到姬姐姐。”

  丁原何嘗不是心急如焚,直恨不得立刻找到鬼冢,仗著雪原仙劍殺個七進七出,將那鬼先生碾成肉末。

  可他一瞧蘇芷玉稍嫌蒼白的面色,和已被大漠風沙吹得塵灰如霜的衣裳,搖頭道:“玉兒,我們還是就在這兒歇上一宿。現在這個樣子,即便找到鬼冢的下落,你我的功力恐怕都先要折掉三成。等養精蓄銳一晚,明天我們再往西去。

  “好在,鬼先生要將雪兒凝血鑄鼎,絕非一兩日之功。何況,他帶著雪兒回返多有不便,也許如今仍在路上。”

  蘇芷玉明白,依照丁原性子,沒有救出姬雪雁前,他縱然十天十夜不眠不休,也絕不會罷手。如今丁原提出休息,自然是為顧惜自己,寧可受著姬雪雁生死未卜的煎熬,也不愿累垮了她。

  她心頭溫暖,強打精神微笑道:“丁哥哥,我不累。

  若是找不到鬼仙門的所在,玉兒也無心打坐歇息。

  “要不,我們再找上三個時辰,等到半夜旁人也都睡了,我們找個地方靜修半夜,恢復精神也是不遲。”

  丁原見她執意如此,只好頷首道:“也好,咱們就這么說定了。”

  兩人御風而起,向西飛馳,離著地面也不過十多丈的距離。

  此刻暮色低垂,腳下黃沙浩瀚,一直延伸到天際的盡頭,沙丘起伏,在風中卷起黃色的塵煙,一輪渾圓的紅日冉冉落下,把萬丈余暉灑照在浩蕩無邊的大漠之上。

  出了綠洲十數里,周圍再無人家,滿目是一片黃金海洋,除了偶爾掠過天空的飛禽,難得再見到其他的生靈。

  一路上,倒是不時能夠見著被流沙覆蓋的皚皚牲畜白骨,上面爬著不知名的蟲子,盡情享用著它們的晚餐。

  雖是黃昏,風里卻仍帶著一股灼熱的氣息,腳下的黃沙里,更是散發出白天積蓄的龐大熱浪,令兩人如墜銅爐。

  幸好丁原與蘇芷玉均負著上乘的仙家修為,足夠從容應對。

  大約行了半個時辰左右,丁原忽然“咦”了一聲,定住身形,目光炯炯朝著前方一座高聳的沙丘后望去。

  蘇芷玉停在他身旁,輕蹙眉頭道:“丁哥哥,我們好像是要碰到了當地人所說的沙暴。”

  果然,剛才還晴朗的天空驀然變色,一股黑色的巨大煙塵從沙丘后呼嘯而來,數里的距離,不過只在一眨眼中就已掠過。

  風驟然變緊,吹得腳下細沙飄揚肆虐,眼前的光線很快就變得灰暗陰沉。

  天邊的落日與晚霞,在鋪天蓋地的煙塵中消隱,狂吼的風卷裹著流沙,宛如洪水猛獸,瘋狂吞噬著行進道路上的一切,似乎要將整個天地籠罩在它恐怖的淫威中。

  放眼望去,對面的沙暴咆哮洶涌,掛著呼呼的風聲,漫無邊際,很快就到了兩人的跟前。

  蘇芷玉說道:“丁哥哥,我們朝上飛些,先避一避吧。”

  丁原微笑道:“不錯,咱們犯不著跟它較勁。”

  他的話剛說出口,突然依稀聽見風中傳來哭號呼喊的聲音,似是沙丘背面有人落難。

  丁原立即道:“玉兒,你先躲一躲,我到前邊看看。”說著全身真氣鼓脹,迫開迎面撲來的風沙,向著沙丘飛馳。

  蘇芷玉豈肯扔下丁原,朱唇念動真言,祭起天心燈護住二人,齊齊越過沙丘。

  只見腳下不遠,有一支六十多匹駱駝組成的百多人商隊,正被圍困在沙暴中,滾動澎湃的風沙,毫不留情的涌上,彈指已將他們的身軀掩埋了大半。若非有那些駱駝筑起的護墻緩沖,恐怕就這一會工夫,所有人都已埋身黃沙深處。

  丁原與蘇芷玉見形勢危急,也顧不得驚世駭俗,雙雙飄落在商隊當中。

  天心燈盡管厲害,奈何商隊人數實在眾多,紅光籠罩的范圍也不過其中部分而已。

  當下丁原心念急轉,抱元守一,體內三股曠世心法合鑄的“大日翠微都天真氣”噴薄而出,在體外幻化作一團白色亮麗光華,迅速朝著四周潮水一般蔓延。

  只剎那之間,方圓十多丈里的百余旅人,盡皆籠罩在蒙蒙白光里,至于暴露在風沙中的那些牲口,卻是管不得了。

  在那白色光幕外,漫天的沙粒與怒號的狂風,瘋狂的撞擊著丁原以體內先天真氣筑成的壁壘,直打得光霧晃動,絲絲有聲,但里面的人卻安然無恙,紛紛掙扎著從沙里爬出,無數欣喜的面孔、感激的目光,不約而同的匯聚在丁原與蘇芷玉的身上。

  蘇芷玉收了天心燈,安撫那些旅人幾句,讓他們各自安靜坐下后,正要出手相助丁原,卻突然有一婦女從人群里跳將起來,驚惶叫道:“小黑,我的小黑呢?”

  人群一陣騷動,婦人又喊了幾聲,仍不見孩子的回答,聲音里已含著絕望的哭腔。

  蘇芷玉見狀,走到婦人身前,柔聲寬慰道:“大嫂,你別著急,好好想想他可能會在哪里?”

  婦人稍稍定神,猛的朝外奔去,口中大聲叫嚷道:“小黑,小黑,你在哪兒?”她一頭撞在白光上,軟軟的毫不著力,人卻被彈了回來。

  蘇芷玉趕緊攙扶住她,婦人回頭涕淚橫流道:“這孩子一定還在外面,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說著掙脫蘇芷玉,雙手拼命敲打丁原筑起的光幕。

  可這道壁壘乃仙家真氣凝鑄,連凡間兵刃都刺它不破,況且是一個婦人?那些同伴面面相覷,露出同情憐憫之色,外面天昏暗地,連景物都看不清楚,別說不能出去,就是沖出去了,又如何能找到失蹤的孩子?

  那婦人回過身來,一把拽住蘇芷玉哀求道:“這位神仙,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我就這一根獨苗啊。要是他死了,我以后怎么有臉去地下見孩子他爹?”雙膝一軟,竟給蘇芷玉跪下。

  眾人見狀也紛紛出言哀求,皆明白眼前這兩位從天而降搭救他們的神仙,是唯一的指望。

  蘇芷玉看了眼丁原,見他雙目微闔進入空明境界,全身光華鼓蕩,尚未現出不支的征兆,于是扶起婦人道:“大嫂,你千萬別這樣,我這就替你將孩子找回來。”

  她身形一縱出了光幕,水色的嬌影很快隱沒在滔天的沙暴中。那婦人的目光死死盯著外面,可哪里還能看到蘇芷玉的蹤影?

  丁原盡管閉著雙目,可光霧中的動靜莫能逃脫他心頭靈覺。

  蘇芷玉飛身而出,他并不十分擔心,沙暴雖然可怕,但對于如她那樣修為已臻忘情境界的高手而言,也難以傷她分毫。

  但一炷香后,蘇芷玉卻仍然沒有回來,外面的沙暴越來越大,直要把整個天地都一口吞沒進去。

  他的功力與心神皆凝聚在抵抗沙暴的光墻上,無力再把靈覺延伸到外圍探測蘇芷玉的蹤跡,不覺有些擔心起來。

  他自然可以收了真氣,去找蘇芷玉,但那百多旅人勢必無法幸存,故此只能強按著心中焦慮,苦苦支撐。

  這凝氣為光乃仙家上乘絕學,著實耗費真元。若是三、五人也就罷了,偏偏丁原必須撐起十多丈方圓護持住百多人,饒是他修為已達通天化境,終究還是血肉之軀,時間一長,亦開始有了心浮氣促之感。

  這也就是丁原,換作旁人,莫說根本不可能以自身真氣保護住這百多人,即便能夠,恐怕也難以支撐過片刻的工夫。

  丁原頭頂隱隱開始冒起青色煙霧,白光在不知不覺里朝后收縮,躲在外圈的人趕緊向里挪動,里面的空間越加顯得狹小。

  他感覺到周圍人們重新出現的驚恐情緒,耳聽到那婦人聲嘶力竭的哭喊,暗自思量道:“這風沙不曉得還要多久才能平息,可恨我的真元耗損得已越來越快,倘若玉兒再不及時趕回來,這里人的只怕難以保全。”

  一想到蘇芷玉,丁原的焦灼之情更甚,靈臺也無力再保持空明之境,心中忐忑不安,不斷想到種種可能的意外,體外光影的浮動顯得更加劇烈。

  他不由想道:“可惜玉兒的天心燈無法護住這么多人,否則我也可省力許多。我身上的法寶雖然也有不少,但似乎沒有一樣能夠在眼前派上用場,要是也能有如天心燈一般的寶物,將那風沙迫退在十丈開外便就好了。”

  丁原的這念頭剛一起,袖口中驀地一動,飛出一支黑色旗幡,倏忽變大,在他頭頂呼啦一聲舒展開來。

  丁原一怔,須知大凡仙家法寶俱乃通靈之物,可也需要主人以真言意念催動。自己剛才不過是在遺憾沒有一寶可助自己屏退風沙,這玄天旗居然自動飛了出來,著實有些不可思議。

  原來伏魔八寶之于都天伏魔大光明符,近似主仆關系,彼此一脈相通,水乳交融。如今都天伏魔大光明符盡數煉化入丁原丹田,早與其心意一致,神至行隨。故此丁原凝神苦思間,玄天旗已然感知主人心意,激飛而出。

  丁原畢竟聰明過人,剎那中隱約猜到其中奧妙,當下分出心神,送入一股真氣注進玄天旗中。

  隨著丁原意念一起,玄天旗赫然光芒暴漲,又飛高三尺不住變大,最后形成一面長逾數丈的大旗。

  “呼——”的一聲,玄天旗無風而動,在半空飄舞招搖,煥發出一束束粗亮的黑色光芒,猶如颶風一般繞著玄天旗打轉,不住朝四下擴散。

  丁原一喜,索性收回白光,將所有的心神與真氣全部凝聚在玄天旗上。

  玄天旗得主人助力,頓時聲勢大振,高達十多丈的黑色光柱膨脹開來,立刻將所有人都保護在它形成的漩渦中心。它的強度或許比不上天心燈,可覆蓋的范圍無疑大了許多。

  如此一來,丁原省力不少,大大松了一口氣,周圍的人們亦是歡聲雷動。

  丁原仰望頭頂飄搖的玄天旗,暗想道:“倘若不是機緣巧合,我哪里想得到它竟有如此妙用!看來伏魔八寶果然名不虛傳,我今后有空,一定得好好鉆研,何異是如虎添翼?”

  終于,沙暴漸漸平息,大漠又恢復往昔寧靜。

  丁原收起了玄天旗,黑光一斂,眾人才發現星垂平野,已是夜晚。周圍的沙丘起伏連綿,早已面目全非,而暴露在外的那些駱駝根本找不到蹤影,想來都被深埋在這場百年難遇的沙暴中。

  一陣晚風吹拂到丁原面龐上,令他感覺到少有的疲憊。剛才的經歷,簡直比惡戰整整一天都累人,好在終究順利的挺了過去。

  他卻沒有半點的興奮,舉目環顧漫漫黃沙,心中不斷問道:“玉兒在哪里?”

