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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


  第一章冰人

  這一掌金風玉露如果拍實,丁原即使再多顆金丹護體也要魂飛魄散,經脈爆裂而亡。

  風雪崖雖然眼見著自己就要得手,心里卻老大不是滋味。以他的身分地位,居然被一個翠霞派的后生晚輩整整糾纏了七招才拿下,這件事情若傳了出去,別人多半不會說丁原如何難纏,反而會譏笑他無能。

  好在,只要殺了眼前這小子,此事就再無第三人曉得。

  可是就在此時,風雪崖心頭警兆乍現,只見一縷碧光由下而上激射過來,正是那把雪原劍。丁原與雪原劍朝夕相處數年,一人一劍靈性相通,彼此間息息相關,早已建立了微妙的感應。

  丁原于刻不容緩間,右手握住雪原劍反身一擋,金風玉露掌正拍在仙劍的劍身上。

  風雪崖百年的九霄罡風一吐,仙劍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沖擊,朝后一倒,貼到丁原的胸口。

  丁原只感到一股龐大的冰冷真氣洶涌地透進體內,直到把自己的身子漲得疼痛欲裂,剛剛才勉強壓制住的內傷重新復發,一蓬血霧不由自主地仰天噴出,身軀在掌力激蕩之下好似斷線風箏飄了出去,腦海里一片混亂,幾乎靈臺失守。

  風雪崖沒想到如此崩山斷岳的一掌,居然還沒有震死丁原,只見丁原仰面摔落,嘴角又滲出了一縷鮮血,艱難地從地上爬起,手中猶自緊緊握住雪原劍,眼里燃燒著桀驁不馴的火焰,努力地站穩身形。

  此時,風雪崖心里升起了憐才的念頭,并沒有急于再發出第八招,冷冷說道:“小子,你年紀輕輕竟然有如此修為,著實不易。若你肯拜老夫為師,老夫不但可以饒了你的性命,更會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不出二十年,保證你成為天陸魔道數一數二的高手!”

  丁原以劍拄地,肩頭劇烈的起伏著,咳嗽了幾聲,然后呸地吐出了一口血痰道:“做夢!”

  風雪崖臉色一沉,憑他的身分,天底下不曉得有多少人,想盡辦法只求拜在他的門下,他都不屑一顧。

  但今日他見丁原不僅年少了得,更是天生一副寧折不屈的硬骨頭,不禁心生好感,這才有意放他一條生路。

  誰知道,這個小子居然不識抬舉,不領情也就罷了,還對自己惡語相向,風雪崖頓時動了殺機。

  他嘿嘿一笑道:“好,有骨氣!你若能再接我三招,我一樣會放過你。”

  以丁原目前的情形,別說三招,就算一招恐怕也接不下來。但丁原天生傲骨,更不愿屈求于人,于是昂然冷笑道:“三十招我也一樣接!”

  借著說話之際,他略略平復了一點傷勢,一點一滴的積聚著體內真氣,等待風雪崖的再次攻擊。

  風雪崖聽丁原說話的嗓音里,中氣漸漸地又足了起來,心中暗自訝異道:“好小子,我像他這么大時,只怕還差了一截。翠霞派的老牛鼻子們果然有點門道,竟然能調教出如此弟子。”

  他自然不曉得丁原曾經服食過九轉金丹與無憂丹,更經過翠霞六仙以**回春**為其洗髓易筋,造化之奇當時罕有所匹。

  當下風雪崖不再怠慢,嘿然道:“第八招!”

  他與丁原拼出了真火,身上原本除了玄冰玉如意外,尚有青梅定魂旗,通天縛龍索與暗風羅喉針諸寶,但他偏偏要和丁原在拳劍上分個輸贏,于是故意將諸般異寶皆棄置不用,僅以玉如意的招式與丁原周旋。

  也幸虧這樣,不然,丁原哪能撐得這么久?

  風雪崖身如鬼魅,在常人的眼中不過是身形一晃,卻已經欺到了丁原左側,玉如意揮灑自如地劃過半個圓弧,吐出了一片蒙蒙碧光封住丁原退路,然后再一轉、一點,閃電般挑向了丁原的咽喉。

  而這邊,丁原其實已經是強弩之末,徒然硬撐而已,不僅半邊身子逐漸為寒氣所侵,幾乎凍僵;胸口更是像有一把鋸子在不停地拉扯,痛徹骨髓。他明白自己斷無再硬拼的資本,有心以身法趨避化解,怎奈風雪崖早已提防了他有這一手。

  無可奈何之下,丁原只得施展出飛瀑十八劍中最為輕靈的劍式之一:“春潮帶雨”,雪原劍在胸前連劃三道劍弧,漾起了潮水般的碧光。

  玉如意受到劍氣的阻滯,速度微微放緩下來,但依舊破空刺向了丁原。

  丁原強吸了一口氣,雪原劍疾風驟雨一般點出,猶如雨打芭蕉擊在了玉如意上,卻都是一沾即走,絕不硬碰。

  電光石火里丁原連刺了十三劍,終于將玉如意激得一偏,恰巧從他脖子旁邊劃過。

  風雪崖見丁原在如此的劣勢下,居然還破解了自己的“青泉石上流”,也忍不住叫了聲:“好!”左掌矯如靈蛇般直插向丁原右肋。

  丁原的左手已不能動,雪原劍也用老不及收回,急中生智飛出右腿踹向風雪崖的小腹,竟是兩敗俱傷的打法。

  果然,風雪崖怎肯與丁原同歸于盡,就聽“嘿”的一聲,丁原右肋一陣麻痛,風雪崖已退出三丈,那一腳自然落空。

  只見丁原的衣裳,瞬間已被鮮血染成紅色,可知方才只要他稍一猶豫,如今性命便已不保。

  此刻他也顧不得肋部的傷勢,便運轉真氣封住周圍的穴道暫緩血涌,勉強穩住了身子沒有摔倒下去。

  而風雪崖一個大意也差點被丁原踢中,他低頭一看,下腹的衣裳上竟也粘上了幾點黃塵。

  風雪崖縱橫天陸百多年,何時碰過這樣的事情,何況對方還是一個乳臭未干的毛頭小子?

  他當下袍袖鼓蕩,寒聲喝道:“第九招!”

  只見一只左掌赫然膨脹數圈,泛起了一層詭異無比的金光,周圍空氣急劇凝結成細粒一般的冷霜,森森冒著白氣,這掌風竟比冰雪還冷!

  丁原腦海里昏昏沉沉,好像有千萬匹野馬在耳朵中奔馳,根本就聽不見風雪崖在說什么?眼見金光閃動,風雪崖的左掌徐徐劈下,他已無力閃躲,唯有將最后一絲真氣注入雪原劍,全力揮出。

  “啪”的一聲,雪原劍便被風雪崖輕而易舉的擊飛出去,丁原一個踉蹌好險沒有摔倒,而金風玉露掌破雪凝霜,已經來到了他的胸前。

  丁原心中慘然一笑,迷迷糊糊想道:“看來我是真的撐不過這一關啦,也不曉得我死了以后,有誰會為我傷心?也許雪兒和阿牛會,但是時間久了,他們也會忘記我吧?”

  這些念頭只是一閃而過,他的丹田里猛然一熱,一道醇厚的甘流便噴了出來,瞬間流淌到全身干涸的經脈里。

  原來在生死存亡的最后一刻,蘊藏在他體內的六十年先天真氣,再加上當日曾山送予的朱果效力,終于被激發出來了。

  丁原驀然一醒,看見風雪崖的左掌已經來到胸口,便下意識的右掌一橫。“砰”的兩掌相撞,風雪崖被震得微微一晃,而丁原卻是一口鮮血激射而出,身體像被骰石機彈出來一樣,重重地摔落在十丈外的泥地上。

  丁原猛烈的咳嗽了幾聲,一口口鮮血隨著呼吸嗆出了咽喉。

  他的全身一片冰冷,身上破碎不成形的衣裳上覆蓋著一層幽藍的冰霜,裸露在外的肌膚更是泛著淡淡的金光。

  幸好丹田里汩汩流出的真氣護持著心脈,令他保持著最后一線的生機與清醒。

  他艱難的伸出右手,想撐著站起,可是掙扎了幾下還是頹然倒下。他的臉龐深深的栽在濕潤冰涼的泥土里,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模模糊糊想起若干年前,巴老三的爪牙們就這樣把自己按在地上猖狂的踢打,想到剛來翠霞山的時候,被姬別天門下的徒子徒孫們任意的欺凌。

  丁原忽然感覺,這些事情距離現在仿佛是那么的遙遠,可是又好像就發生在昨天。

  迷迷糊糊中,他聽見風雪崖沉聲道:“小子,你要是后悔想求饒,現在還來得及。”

  丁原用唯一能動的右手緊緊抓起一把泥土,鮮血浸染的嘴角扯動出一絲笑容,輕輕吐出了兩個字:“做夢!”

  風雪崖眉毛一揚,似乎稍稍沉吟了一下,終于下定了決心,大步走向丁原。丁原努力翻轉過身,面朝天空躺在那里,可是天宇被霧蒙蒙的紅光所遮掩,看不見一顆天星。

  他急促的呼吸著,算著自己最后的一點光陰,隱約看見風雪崖修長的黑影出現在眼簾里,于是帶著一縷冷漠微笑道:“這是你自找的,小子!”

  丁原集中精力凝聚從丹田升起的那股真氣,這個時候他對自己已不抱任何僥幸,只是絕對不能就此放棄!小時候,娘親就曾經告誡過自己,只要還有一口氣,就不能認輸!

  風雪崖凝視丁原俊朗的面容,淡然道:“小子,讓老夫送你上路吧!”左掌輕輕一揚,凌空拍下了一道掌風。

  丁原奮起最后的一點力量滾向一邊,右手一拳劈空轟出。

  風雪崖沒料到丁原只剩下最后一口氣,居然還能夠躲閃還擊,雖然玉如意一揮接下了拳風,可是自己的一掌也落到空處,“轟”的在地上砸出了一個大坑。

  風雪崖“嘿”了一聲半俯身軀,左手五指成爪扣住了丁原的咽喉。

  丁原再也支撐不住,嘴里熱血一口接著一口的噴出,全身僵直連動半個指頭都成了不可能的事;他朦朦朧朧望著風雪崖的面龐,嘴角那絲冷笑依然隱現。

  可是,風雪崖的臉漸漸地變成了自己的娘親,正伸開雙臂站在前面。丁原嘴唇微動,想叫喊娘親,卻已發不出半點聲音。他眼前一黑,頓時便失去了知覺。

  風雪崖的手凝固在丁原喉嚨上,只要稍微一用力就能結束這個少年的性命,然而他的手在這一刻仿佛有千鈞之重,久久不能抓下去。

  “十招!”風雪崖喃喃的自語道,目光望著丁原昏死過去的軀體,神色陰沉。

  他已經用完十招,如果這一下抓下去,就是第十一招了,所以雖然他擊敗了丁原,可是真正的輸家還是自己。

  不過,這些只有他自己清楚,只需殺了丁原,就再無第三人曉得,然而風雪崖略一遲疑,還是緩緩嘆了口氣收回了左掌。

  他好似是在勸說自己一般低聲道:“我風雪崖快意恩仇,為所欲為,平生卻最守信譽二字。既然輸了,那便認輸,怎能再做出茍且之事?”