  第七章鬼門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鉤。

  這里距離燕山何止幾千里,但一樣的彎月空照當頭,銀色的細沙靜靜的蔓延到視野的盡頭。

  丁原顧不得疲憊,一邊以靈覺搜尋蘇芷玉的影蹤,一邊向著空曠的廣漠呼喊道:“玉兒——”

  聲震四方,卻不見伊人的回應。

  丁原的心一沉,飛身到數十丈高空,可幽冷清輝中,黃沙漠漠,寂寥滿目。

  那些剛剛脫險的旅人見狀,也齊聲粗著嗓子呼喊道:“玉兒姑娘——”

  數百雙的眼睛,不顧驚魂未定,幫著丁原一起尋找著蘇芷玉的身影。

  丁原的靈覺搜索遍方圓三里,還是沒有蘇芷玉的蹤跡。倘若說她已被深埋到黃沙之下,那么靈覺也著實難以察覺,這也是如今唯一的可能。

  他的心越來越緊,直似失去了什么珍寶一樣,無休止的搜索,只希望能忽然聽到那聲熟悉的:“丁哥哥——”

  他的腦海里全部都是蘇芷玉的安危,想著她為自己無怨無悔的付出,想著她明知道雪兒與自己的過往,卻依舊遠赴大漠,只為一句承諾。他自覺平生從不虧欠誰,但突然才意識到,自己欠玉兒的竟是太多,多到他已承受不起。

  他一直告訴自己,區區的沙暴奈何不了玉兒,可見不到那熟悉的水色身影,又如何能夠心安?縱然有心掘地三尺,但又從何處下手?

  忽然,丁原的目光落在手腕的靈犀鐲上,他的心中立時一亮,禁不住罵道:“我真是笨到家了,有它在,還愁找不到玉兒?”

  他迫不及待的催動靈犀鐲,鐲子上散發出一層柔和光暈,一枚鈴鐺“叮”的顫動起來,指朝著西北方向。

  丁原循著靈犀鐲的指引找去,大約行出三十多丈,八只小鈴鐺“叮叮”脆鳴,齊齊指向下方。

  丁原甫一低頭,正瞧見從腳下的黃沙里騰起淡淡紅光,從最先的一小簇漸漸擴展成一團。

  沙粒嘩嘩朝四周流動,當中升起了天心燈。在紅色的燈光籠罩中,蘇芷玉櫻唇含笑,懷抱著一個六、七歲的孩童冉冉飄起。

  丁原一陣狂喜,降下身形叫道:“玉兒!”

  蘇芷玉收起天心燈,向著丁原道:“丁哥哥,你沒事吧?”似乎在她心目中,丁原的安危永遠比自己來得更加重要。

  丁原從蘇芷玉懷中接過居然熟睡過去的孩童,問道:“你怎么給埋在沙下這么久?我的靈覺也搜索不到,全靠著靈犀鐲才找到你的方位。”

  蘇芷玉見著丁原焦灼的神情,歉疚的一笑道:“這孩子被風沙埋到地下,我費了好半天才找到。

  “本想抱著他立刻返回,可發現他的呼吸已然停止,倘若不及時施救便活不過來。所以芷玉只得在沙下祭起天心燈,以真元疏通他的心脈,總算將他從鬼門關里拉了回來。”

  丁原望著蘇芷玉憔悴的玉容,沉聲道:“玉兒,今后可不準再這樣跟我玩失蹤,更要好好保護你自己的性命,明白么?”

  蘇芷玉心弦一顫,芳心上仿佛被什么東西暖融融的堵住,抬頭凝視著丁原關切的神情,重重點了點頭。

  剎那,兩個人陷入了一種奇異的沉默,卻又好像是第一次彼此觸摸到對方的心跳。

  蘇芷玉的面頰不覺中浮起一層嬌艷的紅暈,悄悄垂下了頭,但那雙眼里浮現的,依舊盡是丁原溫暖熱切的眼神。

  那些旅人從遠處歡呼著奔跑過來,好似在迎接凱旋的英雄般,將丁原與蘇芷玉包圍在當中。

  婦人從丁原手中接過安然無恙的小黑,緊緊摟在懷里已是泣不成聲,雙腿一軟,又要給丁原跟蘇芷玉下跪。

  蘇芷玉急忙攔住,小黑卻在喧鬧聲中醒來,他睜開迷茫的大眼,渾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猛然瞧見了自己娘親,哇的哭著緊緊抱住婦人不肯松手。

  丁原靜靜望著這幕母子劫后余生的團圓喜劇,忽然想道:“其實哪怕是最平凡的人,心中也會藏著最真摯的感情。這位大嫂適才明曉得沙暴的可怕,但仍要不顧一切的沖出光幕尋找兒子。天底下所有的娘親,都該是一樣的吧。倘若我的親娘還活著,她也一定會是如此。”

  莫名的,他有些羨慕起婦人懷中的小黑。

  幾個看似這群人頭領的中年男子,在一旁竊竊私語幾句,其中一人走到丁原與蘇芷玉近前深深拜倒道:“多謝兩位神仙救命之恩,我們是要去關內做珠寶生意的商人,實在沒有什么東西能拿出來報答的,就請你們收下大伙的一點心意。”

  男子說著,從身后一人手里,捧過幾串光華璀璨的珠寶,就要送給兩人。

  丁原搖頭拒絕道:“你們不用如此客氣,我們不過湊巧路過而已。這些珠寶價值不菲,可對我們并沒有什么用處,你們還是自己留著,拿到關內賣個好價錢。”

  那男子還想勸說兩人收下,丁原搶先道:“你若真想報答,便請回答我一個問題,如何?”

  他微笑道:“看諸位模樣,應是常在大漠行走,可有聽說過一個叫做鬼冢的地方?”

  那男子一怔,回頭看看身后幾個同伴,意似征詢。

  其中一個虬髯漢子喃喃自語道:“鬼冢是什么地方,我好像從來也沒聽說過。”

  丁原微感失望,但想到這般隱秘的所在,這些商旅不知道實屬正常。估計見過的人,恐怕都早已成了真鬼。

  另一漢子呵呵笑道:“難不成那地方經常鬧鬼,所以才有這般古怪的名稱?”

  蘇芷玉嫣然道:“據說鬼冢本是一座古代王公的陵墓,只不過如今里面住了些妖人,是不是經常鬧鬼便不曉得了。”

  為首的中年男子眼睛驀然一亮,頗是興奮的道:“老鐵,你還記得今天下午咱們遇見的怪事么?”

  被稱作老鐵的虬髯漢子“啊”了聲道:“對啊,不說我還真忘了,說不準跟兩位恩公口里的鬼冢,就是一碼子事。”

  丁原急忙問道:“諸位下午時候究竟遇上了什么怪事?”

  中年男子道:“從這里往西三十多里,有一處頗大的綠洲叫作‘白鹽鎮’,因為鎮外有一座咸水湖盛產白鹽而得名,咱們每回過這大漠都會在那里歇上一宿。可今天下午到了鎮上,卻見家家大門緊閉,街面上連人都沒有。”

  蘇芷玉奇怪道:“這是為何,難道是有強盜前來打劫?”

  虬髯漢子道:“不是強盜,我們一問,才曉得鎮子上又鬧鬼了。昨天一夜里,有七、八個壯年男人被那餓鬼吸干了精血,死在自家床上,家里的人居然連一點動靜都沒聽見。更蹊蹺的是,鎮子上一下失蹤了二十多個女娃兒,清一色都是沒出嫁的黃花閨女,誰也不曉得這些人是怎么給綁出鎮的?”

  中年男子苦笑道:“白鹽鎮以前也鬧過幾回鬼,可哪一次都沒這回兇。我們聽說這事,哪里還有膽子在鎮上宿夜?商量著再往前趕上一程,不巧又撞上了沙暴。要不是蒙兩位恩公搭救,咱們這些人沒讓餓鬼吃了,卻也教黃沙給活埋啦。”

  丁原心中漸漸亮堂起來,就宛如在重重迷霧里終于找著一線曙光,轉臉望了蘇芷玉一眼,繼續問道:“大叔,那白鹽鎮附近可有什么王公陵墓?”

  中年男子想了想,搖頭說道:“這可沒聽說過,不過那些陵墓過了這么多年,給黃土埋到了地底也是有的。兩位恩公不妨去找幾位當地年長的老人詢問一下,說不定會有人知道。”

  兩人謝過商旅,御風朝著白鹽鎮飛去。因有了鬼冢的一絲端倪,連日的疲憊此刻頓時一掃而空,只想著能盡快找到正主,救出姬雪雁。

  蘇芷玉見丁原一路若有所思,也不說話,禁不住問道:“丁哥哥,你在想什么?”

  丁原緩緩答道:“我是在想,倘若白鹽鎮鬧鬼的怪事確是鬼冢弟子所為,那么他們擄掠那些少女做什么?”

  蘇芷玉沉吟道:“芷玉也在想這個問題,或許是鬼先生已然回返,迫不及待的打算鑄鼎凝血,但又需要若干少女的元陰以作藥引,故此才連夜派遣門下四處劫掠。至于那些被吸干精血的壯年男子,多半是那些手下肆意為之,而非鬼先生本意。”

  丁原頷首道:“我也是這么想,可又擔心,鬼冢并不在白鹽鎮左近,否則鬼先生這么做也未免太狂妄大意了。”

  蘇芷玉贊同道:“不錯,以鬼先生的精明,絕對不可能在鬼冢附近擄走二十多個少女,不然鬼冢的具體位置,早為天下人所知了。但白鹽鎮一行仍有必要,也許那些人會卷土重來也未可知。”

  丁原抬頭瞥了眼清朗的夜空,寒月如鉤,星河燦爛,絲毫沒有了沙暴的痕跡,他輕輕道:“但愿如此。”

  一直,他并不相信天亦有情,但這次他卻寧可信了。

  三十多里,御風而行也不過片刻,白鹽鎮已然遙遙在望。

  夜涼如水,當白天的酷熱散盡后,大漠的夜晚變得異常寒冷,一座銀色的湖泊鑲嵌在黃沙深處,猶如一枚寶石閃爍著粼粼柔光。

  白鹽鎮的住戶不下數千,多半是以販制白鹽為生,星羅密布的土屋散落在綠洲上,已進入了夢鄉。

  鎮子里卻依然有燈火在游動,原來是數十個壯年男子自發組成的團練正在巡夜,以防餓鬼再次光顧。

  丁原與蘇芷玉收住身形,悄然佇立在小鎮東首的一處土坡上,站在這里,足以將整個白鹽鎮俯瞰眼底。

  小鎮里一片靜謐,偶爾傳來的打更聲伴隨著夜風,吹拂向遠方的天際。

  蘇芷玉注視腳下小鎮,輕聲問道:“丁哥哥,我們是不是先去找那些巡夜人問詢一下,也許能得著些許線索?”

  兩人走下土坡,剛到鎮口,丁原猛然停住腳步,目光閃動在黑夜中搜索一番。

  蘇芷玉低聲道:“鎮子里有一股血腥味道,隱隱透著殺氣。”

  丁原點點頭,回答道:“至少有十四個人,兩人一組,散布在各處。”

  蘇芷玉輕蹙秀眉道:“這可有些麻煩,不過他們應與鬼冢有關。”

  丁原胸有成竹道:“我有辦法。”

  他沖著鎮子里朗聲說道:“鬼仙門的徒子徒孫,統統給小爺滾出來,今天晚上便是你們的忌日!”他的話音并不響亮,卻以渾厚精純的先天真氣徐徐送出,頃刻傳遍白鹽鎮每個角落。

  那些巡夜的壯丁正自愕然,不防各處的土屋中竄出十數條黑色身影,無聲無息如鬼魅一般射向鎮子東頭。

  一時白鹽鎮中警鑼大振,人聲鼎沸,無數燈火次第亮起,直比過年還熱鬧許多。

  丁原與蘇芷玉見那些黑影撲將過來,不由相視一笑。

  蘇芷玉道:“丁哥哥,我們先撤上土坡,再來款待他們,也好避免傷及村民。”

  那些黑影來得好快,蘇芷玉開口時,這些人尚在數十丈開外,等最后一字出口,當先兩人已到了近前。

  丁原傲然一笑道:“這里太小,待小爺給你們安排一個合適的地方埋骨頭。”

  說罷,與蘇芷玉雙雙飛起身形,幾個起落,重新回到土坡之上。

  兩人有意隱藏實力,以免驚退對方,因此剛一站穩,十數條黑影已接踵而至,成扇面散開隱成合圍之勢。

  丁原掃視過這些黑衣男子,果然有十四個之多,俱是肌膚慘白,隱現青灰之色,想是終年少見陽光與修煉魔功所致。

  一雙雙的眼睛猶如碧綠鬼火,正自惡狠狠盯著兩人,手中的彎刀在月光里熒熒生輝,散發出一股濃烈的血腥氣味。

  當間一名中年長發男子寒聲道:“老子當是哪家的高人,原來不過是兩個剛斷奶的娃娃,居然也敢羞辱到鬼仙門的頭上,是嫌活得長了?”