  忽然間,只見頭頂紅光積聚,隱隱發出了滾滾雷鳴。

  風雪崖心有所感,曉得是谷中的人為了救丁原,已經闖進九光滅魂陣。

  他伸手取出青梅定魂旗在風中輕輕一晃,只見一朵猶如青色梅花的光焰爆起,在空中幻化成身高過丈的青甲力士。

  風雪崖吩咐道:“將這個小子送到棲鳳谷口,再回來復命!”說著左手凌空一抓,將跌落一旁的雪原劍放在了丁原胸前。

  雪原劍原是天生異寶,通靈圣物,無奈方才一戰已是靈性大損,與主人一般命懸一線,不然即使丁原昏死了過去,雪原劍也會自動護持在主人的身旁,又豈容風雪崖如此輕易地抓到手中?

  青甲力士朝風雪崖微微躬身,便輕松抱起了丁原,騰空朝棲鳳谷而去。

  風雪崖望著青甲力士遠去的身影輕輕說道:“小子,我雖然放過了你,可是閻羅王要不要留你,就看你自己的造化啦。”

  卻說青甲力士把丁原放在了谷口,再自行回去復命,丁原的身軀躺在冰冷的地上一動也不動,身上漸漸凝起了一層幽藍的冰霜,將他全身連著雪原仙劍一同包裹起來。

  時間一久,這層寒霜越結越厚,遠遠看去,丁原就仿佛是個水晶冰人。

  需知風雪崖的九霄罡風是何等厲害,丁原盡管有金丹護住心脈,也不過保他一口心頭熱氣而已,但卻阻止不了寒氣發作將他全身冰封。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光,谷口亮起一團白光,三道人影打從白光中走出。當先一人身著褚色道袍,面容奇丑,不是淡言真人卻又是誰?在他的右邊有一個少女,正是蘇芷玉。

  站在老道士左首的是一名身材魁梧的漢子,膚色古銅,碧目虬髯,尤其是他身后背的一把重劍,竟有平常兩把劍身那般寬闊,劍鞘的厚度也在一指以上,似乎是剛與人惡斗一場,這漢子模樣多少有點狼狽,可是依然不失氣度沉穩,神態自若。

  蘇芷玉一眼就看見橫躺在地上已經成了冰人的丁原,驚呼道:“丁哥哥?”聲音里更透著一份驚喜之情。

  她先前被丁原一掌送出陣來,果真外面就是棲鳳谷谷口,身形尚未站定,就聽見一陣洪亮渾厚的嗓音問道:“姑娘,你是怎么到了這里?”

  蘇芷玉心頭猶如亂麻,更不曉得丁原現在是死是活,朝說話的方向放眼望去,只見谷口左側的青石碑上坐著一人,三十多歲的年紀,手里拿著一個偌大的皮囊往嘴里咕嘟灌了一口,目光精湛地瞧著自己,倒也無甚惡意。

  他似是隨意地在那里坐著,可是卻氣勢如山,雄姿勃發,更兼占據谷口的有利位置,將所有出入的通道全部封死,可以說是一夫當關,萬夫莫敵。

  蘇芷玉雖然關切丁原的安危,心中卻已經忍不住喝采道:“好一條大漢!”她當下微一躬身行禮道:“小妹蘇芷玉,與丁原丁大哥同來棲鳳谷找尋乃師淡言真人。請問這位大哥尊姓大名,可知真人仙駕何處?”

  那漢子灑脫一笑,回答道:“在下姓盛名年,真人正在谷中。你找真人有何要事,丁原又在何處?”他雖然外表粗豪,但卻心思縝密,雖報出了姓氏可是并未表明自己的身分,顯然對蘇芷玉仍存有疑慮。

  蘇芷玉也顧不得太多解釋,說道:“原來是盛年盛大哥,暫且不說小妹的來意,還是請你與真人趕緊隨我入陣解救丁大哥,他為救小妹尚陷在陣中,命在旦夕。”

  盛年虎目放光,站起身來說道:“姑娘是說丁原陷在了九光滅魂陣中?”

  蘇芷玉點頭道:“正是!”

  盛年仰頭灌完最后一口烈酒,伸手一抹嘴道:“姑娘既能通過此陣,想必對陣勢變化也知道不少?”

  蘇芷玉暗暗欽佩盛年的才智,回答道:“小妹蘇芷玉,也曾隨家父蘇真修習一二,若能得盛大哥和真人相助,或許可以救出丁大哥。”

  盛年掃了一眼蘇芷玉背后的盈雪仙劍,大手一揮,將空空如也的酒囊拋到山石后,大步走上來說道:“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入陣救人!”

  忽然聽見谷內有人說道:“我和你們一起去。”一道身影飄然而至,正是淡言真人。

  蘇芷玉一驚,暗道:“這位道長好深的修為,他必定是聽見了我們剛才說的話,而我若不是聽到他的聲音,還尚不自覺,想來,他便是丁哥哥的師父了。”

  果然,只見盛年躬身道:“師父,您內傷未愈,還是讓我和這位蘇姑娘入陣解救丁師弟吧。”

  淡言真人微一搖頭,目光掃過蘇芷玉道:“姑娘,麻煩你引路。”

  三人再次入陣,此時陣形已然大變,即便是蘇芷玉一時之間,也找不到破解之道,唯有小心推進。風雪崖重傷丁原后騰出手來,又發動陣勢將三人困在其中,幸虧蘇芷玉蕙質蘭心,才保得三人無虞。

  其后,風雪崖利用九光滅魂陣的掩護現身,與盛年又激戰了一場。

  盛年這才得知,丁原已被其招出的青甲力士送到谷口,如今生死未明。

  于是三人不再戀戰,匆匆出陣回谷,而風雪崖亦不阻攔他們。

  三人果然在谷口見到丁原,可是他全身已被冰霜封凍,從外表看和死人無異。蘇芷玉快步走到了丁原身邊,探手一摸寒冰,忍不住微微一顫,急忙運功抵御這徹骨的奇寒。

  盛年濃眉一緊,沉聲道:“是風雪崖的九霄罡風。”

  淡言真人頷首不語,彎腰從地上抱起了丁原道:“回谷。”便當先邁步朝谷中行去。

  蘇芷玉走在淡言真人后面,見他懷抱丁原毫無異樣,可知這老道士功力之深厚純正。若是換了尋常人,別說是抱著丁原走路,就是碰觸冰霜一下,也要凍得半死,哪里還能走路?

  盛年知道風雪崖折騰了大半個晚上,也不會再有精力來找麻煩,此刻多半打坐休養去了。他盡管和丁原從未謀面,可是也從淡言真人那里,對這個同門小師弟略知一二,如今見他生死未卜,掛念之下,也隨著蘇芷玉與淡言真人一同回到谷里。

  雖然谷外被凄迷蒼茫的紅光所縈繞,可是谷中卻絲毫不受影響,空氣里反而飄浮著淡淡的白光,恍若乳白色的晨霧。蘇芷玉一路走來,只見幽靜的山道兩側繁花似錦,樹木常青,不時有禽獸出沒。

  三人走了近里許,前方山崖上隱約傳來隆隆的水流聲,一道瀑布從山崖的縫穴里飛流而出,竟冒著白茫茫的熱氣。瀑水流下百多丈后匯聚成溪流,汩汩注入了不遠處的一個碧蘭色小湖泊里。

  湖畔坐落有四間木屋,雖都不大卻十分雅致,其中一間筑在湖面上,推窗即將湖光水色盡斂眼底。蘇芷玉暗想道:“這位盛大哥真是好眼光,居然在冰天雪地里找到如此的世外桃源隱居,爹爹的聚云峰也不過如此。”

  在臨湖木屋旁的一方石碣上,有一位白衣少女神情悠然,玉指捧起清澈的湖水,梳洗著如云的秀發。

  她的容貌極美,肌膚如玉脂一般白晰,只是鳳目頗為冷漠,眉宇間隱含著一絲煞氣。

  盛年遙遙對著那少女問道:“墨師妹,布衣大師起來了嗎?”

  白衣少女輕輕點頭,回答道:“大師正在做早課,可要小妹去請?”

  這時東面一間木屋的門被推開,一個慈祥蒼老的聲音微笑道:“諸位都醒得好早啊。”

  蘇芷玉順著聲音瞧去,只見一位體態臃腫,白須銀眉的布衣和尚正從屋里出來。

  他的臉色紅潤和善,看上去少說也有七、八十歲,可是卻步履沉穩,手足矯健。

  在這和尚的右手中握著一串黑玉念珠,但其中有一粒大小如龍眼般的雪珠通體潤澤,徐徐散發著乳白色的柔和光華。

  蘇芷玉星眸一閃,微微詫異道:“驪云珠,這位大師莫非就是百年前叱咤天陸的魔教護法云布衣云老先生?”

  她此際已然醒悟,先前在陣中看見棲鳳谷中的白光就是驪云珠所發出的,也幸虧有它才抵御住紫瞳魔燈,守住谷中的一片凈土。

  布衣大師悠然微笑道:“小施主好眼光,不過老衲并非云布衣,云老施主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經死了,活著的只是一個出家的和尚而已。”

  蘇芷玉心頭一動,嫣然一笑說道:“此布衣非彼布衣,出家是空,布衣亦為空,是晚輩著相了。”

  布衣大師滿面慈祥恬靜,向蘇芷玉頷首而笑。

  若非親眼所見,誰能相信眼前這個沒有絲毫上乘修為,慈祥出塵的老僧竟然就是當年噬血陰狠、兇名昭彰的魔教護法云布衣?

  第二章雙修

  淡言真人橫抱著丁原走到布衣大師近前,道:“大師,麻煩請你救治小徒丁原。”

  布衣大師臉上的笑容略略一凝,目光從丁原的身上一掃而過,說道:“他就是丁原?”語氣里隱約透著驚訝。

  蘇芷玉不由得心中奇怪,難道說,布衣大師也知道丁原不成?

  淡言真人沒有開口,卻略微一點頭。布衣大師見狀立即道:“真人將他抱到屋里,老衲這就為他診治。”

  幾人走進木屋,淡言真人將丁原平放在床上,丁原身下的被褥頓時凝結起一粒粒細小的霜露,可見寒氣之重。

  而淡言真人更是功運周身,道袍上“哧哧”冒起了一縷縷幽藍的輕煙。

  布衣大師銀眉緊鎖,端詳了半晌才徐徐道:“他是中了風雪崖的九霄罡風,而且至少是一個時辰之前的事情。如今他五臟六腑全身經脈已全部被寒毒所侵,導致氣血凝滯,呼吸斷絕,唯有從天庭透出的一點紅潤,顯示心脈尚有一線生機,想來是翠霞派的九轉金丹之功。”

  盛年問道:“大師,丁師弟還能救活嗎?”

  布衣大師搖搖頭,蘇芷玉心里一涼問道:“大師,您是說丁哥哥他沒有希望了?”

  布衣大師嘆了口氣回答道:“如果換成其他人,此刻生機早已斷絕多時,丁小施主福緣深厚,才保住了心頭最后一口元氣。”

  “若在平時,老衲只需以火絨草配合其他十六味輔藥熬成汁水,用《祛寒經》中傳下的陽鼎**為丁小施主化去寒毒,不出七日即當痊愈。奈何無法出谷,急切間又要到哪里去找火絨草?”

  蘇芷玉家學淵源,一點即透,明白布衣大師所言非虛。

  這火絨草也非稀罕之物,南方的泥沼大澤中多有生長。可是它生性十分脆弱,一旦采擷,最多二十四個時辰便會枯萎雕零,藥力盡失,且又不能移植到北方苦寒之地。因此棲鳳谷中也不可能長期備有火絨草,而偏偏要用的時候又出不去。

  盛年問道:“大師,除此之外,便沒有其他的辦法了嗎?”

  布衣大師沉吟了一會,終于說道:“還有一個法子,卻極為兇險。必須有修為精深的仙家高手,以純陽真氣為丁小施主慢慢吸去體內寒毒,如此抽絲剝繭直到他身上寒冰化去,即算完成了第一步。”

  “但姑且不說丁小施主是否承受得住寒熱兩道真氣的夾攻,那發功之人若是修為稍差,又或是一個疏忽,就有走火入魔,寒毒反噬之虞,此法不到萬不得已,老衲亦不愿說出。”

  淡言真人沉聲道:“我來,告訴我怎么做?”

  盛年慨然道:“師父,你內傷還沒有痊愈,還是讓弟子為丁師弟驅毒。”

  他剛落下話音,卻聽見門口有一個女子的聲音道:“盛師兄,我來助你。”

  蘇芷玉抬眼望去,正是先前在湖畔遇見的那白衣少女。她此刻已梳洗完畢,肌膚欺雪勝霜,冷艷絕倫。一對白玉似的裸足,一路行來竟是一塵不染,活脫猶如一尊玉觀音。

  布衣大師卻連連搖頭道:“女子不可。”

  白衣少女柳眉一揚,問道:“請問大師,這是為何?”

  布衣大師解釋道:“女子天生嬌媚,乃純陰之體,正與九霄罡風的寒毒相沖。這第一步是要用純陽真氣化去丁小施主體外和體表的寒毒,只有男子的陽剛功力才行。”

  盛年聞言說道:“既然如此,墨師妹就不必出手了,有我與師父當可對付。”

  布衣大師微微苦笑,說道:“諸位施主也不必爭了,即便順利完成了第一步,第二步的救治卻更難。”

  蘇芷玉一怔,問道:“請問大師,這第二步又需要怎么做?”

  布衣大師轉臉瞧向蘇芷玉,平和深邃的目光在她的秀容上停留許久,仿佛是對她一個人說道:“到那個時候,丁小施主體外的寒冰雖然已經化去,但身上的寒毒只能解得十之七八,剩下的兩成都侵入內腑,難以用外力拔除,唯有依靠他自身的真氣度化。此時就需要一位元女子以純陰之體與丁小施主男女雙修,如此陰陽調和,合力驅除內腑中的寒毒。”

  “雖然不需要合體交歡,卻需將兩人身上衣物全部除去,靜坐于空曠之處,以利寒氣消散。這女子不僅需有上乘的修為,更要舍得放下名節之念,實不易尋。”

  蘇芷玉聽到一半已然玉頰微紅,她雖豐姿優雅,心境通明,可是遇見這樣的事情亦難免感到為難與羞澀。

  這棲鳳谷中,除了湖畔的那名白衣女子,只有她是唯一的姑娘家,故此布衣大師說話時,眼神始終對著她。

  盛年看了一眼蘇芷玉,問道:“大師,可還有別的法子?”

  布衣大師面色如古井無波,緩緩搖頭答道:“若有其他辦法,老衲何以出此下策?”

  淡言真人一直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一動也不動聽著布衣大師把話說完,爾后低聲問:“他這樣還可以撐多久?”

  布衣大師答道:“難說,這要看他的修為深淺與天數造化,也許一天,也許五天,但絕對活不過七日。”

  淡言真人一聲不吭,輕輕起身朝門口走去。那邊的盛年,幾乎也在同時邁著大步走向屋外。

  布衣大師目光一閃,問道:“真人與盛施主意欲何往?”

  淡言真人身子稍稍一停,頭也未回的說道:“出谷!”

  布衣大師苦笑道:“兩位切莫意氣用事,風雪崖布下的九光滅魂陣詭異無方,鹵莽之下不僅取不回火絨草,更可能將兩位也深陷其中。”

  盛年“砰”的一拳捶在門框上,語氣鏗鏘道:“與其眼睜睜瞧著丁師弟氣息奄奄,坐以待斃,倒不如與風雪崖全力一拼,以求生路!”

  淡言真人盡管只是默然佇立在門口,但雙拳緊握微微顫抖,手背上的青筋隱隱跳動。

  蘇芷玉嘆息道:“布衣大師說得不錯,如果沒有徹底明白九光滅魂陣的陣理便貿然闖入,無疑是九死一生。”

  盛年突然倒金山、推玉柱向淡言真人單膝跪倒,抬頭說道:“師父,弟子雖明知此行兇險,也不忍看丁師弟就此喪命,不然一生難安。請師父留此坐鎮,弟子盡全力也要闖出陣去。若是弟子一天一夜仍不回來,再請師父與大師另謀善法。”

  白衣少女星眸閃動,輕啟朱唇道:“盛師兄,小妹與你同去,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淡言真人伸手扶起盛年,徐徐道:“丁原是我的弟子,你留下!”

  蘇芷玉見盛年與淡言真人為救丁原不惜重蹈險地,慷慨悲壯,頓時心潮起伏,難以自己。她默默思忖道:“他們兩人在得知第二種法子需要犧牲女兒家的名節清白時,竟想也不想便放棄,寧可冒著有去無回的危險,闖陣出谷去尋找火絨草解救丁哥哥。他們一個是丁哥哥的師父,一個是師兄,盡管有同門之誼,但從無托命之情。”

  “尤其是盛大哥,今日不過第一次見到丁哥哥,連話也未曾說上半句,卻肯赴湯蹈火,關山萬里,是何等重義輕死的好漢?”

  想到這兒,蘇芷玉的目光瞥過床上的丁原,又思忖道:“比起他們,丁哥哥曾經救過我數回性命,可謂情深義重。如今他命懸一線,我卻顧念著女兒家的清白猶豫不決,袖手旁觀。”

  “莫要說比不上淡言真人與盛大哥,就連秦總鏢頭那樣的血性漢子也不如。若丁哥哥果真就此去了,我又如何對得起他?”

  一念至此,蘇芷玉反而覺得心頭一片寧靜祥和,緩緩說道:“大師,請您施法解救丁哥哥吧,芷玉愿與他雙修驅毒。”

  布衣大師深深瞧了蘇芷玉一眼,清澈的目光仿佛透視到她的心底,徐徐說道:“施主可要考慮清楚,老衲不愿施主將來后悔。”

  蘇芷玉凝視人事不省的丁原,堅定的點頭。驀然間,覺得有兩道清冷的目光正默默凝視著自己,眼角余光瞥去,卻是那白衣少女正朝她微微頷首,似是嘉許,似是鼓舞。

  淡言真人卻斷然搖頭道:“不成!”

  蘇芷玉平靜的說道:“芷玉已經完全想清楚了,請諸位不必為芷玉擔心。就麻煩大師趕快為丁哥哥驅毒療傷吧。”

  盛年的虎目注視著蘇芷玉,沉聲道:“蘇姑娘,你的盛情我們都心領了,但是這么做,卻萬萬使不得。我想丁師弟此時若有知,也定然不會應允。在下即使是拼了這條性命,也要殺出陣去為丁師弟取回火絨草!”

  蘇芷玉對著盛年恬然一笑搖了搖頭,忽然沖著布衣大師盈盈拜倒道:“為救丁哥哥,芷玉義無反顧,求大師成全。”

  布衣大師沉吟半晌,他久經滄桑,豈能看不出蘇芷玉的女兒情懷,微微心中一嘆,頷首道:“好,如此就有勞施主,老衲這便將驅毒化冰的心法傳與諸位。”

  當下布衣大師先將融去丁原身外寒冰的運功心法,傳授給淡言真人與盛年。

  這套心法也不算復雜,但是每個細節都不容有失,即便是淡言真人與盛年,也足足用了半個多時辰方才完全領會。

  盛年將這套心法在腦海里從頭到尾默念一遍,感覺再無問題,才說道:“大師、師父,請讓弟子先來。”

  知徒莫若師,淡言真人深曉盛年天資過人,他這些年游俠在外,更是屢有精進,一身修為直逼自己,有他打頭陣應該可以放心,于是微一點頭道:“小心些,若感到不支就盡速退下,切勿逞強。”

  盛年素知乃師沉默寡言,如今卻一再叮嚀自己,不由得心中感激,心想:“我若出了什么岔子也就罷了,但是絕對不能因此連累丁師弟的療傷。不過總需全力而為,這樣也好減輕師父的負擔。”于是便慨然說道:“師父不必擔心,弟子一定掌握分寸。”

  布衣大師從袖口取出一個青色瓷瓶,倒出兩粒朱紅丹丸分給盛年和淡言真人,解釋道:“行功時,將它含在嘴里,任其自動融化,雖然對九霄罡風并無太大作用,卻可稍御寒氣。”

  盛年道謝后,將丹丸含入口中,壓在舌尖底下,再脫去靴子盤膝坐到床上,忽然朝白衣少女說道:“墨師妹,在下能否拜托你一件事?”

  白衣少女莞爾一笑,猶如雪蓮盛綻,明艷照人,她說道:“盛師兄可是想要喝酒?”