  丁原在剛才黑衣人的一陣追擊中,已瞧出這些人的功底雖然不差,可比起兩年前的自己尚有差距,更莫說如今了。

  他悠然佇立,聽得中年長發男子自報家門,不由心中暗喜。兩日的尋訪,眼下總算有了著落,哪里還有空跟這些鬼仙門的徒子徒孫饒舌斗嘴?

  他嘿嘿一笑道:“玉兒,替我壓陣。”身軀如風飛起,連雪原仙劍也置之不用,赤手空拳殺入黑衣人中。

  他知道這些人個個沾滿血腥,皆非良善,故此下手毫不留情,眨眼便將其中兩人斃于拳下。

  中年長發男子顯然是一行中的頭領,見狀心頭一凜,知道遇見了強敵,急忙呼喝道:“大伙兒一起上,先宰了這小子再說!”

  余下的十二人呼啦一聲圍住丁原,頓時刀光映月,殺氣騰騰,卻把那蘇芷玉撂在了一邊。

  蘇芷玉好整以暇,悠閑的站在外圈。

  她知道這些人根本不是丁原的對手,又不愿意肆意殺生,所以索性讓丁原放手施為,解決這群窮兇極惡之徒。

  說起來這些黑衣人也非庸手,在鬼仙門第二代弟子里,也都算小有成就。

  可惜丁原與蘇芷玉卻不是任他們吸精吮血的普通村民,放之當今天陸都屬于翹楚人物,哪還有他們猖狂逞兇的分兒。

  丁原體內大日翠微都天真氣飛速流轉,帶起一蓬蒙蒙白光,匹練般游走于重圍中。十幾把彎刀好似空架子,總有偌大的空隙任由丁原馳騁縱橫。

  伴隨著凄厲的慘嚎,一具具尸體從戰團中拋跌出來,圈內剩下的人更無斗志,不約而同往四面逃散。

  蘇芷玉飛身出手,將兩個朝南逃竄的黑衣人輕松點倒在地,丁原也留下了另一個。

  惟獨長發中年男子,依仗著高出同伴一籌的修為,足不點地,化作一溜黑煙躥出二十多丈遠。

  丁原也不去追,心念微動喚出辟神鞭。

  三尺長的金鞭在空中清脆一響,分成一十三節,恰似一條金色蛟龍掠空而起,直射長發男子背心。

  那男子聞得背后風聲如雷,光華如霧,知是躲不過了。無可奈何里轉身抽刀劈出,只盼能阻一阻辟神鞭的來勢。

  丁原心中冷笑,大日翠微都天真氣一催,辟神鞭鏑鳴舒展,復又一卷一鎖,鏗然絞斷彎刀。未等長發男子回過神,辟神鞭猶如大蟒纏身,將他的身軀縛得結結實實。

  丁原朝著對方一招手,道:“老兄,還是回來吧。”

  那男子居然像受催眠,腳下踉蹌著向丁原奔來。

  他的心中且驚且恐,運起渾身功力拼命想掙脫,可辟神鞭直如附骨之蛆,偏還生出一股不可抵擋的力量,拽著自己往回跑。

  蘇芷玉還是第一次目睹辟神鞭的威力,驚訝道:“丁哥哥,這就是你所說的伏魔八寶之一?”

  丁原微笑道:“不錯,它便是辟神鞭,我剛剛才曉得,原來用它捆人,實在合適不過。”

  他真氣一收,長發男子立時在面前停下,問道:“老兄,如何稱呼?”

  長發男子哼了聲,惡狠狠望著丁原道:“老子方不軌,鬼仙門巫天尊座下弟子。小子,廢話少說,給老子一個痛快。不過,你殺了我們這多弟子,又壞了門主大事,只怕一樣活不過多久。”

  在鬼仙門中,如今的二代弟子排行為“不”字輩,已算地位頗高了。

  方不軌之師巫行云是鬼先生同門師弟,年近三甲子,坐鎮鬼冢“太幽殿”,地位僅在門主之下。巫行云修為絕不遜色于天陸宗師級人物,僅僅因為從未在天陸公然露面,因而知者甚少。

  方不軌話說得硬朗豪邁,但骨子里依舊含著一絲求生之意。若非這樣,也不必啰嗦上這么多句了。

  丁原不由冷笑,說道:“我要殺你,豈容你活到現在?”

  方不軌眼睛一亮,詫異道:“你不殺我?”

  丁原問道:“你剛才說,我壞了你們門主的大事。這‘大事’到底指什么?”

  方不軌警惕道:“你問這個干什么?”

  丁原冰寒的目光直刺到方不軌的心底,徐徐問道:“是不是鬼先生昨日擄了一名少女回來,要鑄鼎凝血,這才命你們這些徒子徒孫,四處搜羅處女元陰,供他鑄鼎之用?”

  方不軌哼道:“你都知道了,還問老子作什么?”

  他的話音剛落,臉上忽顯痛苦神情,原來丁原惱他出言無狀,一收辟神鞭,直勒得方不軌渾身骨節咯咯響動,任憑他有四十多年的修為也難以抵抗。

  方不軌巨痛難忍,不禁咬牙切齒道:“臭小子,你有種就殺了老子,這般折磨于我算什么好漢?”一顆顆豆大的汗珠疼得滴答落下,背后衣衫彈指濕透。

  丁原微微松開辟神鞭,方不軌連喘粗氣,卻也罵不出聲來。

  丁原微笑道:“瞧不出閣下倒是塊硬骨頭,我便不再折磨你了。只要你將我們帶到鬼冢,閣下的性命也就算保住了。”

  方不軌并非笨蛋,立刻恍然道:“你們是要來救那姑娘的?”

  蘇芷玉頷首道:“不錯,希望閣下能與我們合作,彼此便可相安無事。”

  方不軌嘿嘿冷笑道:“你說得輕巧,可知若是老子泄漏了本門的所在,便是頭一條的叛門死罪,要遭七七四十九天餓煞陰火灼體噬心而死。”

  丁原搖頭道:“你不帶我們去鬼冢,死的也不見得會好受多少。旁邊還躺著三個活人,我不信他們的骨頭也跟閣下的一般硬實。”

  方不軌瞥了眼不遠處倒在地上不得動彈的三名同門,眼珠轉動道:“兩位還是不要冒這個險的好,雖說你們的修為不錯,可鬼仙門千年以來從沒人能夠活著走出去。你們年紀輕輕,就這樣枉自送了性命,未免可惜。”

  丁原猜知他心思已經活絡,只不過要探探自己的口風,于是回答道:“閣下放心,即便我們陷身鬼冢,也不會說出你引路之事。何況到時真懷疑到你身上,也大可往那些死去的同門身上一推了之。”

  方不軌沉思片刻道:“我只負責將你們帶到鬼冢外圍,再往里就不成了。”

  丁原心念一催松開辟神鞭,金光一隱,收入袖口不見。

  方不軌驚疑不定的看了丁原袖口兩眼,突然手心射出三縷妖艷的藍光,釘在地上三名同門的胸口。

  可憐那三人沒死在丁原手中,卻眼睜睜瞧著方不軌以一手“陰煞箭”穿透自己的心臟,連慘叫也無法發出。

  這還不算完,方不軌的嘴唇一撮,噴出幾點鬼火,瞬間燃著周圍的十三具尸體,很快就只剩下白骨一堆。

  迎上丁原冰冷的眼神,方不軌毫無羞愧,坦然道:“沒辦法,不這么做,我一樣會死。”說罷,邁步朝前走去,驀地背后一涼,感覺到一股龐大凌厲的劍氣籠罩住全身,只要稍有異動,立時就是粉身碎骨之局。

  就聽見丁原在身后淡淡道:“沒辦法,不這么做,我還是信不過閣下。”

  方不軌暗自惱怒,可老命已掌握在對方掌心,惟有忍耐。

  三人加快步履,一前兩后施展陸地疾行術,向西北而去。

  他們走后不久,才有三、五十壯丁手持木棍鐵叉、舉著火把趕到,可除了幾堆白骨,已不見任何痕跡。

  第八章鬼冢

  丁原所料無差,鬼冢的真實所在,距離白鹽鎮足有三百多里,坐落于一座荒山之中。

  不過以三人腳力,也就是個多時辰的事,前方草木不生,沙石嶙峋的“泰屏山”已赫然在望。

  一千兩百多年前,泰屏山尚是蒼翠秀麗的一座大漠奇山,但隨著山中水源干涸,逐漸的荒蕪。

  原本在周邊的住戶因此陸續遷徙,只留下山中孤零零的一座古代王公陵墓,悄然隱沒在亂石堆里。

  這座陵墓甚為宏偉,深埋于地下三層。

  最上一層為殉葬的近侍墓室,當中一層則是主人的姬妾與奴仆,第三層中埋葬的,才是陵墓主人與生前斂聚的大量珠寶珍玩。

  大約九百年前,鬼圣封丹陽偶經此地,發覺泰屏山陰氣極盛,對于修煉大有裨益,遂在此處開山立派,創下鬼仙門一脈。

  起初門下也不過寥寥三五弟子,甚為冷清。但其后,封丹陽憑借仙靈朱果,自創出“天貝珈藍”神功,旦夕成名,也令鬼仙門聲威大振,直迫魔道三宮。

  可惜封丹陽之后,鬼仙門再無人能將天貝珈藍修煉至第十三層大圓滿境界,聲勢不免中落許多。

  直至百多年前,門下又出了鬼先生這般的奇才,于蓬萊仙會一舉拔得魔道十大高手的寶座,方令鬼仙門重又崛起。

  眼下鬼仙門弟子約有百多人,比之七大劍派又或魔道三宮自不可同日而語。但門下藏龍臥虎,高手頗多,尤以鬼先生的兩位師弟最是了得。

  其中一個就是方不軌的師尊巫行云,掌管著鬼冢第一層的太幽殿;另一個則是巫行云師妹,莫行虛,執掌鬼冢中間一層太虛殿。

  除此之外,尚有“行”字輩旁支七大長老,以及“無”字輩、“忌”字輩中的杰出弟子十數名,都可稱得上天陸魔道有數的高手,只是限于門規,埋沒于鬼冢之中,少有在當世露面的機會。

  這倒不是鬼仙門甘于寂寞,皆緣于當年封丹陽依仗著天貝珈藍十三層的頂級修為,鋒芒畢露,橫行天陸,殺戮正魔兩派高手過百,最終激起公憤,被圍攻至死。

  鬼仙門自然也因此被視為正魔兩道的公敵,若不是鬼冢著實隱秘,恐怕八百年前就難逃滅門之禍。

  故而,強如鬼先生者,也不過是在蓬萊仙會上驚鴻一現,隨即消隱。

  這一百多年苦苦隱忍,為的便是有朝一日,如封丹陽一般汲取仙靈朱果菁華,煉就十三層的天貝珈藍,重出天陸乃與群豪爭鋒。

  方不軌在山腳站定,道:“再往前走,就有本門的暗哨,我只能領你們到這里。鬼冢中的情形,路上我已大致說了,信不信由得兩位。”

  丁原頷首道:“我答應不殺你,但仍要委屈閣下睡上一天。”

  方不軌一怔,下意識朝后退了兩步驚道:“你想做什么?”話剛出口,胸口一麻,人已失去知覺,軟倒在地。

  丁原提住方不軌的胸襟,將他的身子藏到一堆亂石后,若非走近打量,絕不能看出這里面還躺著一個人。

  蘇芷玉抬頭打量巍峨高聳的泰屏山,天高云渺,連綿數百里。若非有方不軌引路,即使知道鬼冢就在此間,亦須費上不少的工夫找尋。

  丁原道:“玉兒,有一件事情我要和你商量,依照方不軌所說,鬼冢中甬道縱橫交錯,入口處又有專人日夜把守,我們根本沒有可能偷偷潛入。況且,雪兒的生死全在鬼先生掌握中,我們投鼠忌器。

  “因此我打算單刀直入,往里硬闖,而你則利用這機會,設法潛進太冥殿解救雪兒。如此一明一暗,雙管齊下,或可事半功倍。”