  盛年哈哈一笑說道:“正是,就麻煩你從酒窖中提兩壇上好的烈酒來,等在下行功完畢后以此驅寒。”

  白衣少女的秋波始終不離開盛年,回答道:“盛師兄之托,小妹自當照辦。”

  盛年朝她略一點頭道:“多謝!”而后便闔起雙目,依照方才學得的心法催動真氣。

  一個周天后,盛年只覺得全身微微發熱,一股熱流自丹田直沖霄漢,護持住心脈與內腑,雙手一先一后,貼上了封凍在丁原身外的寒冰冰面。

  他的右掌五指張開,掌心徐徐吐出了一股柔和的純陽真氣,汩汩注入冰面。寒冰上頓時響起了“哧哧”鳴響,一縷縷細微的幽藍氣體,在盛年渾厚的功力消融中蒸騰而起,瞬間便消失在空氣中。

  幾乎與此同時,布衣大師袍袖一揚,一蓬黃色粉末立時在屋子里擴散,每個人的鼻子里都聞到了一股辛辣之氣,頓感神清氣爽。

  盛年的左手也貼上了冰面,卻是五指并攏掌心略微朝上隆起,左臂真氣倒轉生成一道逆風,剎那間一絲寒毒涌入掌心,順著氣血流轉的方向,沿臂而上。

  只見盛年的右掌紅光隱隱,不斷哧哧逼出水蒸汽,左掌卻是毫無聲響,但原本古銅色的肌膚漸漸變藍,手背上結起一層薄霜。

  一盞茶的工夫后,盛年的臉色也起了變化,半邊面龐滲著紅光,半邊面龐竟是藍森森的泛著幽光,頭頂一道淡淡的青色水蒸汽筆直的騰起,直到屋頂也不散開。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盛年魁梧的虎軀微微震顫,頭頂的青煙也越來越濃。但他生性剛毅,依舊咬著牙支撐不肯收功。

  淡言真人見狀,便抬手將朱紅丹丸含進口中,盤膝在盛年對面坐下道:“我來!”

  盛年松了口氣,緩緩睜開眼睛,低頭一看,胸口衣裳上居然已經覆蓋上一層結晶狀的藍色冰霜,連落腮胡上也結了冰渣。

  他收起雙手,從床上下來,白衣少女提過一個酒壇道:“盛師兄,你的酒。”

  盛年接過酒壇揮手拍開封泥,沖著白衣少女點頭謝道:“有勞墨師妹了。”

  白衣少女目光凝視在盛年臉上,低聲問道:“盛師兄,你不要緊吧?”

  盛年哈哈一笑,豪情依舊,朗聲道:“沒事!”

  他的鼻子猛地一顫,原來是聞到一股濃郁的酒香,不由得兩眼放光,立刻迫不及待捧起酒壇豪飲一通。

  那醇厚的烈酒順著喉嚨汩汩而下,一團暖意彌漫全身,盛年一口氣也不停,將一壇十斤的烈酒全部喝下,心滿意足的將酒壇放到桌上,用手一抹嘴道:“痛快!”

  布衣大師道:“盛施主,你方才真氣耗損不少,需要打坐調息。”

  盛年微笑道:“多謝大師關照,在下這就調息。”說罷,先瞧了一眼床上的淡言真人,見他面色沉靜毫無異狀,便放下心來在門邊盤腿坐下,心無旁鶩的進入物我兩忘之境。

  布衣大師注視了淡言真人片刻,低聲對蘇芷玉說道:“施主請隨老衲來。”便飄然走出屋子。

  蘇芷玉聞言跟了出來,卻被布衣大師引入隔壁的一間木屋。這棟屋子比他的臥室大出不少,木架上堆放著許多瓶瓶罐罐,草藥書籍,想來是布衣大師的丹室。

  布衣大師走到一排書架前取下一冊泛黃的圖冊,雙手遞給蘇芷玉道:“這便是圣教秘傳秘傳的雙修功法,老衲不便口授,尚需施主自行參悟。”

  蘇芷玉恭敬接過,只見封頁上用清秀的字體寫著“青府雙修秘錄”六個字,似出自女子的手筆。隨手翻開一頁,即便是淡雅矜持如她,亦禁不住紅暈了添頰,原來那頁上偌大一幅精致的工筆畫,描繪的竟是一男一女合歡時的極樂之狀。

  布衣大師自也看到,他淡淡含笑道:“這幅圖描繪的是雙修心法的第四層境界,施主卻不必學它。只要領悟前三層的心法,已可救下丁小施主。”

  蘇芷玉心頭一松,恭敬道:“多謝大師。”

  布衣大師慈和的眼神望著蘇芷玉,說道:“老衲估計丁小施主體外的寒冰,到今天夜里可以化解,所以施主有六七個時辰可以參悟此書。施主不妨便留在此處,若有什么不解的地方,隨時可以來問老衲。”

  蘇芷玉點頭應道:“是,大師。”

  布衣大師雙手合十,朝蘇芷玉飄然一禮,便走出了丹室。

  蘇芷玉在桌旁坐下,略一定神,便揭開秘錄第一頁,她原本以為這第一頁上可能又是畫著男女歡好之姿,沒想到竟是一段上千言的語錄。

  蘇芷玉凝目誦讀,居然發現字里行間皆是闡述天道和諧,陰陽平衡的箴言,不知不覺中忘記了起初的羞澀,細細的研讀,更不在意身外的時光飛逝。

  而那邊,淡言真人支持了大半個時辰后亦退下調息,由盛年繼續接上,如此循環反復,丁原身上的寒冰漸漸變薄,色澤也逐漸轉淡;到了掌燈時分幾人終于大功告成,將丁原體表的冰霜全部化去,露出了他的肉軀。

  但是,他的肌膚上卻依然泛著幽藍色的光華,顯然體內余毒仍未被排盡。

  以淡言真人與盛年的修為,此刻亦是疲憊不堪,剛開始的時候,兩人都能支撐半個多時辰,可是到了最后,勉強一炷香的時間,就已經累得兩人筋疲力竭;盛年的烈酒越喝越多,越喝越快,屋子里并排擺了十一個空酒壇。

  不過初戰告捷,每個人都頗為欣喜,蘇芷玉這時也將雙修秘錄的前三層心法參悟透徹,再向布衣大師又請教了幾個問題后覺得再無疑點,于是便雙手將冊子奉還給布衣大師。

  布衣大師卻微笑婉拒道:“老衲留著此書已無用處,便送給施主留做紀念。世人都以為圣教的雙修秘錄為妖魔邪說,不堪入目,只有真正參悟過的人,才懂得其中的真知灼見,至理名言。老衲希望此書將來會對施主的修煉有所裨益,亦算是老衲對施主表達的一點敬佩之情。”

  蘇芷玉也不忸怩,落落大方的收下道:“多謝大師!”

  淡言真人此時剛好收功,便徐徐睜開兩眼瞧著蘇芷玉道:“姑娘,如果后悔還來得及,這里絕對不會有人埋怨。”

  只見蘇芷玉嫣然一笑,神色鎮定執著,回答道:“只要能救得了丁哥哥,芷玉無怨無悔。”

  淡言真人點點頭,站起身形突然朝蘇芷玉拱手作揖道:“多謝!”

  憑著他的身分,即便是面對淡一真人又或是蘇真也絕對不會行此大禮,如今卻對一個歲數不及他一個零頭的后生晚輩誠懇致謝,反而使得在場眾人對他更感欽佩。

  布衣大師說道:“老衲已經為兩位布置妥當,蘇施主若愿意,隨時都可以開始。”

  蘇芷玉平靜道:“晚輩已經準備好了。”

  布衣大師頷首道:“請施主抱上丁小施主隨老衲來。”說罷便邁步出屋,一縷山嵐吹過,正卷起他的寬大僧袍。

  蘇芷玉從床上抱起丁原,觸手可及皆是一片冰冷,他的身體就宛如金石一般堅硬,毫無常人肌肉的彈性。這是蘇芷玉十數年以來,頭一回與父親以外的男子肌膚相親,但是她心如明鏡,神態自然,看在淡言真人與盛年眼里,也是暗自點頭贊許。

  她懷抱著丁原隨著布衣大師朝東走了近里許,前方山崖兀立,在黑夜與白霧里顯得格外凄清。

  在山崖腳下一個黑乎乎的天然洞穴,猶如張開了血盆大口的巨獸般靜靜匍匐著,洞口滿是青草野花,在風里輕輕搖曳著。

  淡言真人與盛年走到洞口停下,唯獨不見先前所見的那名白衣少女,想來正在監視著九光滅魂陣的動靜。

  蘇芷玉走入洞中,布衣大師點燃了石壁上的油燈,昏黃的燈光將洞中照得朦朧一片。

  石洞大約有數十丈見方,收拾得極為干凈,里面除了兩個蒲團、一張草席之外再無余物,但是在空氣里,卻彌漫著一股幽香撲鼻的草木氣味。

  蘇芷玉一聞之下,便曉得那是布衣大師事先布置的具有寧神驅寒功效的藥粉。

  布衣大師朝著蘇芷玉雙手合十說道:“不知施主還有不滿意的地方或者其他要求嗎?”

  蘇芷玉搖頭道:“這兒很好,有勞大師了。”

  布衣大師再向她拱手作揖,徐徐退出石洞,外面傳來了一陣沉悶的隆隆聲,一塊巨大的山石封住了洞口,也封閉起兩人的天地。

  第三章黯然

  蘇芷玉將丁原小心翼翼地放躺在草席上,朝他布滿藍色毒氣的面龐審視良久,然后深吸了一口氣,開始為他解去衣裳。

  一天下來,丁原身上的衣服已經凍得又脆又硬,蘇芷玉費了半天的力氣,才艱難的將他上身的衣服全部退下,下體也僅留下一條褲叉兒。

  丁原雙目緊閉毫無知覺,任由蘇芷玉脫去自己的衣裳,更連呼吸也都停止了。如果不是蘇芷玉摸到他心口尚有些微熱,這般模樣簡直與死人無異。

  蘇芷玉的手指在丁原的褲叉兒上略略一停,卻還是脫了下去,她的目光盡力避開丁原的下體,以無上玄功守住靈臺的清明。

  雖然蘇芷玉仍是處子之軀,但自幼便博覽群書,故對于男女之事亦非懵懂無知。

  望著自己曾經朝思暮想千百回的情郎面龐,蘇芷玉暗暗想道:“這一脫下,女兒家的清白不再,可是為了救活丁哥哥,也顧慮不了這許多。即便將來爹爹與娘親曉得此事,也必能體諒我的苦衷。”

  她的手不由自主的微微顫抖,緩解羅裳,兩人身上終于寸縷皆無,蘇芷玉完美無瑕的處女嬌軀,毫無保留的暴露在昏黃朦朧的燈光中。

  蘇芷玉將丁原翻轉身體,背面朝著洞頂,心中也略略放松。

  她默默回想了一下青陽雙修秘錄的第一層心法,雙掌輕盈的貼在丁原背心上,闔起雙目,抱元守一,漸漸地拋除諸般雜念,進入了物我兩忘的空靈境界。

  忽然間雙掌一熱,一道暖氣油然而生,蘇芷玉依照秘錄所記的運功心法,徐徐地將她修行了十多年的精純真氣注入丁原體中,卻發覺丁原的經脈里空空蕩蕩,就好像是干涸已久的河床,貪婪的吸食著自己的真氣。

  而另一方面,一道冰涼徹骨的寒流逐漸生成,仿佛感覺到有人侵犯進自己的領地,更威脅到了它的生存,這道寒流洶涌的在丁原體內奔流,一次次地掀起滔天巨浪,企圖撲滅重生的火種。

  《青陽雙修秘錄》分作乾坤兩篇,蘇芷玉修煉的是坤篇,丁原在人事不省的情況下,自然也無法以干篇心法配合,好在用以驅除寒毒已經足夠。

  一個多時辰過后,蘇芷玉的真氣終于注入丁原丹田,兩股真氣匯流于一處,頓時水乳交融。

  此時,兩人的身上都是白霧騰騰,由體內蒸發出的寒毒浸潤在空氣里,卻被布衣大師事先布下的靈藥所消融了。

  這時,淡言真人等人全都靜候在石洞之外,以他們的功力,要聽見石洞中的動靜,甚至是目穿巨石直接看到里面,都不算是難事,可是淡言真人與盛年皆背朝洞門,耐心的守侯著。

  布衣大師身若常人,更不能知道石洞中的情景。他盤膝坐在洞口,兩個時辰過去,依然閉著眼睛動也不動,就仿佛入定一樣。

  盛年又喝干了一壇烈酒,朝石洞瞥了一眼低聲問道:“大師,這么久了,里面還沒什么動靜,會不會有什么問題?”