  蘇芷玉明白眼下也惟有此計可行,但暴露在明處之人的危險,顯然比暗中潛入的那人大了許多。鬼冢中高手林立,又有鬼先生這般的魔道十大高手坐鎮,丁原單槍匹馬殺將進去,縱有三頭六臂也難保疏漏。

  當下蘇芷玉搖頭道:“丁哥哥,還是玉兒硬闖吧。我有天心燈護體,萬一不敵,也能全身而退。”

  丁原笑道:“玉兒,你也太小看我了。鬼冢再是兇險,未必能留得住我。

  “這事就這么定了,乘著離天亮尚有幾個時辰,我們先暫歇一會兒,也好養精蓄銳,大干一場。”

  鬼冢之中,終年幽閉不見陽光,白日黑夜并無多大區別,反倒是鬼仙門的功法偏于純陰一路,午夜陰氣鼎盛,是門中高手修為最強之時。而到了白天,陽氣漸起,則多少對其修為有削弱作用。

  另一方面,蘇芷玉與丁原連日奔波,又遇沙暴而耗損了不少真元,也需靜修恢復。因此兩人尋到一隱秘處盤膝打坐,氣走周天,一掃身上疲乏。

  星移斗轉,旭日東升。兩人從入定中醒來,俱感神清氣爽,修為盡復。

  丁原起身道:“玉兒,我先去了。你自己多加小心,切記千萬不要與鬼仙門的高手硬撼,若見事不可為,趕快撤離。”

  蘇芷玉點頭應道:“玉兒記下了。丁哥哥,你也要小心些,玉兒得手后會以靈犀鐲傳訊,我們便到白鹽鎮會合。”

  丁原深深望了蘇芷玉一眼,轉身向山上走去。才走兩步,忽然回轉身沉聲道:“首先是你一定要保護好自己,然后才是設法解救雪兒,我不想你們兩人中,有任何一個出現意外。”

  說罷,不等蘇芷玉回應,飛身如箭倏忽去遠。

  蘇芷玉嬌軀一顫,恍惚中有剎那的失神,待回醒時,丁原褚色的背影,已變成一個小小黑點,飛快的消失于崇山峻嶺中。

  丁原體內真氣流轉,御風如電,腳下山巖不住朝后退去。他打定主意要硬闖,自不再顧忌暗中隱藏在泰屏山中的鬼仙門守衛。依照方不軌的指點,小半個時辰后,那座王公陵墓已在跟前。

  由于歲月滄桑,天災**,昔日雄偉莊嚴的陵墓,如今只留下幾處依稀尚能辨認的殘垣斷壁,頹然掩埋在深深的黃土中,偶爾露出一角,叫人想起當年的崢嶸。

  無論生前如何顯赫,無論死后如何哀榮,最終覆蓋在身的,也不過同樣的幾尺黃土。即便是耗費無數心血財力,為自己營造的死后陵墓,在千萬年的歲月倥傯里,也一樣漸漸埋沒,為這天地遺忘。

  陵墓自然不會有入口,只在一處山崖底下,因千年前的山體震動,偶然形成了一個幽深的洞穴,直抵第一層太幽殿的甬道。

  而此類洞穴,在泰屏山比比皆是,任誰也不會留意它的存在,更想不到居然會是鬼冢的門戶。

  丁原為解救姬雪雁而來,自然沒有文人騷客憑風悼古的閑情雅趣。

  他緩步走上已被厚厚黃土掩蓋的舊時陵墓石階,兩旁山巖聳立,沐浴在寂靜柔和的朝霞中,有幾株青草頑強的從山巖縫隙里探出頭來,輕輕的隨風顫動。

  幾道黑色的人影從殘垣斷壁后悄然冒出,分成不同方位朝丁原合攏。

  丁原在陵墓廢墟的中心站住身形,漠然掃過這些人的面龐,徐徐道:“在下丁原,欲拜見鬼仙門門主鬼先生,煩請通報。”

  四名黑衣人互相對望,其中一人寒聲道:“擅闖本門禁地者,惟死一途。”揚手一道陰煞箭射向丁原胸口,竟是不由分說。

  丁原見他不問青紅皂白就朝自己狠下殺手,若換個修為稍差之人,多半就要這么莫名其妙的把小命交代,心頭禁不住激起怒意,身形迎刃飛飄,一招“山”字訣,揮拳崩在陰煞箭上。

  “啵”的輕響,陰煞箭幻化的妖艷藍芒,被丁原鐵拳硬生生回挫,竟反向直噬原主。經丁原的大日翠微都天真氣一催,藍芒去勢更疾,但那人也算了得,手疾眼快拔刀橫亙胸前,“叮”的一聲接下陰煞箭。

  饒是如此,他也震得右臂酸麻。

  尚未來得及緩過氣來,眼前一花,丁原的左拳已結結實實轟中胸口。

  盡管丁原手下留情,只用上三成功力,卻也把他打得橫飛而出,滾倒在沙地里昏死過去。

  丁原負手佇立,就好似根本沒出過手一樣,依舊朗聲道:“在下丁原,欲拜見鬼仙門門主鬼先生,煩請通報。”

  這一次,沒有人敢再出手。

  三名黑衣人不由自主的朝后退了數步,口中發出凄厲的鬼嘯,更有一矮個子扭頭就跑,自是報訊去了。

  丁原嘴角含著冷笑,邁步朝前走去。周圍亂石堆后,頓時又冒出七、八條人影,朝著他飛撲而至。

  丁原赤手空拳,勢如破竹,步步逼近鬼冢入口。越往前走,兩旁殺出的黑衣人越眾,但倒地的人數也在不斷的增加。

  他有意要肅清外圍,好教蘇芷玉乘亂潛入鬼冢,故此放手施為,吸引把守鬼冢入口附近的鬼仙門弟子不停的飛蛾投火。

  片刻的工夫,丁原身后已倒下二十多人,無不骨斷筋折昏死過去。

  若照他以前的性子,這些惡貫滿盈之徒當一個不留,除惡務盡,可經過兩年天道浸淫,更念著葉婆婆臨逝前的諄諄教誨,他的殺性已消減許多,只叫這些人吃些苦頭,廢去修為,不能阻攔蘇芷玉潛入鬼冢即可。

  至于白鹽鎮那些黑衣人,擄掠少女,吸人精血,則屬鐵證如山,倘若不死,未免太對不起老天了。

  余下五、六個鬼仙門弟子步步退縮,轉眼就退進了鬼冢入口。丁原不以為意,閃身追入,背后已無一個能站立之人。

  他剛一入洞,眼前光線一暗,那五、六個黑衣人就如同憑空消失了一般,借著黑暗,躲藏到洞壁兩旁的凹拐處。

  丁原靈覺舒展,將這一切盡收眼底,身形沉穩向著洞穴深處一步步走去。

  兩名鬼仙門弟子見丁原渾若未覺,打自己跟前走過,禁不住蠢蠢欲動,埋身閃進。

  丁原背后卻似長了眼睛,突然反手屈指彈出兩束玄金飛蜈,正擊中二人咽喉,立時一命嗚呼。

  丁原一路前行,一路掃蕩,把隱身暗處的數名鬼仙門弟子一一料理,為蘇芷玉掃清道路。只片刻工夫,洞穴已到盡頭,前方豁然開朗,出現了一座空曠的白石大廳,原來已抵達陵墓第一層的太幽殿。

  廳中空無一人,石壁上燃著一圈火把,照得光影綽綽一片朦朧。

  在大廳正前方,有一條筆直的甬道朝西延伸,頭頂上竟是一幅巨型的彩繪浮雕,但年深久遠,已顯得斑斑駁駁,色澤晦暗。

  在甬道入口,分列著三對銅鼎,里面藍焰熊熊,散發著詭異的光華。

  丁原在銅鼎前停了下來,心頭若有所感,目光落到六簇火焰上。

  “噗”的一響,六簇烈焰驀然竄升數丈,如火龍一般狂舞,吞吐閃爍著妖艷的光芒。自熊熊火焰里,浮現出鬼魅一樣的六道身影,一紫五黑,掠在空中。

  丁原嘿然道:“區區火遁伎倆,也敢在丁某面前裝神弄鬼?”

  石磯珠應聲飛騰,靠著甬道左面的三名黑衣男子同時悶哼,身形踉蹌落地,顯是吃了點小虧。

  六人中惟一身著紫色袍服的老者,便是太幽殿主巫行云,他聞得弟子報訊,心中也頗為訝異,再聯想到昨夜遣出的方不軌等人無一回返,頓覺來者非同等閑。當下他召來座下五大得意弟子,藉火遁現身廳中,卻被丁原打了個措手不及。

  這也不能怪他來得太慢,著實是丁原修為太過驚人,鎮守外圍的三十余名弟子,居然不能遲滯他分毫。

  眼見又有三名愛徒在鼻子底下被丁原打傷,巫行云稀疏的白眉一聳,低喝道:“小子,你是哪家弟子,竟敢到我鬼仙門生事?”要不是看在丁原修為非同小可的分上,巫行云這句話只怕也會省了。

  丁原收回石磯珠,第三次開口朗聲說道:“在下丁原,欲拜見鬼仙門門主鬼先生,煩請通報。”

  巫行云哼道:“老夫鬼仙門太幽殿主巫行云,你有什么話跟老夫說也是一樣。想見門主,怕閣下還不夠這個資格。”

  丁原漠然道:“我不管你是誰,我只要見鬼先生。丁某要找他討一位朋友,憑你一樣也不夠資格作這個主。”

  巫行云身后兩名弟子齊聲喝道:“放肆!”

  丁原凌厲的目光在兩人身上一掃而過,盯得他們心中一寒。

  卻不見丁原有任何異常的舉動,袖口里毫無征兆的飛出一支青銅奇筆,筆尖上閃著五顏六色的柔和光暈。就仿佛有只無形的手,握住筆柄飛速涂鴉,瞬間畫出無數朵紅光熠熠的寒梅。

  巫行云盡管修為精深,可一世隱居鬼冢,哪會識得春秋生花筆。

  幾人正驚愕間,丁原體內大日翠微都天真氣一催,千百寒梅傲霜迎雪,如繽紛花雨罩向巫行云身后弟子。

  巫行云大吃一驚,雙手在胸口一合,自指尖溢出絲絲纖細藍光,卻是要施展“天貝珈藍”。

  丁原身軀一晃,凌空出拳,巫行云雙掌往上一翻,“砰”的對撼了一招。

  丁原因分心于春秋生花筆,雙拳只用上平日的七成功力,不免微微有些吃虧,但他身法靈便,藉勢翻飛,卸去了巫行云大半的掌力,胸口瞬間一麻即恢復正常。

  卻不料雙拳上陡然生出灼疼感覺,就好像有烈火燒烤。兩束熾熱的氣流,沿著雙手經脈迅速上鉆,竟似把體內的血液煮沸了一般。

  丁原反應奇快,立刻醒悟對方掌力中蘊藏著濃烈的毒火之精,丹田真元一動,大日翠微督天真氣噴薄而出,浩浩湯湯涌入雙臂,將天貝珈藍魔氣包容化解。

  丁原心中禁不住思忖道:“這禿頂老頭好生厲害,比之紅袍老妖、年旃等十大高手,不過遜色些許,可比姬大胡子還強出不少。鬼仙門看來果真有點門道,我可不能因為那些徒子徒孫不堪一擊,便小瞧它。”

  巫行云光光的頭頂淡藍煙氣一冒即逝,腳下更是紋絲不動。表面看來,他似乎占足便宜,可心里卻有苦自知。

  姑且不提自己施展了八成八的天貝珈藍神功,而丁原須分心駕馭春秋生花筆。單單是胸口一股淤氣就堵得他郁悶無比,暗中強行運轉真氣,方自疏通。

  他剛緩過氣來,背后卻接二連三響起愛徒的悶哼。

  巫行云借著眼角余光望去,幾個弟子個個身上掛彩,狼狽不堪。盡管說未曾傷到要害,仍有再戰之力,可臉面著實丟盡。

  他出手的本意原是擊潰春秋生花筆,護持住身后弟子,如今卻被丁原中途攔截。雖然丁原在天貝珈藍神功之下也朝后飛退,可真正的輸家無疑仍是自己。

  想到這里,巫行云惱羞成怒,冷哼道:“好小子,再吃老夫一掌!”

  天貝珈藍運到十層境界,掌心里藍光如海,霧氣浮動,一束束幽綠鬼魄催生而出,隨著驚天動地的掌勢齊齊壓來。

  丁原適才吃了暗虧,差點著了天貝珈藍的道。見巫行云恃強猛攻,也是怒氣勃發,身形一振直迎其鋒,雙拳施展二十二字拳中最為剛勁威武的“正”字訣,對上巫行云。

  此刻,他已沒有春秋生花筆分神,大日翠微督天真氣洶涌澎湃,立意要給對方嘗點苦頭。

  “轟”的一聲滾雷炸開,廳中火把同時被兩人發出的強勁罡風震滅,只剩銅鼎中的光焰風雨飄搖,茍延殘喘。

  無數藍白兩色的光點激射狂舞,那些鬼魄發出凄厲嘶嚎,在光霧中碾為幻影。

  巫行云嘴里溢出一絲淤血,倒飛數丈,胸膛宛若堵著一塊石頭難受無比,竟連氣也透不過來。

  他雙掌有片刻工夫幾乎失去知覺,丁原的真氣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回挫巫行云發出的天貝珈藍,一同逆流攻進他的體內。

  好在巫行云近三甲子的修為非同凡響,急忙借著一口淤血沖開胸口淤塞,勉強消受了這驚人一拳。

  丁原的滋味也好受不了多少,雖說沒有再被天貝珈藍所乘,但也被震出三丈,身體貼著背后石壁滑落地面。

  他的大日翠微督天真氣近乎無窮無盡,立刻又鼓沖盈蕩,護持住心脈與周身要穴,以免被殘存的鬼魄乘虛而入。

  巫行云雙手一翻,撒出漫天金光,卻是兩把金豆。他口中真言念動,身形卻朝甬道中退去。

  丁原一怔,但也知道對方再慷慨,也不至于到雙手捧上金豆的地步,果然“砰”的一響,數十顆金豆在空中爆開一蓬血霧,幻化作金色厲魄幕天席地撲向丁原,卻是鬼仙門的異術“撒豆成魄”。

  借著這群金光熠熠的厲魄阻攔,巫行云強按內傷,在五名弟子護衛之下退進甬道。

  丁原低喝道:“巫老鬼,哪里走?”背后天殤琴飛起,丁原雙手一攬抱于懷中,騰身朝著甬道追去。

  他真氣注入天殤琴,右手五指飛撥琴弦,發出激越悠揚之音。那些金色厲魄尚未接近丁原一丈以內,宛如中了魔咒接二連三的“砰砰”爆裂,形消神散,化作縷縷血煙。

  原來丁原施展出天魔神曲中的“攝魂”篇心訣,以浩蕩陽剛之氣破除萬鬼,卻正是這些陰氣凝練乃成的厲魄最大克星。天殤琴光華所到之處勢如破竹,丁原硬殺開一條血路,直迫巫行云。

  巫行云也不回頭,嘿然冷笑道:“小子,老夫沒空陪你!”屈指在甬道壁上一彈,丁原面前猛然“轟”的一響落下一道青銅閘門,震得整個甬道抖顫不已,將丁原與巫行云隔離在兩邊。

  丁原朝后退了一步,一收天殤琴,心念催動伏魔八寶中的混元錘,“轟隆”砸在青銅閘門上。

  不防這道銅閘居然厚逾一尺,丁原第一捶下去,只是開裂了數道縫隙,和一個五寸多深的凹坑,閘門本身仍巋然不動。

  丁原眉宇一揚,大日翠微都天真氣源源而出,混元錘如虎添翼,“嗡嗡”雷鳴做勢欲飛。

  丁原口中低喝道:“破!”

  混元錘第二次轟擊在銅閘上,聲勢較前次高漲百倍。

  “轟隆隆”連聲響動,一團濃烈的灰塵飄蕩起來,甬道里飛沙走石,昏暗一片。偌大的青銅閘門竟被混元錘砸得片甲不留,碎裂成拳頭大小的銅塊,四處飛濺。

  丁原也不理它,跨過閘門殘骸,舉目朝前望去。

  只見甬道悠長,壁上幾盞幽藍火把獵獵燃燒,卻沒有一點動靜,更已不見巫行云等人的身影。

  一股涼颼颼的陰風從甬道另一頭吹來,丁原心頭警兆突起,雙目爍爍放光,注視著甬道的盡頭。

  第九章破竹

  “轟隆、轟隆——”

  滾雷似的轟鳴從甬道兩端傳來,漸漸變得清晰,每節奏分明的響起一記,地面便同時發出深深戰栗。

  不多時,長長的甬道中出現了一排排全身金甲,手持長槍的古代武士,邁著整齊劃一的步伐,列著雄壯威武的方陣,朝丁原走來。

  這些金甲似乎經歷了漫長歲月的洗滌,光澤微微顯得晦暗,身上的絲絳,更是腐爛成黑色的干澀布條,隨著武士軀體的移動輕輕搖晃。

  令人詫異的是,金甲中包裹的,并非生龍活虎的血肉之軀,而是森森白骨;紅纓金盔下頂的更是一個個雙目空洞,閃爍紅光的骷髏!

  丁原頓時醒悟過來,眼前五人一排、聲勢浩大的武士方陣,居然是長眠于此的一百二十名古代王公近侍。

  巫行云在與他交手兩招后突然退走,為的就是以鬼仙門七大妖術之一的“驅尸**”,召出千年前已成白骨的兩百四十名王公近侍,在這狹長甬道中對付自己。

  丁原根本不必回頭,都能感覺到,在他的身后同樣有一列古代武士方陣,猶如排山倒海朝著自己壓來。

  這些失去魂魄的白骨骷髏,為鬼仙門歷代高手煉化,每一個人的威力,都遠勝于凡間的鐵甲雄師。

  他雖然沒有看到巫行云,卻知道此刻這紫袍老鬼正隱藏在某一個角落,藉助千年鬼門法壇,施展驅尸**,催動著二百四十名武士,向著自己發動猛烈的攻勢。

  而在這甬道之中,左右無回避之地,上下無騰越空間,唯一的選擇,就是面對著這群被魔化的行尸走肉,展開一場正面搏殺。

  丁原嘴角浮起一抹冷笑,緩緩拔出雪原仙劍,向著甬道盡頭吐氣揚聲道:“巫老鬼,入土千年的武士,也被你攪得不得安生,你便不怕有損陰德么?”

  他的聲音以渾厚的真氣送出,自不擔心巫行云聽不見。

  但對面沒有絲毫的回應,該是巫行云正催動近三甲子的真元,全力駕馭二百四十名古代武士。

  丁原不等前方的武士接近到三丈之內,縱身殺入方陣,手起劍落,已砍下一名武士的頭顱。

  可那無頭武士非但沒有倒下,反而橫槍掃來,打向丁原虎腰。

  丁原微微一怔,飛起一腿踢在他小腹的甲胄上,“嘩啦”一聲,將這武士蹬倒在地。

  但與此同時,兩側的武士迂回過來,各擎長槍挺刺,一舉一動有板有眼,直如生前訓練有素的無敵鐵旅。

  丁原宛如虎入狼群,仙劍翻飛,拳腳并用,當者披靡,一口氣連斃八名金甲武士,撕開了一線方陣缺口。

  可背后的一百二十名武士,此刻也已掩襲而到,頓時令他腹背受敵,被重重圍困在亂軍中。

  更加麻煩的是,那些被丁原擊潰,散落滿地的白骨骷髏,竟然無聲無息的聚攏組合,顫顫巍巍的重新站立起來,再次投入戰陣,直如不死之身一般的難纏。

  一時,丁原陷于苦戰,周圍刀光劍影,槍如雨,人如林,每前進一步,都顯得無比的困難。

  丁原年紀雖輕,但自出山以來久經風浪,數度出生入死,對此險境早非頭遭。他一面應敵,一面心思飛轉,尋找破解之策。

  這些金甲武士盡管麻煩,可倘若平亂訣一出,自然可破圍而去。可是,施展一次平亂訣,所消耗的真元著實驚人,幾乎要抽空自己的丹田,再遇上后面的苦戰,恐怕只有束手就擒的分。

  如今他身上的法寶也算眾多,更有天殤琴這般的魔道至寶,然而急切間也想不出,究竟祭出哪一樣可收針鋒相對之效。

  他兀自在思忖之中,卻聽見對面巫行云得意的大笑道:“小子,老夫這‘金甲戰陣’,千年浸淫,你好好消受,就算不死,也先脫一層皮!”

  丁原心靈福至,哈哈一笑回應道:“巫老鬼,看我如何破了你的廢銅爛鐵陣!”

  他真氣一催,雪原仙劍一式百轉千流卷起層層狂瀾,迫開身周敵人,爭取到了剎那的喘息之機。

  袖口中烏光一閃,騰起一根黑乎乎毫不起眼的短棍,飛速放大到三尺長短,周身煥發出蒙蒙紅光。

  丁原凝聚心念,遙遙感應舉火燒天棍的靈魄,大日翠微都天真氣以一束耀眼白光直注短棍,令其鏑鳴閃爍,放出一團赤色光圈。

  丁原身邊的金甲武士再次撲來,他雙目一閃,口中低喝道:“疾!”

  舉火燒天棍如應斯言,棍端“啵啵”連響,激射出一串串火紅的光球,精準無比的轟落到金甲武士的頭頂。

  金甲武士的頭上頓時燃起熊熊烈焰,轉瞬燒遍全身。

  盔甲里“絲絲”作響,冒出濃烈黑煙,更有一股刺鼻的腐臭氣味。

  一個個金甲武士“當啷啷”委頓在地,盔甲中的白骨,在舉火燒天棍凝煉數千年的純陽真火之下,焚為灰燼,任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再次復生。

  丁原見一舉奏功,不覺精神大振,全力催動舉火燒天棍,以星火燎原之勢盡屠金甲。

  也該著巫行云倒楣,他所驅動的金甲戰陣,為一千三百余年地底陰煞之氣所煉,最忌純陽真火,偏偏舉火燒天棍乃正道瑰寶,陽火之祖,威力較燃燈居士的三昧紅蓮更勝一籌。

  兼之丁原先天真氣放手催動,這些金甲武士無魂之尸又如何能擋得?頃刻工夫灰飛煙滅,潰不成軍。

  氣機牽動之下,更令巫行云神魄受震,吐血三升,這卻非丁原所知了。

  丁原沖出甬道,盡頭燈火通明,是一間巨大的墓室。

  在墓室正中,整齊擺放著一百二十座已被打開的石棺,想來在大廳的另一頭,也必然存在同樣的一間。這些石棺前方尤有一座法壇,上面空無一人,只留了一灘未干的血跡。

  墓室四周俱是牛油火把,六條甬道冗長迤儷,通向不曉得什么地方。

  丁原靈覺舒展,朝著左首甬道走去,手中靈犀鐲微微振動,從方位來瞧,蘇芷玉已從另一路潛入到了腳下的太虛殿中。

  陵墓里甬道縱橫交錯,占地更不下百多畝,丁原一路行來,不時會有機關埋伏發動,對他自然是一碟小菜。

  不過那些鬼仙門的弟子連帶巫行云,卻蹤跡全無,不知藏匿到了哪里。

  這對丁原并非好事,他明火執仗硬闖鬼冢,就是為了吸引鬼仙門的注意,好為蘇芷玉減輕壓力。尤其是希望激出鬼先生,那么救出姬雪雁的希望無疑又增加幾成。

  可對方不知是識破其用意,還是別有用心,居然對他不理不睬,任由丁原單刀直入,闖進陵墓第二層的太虛殿中。

  他剛走下最后一級通往第二層的石階,前方暗黑的大殿里驀然“啵”的一響,數百支火把同時點燃,由暗到明的驟然變化,令丁原的雙眼也為之一花。

  在大廳兩側,屹立著十二尊神態各異的女姬雕像,無一不是惟妙惟肖,傳神之至。

  兩列雕像當中,站著前二后九兩排人,當頭的一是面色慘白手撫胸膛的巫行云,另一個卻是青面銀發的老婆婆,手拄青木拐杖。

  她同樣一身慘綠衣裳,身材瘦小枯干,十根手指干枯細長,好似鬼爪,居然還在指甲上抹了一層艷紅指甲油。

  這老婆婆的臉上皺紋深如刀刻,一對小眼瞇成細線,正凝神打量丁原,嘴中咭咭笑道:“巫老三,你居然會被這么一個乳臭未干的后生,打得抱頭鼠竄,要是被門主曉得,逃不了一頓對你的訓斥。”