  布衣大師抬頭看了一眼天色,徐徐道:“事到如今,我們也只能聽憑天意。不過老衲觀丁小施主面相,絕不是短命薄福之人。”

  “他眉宇之間雖隱含戾氣,注定前半生多有不順,需飽受世間磨難。但只要他秉持正氣,放開心胸,未來亦是不可限量!”

  淡言真人默然點頭,說道:“但愿如此!”

  驀然高空傳來了一陣冷笑聲道:“云二弟,你就真的不愿再見為兄一面嗎?”

  三人聞聲抬頭,只見風雪崖修長的黑影凌空飄浮在一蓬紅光之中,銳利森寒的眼神,好似谷中彌漫的乳白色光華,直盯在布衣大師的臉上。

  在銷聲匿跡了一天一夜之后,這個老魔頭又再出現,看上去精神抖擻,一掃昨日激戰后的疲乏。

  話音剛落,那白衣少女從暗處一閃現身,向布衣大師微微一禮道:“大師,風雪崖來了。”

  布衣大師自袖口里掏出一支銀白色的牛角,開口處對著嘴巴,將角尖朝向天空徐徐說道:“風施主請了,老衲如今遁避塵世之外,你我相見真如不見。”

  他說話的聲音不大,更無仙家修為將聲音送出,可是透過那銀白色的牛角,布衣大師的語音竟然清晰無比的傳到了五六里高空上的風雪崖耳中,就如同有人在耳邊輕語一般。

  風雪崖喟然一嘆道:“二十年不見,你仍是如此固執,我不過是想和你聊上幾句,亦想知道主母如今的情況,看在故交兄弟的情分上,你連這點面子也不買嗎?”

  布衣大師輕念禪唱,回答道:“老衲心中唯有佛祖,主母兄弟不過都是前世因緣,老衲早已忘卻。”

  風雪崖眼見無論自己如何動之以情,這個和尚就是不肯松口,忍不住嘿嘿冷笑道:“什么忘卻,老夫猜想主母現在就在棲鳳谷中,不然你為何不敢讓老夫入谷?那姓盛的小子經年累月在外奔波,又是在找尋什么靈藥?”

  盛年虎目放光,喝道:“風雪崖,誰說我們不敢讓你入谷?你若有種就下來,盛某在此恭候大駕!”他的聲音遠遠送出,震得群山回蕩,一股豪氣直沖云霄。

  風雪崖冷哼道:“你當老夫是三歲兒童,焉能中了你的激將之計?我們不妨就這么耗下去,看看二三十年后,是誰先受不了?”

  洞外四人皆不再理睬他,風雪崖在云頭佇立片刻,眼中掠過一道寒芒,掃過棲鳳谷底問道:“云二弟,昨日闖陣的那小子死了沒有?”

  布衣大師答道:“丁小施主福緣深厚,自可逢兇化吉,安然無恙。”

  風雪崖不知為何心頭一松,仿佛連他也不愿意丁原就此死去。

  這個表情落在眾人的眼中,不免感覺奇怪,想那風雪崖眼空四海,除了當年魔教教主羽翼濃外目無余子,怎么會突然關心起一個少年的生死了?

  風雪崖自己倒沒有察覺什么,繼續說道:“不錯,當年我們四人中,若論起奇門遁甲,老夫當為不二之選,但說到嘗遍百草、懸壺濟世,卻是你云二弟的獨家本事。那小子雖然中了老夫的九霄罡風,應該還難不倒你。”

  布衣大師面龐平靜,淡然道:“多謝施主贊譽,老衲愧不敢當。”他和盛年等人,自然不會說出如今丁原與蘇芷玉正在雙修驅毒的事來,便任由對方去猜疑。

  風雪崖嘿嘿一笑道:“云二弟,為兄倒是想了一個解決問題的法子。那小子曾經接下老夫十招,固然是因為他的修為出乎了老夫的意料之外,但也是因為老夫當時輕敵,才會讓他僥幸逃脫。”

  “倘若這小子真的命大,不妨等他恢復后,再與老夫斗上十招,若他能接下來,老夫便拍手走人不再糾纏,若是他接不下來,你便需讓老夫看上一眼主母,你可答應?”

  布衣大師瞧了一眼淡言真人,又望向盛年,一時之間難以回答。

  盛年哈哈一笑道:“風雪崖,你也算是天陸成名的頂尖人物,卻只敢做這種以大欺小的丑事,豈不是令旁人笑話?若閣下還有一點血性,不妨讓在下與你斗上一陣,看看誰高誰低?”

  風雪崖不為所動,冷冷道:“盛年,老夫不與你一般見識,對于老夫的提議,你們可以考慮幾天,反正我有的是時間陪你們耗下去。”

  而蘇芷玉與丁原在石洞之中,已經到了關鍵時刻,隨著前兩層心法的完成,丁原身軀上的幽藍色寒毒亦漸漸消失了,身體微微生出熱量,也開始變得柔軟。

  不過,他的神志依舊沒有恢復,好在有了微弱的呼吸與心跳。

  蘇芷玉與丁原相向盤腿而坐,丁原就如同木偶一般坐在草席上,渾然不曉得身外之事,而蘇芷玉玉體上的水蒸汽卻越來越濃,朦朧的霧氣將兩人包圍在當中,看上去,一切仿佛虛幻般的不真實。

  但是蘇芷玉卻清楚的明白,該發生的事情都已經發生,所有的事情亦都不可再挽回了。她此刻心頭別無他念,只是想趕快救醒丁原;然而想到一旦丁原真的睜開雙眼,便會看見玉體裸露的自己,又不禁感到一陣迷惘。

  面前這個男子與她真正相處的時間,加在一起也不過屈指可數,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她的情思,便就此寄托在丁原的身上。

  即便是分離了五年多,她也時時刻刻不能忘懷在那黑暗陰森的土地廟中,丁原為了保護自己而接下了郝無行臨死一擊的場景。

  她不曉得自己的丁哥哥,是否也如她牽掛他一般,將自己深藏在心底?

  或許在丁原的心中,根本就沒有自己的存在,但這又如何?只要自己能喜歡他,默默的在一旁關注著他,便已經足夠。

  盡管她從來也未曾對丁原說過只字片語的表白,可是在蘇芷玉的心中確信,她為了丁哥哥,即便是犧牲自己的性命乃至一切,都將毫不猶豫,無所畏懼。

  這些其實都不需要理由,如果需要,那么用一個字的表達就足以解釋了。

  忽然,丁原的身軀略微顫抖,嘴里下意識的發出痛苦的呻吟,一縷黑紫色的毒血從口中緩緩流出。蘇芷玉一喜,因為按照布衣大師的說法,這是丁原即將復蘇的征兆,看來所有人的心血都沒有白費。

  兩道淡淡的白霧從丁原鼻中噴出,在氣機的牽引下被吸入了蘇芷玉的櫻唇,“轟”的一聲,兩人的真氣徹底融會貫通在一處,仿佛匯集成一條洶涌不息的河川,滾滾注入了蘇芷玉的丹田之中。

  蘇芷玉頓時感覺自己全身起了脫胎換骨般的變化,自丹田涌出的真氣,猶如清冽醇厚的甘露,自由游走在體內的每一處經脈;以往苦心修煉多日也無法打通的關隘,此時就像憑空般的消失,任由浩瀚的真氣順利運行而過。

  莫非這就是秘錄所載的“陰陽初溶,龍虎交匯”的境界?

  雖然行功尚未結束,但蘇芷玉已經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來自軀體內的巨大變化,一夜之間,她的修為隨著雙修心法的成功而突飛猛進,達到了嶄新的層次。

  在這個基礎上,或許用不了五年,她就可以突破無數人夢寐以求的坐照境界,躋身天陸頂尖高手的行列,或許,冥冥之中這是上蒼對她的補償,即使她原本并不在意這些。

  這股真氣在蘇芷玉體內回繞九周天后終于達到滿盈,沿著她貼在丁原心口的右掌汩汩涌進,丁原的臉上紅光乍現,低低地哼了聲,全身“哧哧”冒起了乳白色的霧氣。

  丁原丹田中被深鎖了五年的仙家真氣終于被徹底激醒了,仿佛開閘的洪流般不可阻擋的奔騰而出,與蘇芷玉涌來的真氣合于一處。

  直到今天,丁原才真正擁有了百年的功力,那盤踞頑抗的余毒,在如此龐大的力量洗滌滌之下,只能如風卷殘云般的一瀉千里。

  丁原臉上的紅光越來越濃,身軀不停的顫動,蒸發出濃郁的銀白霧氣。突然“哇”的一聲,他情不自禁張口吐出一蓬血雨,撞在蘇芷玉的護體真氣上,瞬間消散。

  不過,這次血的顏色已經變成了鮮紅色。

  蘇芷玉一陣欣喜,曉得丁原恢復在即,也許很快就能蘇醒過來。這時丁原的嘴唇略微的翕動,迷迷糊糊喚道:“雪兒--”

  蘇芷玉嬌軀一顫,心情仿佛從盛夏落入了隆冬。

  她想起了那日在翠霞山思悟洞外曾山所說的話,頓時心頭百轉千回,不能自已。

  丁原兀自不覺,又輕輕的喚道:“雪兒,雪兒--”

  蘇芷玉忍住黯然的神思,柔聲說道:“丁哥哥,雪姑娘不在這里,等你復原了就能回去找她啦。”

  丁原并沒有回答,雙目依然緊緊閉起,原來是下意識的發出呻吟。

  蘇芷玉莫名的心中一酸,暗想道:“這位叫‘雪兒’”

  的姑娘不知道是誰?丁哥哥即便在重傷昏迷的時候也在想著她!可是他卻不知道,在他的身邊還有一個人像他掛念雪兒一般思念著他。

  “原來,在丁哥哥的心目中果真有了心上人,對他來說,我或許永遠不過是那個愛哭的小妹妹罷了。”

  想到這里,蘇芷玉更是黯然神傷,默默思忖道:“如今丁哥哥還不曉得我與他雙修療傷的事情,等他醒來以后,究竟要不要讓他知道?”她一時間愁腸百結,無法平靜。

  布衣大師等人在石洞外守了整整一夜,雖然每個人都神情平靜,可是眼看這么長的時間,里面都沒有動靜,心中未免有些忐忑。

  即便是布衣大師,也開始擔心蘇芷玉和丁原是否出了什么差錯。

  這時洞里傳出了隆隆悶響,掩在洞口的山石被徐徐推開,蘇芷玉一襲水色長裙隨風飄逸,緩緩從里面走出。

  只見她神情平和,步履輕盈,在她如畫般的眉宇之間,多了一層柔和晶瑩的光澤。

  眾人見她無恙,無不松了一口氣,布衣大師起身道:“有勞施主了!”