  巫行云鼻子里重重哼道:“莫婆子,你不要幸災樂禍。這小子你也未必對付得了,說不準比老夫更慘。”

  莫行虛狂妄一笑,道:“就你巫老三那幾下膿包手段,自然不行。你乖乖在一邊站著,看我如何收拾他。”

  巫行云與莫行虛為爭鬼仙門副門主的寶座,明爭暗斗近百年,早是面不和,心更不和。巫行云自恃師兄的身分,卻被鬼先生安排鎮守鬼冢第一層的太幽殿,無形中比莫行虛就矮了一頭。

  對此他敢怒而不敢言,卻無時無刻不在想方設法,在鬼先生跟前打擊莫行虛。奈何莫行虛入門雖晚數年,卻后來居上,修為更勝巫行云。

  一百來年里,兩人數次暗中私斗,都是以莫行虛獲勝告終,更因其深得鬼先生的賞識,以致多年穩居巫行云之上。

  丁原闖入鬼冢,與巫行云大打出手,莫行虛當然知情。但她穩坐太虛殿,不動聲色,甚而私下里還盼巫行云多吃些苦頭。

  及至巫行云果真潰敗,為保存太幽殿的實力,向丁原門戶大開,莫行虛才施施然露面,在此截下丁原。

  巫行云落敗在前,受到莫行虛的奚落也惟有隱忍,面色卻越來越難看,甚至巴不得為丁原鼓勁,殺殺這老虔婆的囂張氣焰。

  丁原自不清楚這對師兄妹之間的糾葛齷齪,靜靜等兩人把話說完,才開口道:“在下丁原,欲拜見鬼先生,煩請通報。”

  莫行虛喈喈怪笑,嗓音有如夜梟,望著丁原說道:“我家門主沒空見你這小子,讓老身送你上路。”

  丁原輕輕頷首道:“也好,我先解決了你,再去找鬼先生也是一樣。”

  莫行虛低叱道:“大言不慚!”

  右手青木拐杖亮起一團幽光,漸漸擴散到拳頭大小,忽地分射出十二束光芒,照在兩側泥塑彩像額頭正中的天庭上。

  彩像的眼睛驀地一閃,煥發出詭異的青光,接著渾身的彩泥沙沙脫落,露出里面的真身。

  巫行云臉上微露詫異之色,暗暗道:“原來這老婆子,竟將‘借尸還魂**’修煉到‘青靈’境界,可比我的‘驅尸**’高出一線。更了得的是,她居然已不需要藉助法壇聚斂陰煞地氣,純以自身修為發動陣勢。

  “難怪上回門主說我天貝珈藍的十層境界,未必就能勝過這老婆子,看來這些年她精進不少。”

  丁原氣定神閑佇立原地,神情不屑的道:“一個裝神,一個弄鬼,鬼仙門難不成專出神和巫婆么?”

  以丁原眼力,自然也瞧出這老虔婆的修為,著實在巫行云之上,不可輕侮。他嘴里說得輕松,不過意在激怒莫行虛。

  可莫行虛的城府比巫行云深出許多,聞言并不上當,凝神念動真言,手中青木拐杖射出的十二束光華,越加妖艷。

  六對彩像口鼻中噴出一蓬青氣,同時活轉過來,冉冉飄升。

  她們生前原本是陵墓主人最為寵愛的十二舞姬,主人死后殉葬于太虛殿中,以特殊手段澆鑄成彩繪雕像,肉身得以千年不腐,而不似那些金甲武士,只剩下皚皚白骨。

  丁原不由聯想到幼年時,在荒郊土地廟中,目睹耿無行與桑土公惡戰的情形。

  當日耿無行亦曾祭出九名艷姬圍攻桑土公,但那尚是冤魂厲魄所化。而眼前這十二名活色生香的舞姬,卻直與真人無異。

  不僅是耿無行跟莫行虛的修為有云泥之別,想這鬼仙門煉化千年的“十二飛天”,也絕不是耿無行手中一把扇子的威力能夠比的。

  十二名飛天舞姬,左臂彎里都挽著一只竹編花籃,原為陵墓主人迎賓接客時,散花鋪路之禮。

  然而此刻,只只玉手輕揚,朱唇唱出哀婉歌聲,嬌艷花瓣竟化作漫天花雨,朝著丁原周身激射而至,哧哧尖銳的破空呼嘯聲絡繹不絕。

  落英繽紛,霓裳輕舞,再有燭影搖紅,清歌如訴,一派香艷景象中,卻埋藏著無限殺機。

  尤其是那哀婉歌謠,乃鬼仙門的“幻惑靡音”所發,修為稍差者剎那的心神失守,即可招來魂飛魄散之禍。

  幸而丁原也非昔日的桑土公,一把雪原仙劍在手,又何懼妖魔橫行,魑魅亂舞?他抱元守一,緊守靈臺,不為諸般香色所惑,彩光一現祭起“包羅萬象囊”。

  此寶是水晶宮宮主,魔道十大高手之一的任崢所贈。

  丁原一直用它收藏身邊仙寶,卻極少于對敵時施展。

  或許壓抑寂寞太久,包羅萬象囊得丁原真言相召,歡鳴而起,盤旋主人頭頂,向四周煥放出海潮一般的彩色光團。

  千瓣香花被彩光一罩,立時匯成一道絢爛花河,徑自隱入包羅萬象囊中。

  這小小的香囊飄在空中也不過巴掌大小,里面如有無限乾坤,轉眼將漫天花雨收得干干凈凈。

  莫行虛見狀,嘴唇里發出一記短促厲嘯,十二飛天舞姬眼中青光更盛,不約而同做出寬衣解帶之姿。

  丁原一怔,需知修為到他這個分上,人間色相已不能令其動心,那些肉色靡靡根本動搖不到自己半點心志。莫行虛自然也應明白,卻不曉得為何依舊施展出這般下三濫的手段。

  不過,很快他就醒悟到了對方真實用意。

  只見飛天舞姬羅裳輕解之下,抽出纖腰間的五彩緞帶當作兵器,翩若驚鴻的一抖,齊齊卷向丁原。

  丁原仙劍翻飛,幻化成一團光影籠罩全身。

  十二條五彩緞帶撞在光影上次第飛彈,卻也未被劍芒削斷。

  丁原乘勢騰起,利用穿花繞柳的靈動身法游走陣中,宛如游魚似的進退自如,在十二條五彩緞帶間從容飛舞。

  他一邊游斗,一邊打量陣法變幻,以尋出破解之道。

  經大羅仙山一行,丁原仙根已種,初步領悟到了天地間無數變化之本源,皆逃脫不過一個“一”字。

  萬流歸宗,不管眼前的舞姬如何婀娜多變,輕歌曼舞,一樣也有其陣法中最根本的規律可循。

  大約小半個時辰之后,丁原的靈臺果然窮盡十二飛天陣的諸般幻象,掌握到其間變化奧妙,亦將舞姬的底細摸清。

  畢竟比之碧落七子的黃泉劍陣,眼下的香艷陣仗仍遜色了一些。

  他心頭微微一笑,暗道:“原來這陣勢全憑仗舞姬的身法變化,位置移動,以達到彼此呼應連成一體的功效。

  “它與普通劍陣并無兩樣,不過是多了一層鬼仙門的障眼法,我只須以快打快,拖亂這些舞姬的節奏,此陣便可不攻自破!”

  他急于激出鬼先生,也沒心思跟這群已故去一千多年的古代美女繼續糾纏,口中一聲清嘯道:“鬼魅妖陣,不過如此!”

  雪原仙劍光芒沖霄,指東打西,瞻之于前而取之于后,一條褚色身影如風似光矯若飛龍。

  丁原步步踩在十二飛天陣的空檔里,也不與對方糾纏,只以快過甚多的身法變化攪亂陣勢。

  十二飛天舞姬終非真正的活人,陣法的操縱依舊要仰仗莫行虛指揮,每每總比丁原慢上半拍,而無復先前之勇。

  僅過了半盞茶的工夫,莫行虛額頭已滲出冷汗,臉上的青氣也是越來越濃。

  巫行云在旁邊看得清楚,非但沒有半點焦慮擔憂,反而在心頭暗暗冷笑。

  他在丁原身上吃了不小的虧,倘若莫行虛輕易就將丁原擺平,往后在鬼仙門里就更沒法抬頭做人了。故此,也暗地里指望丁原能戰敗莫行虛,一吐剛才受這老虔婆奚落之氣。

  丁原果不負巫行云所望,十二飛天陣在他電光石火一般的身法游動下,逐漸被拖垮,莫行虛雖然拼命催動舞姬圍攻,以限制丁原游走空間,奈何對手的速度著實太快,幾乎連他的影子都抓不到。

  倒是這些舞姬亂了陣腳,不知不覺里擠作一團,相互掣肘,難以施展。

  丁原見時機成熟,接連使出兩個假身虛晃,引得四名舞姬同時撲來,直如投懷送抱。

  可惜丁原沒有這個閑情雅致,身形一轉脫到外圈。四名舞姬收勢不及,撞在了一起,彼此手腳相纏,腹背相貼,狼狽無比。

  丁原哈哈一笑,雪原仙劍輕送,如蜻蜓點水擊中四女,大日翠微都天真氣破體攻到,迫出莫行虛加諸其身的法力。四具失去魂魄的尸體,軟軟從空中摔落在廳中。

  十二舞姬剎那減去了四個,飛天陣立刻潰不成軍。

  丁原毫不手軟,仙劍光華燦燦,一氣點中余下八女,如法炮制,令其脫離莫行虛的法力掌握。

  不過轉眼間,十二飛天陣土崩瓦解,那縷哀婉動人的歌聲,卻猶在廳中回蕩。

  莫行虛悶哼一聲,青氣沖上天靈,背后四名黑衣女弟子齊刷刷拔刀撲向丁原。倒是巫行云與他的門人,巋然不動,擺明是隔岸觀火之局。

  丁原惡戰半宿,體內真氣消耗也頗為驚人。

  他見那四名女弟子撲來,舉手投足透出的修為盡皆不弱,一旦纏上又是難免一番激戰。這般下去,想激出鬼先生不曉得要等到什么時候。

  丁原瞬間打定主意,身軀在空中一屈一彈,宛如箭石從四女當中錯身穿過。

  那四名女弟子反應甚快,彎刀如霜回斬丁原。

  丁原竟是渾然不顧,凝住胸口一股真元,縱劍直射莫行虛。

  要曉得莫行虛受十二飛天陣感應,氣血亦是一陣翻涌,但她的修為何等深厚,只須彈指喘息即可恢復大半。

  到那時,丁原再想拿下她來,也非易事。

  因此,他索性鋌而走險,以雷霆萬鈞之勢迫向莫行虛,卻把四名女弟子對自己的攻擊拋到一旁。

  四柄彎刀一同擊中丁原,轟然爆起一簇白光,硬生生將刀鋒彈起,卻是丁原的護體真氣自然生成,助主人避過殺劫。

  這一幕于云夢大澤決戰碧落七子時就曾出現,如今四女的修為自非停雪真人可比。但這四刀齊下的滋味也不好受,丁原悶哼一聲卻去勢不減,強行化解破入經脈的刀氣,雪原仙劍光暈流動,鋒芒直指莫行虛胸前。

  巫行云就站在莫行虛身邊不遠,身后尚有他的五名弟子,可這六人如有默契,紛紛收身自保,誰也不肯為莫行虛擋下丁原的劍勢。

  那也難怪,適才的交鋒里,巫行云等人吃足丁原苦頭,身受內傷,此際丁原以一式凌厲絕倫的“一瀉千里”

  殺到,心中早已膽寒,誰還敢替莫行虛受下這一記無妄之災?

  莫行虛心中暗惱,但這關口也沒空斥罵巫行云,勉力提起天貝珈藍神功,“叮”的一杖架住雪原仙劍。

  丁原料敵機先,手腕微轉帶出“粘”字訣,仙劍順著青木拐杖橫掃莫行虛右手,卻是一招“順水推舟”。

  接連兩式劍法,都是翠霞派弟子的入門功夫,放之天陸可說平淡無奇。然而到得丁原手中,一氣呵成,轉換間如羚羊掛角不著痕跡,直有化腐朽為神奇的威力。

  莫行虛終究了得,招式用老之下當機立斷,右手一松,拍出一道天貝珈藍涌向丁原胸口,左手一壓轉腕推杖,取丁原雙腿。

  丁原仙劍在青木拐杖上一按,藉力翻飛,莫行虛招式走空,眼前也陡失對手蹤跡。

  她暗道一聲不好,也來不及多看一眼,身軀朝前飛沖,白蒼蒼的腦袋強自下壓。

  果然頭上一涼,蕩過一縷劍風,丁原的身形恰似大雁從她頭頂穿過,雪原仙劍只差一線便削到莫行虛的頭皮,絲絲白發飛絮一般徐徐飄落。

  莫行虛驚出一身冷汗,直掠出十丈方自站定。她剛才還好見機得快,倘若稍有猶豫,已然血濺當場。

  她惟恐丁原再次掩襲,無暇喘息,急忙重新穩住門戶,頭頂被劍風蕩開的亂發,這才呼的一聲披落下來。

  四名黑衣女弟子見師尊受創,趕緊退到莫行虛身側護翼,神色里已露出一絲驚惶。

  那么多年來,莫行虛、巫行云在她們的心目中,是僅次于門主鬼先生的神仙般人物,竟被這個陌生的年輕人打得狼狽不堪,真是連作夢也想不到的事。

  第十章碎玉

  莫行虛微微氣喘道:“巫老三,到了這個境地,你我要是再勾心斗角,恐怕今天誰也活不了。”

  她素來心高氣傲,又與巫行云不和,現在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來,顯然心中對丁原顧忌甚深。

  巫行云苦笑道:“你現在總算也明白這個道理了,可惜老夫已受了內傷,除非門主親自出馬,不然即便是我與你聯手,也未必能鎮住這個小子。”

  莫行虛怒道:“門主與七大長老正在開爐鑄鼎,怎能分身到此?倘若真驚動了他,你我還有什么臉面在門主跟前站著?”

  丁原聞言心頭一沉,不由擔心暗中潛入鬼冢的蘇芷玉。光一個鬼先生,玉兒便難以應付,若再加上那七個老鬼,可真有點麻煩。

  一念至此,他也無心再聽兩人嘮叨,仙劍一立,迫出澎湃氣勢,遙遙罩定莫行虛與巫行云道:“少廢話,就率著徒子徒孫一起上來吧!”

  巫行云眉毛一聳,道:“小子,這可是你自己說的,莫怪老夫不講規矩了!”反手抽出一支打魔銀鞭,與莫行虛雙雙殺到。

  魔道中人本就對諸般規矩不以為然,況且如今情形底下,鬼仙門的兩大高手惟有聯手一拼之途。

  三人翻翻滾滾斗作一團,越打越快,漸漸已分辨不出身形。

  巫行云與莫行虛自幼拜在鬼仙門下,雖說兩人修為已到宗師級數,可鬼冢百多年來也未曾有外敵侵入,實戰的經驗自然少得可憐。

  平日里同門過招終究會留有余地,全不似今日之戰,動輒血濺五步,在這點上比起丁原來,不免吃了不小的虧。

  反觀丁原,年紀雖不及巫行云與莫行虛的一個零頭,可經驗幾乎不輸于當世任何大家。他一旦出手,頓時心如止水,謹守靈臺,拋卻身外諸般雜念,腦海中惟有雪原仙劍揮灑縱橫。

  但見仙劍如行云流水,毫無凝滯,自如從容游動在兩大鬼仙門高手之間。再加上丁原身負的諸如二十二字拳、辟魔腿等諸種絕學不時奇峰突起,屢現妙手,十成攻勢里,他一人倒占了六成。

  二十招一過,三人漸漸打開,丁原的大日翠微都天真氣,與巫行云、莫行虛的天貝珈藍神功俱發揮到九成以上,藍白兩團光霧蒸騰斗艷,加上三人手中法寶仙劍光華耀眼,令人目不暇接,心曠神怡。

  九名鬼仙門二代弟子遠遠退在一邊,盡管有心助戰,奈何圈中三人拼出了真火,方圓十丈里罡風如潮,不得靠近。

  這些人只好目不轉睛的關注打斗,渾身是勁也用不上半分。

  交手至今,三人之間也算是知根知底。

  尤其巫行云與莫行虛更曉得丁原周身法寶,未必輸于他們,還不如以實實在在的修為硬撼,或可借著二人聯手的威力將他纏住。

  這樣的念頭未始不對,但巫行云畢竟內傷頗重,久戰之下逐漸顯露出不支的征兆。他每與丁原硬撞一下,心口的疼痛就多上一分,真氣流轉更是出現凝滯,頭頂早已煙霧繚繞,汗濕背心。

  他的動作一慢,丁原立刻生出感應,當下揮劍一轉專攻巫行云,以剛猛劍勢死死將他壓住。

  莫行虛這個時候不得不放下兩人之間的舊日嫌隙,勉力救援,青木拐杖借著天貝珈藍第十層的神功狂舞如龍,拼命糾纏丁原。

  才五十多個照面,三個人已到了白刃關頭,彼此的勝負生死僅僅懸于一線。就是看巫行云首先不支,還是丁原一個疏忽為莫行虛的青木拐杖所乘。

  但再高明的行家,目睹此景,也絕難預測出最后結果。

  斗到第六十招上,巫行云又被丁原迫得左支右絀,門戶漸散。

  莫行虛見狀,只得再次飛身救險,青木拐杖一式“厲鬼撞鐘”疾點丁原右肋,以求能圍魏救趙。

  孰知丁原嘴角逸出一抹微笑,就在莫行虛出手同時,身軀右閃,雪原仙劍虛晃一槍回轉過來,先一步劈向莫行虛胸口,左拳則以“留”字訣打出層層罡風,封死其閃展騰挪的空間。

  莫行虛一凜,這才醒悟到,丁原真正的目標原來是自己!

  她吃虧在先前數度援救巫行云,丁原都徉作無奈撤身,漸漸起了先入為主的念頭。

  此刻毫不猶豫的施展出“厲鬼撞鐘”便不虞有他,待到察覺不對時,招式用老,萬難應變。

  巫行云在另一邊看得也是清楚,打魔銀鞭卷動狂瀾罩向丁原,可到底遠水不解近渴,慢上了半拍。

  事已至此,莫行虛也只好把心一橫,催動天貝珈藍神功注入青木拐杖,拼命刺向丁原右肋,只盼以玉石俱焚之勇逼使丁原收招。

  丁原笑容依舊,說不出的從容灑脫,左拳突然下壓轟在青木拐杖上,“砰”的將它蕩開,仙劍堪堪抵到莫行虛身前。

  莫行虛嚇得魂飛魄散,松了拐杖極力向右閃躲,仙劍“噗”的刺中左肩,立時血花四濺。

  也幸好莫行虛的青木拐杖拼死一搏,分了丁原些許心神,更收去了“留”字訣的拳風禁制,不然就這一劍足以讓她了帳。

  饒是如此,莫行虛也消受不起,劍氣透體,瞬間震碎其左臂經脈,三、五月內連抬手也難,直如半個殘廢。

  莫行虛也來不及管這些了,深吸一口氣朝后飛彈,雪原仙劍又從她肩膀里帶出一溜血箭。

  “砰”的一聲,巫行云的打魔銀鞭也砸中丁原背心,總算找回了點面子。

  他的修為自然遠勝莫行虛門下弟子,丁原雖有都天伏魔大光明符護體,仍是眼前一黑吐出口淤血,身形翻飛藉以卸去余力。

  可巫行云心中的驚駭更甚,自己這一鞭即便在久戰虛脫的情況下打出,少說仍有平日的七成功力,可換回來的,不過是丁原的一口鮮血而已。難不成,這小子竟然練成了金剛不壞之身?

  這個想法一生,心頭怯意頓起。

  再看莫行虛勉強收回青木拐杖,面色慘白如紙,明顯已失去再戰之力。至于那些座下弟子,在丁原跟前更不頂事,上去也不過是白白送死。

  他撮唇一嘯,低喝道:“走!”

  “砰”的炸開一蓬濃濃紫煙,剎那煙霧彌漫,伸手不見五指。

  莫行虛也已膽寒,見巫行云打出“一燁障目”,立刻率著門下弟子退走,只把丁原扔在廳中。

  說來也怪,這紫色的濃煙看似平淡,居然將丁原的靈覺鎖住,片刻間周圍霧影蒙蒙,不辨東西。他不敢貿然追擊,凝神橫劍,靜觀其變。

  事實上,巫行云的一記打魔銀鞭,丁原挨的也是不輕,暫時也無暇去理會對方落荒而逃,緩緩運轉體內真氣,疏通背后經脈,又吐出了一口鮮血。

  等稍緩過氣來,濃煙已散,廳中空無一人。丁原催動靈犀鐲探詢蘇芷玉的訊息,卻見小鈴鐺清脆鏑鳴,齊齊朝下。

  丁原想起適才莫行虛所言,心中一緊,也等不及調理傷勢,靈覺循著莫行虛等人退走的甬道飛速延伸,只盼這些人能引著自己找到鬼先生。

  總算天如人愿,丁原的靈覺重新鎖住莫行虛的行蹤。

  他心頭一喜,惟恐莫行虛等人察覺,不敢靠得太近,只遠遠綴在其后,由太虛殿一路跟到底層的太幽殿。

  果不出所料,莫行虛跟巫行云惶然退走,正是去找鬼先生報信。

  到這個時候,他們也顧不得其他,只有指望以鬼先生神鬼莫測的絕世修為擋住丁原。況且,在鬼先生身邊,尚有著鬼仙門的七大長老,丁原再厲害也總非大羅金仙。

  兩人率著門下弟子風馳電掣,全沒發覺丁原已綴在身后,匆匆忙忙退到太幽殿盡頭的一處巨大墓室前。

  這座墓室本是陵墓主人長眠之穴,如今里面早被搬空,變成了鬼仙門的丹室。

  平日里丹室重地,未得鬼先生允許,巫行云與莫行虛也無權直入,門口不分日夜都會守著八名鬼先生的心腹弟子。

  巫、莫兩人來到墓室門前,卻是一楞。只見門口地上,歪歪斜斜倒著守護丹室的鬼仙門弟子,看似被人打昏了過去。

  兩人驚異的對望一眼,心中都詫異道:“難不成來的并非丁原這小子一人,連門主的丹室都被外敵侵入了?”

  莫行虛仗著素為鬼先生寵信的底氣,當先推開墓室虛掩的石門,冷不防迎面一股灼熱的罡風撲到,竟是鬼先生所發出的第十一層“天貝珈藍”。

  莫行虛重傷之下也不敢硬接,急忙閃身避開,飄入丹室。待她看清眼前情形時,不禁又是為之一怔。

  在丹室中央,布著一座鬼仙門的七星法壇,七尊“玄遠鑄神鼎”以北斗七星之狀,拱衛著正中的一尊“太乙九極鼎”。

  這太乙九極鼎高過六尺,呈現九邊九角的形狀,乃鬼仙門鎮門至寶。

  太乙九極鼎噴薄出一蓬藍色光團,足有七、八丈高。

  光團當中,一位嬌艷絕倫的紅衣少女雙目緊閉,人事不醒,嬌軀手足上纏著七束青光,卻是發自玄遠鑄神鼎。

  少女周身不時升騰起絲絲幾乎以肉眼不能看到的血芒,漸漸凝聚成一個小小的光球,沉入太乙九極鼎中。

  鬼仙門七大長老各自盤膝坐在玄遠鑄神鼎前,頭冒青氣,全力以真氣催動爐鼎。在這七座鼎中,都注入了少女元陰,凝煉出寒陰之息化作青光,源源不絕涌入藍色光團。

  但見空中,鬼先生與一水衣少女激戰正酣。

  他雙掌神出鬼沒,卷裹著滾滾熱浪藍芒,將那少女圍得風雨不透,顯是占著上風。可水衣少女亦非等閑,盈雪仙劍緊守門戶,以靜制動,尤能支撐。

  巫行云打從莫行虛身后冒出,愕然道:“咦,這是怎么一回事?”