  蘇芷玉有些心神不寧地微微搖頭,低聲道:“丁哥哥還未醒來,但身上的寒毒已經全部拔除,應該很快可以恢復了。”

  淡言真人仿佛察覺到蘇芷玉的異樣,問道:“姑娘可有心事?”

  蘇芷玉一醒,搖頭道:“沒有什么,或許是有些累了。”

  布衣大師一怔,以常理來說,修煉過雙修心法的人不僅不會感覺疲倦,反而應該是神清氣爽,精力充沛才對,難道說真出了什么問題?

  忽然聽見蘇芷玉道:“大師,真人,盛大哥,芷玉有一事相求,請大家務必答應。”

  盛年慨然道:“姑娘且說,盛某一定答應。”

  蘇芷玉輕輕道:“這件事情只限于我們幾人曉得,請幾位千萬不要再告訴旁人,尤其不能告訴丁哥哥。”

  三人互望了一眼,都有些不解。若說不能告訴別人那自是應該,畢竟這涉及到女兒家的清白,可是怎么連丁原這個當事人也要隱瞞呢?

  蘇芷玉從袖口里取出秘錄,雙手奉還給布衣大師說道:“大師,既然丁哥哥已經安然無恙,芷玉便不再需要它了,還請大師收回。”

  布衣大師一怔,不曉得蘇芷玉為何要把秘錄還給自己?蘇芷玉心中一酸,暗想道:“布衣大師雖是得道高僧,可是他哪會明白,我這一生恐怕再也不用這本秘錄了,留著它只是讓我更加傷心而已。”

  蘇芷玉不等幾人回過神來,微一躬身道:“芷玉有些累了,先行告退,請各位見諒。”說完便轉身朝湖邊走去。

  此時,蘇芷玉的心里卻遠非外表那么平靜,潮起潮落間,她暗自憂傷的想道:“這樣一來,丁哥哥就不會因為雙修的事情而感到愧疚,更不會影響他與那位雪姑娘……”

  我雖然不能在丁哥哥心中留下絲毫的影子,可是經過昨晚的獨處,我已經知足了。

  “等到這里的事情了結,我便立刻回到爹娘的身邊,一輩子陪著他們,再也不離開聚云峰。或許幾十年后,丁哥哥偶爾也會想起,曾經有我這樣一個妹妹,而我此生也難以將他忘懷。”

  一滴晶瑩的淚珠,無聲無息地順著臉頰滑落,滴在水色衣裳上漸濃漸淡,而少女的情懷卻怎能如那淚珠兒,在這個清涼的早晨隨風消融?

  白茫茫的霧光里,蘇芷玉水色的身影漸行漸遠,逐漸消逝。

  布衣大師凝視著蘇芷玉遠去的背影,忽然一陣感悟,無奈的苦笑心道:“老衲白活了這么多年,竟然連這女兒家的心思也沒看透。”

  “這位蘇姑娘,分明是心有所系。自古以來,無論是英雄豪杰,巨惡奸雄,卻都不堪一個情字,又留下了多少孽業!但愿她能得善報,阿彌陀佛--”

  此時淡言真人與盛年走入石洞,只見丁原盤腿坐在草席上,身上披著一件外衣,自然是蘇芷玉為他所蓋上的。

  洞中煙霧彌漫,一蓬青色的光華,自丁原身上散發出來,一個身高三尺,貌若孩童狀的元神飄浮在他的頭頂,姿態神情與丁原本身一模一樣,卻蒸騰起粉紅色的霧光。

  盛年又驚又喜,說道:“元神出竅,沒想到小師弟的修為已到了如此高的境界!”話音剛落,丁原的身體猛一搖晃,臉上漲出了一片血紅。在他頭頂的元神“咿呀”而叫,顯得頗為恐慌。

  盛年與淡言真人同時臉色一變,雙雙欺身到丁原背后,各自出使出右掌抵住背心,注入渾厚的翠微真氣。

  淡言真人忽然“咦”了一聲,卻發現丁原如今正處于通幽境界的沖頂階段,體內一股龐大的真氣聚會于檀中穴內不得舒展,因此才有了走火入魔的征兆。

  淡言真人從掌心吐出一道真氣,引導丁原胸口的氣團舒解,口中沉聲低喝道:“穩坐丹田無私欲,輕吐云霧過紫府!”這是翠微九歌知著篇最后幾句真言之一,由老道士嘴中以“定心咒”的神功喝出,正如暮鼓晨鐘般敲在丁原的心頭。

  丁原不由自主運氣下沉,不再強沖檀中穴,那股真氣得淡言真人與盛年合力的疏導,徐徐下落納入丹田之中。

  而此刻的丹田真氣,已積聚宛如一座蓄勢待發的火山,如果順利的話,自可借著這個機緣一舉度過大劫踏入通幽境界,但微微一個不慎卻必將被其反噬,甚至牽累淡言真人與盛年。

  淡言真人與盛年雙雙盤膝坐下,全副心神緊緊關注著丁原的動靜,以兩人修煉了三個多甲子的精純真氣護持住丁原的心脈,幫助他鼓氣沖關。

  這一坐竟又是一個上午,丁原身上的紅光漸漸變淡,頭頂的元神卻仿佛又長大不少,宛如一個少年的模樣。

  驀然丁原的身軀凌空飄起,口中呼出一團青氣,那青氣如一條靈蛇般盤曲而上,逐漸消融在洞頂;一蓬粉紅色的光芒爆開,丁原頭上的元神徐徐化作了一束霧狀的光華,收入丁原體內消失不見。

  淡言真人與盛年一起收手,各自輕吐出一口濁氣,他們曉得丁原如今非但無礙,更是修為精進,而且進入了通幽境界。

  縱觀天陸正魔二道修煉者不知凡幾,但終其一生能達到通幽境界的人已是鳳毛麟角。眼下惡名昭彰的天陸九妖中如天龍真君、神鴉上人之流,亦不過如此而已。

  而丁原年紀輕輕,修煉翠微九歌不過才五年的時間,竟然一日千里,遠超旁人。一方面固然有造化之功,得際遇之奇,但也是他福緣深厚,天資過人,若是換了旁人,只怕早在中了九霄罡風的寒毒后就一命嗚呼,哪里還有眼前的光景?

  又過了大約一盞茶的工夫,丁原的身軀徐徐落回草席,身外青煙飄緲,紅光消隱。

  他的眼睛慢慢睜開,卻隱約感覺到自己體內有了脫胎換骨的變化,一股渾厚的真氣在全身流轉著,靈覺也比昏迷前敏銳了許多。他第一個看見的就是多日不見的老道士,不禁脫口喜道:“老道士,你怎么在這兒?”

  淡言真人淡然回答道:“你不是來找我的嗎?我自然就在這兒了。”

  盛年微笑道:“丁師弟,你受了風雪崖的寒毒不省人事,他將你放在了谷口外,我們接你回來請布衣大師救治。如今你終于醒了,我們大伙兒也就放下心來了。”

  丁原剛剛恢復神志,瞧著面前喜形于色的魁梧大漢,實在是有太多不曉得的事情,當下問道:“閣下便是盛師兄?我總算找到你了!只是那位布衣大師卻又是誰?”

  只聽見洞外有人微笑應道:“便是老衲。”

  第四章聯劍

  盛年在洞中簡略的將丁原昏迷后的事情敘述了一遍,卻將蘇芷玉與他雙修療傷的情節隱瞞下來,只說是他們按照布衣大師的解毒方法,方才救醒了他。而丁原更是因禍得福,飛升至通幽境界。

  丁原自把淡言真人離山后的情形也說了出來,提到天雷山莊找上關洛鏢局挑釁尋仇的時候,盛年的虎目中寒光閃動,說道:“我終究還是連累了秦總鏢頭,好在有丁師弟與羅師弟湊巧碰上解圍!”

  說著,便站起身來向丁原深深作揖道:“丁師弟,多謝你,這才未讓我鑄成大錯,抱撼終生!”

  丁原搖手道:“盛師兄何必這么客氣,秦總鏢頭他們都是重義氣的漢子,換了誰都會出手相助。”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問道:“盛師兄,那個魔教的風雪崖,怎么會在谷外布下九光滅魂陣來?莫非他與我們有何恩怨不成?”

  盛年先看了看布衣大師,然后回答道:“當日平沙島墨晶墨師妹身負重傷,我便帶她回棲鳳谷請大師醫治。不料風雪崖卻尾隨而來,不顧大師與我的勸阻,強行要闖入谷中,我與墨師妹便與他動起手來,如此僵持了數日,而師父也趕到了谷中。”

  “風雪崖眼看難敵,就在谷外以九盞紫瞳魔燈擺下九光滅魂陣,欲將我們圍困其中。布衣大師見大勢不妙,祭起了驪云珠護住谷底,我與師父數次闖陣,都因不諳陣法無功而返,師父還險遭風雪崖暗算受了點內傷。如今他在谷外進不來,我們待在谷里也出不去,兩邊就這樣耗上了。”

  丁原眼睛一亮,問道:“既然驪云珠可以防御魔陣,為何我們不靠著它沖出谷去?”

  但這話一出口,他立刻醒悟到自己問得實在多余,以老道士等人的智慧,怎么會想不到這點?

  果然,聽布衣大師回答道:“老衲的驪云珠雖然可以保住谷地不受侵犯,可是也鎮不住風施主的紫瞳魔燈,一旦真的硬拼起來,只會珠毀燈滅,引起一場方圓千里的空前浩劫,所以是萬萬使不得的。”

  丁原苦笑道:“你們這么耗上了不打緊,平沙島和太清宮的人在外面,一心一意要找盛師兄尋仇要人,更以為老道士也躲起來不敢見人了。”

  盛年嘆道:“我原本想等墨師妹傷勢治愈就送她回平沙島,并向他們解釋其中的誤會。可是眼下風雪崖封鎖棲鳳谷,卻讓我們欲出不能,真是天意弄人啊!”

  布衣大師說道:“按照丁小施主方才所說,再過六日,三十天的期限就屆滿了。到時候真人與盛施主若還未出現,兩位清譽受損已是小事,只是引起三派之間更大的紛爭,卻是令人擔憂。”

  淡言真人沉聲道:“闖!”

  布衣大師搖頭道:“雖然我們多了丁小施主與蘇施主兩位強力援手,可是那九光滅魂陣,卻不是以人數多寡來決定勝負的。”

  “倘若不明了陣法的變化,就算有千軍萬馬,也是徒呼奈何。老衲以為我等都不可鹵莽行事,免得被風施主有機可乘。”

  丁原道:“大師,老道士,師兄,與我同來的玉兒似乎對于九光滅魂陣頗有研究,或許她可以幫助我們破解此陣。”

  盛年與布衣大師似乎對于蘇芷玉的來歷身世皆已知曉,但想到當時若蘇芷玉真有把握破解九光陣,又何需犧牲自己的清白來救治丁原?

  于是盛年道:“蘇姑娘雖然家學淵源,可惜終究比不上風雪崖這個老魔頭對九光滅魂陣浸淫多年,我看不到萬不得已,就不要讓蘇姑娘去冒險。”

  丁原微微感到失望,又想起已有大半天不見蘇芷玉,當下便問道:“大師,玉兒現在在哪里?”

  布衣大師微笑道:“蘇施主如今正在草廬歇息,丁小施主大可放心。”

  四人又在石洞中聊了一會,卻沒有誰再提起風雪崖邀戰丁原的事情;眼看時間不早,便一起起身出洞返回木屋。

  在路上,布衣大師和淡言真人走在前面,丁原與盛年并肩走在后面。盛年身材高大,丁原的身高還差他有半個頭,而他臉上的滄桑亦多出不少。

  盛年走在丁原身邊,看著這個小師弟,不由得臉泛笑意,猶如重返少年時光,但意氣風發間,卻有著太多的年少氣盛。

  盛年低聲道:“丁師弟,我雖然常年在外,卻也經常聽師父說起你,只恨不能早日相見。今天機緣巧合,叫我們師兄弟在此聚首,心里由衷地感到高興。可惜谷外魔頭窺伺,危機未解,不然我定要與師弟大醉一場,不到酒干天亮,決不收場!”

  丁原聽盛年語出摯誠,爽朗豪邁,不禁心生好感。

  但他也暗自有些奇怪,那個老道士沉默少言,怎么教出的幾個弟子如阿牛、盛年,個個完全都不像這個師父?

  丁原說道:“好,他日若有機會,小弟必與師兄一醉方休!”

  盛年寬厚的大手一拍丁原肩頭,又用力搖了搖,盡管一句話也沒說,可是其間情誼,兩人已然明了。

  四人走近木屋,卻看見蘇芷玉正靜靜獨坐在湖畔邊,微風輕輕舞動著如絲的柔發,蘇芷玉面對波光粼粼、漣漪微蕩的水面,卻如同木塑般一動也不動。

  丁原揚聲喚道:“玉兒!”

  蘇芷玉的背影微微一顫,卻沒有回頭,也沒有回應。

  丁原略感奇怪,走了過去在她身旁坐下,問道:“玉兒,你怎么了?”

  蘇芷玉默默搖了搖頭,目光望向丁原,見他容光煥發,眼中精光深蘊,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憂傷。

  想到絕對不能讓丁原看出破綻,于是努力展顏微笑道:“我沒什么,只是在想如何破解風雪崖的九光滅魂陣。”

  丁原不疑有他,聞言便放下心來,說道:“玉兒,你有想到什么辦法嗎?”

  蘇芷玉輕輕道:“我先前小看了風雪崖,以為他的九光滅魂陣不過耳耳。可是先后兩次入陣較量,方才發現他在陣理上的造詣遠超過我,只怕也不在芷玉的爹娘之下。”

  “若非如此,芷玉應有八分把握破陣出谷,可是這次即使得到大伙兒的助陣,我也只有兩成把握,實在是兇險難測呀。”

  丁原苦笑道:“看來,我們當真跟風雪崖在這里耗上了,其他暫且不說,我擔心阿牛傷勢好了,等不到我們便會獨自找來,說不定會困在九光滅魂陣中。”

  蘇芷玉用手指滑過手腕上的靈犀鐲道:“可惜棲鳳谷被九光滅魂陣全然封死,要不然爹爹憑著靈犀鐲發出的訊息,也可以找尋到這里。若是他老人家來了,九光滅魂陣一定能迎刃而解。”

  就在這時候,高空遙遙傳來風雪崖的話音道:“小子,你果然沒死,嘿嘿,而且修為還更有精進,老夫也不得不佩服你命大福厚了。”

  谷中被九光滅魂陣所蔽,阻隔了日月光輝,頭頂唯有紅光迷蒙,丁原抬頭朝上看去,只見風雪崖衣袖飄飄,隱身血霧之中,森寒的目光正逼視自己。

  他劍眉一揚,朗聲道:“閣下莫非有些失望,我卻不屑與你這樣藏頭露尾的小人說話。”

  風雪崖嘿嘿冷笑道:“小娃娃年紀輕輕,口舌竟如此毒辣!老夫豈能與你一般逞口舌之能?你若是不服,咱們便再來打過,老夫照舊讓你十招,若是你贏了,老夫立刻走人,你敢打嗎?”

  丁原還來不及出聲,卻聽見布衣大師在身后開口說道:“風施主,你若祭起青梅旗、縛龍索來,丁小施主年紀輕輕,即便是修為過人,也是無可奈何的,莫說十招,就是一招也用不上。”

  風雪崖哼道:“我風雪崖跟這小子過招,自然是憑各人的真實修為,絕對不會用身上的寶物。”

  蘇芷玉聽見風雪崖向丁原邀戰,于是收拾少女情懷起身說道:“風前輩,丁大哥中了你的寒毒,元氣未復,此戰由芷玉代勞如何?”

  她雖然未曾真的和風雪崖面對面過招,可是自忖支撐十招、甚或更多一點,應無問題。

  風雪崖哈哈笑道:“小丫頭,就算你爹娘在此,要同老夫過招也得多考慮三分。你當真擔心那小子的性命,不妨與他聯手齊上,老夫放你們二十招為限如何?”他目光老辣,自然看出蘇芷玉修為超過丁原,因此才以二十招為限。

  其實,風雪崖心中估計用不了十五招,就可以讓兩人雙雙落敗在他的手中。

  可是,丁原怎肯讓蘇芷玉涉險?他抬頭說道:“不需旁人,風雪崖,我丁原再接你十招就是!”

  狂笑聲中,風雪崖一挑拇指道:“好小子,可是如果你接不下來,你們這些人,便要答應讓我入谷。”

  這件事丁原可做不了主,于是轉眼望向其他人。

  布衣大師說道:“風施主,你真有把握二十招內擊敗兩位小施主嗎?”

  風雪崖嘿嘿笑道:“老夫一言既出,怎會反悔?”

  布衣大師點頭道:“好,既然如此,我們便應下風施主的挑戰,由兩位小施主以二十招為限,與你斗上一局!”

  這么多天來,風雪崖雖然將眾人死死地困在棲鳳谷,更揚言要耗上幾十年,可是心中也早已經感到不耐煩了,因此才想出與丁原再戰一場分個輸贏的辦法。

  此時他聽布衣大師答應下來,不由得精神一振,心想:“這個云老二敢答應下來,一定有什么詭計,可是不管怎樣,就憑那兩個小娃娃,在短時間里,也不可能擋住老夫二十招的猛攻。與其這樣對峙下去,不如索性一搏!”

  當下便點頭道:“好,我們一言為定!萬一老夫勝了,你們便不能阻攔我入谷,更不可阻撓老夫拜見主母。”

  丁原聞言一奇,心想風雪崖口中的“主母”又是誰?

  難道說這谷里還有其他人,卻為什么沒聽眾人提起?

  而風雪崖布下九光滅魂陣封谷,似乎為的就是要見那主母一面,其中必然還有蹊蹺。

  淡言真人、盛年、墨晶與蘇芷玉等人,雖然不明白布衣大師為何突然答應下來,但想他平日的行事風格,一定自有他的道理,因此站在一邊也不插嘴。

  布衣大師含笑道:“如此就請風施主明日此時再來。丁小施主傷勢剛剛恢復,尚需修養一日,才能與人動手過招,想來,風施主也不會在乎多等這么一天吧?”

  風雪崖暗想,就這么一天的時間,也不怕這些人弄出什么鬼來,于是頷首道:“既然如此,我們便明日此時再見!”說完身形一閃,便消失在血霧里。

  眾人曉得這一日一夜谷中自會無礙,便一起回到木屋中坐下。

  盛年問道:“大師,你與風雪崖曾相交數十年,對他可謂知根知底。不過丁師弟與蘇姑娘,是否真可擋住他二十招呢?”

  丁原與風雪崖動過一回手,雖然勉強撐了十招,可是差點兒就性命不保。

  就算蘇芷玉的修為在他之上,可是自忖兩人聯手,要想撐過二十回合,卻也沒什么把握。而盛年所問的,也正好是他心中的疑問,因此也將目光投向了布衣大師。

  布衣大師從容一笑,回答道:“以老衲看來,雖然兩位小施主的修為亦是不凡,不過正常情況下,要想在風雪崖手下撐過二十招,最多也只有四成可能。”

  墨晶開口說道:“聽大師這么說,想來是有什么應對的妙計了?”

  丁原自蘇醒以后,還是第一次聽她說話,心中總覺得這個白衣少女一副冷冰冰的模樣,對誰都是愛理不理的。

  他豈知道墨晶心里也正在暗自奇怪,堂堂的翠霞派師徒,怎么會和魔道人物廝混在一起?想那布衣大師已出家為僧,如今修為全失,更救過自己性命,也就算了。可是,丁原怎么會和蘇真這個老魔頭的女兒待在一起?

  如果不是看在其母是水輕盈的面子上,墨晶只怕連與蘇芷玉共坐一桌也不愿意。

  她有這樣的想法也不奇怪,自古正魔兩道,不共戴天,如盛年、丁原這般豁達的名門弟子實在是少之又少。

  多數人自幼受師門清規的戒律教誨,早已將魔道中人視為洪水猛獸。

  墨晶的師父在天陸是出了名的脾氣暴烈,疾惡如仇之人,在她的教導下,墨晶對于魔道中人,自是比別人更多了幾分戒備與厭惡。

  布衣大師的嘴角露出了一絲胸有成竹的微笑,道:“墨施主高看老衲了,老衲雖心中已有一些法子,可是妙計二字卻不敢當。”

  丁原精神一振,問道:“不曉得大師想出的是什么法子?”

  布衣大師道:“天陸高手對決,以二對一、甚至以三打一的事情也時有發生,但結果未必如一加一等于二這么簡單。往往圍攻一方的人雖然多了,可是反而不如獨斗那般揮灑自如。”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目光投向在一邊低頭沉思的蘇芷玉道:“蘇施主的令尊,當年便曾經受到過正魔兩道的圍攻,以寡敵眾的場面屢見不鮮,但是蘇真施主每每卻總能全身而退。這固然是因為他修為超凡,但圍攻他的人,也無一不是天陸的成名人物,諸位可曉得是什么道理?”