  莫行虛沒好氣回道:“你沒長眼么,偏還要問。”

  鬼先生激斗之中兀自有余暇冷哼道:“你們兩個,怎么跑到這里來了?”

  巫行云聽得鬼先生問話,莫名心頭一顫,望向莫行虛。

  莫行虛剛想回答,背后幾名弟子同聲驚呼,一道褚色身影快如閃電射進丹室,口中哈哈一笑道:“多謝幾位引路,丁原感激不盡!”

  蘇芷玉苦戰中驀然聽見丁原聲音,不禁驚喜道:“丁哥哥!”

  她心神微分,鬼先生頓生感應,左掌迫開盈雪仙劍,右掌轟出卷起一路狂飆乘虛而入。蘇芷玉一驚,急忙集中精神,左手屈指連彈,施展出蘇真的得意絕技“王指點將”。

  “哧哧”有聲,鬼先生的掌力被化解大半,蘇芷玉藉勢飛退,方躲過一劫。

  丁原見蘇芷玉遇險,更看見姬雪雁身受妖鼎煉血之苦,生死未卜,不由得怒火中燒。他一闖入丹室便已了然眼前局勢,更曉得蘇芷玉雖然順利找到了雪兒,但受阻于鬼先生而未能得手。

  當下丁原低喝道:“玉兒,這個老鬼交給我來對付!”雪原仙劍化作一道蛟龍,劍氣漫天直掀起狂瀾驚濤。

  鬼先生不由自主流露出驚訝神色,丁原只一出手,氣勢上已勝過蘇芷玉許多,再看劍法身式奧妙凌厲,比之自己不遑多讓。

  難怪以巫行云、莫行虛兩人聯手之能也擋不住丁原,教他橫沖直撞,在鬼冢中直如入無人之境。

  他不敢怠慢,背后抽出一根五尺來長的青色竹竿,“叮”的擋下丁原仙劍。兩人各自一震,飄飛數尺,心頭生出棋逢對手之感。

  蘇芷玉壓力一輕,瞥了眼太乙九極鼎,亮起盈雪仙劍合身擊去。

  鬼先生見狀厲喝道:“還不攔住她!”

  巫行云、莫行虛如奉諭旨綸音,雙雙飛身攔截,與蘇芷玉戰作一團。

  鬼先生剛一開口,丁原的雪原仙劍立時如長江大河壓了過來,一連三招波瀾壯闊,逼得他毫無還手之力。

  直到十多回合以后,鬼先生才漸漸扳回劣勢,重新穩住了陣腳。

  五人分作兩個戰團,在空中你來我往僵持不下,片刻之間誰也奈何不了誰。

  蘇芷玉雖說是以一敵二,但巫行云與莫行虛為丁原所傷,修為不免大打折扣,又顧及舊傷復發,故此也沒能討得便宜。

  無意中,丁原一個飛身轉到蘇芷玉側旁,剛好巫行云的打魔銀鞭呼嘯攻到。他想也不想一式“中流砥柱”封架而出,背后鬼先生的青色竹竿卻尾隨而至。

  蘇芷玉見狀手中仙劍一擺,幻出千點星光,梅花間竹似的擊在竿身上,以巧破拙,令鬼先生的“魑魅離魂竿”

  蕩到空處。

  兩人心中幾乎同時一動,在流光殺氣間彼此對視一眼,齊齊回想到當年在棲鳳谷,以青陽雙修劍法大戰風雪崖的舊事。

  眼看莫行虛的青木拐杖光影重重,向著蘇芷玉打到,丁原與蘇芷玉心有靈犀,相互凌空換位,雪原仙劍掛足萬鈞之勢劈在杖上,震得莫行虛雙臂發麻,怪叫一聲,踉蹌而退。

  蘇芷玉背靠丁原,施展蘇真所傳的“沉月隕星十九劍”,劍走偏鋒,纏住鬼先生的魑魅離魂竿,令其不得救援。

  鬼先生憑恃功力遠勝對手,右手擎著魑魅離魂竿見招拆招,左掌的天貝珈藍神功狂飆而出,藍色霧光里隱約現出數只厲鬼猙獰面容。

  蘇芷玉卻不招架,轉身繞到丁原身前,一劍刺向巫行云,竟將后背完全暴露在天貝珈藍之下。

  丁原心領神會,舍下莫行虛擰身出拳,以一記“一”

  字訣轟出磅礴罡風,兩股驚世駭俗的掌力結結實實撞在一處,“轟”的一震,炸開團團光云。

  鬼先生吃不住丁原的大日翠微都天真氣,側身卸力,可蘇芷玉的盈雪仙劍卻從丁原肋下殺出,直挑鬼先生小腹。

  鬼先生吃了丁原的掌力尚未緩過氣來,無可奈何的飛身退卻,不敢直攖其鋒。

  短短數招之間,情勢急轉直下,丁原與蘇芷玉心靈相契,將一套失傳多年的青陽雙修劍法,發揮得淋漓盡致,妙到巔毫。

  兩人越戰越勇,劍法也越加的純熟凝練,更無需言語目光,即可了解到對方舉手投足中的用意。

  雙劍聯袂之下,鬼先生三人空負一身絕世修為,居然被丁原與蘇芷玉逼得左支右絀,狼狽不堪。

  巫行云與莫行虛頻頻遇險,若非鬼先生的魑魅離魂竿屢次施以妙手,化險為夷,只怕早已丟了老命。

  鬼先生幾乎將十一層的天貝珈藍神功發揮到了極致,然而丁原的大日翠微都天真氣,融合道仙魔三家無上心法,威力絕倫,硬生生壓制住他的氣焰。

  他有心召底下的七大長老助陣,可玄遠鑄神鼎斷不可片刻離人,否則不僅前功盡棄,更有可能引發爆鼎滅魂之災。

  正在焦慮間,鬼先生的目光忽然掃到姬雪雁的身上,頓時惡念陡生。

  他一擺魑魅離魂竿撤出數丈,冷笑道:“老夫若是得不到,你們也休想救走她!”身形如鬼魅一般射向太乙九極鼎上方,左掌打出一蓬藍色罡風,直取姬雪雁的嬌軀。

  他這一手,不過是有意試探丁原與蘇芷玉。

  想那姬雪雁體內已蘊藏仙靈朱果之力,乃其夢寐以求的瑰寶,不到萬不得已,他焉舍得親手毀去?只要丁原來個不聞不問,鬼先生自會收回掌力,以免真的傷著了姬雪雁,到頭來落個竹籃打水一場空。

  可丁原怎敢冒這樣的奇險?他以往遇到強敵,往往憑著玉石俱焚的勇氣轉危為安,卻不敢拿姬雪雁的性命如此賭博。當下施展穿花繞柳的身法,后發先至,攔在鬼先生身前,“砰”的一拳接下掌力。

  鬼先生哈哈得意一笑,魑魅離魂竿如暴風驟雨殺將過去,丁原一面招架,一面冷喝道:“閣下也算成名人物,竟無恥至此!”想到剛才自己也用此計騙得莫行虛吃了大虧,難不成這報應就來得這么快?

  鬼先生好不容易找到了對付丁原的法子,豈肯善罷甘休,魑魅離魂竿神出鬼沒纏住丁原,左掌不斷施展天貝珈藍,伺機偷襲姬雪雁。

  他的修為原本就不在丁原之下,這般一來更是穩居上風,二十余個照面,已將丁原打得毫無喘息之機。

  蘇芷玉眼角余光掃到丁原這邊的戰況,心中焦急,可巫行云與莫行虛都是老奸巨猾之輩,只死死糾纏住她,令蘇芷玉不得脫身支援丁原,青陽雙修劍法自然也不攻自破。

  丁原見鬼先生屢屢借著偷襲姬雪雁牽制自己,迫得他顧此失彼,窮于應付,心中思忖道:“這種情形底下,我終究會有失手之時。到時候自己性命不保事小,卻要連累玉兒,更救不出雪兒。

  “倘若再想不出應對之策,莫非今日我們三人,果真要一起死在這暗無天日的鬼冢之內么?”

  換了別人,或許已然絕望,想著生不能雙宿,死卻可同穴,未始不是一個凄美了斷。可在丁原心頭,卻寧可不惜一切代價也要保全住雪兒與玉兒的性命,當下腦海中急速轉念,尋思破解之法。

  忽然鬼先生魑魅離魂竿虛晃,左掌中宮直入取丁原胸膛。

  丁原揮拳封架,砰的震退鬼掌。

  鬼先生卻是嘿嘿一笑,身軀藉勢翻飛,凌空撲向姬雪雁,魑魅離魂竿哧哧帶響亮起妖艷光暈。

  丁原知道,只要他往前一跟,飛身救險,鬼先生勢必借機以天貝珈藍神功突襲自己。他顧此失彼之間,可說艱險無比,但要是不理睬鬼先生的詭計,萬一這一記真的打在姬雪雁身上,那便是萬古的遺恨。

  電光石火里,他心頭靈光一閃,想到自己身負都天伏魔大光明符屢次救駕,令他數度遇險卻安然無恙。

  雖說鬼先生的修為,絕非停雪真人之流可以比擬,但如今形勢下,也惟有冒險一搏,或許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主意一定,丁原身形飛縱如矢,佯作中計,舍命揮劍封架鬼先生的魑魅離魂竿。

  鬼先生見勢,故技重施,驀然掉轉攻勢,青竿橫掃丁原虎腰。

  丁原身勢難收,雪原仙劍又招式用老,惟有左拳硬接。

  鬼先生抓住破綻,掌竿并用,兩三招間沖散了丁原陣腳。

  丁原見對方又一掌攻到,已猜到其下一步變化,當下假作慌亂,悄悄將真氣匯聚背心,勉力出劍招架。

  鬼先生假身一晃,收起左掌再次作勢撲擊姬雪雁。丁原全身門戶大開,只得不顧一切的飛身攔阻。

  鬼先生陰陰冷笑道:“去死吧,小子!”身軀虛前實后,閃到丁原左側,魑魅離魂竿呼嘯掃向丁原后背。

  丁原深吸一口氣,腦海中清晰把握住對方的每一點細微變化,暗暗道:“成敗生死,全在此一舉!”只待鬼先生的招式完全施展開,便借著硬吃一記魑魅離魂竿的代價,以雪原仙劍重創對方。

  孰知,眼前水色的身影一晃,蘇芷玉已然不顧一切的從斜刺殺出。

  在她背后,巫行云與莫行虛的一鞭一杖雙雙劈落,但她卻置若罔聞,溫柔的眼眸里,只映射著丁原的影子。

  她自然想不到,丁原有都天伏魔大光明符護體,才敢兵行險招,硬挨鬼先生的魑魅離魂竿,卻只當丁原門戶失守,性命已懸于一線。

  在這樣的當口,蘇芷玉沒有任何的猶豫。

  幾乎像是她的本能,以全部的修為駕馭著盈雪仙劍縱身遮擋,卻把自己的性命毫不吝嗇的交到了敵人手上。

  丁原睚眥欲裂,從心底爆出一聲吶喊道:“玉兒--”

  他所有的招式變化,都是為與鬼先生一搏所設,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改變,竟也無法挽回。

  他算準了鬼先生的每一步行動,算準了敵我的所有情況,然而獨獨沒有算到,蘇芷玉竟會在這個時候,不顧一切的沖出來!

  “叮”的一聲,盈雪仙劍發出最后的璀璨,架開了拍向丁原背心的魑魅離魂竿。

  但與此同時,莫行虛的青木拐杖、巫行云的打魔銀鞭,也狠狠砸在了蘇芷玉的背上!

  兩股痛徹心扉的大力震碎了她的護體真氣,如潮水一般涌向她的心脈,蘇芷玉眼前金星盞盞,卻奇怪的浮現起丁原微笑的面容。

  想著自己終于還是救得了他,想著姬姐姐不知道能否跟她的丁哥哥永遠在一起,朱唇中以微弱的聲音發出最后的呼喚,輕輕道:“丁哥哥——”

  一襲無限嬌好的水色身影,宛如被暴風雨夭折的百合雕零飄落,冉冉墜向無底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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