  在座皆是才智杰出之士,聽到布衣大師的話,隱約都猜到了答案,只是沒有人開口說破而已。

  布衣大師不知為何,特別地關心蘇芷玉,慈祥的目光凝視著她問道:“蘇施主,你可曾聽令尊說起過這個問題?”

  蘇芷玉沉吟片刻回答道:“芷玉雖未曾聽家父提起過,但如今想來,一是圍攻之人盡管占據人數優勢,可是未必肯齊心協力,往往各有私念,指望別人冒險強攻,自己卻躲在一邊撿便宜;人心不齊,聯手的威力自然就小了不少。”

  “再則,這些人雖都是成名高手,可是門派魚龍混雜,各自修為或高或低,招式五花八門,甚至可能會相互克制。這么一來,人是多了,可是卻會相互牽制抵消,反而亂了陣腳。”

  布衣大師頷首道:“蘇施主說的正是其中最關鍵的兩點,其實這個道理很多人都懂得,可是要解決卻十分困難。”

  眾人見布衣大師說的話題,似乎與明日的決斗無關,可是卻隱約明白他提出的這兩個問題,必然是明日決斗爭勝的關鍵所在。

  當下蘇芷玉問道:“大師,莫非你的克敵之法就在于此?”

  布衣大師回答道:“正是,老衲手中那一冊圣教秘傳的青陽雙修秘錄。除了煉氣篇外,還有一卷聯劍篇,這件事情,風施主亦是不知道的,否則,他也不會輕易地答應明日之戰了。”

  蘇芷玉心中暗道奇怪,先前布衣大師將青陽雙修秘錄交給自己的時候,明明就只有一冊,難道他手中尚有另外一冊?

  而其他人此時卻心中釋然,聯劍劍法在天陸正魔兩道雖不多見,可是也不是絕無僅有。譬如翠霞派就有一套“參合劍法”,可以同門師兄弟聯手,也可夫妻姐妹并肩,只是極少施展,因此并不出名而已。

  墨晶問道:“據我所知,各派的聯手劍法少則數十招,多則上百招,更有無數細小變化。蘇姑娘與丁師弟只用短短一天的時間,就能夠掌握了嗎?”她盡管對蘇芷玉存有成見,但是更曉得事情應分輕重緩急。

  布衣大師點點頭,回答道:“墨施主說得不錯,不過青陽雙修劍譜所記載的,卻不是什么招式,而是兩人聯手的心訣。”

  眾人一愕,布衣大師解釋道:“別的聯劍劍譜教的是劍招,講究的是在招式上遙相呼應,相得益彰。而青陽雙修劍譜,講的卻是兩人如何在實戰中進行配合,發揮出最大功效的心訣。這好比有人給你的是一條魚,而青陽雙修劍譜,送的卻是釣魚的方法。”

  丁原詫異道:“世上竟有這樣的聯手劍法!不過聽起來,卻似乎跟劍陣有點相似?”

  布衣大師搖頭道:“與普通劍陣相比,那是有大大的不同,劍陣講求的是陣法轉換,青陽劍譜要的卻是心意相通,同生共死。”

  “想當年,創出這套劍譜心訣的兩位前輩,本來是圣教中的一對恩愛夫妻,兩人的造詣修為大相徑庭,但為了同修一套聯手劍法,他們花了十多年的時間潛心研究,才創下了青陽劍譜。只是他們兩人的修為實在太強,根本無需聯手,所以這套心訣,始終未有機會現于人間。”

  盛年恍然大悟道:“這么說來,丁師弟與蘇姑娘,可以施展本門劍法聯手了?”

  布衣大師回答道:“正是這樣,不然老衲如何能答應風施主一天的時間?”

  丁原說道:“既然這樣,煩請大師將青陽雙修劍譜傳與我們吧。”

  布衣大師起身道:“請兩位小施主與老衲到丹室來。”

  三人進了布衣大師的丹室,布衣大師取出先前蘇芷玉交還的雙修秘錄放在桌上,道:“蘇施主,女兒家心細一些,便麻煩施主小心將秘錄首尾兩層封頁的夾層拆開。”

  蘇芷玉聞言,翻開了秘錄封頁,仔細打量了片刻,發現封頁的邊緣果然有密密的線口,只是常人并不會注意罷了。

  她小心的將首尾兩張封頁上的絲線拆去,從里面的夾層中,取出了兩迭薄如蟬翼的帛紙。

  布衣大師接過帛紙輕輕打開,只見上面密密麻麻全是些蠅頭小字。布衣大師介紹道:“劍譜也分為乾坤兩卷,兩位施主只需各修其中一卷。心訣的境界從淺入深,分為:同生、共死、靈犀、一體四層。”

  “本來,以兩位施主的才智,想要修煉貫通也非難事,只可惜時間緊迫,我們只能盡量先練到共死的境界。好在依老衲之見,若能修成共死的境界,則抵擋風施主二十招應可無礙。”

  丁原和蘇芷玉各自從布衣大師的手里接過帛紙,布衣大師又道:“青陽雙修劍譜固然博大精深,可是要領全在那八個字上。兩位施主雖然未必能心有靈犀,可是老衲知道,當年丁小施主也曾舍身救過蘇施主,這同生共死四字,可以說是當之無愧的。”說著,便深深望了蘇芷玉一眼。

  蘇芷玉一震,心底思忖道:“大師為何要這么做?難道,他已經看出我對丁哥哥的情愫,因此有意借著這雙修心訣來成全我們?可是,他哪里知道丁哥哥心中早有了別的姑娘?“想來,那位姑娘必然比我好上十倍不止。我雖然曾與丁哥哥同生共死過,可是再也不可能心有靈犀,合成一體了。”

  而丁原又怎么會注意到,蘇芷玉此刻心中的千頭萬緒,黯然情傷?

  他低頭掃視帛紙,忽然想起了雪兒。若是自己能夠將乾坤兩卷全部記下來,將來回到翠霞山與雪兒合璧雙修,豈不也是一樁韻事?

  這對小兒女手捧帛紙各懷心事,卻有誰知日后的風雨漫長,世事又有多少能如人愿?

  第五章靈犀

  翌日約定的時辰剛到,風雪崖的身影出現在棲鳳谷的半空中,而布衣大師、淡言真人等人,早已經在小湖畔守候多時。

  風雪崖的手里把玩著玉如意,悠閑地瞥了一眼眾人,仿佛根本不把這一戰放在心上。

  當他森寒的目光掃過丁原與蘇芷玉時,嘿嘿一笑道:“你們兩個娃娃若是后悔,現在還來得及,稍后過招時,老夫可不會手下留情。”

  而丁原與蘇芷玉在丹室中研習青陽雙修劍譜,已幾近一日一夜,才終于參悟了“共死”的境界,將那數百句的口訣心法了然于胸。中午過后,盛年在木屋前陪丁原與蘇芷玉又練習了兩個多時辰,淡言真人與布衣大師更不時從旁指點,布衣大師更將風雪崖的成名絕技--金風玉露掌與玄冰玉如意的招式精要之處,一一向他們講解了一遍。

  丁原與蘇芷玉的聯手劍法,在眾人的傾力栽培下,逐漸由生澀變為順暢,由稚嫩變為純熟,盡管還談不上爐火純青,可是也頗為一板一眼、有模有樣,在攻守之間進退得法。

  而這點,盛年自是深有體會。

  起初面對兩人,他雖然感覺到丁原的劍法奇詭莫測,蘇芷玉則輕靈飄逸,可是自己倚仗著雄渾的翠微真氣,依然是周旋有余。

  可是,丁蘇兩人的配合卻漸漸的越來越有默契,終于顯現出聯劍的威力,使盛年亦不得不打起十分精神來方可應對。

  如今丁原見風雪崖神態倨傲,口吐狂言,于是劍眉一揚,回道:“風老魔,這句話也是我想說給你聽的。如果你害怕二十招贏不了我們,會大丟面子的話,那我們再讓你五招、十招如何?”

  風雪崖的性格十分狂傲,明知道是丁原有意要激怒自己,卻依然忍不住重重一哼道:“無知小兒,這回一定要讓你知道老夫的厲害!如果你們二人真能在老夫手中走得二十招,老夫便折節下交,與你結拜為兄弟。若是你輸了,就給老夫當干兒子吧!”

  丁原見風雪崖果然被自己所激怒,不禁心中暗喜。

  眾所周知,高手過招最忌諱心神不寧,氣血浮動,一不小心,十成的功夫也要折去兩成。

  他索性在風雪崖的火頭上再澆一把熱油道:“風老魔,雖然你是老了點,與你結拜我算吃了點虧。不過日后行走天陸,身后要是跟著你這么一個兄弟倒也不錯,這個虧我就認了!”

  風雪崖臉色鐵青,亂發欲舞,幾近發作,但他畢竟是超卓人物,于是強耐怒氣嘿嘿笑道:“好,我們便再多賭這么一條。若是你贏了,老夫便與你結拜金蘭;若是你輸了,就得做老夫的干兒子!”

  丁原眨眨眼睛,故意壓低聲音問道:“為了免得有人耍賴,我們兩個要不要先打勾勾?”他的聲音雖輕,可是以渾厚的真氣遙遙送出,不要說身邊的人,就連在高空中的風雪崖也聽得一清二楚。

  只聽見風雪崖的狂笑聲又起:“老夫橫行天陸百多年,素來言出如山,你這娃娃大可放心。”

  丁原步步緊逼問道:“這么說,一旦閣下輸了,谷外的九光滅魂陣也會立刻撤去了?”

  風雪崖斷然道:“不錯,就是這樣。但是如果你們輸了,亦需讓老夫入谷拜見主母!”

  布衣大師手持銀白牛角答道:“風施主放心,出家人不打誑語,老衲的話自然也是算數的。真人與盛施主、墨施主他們,亦絕對不會阻攔風施主半步。”

  風雪崖縱聲長笑,鼓浪般的音波在空中回蕩,震得群山應和。足足有半盞茶的時間,他才停下笑聲道:“好,老夫要的就是這句話!兩個娃娃還等什么,上來接招吧!”

  盛年拍了拍丁原的肩頭,用力地按了一下,然后低聲說道:“千萬不要去計算招數,那反而會亂了心神。你要與蘇姑娘多做呼應,先守住陣腳,你們一定能贏。等你凱旋歸來,我們一醉方休!”

  丁原頓覺心頭熱血澎湃,用力一點頭道:“師兄放心,今晚這頓酒,我們一定要喝個痛快!”

  布衣大師含笑道:“兩位小施主,你們只要時刻記住‘同生共死,靈犀一體’這八個字,就能立于不敗之地。”他說話的聲音雖然不大,但并不能像盛年那樣以真氣束音成線,因此在半空中的風雪崖依舊能夠聽見。

  他不屑的冷笑道:“你們現在再來教導,未免太遲了吧?”

  丁原哈哈一笑道:“盛師兄和大師是在叮囑我們別傷到了你,免得讓你下不了臺。”

  風雪崖鼻子一哼,不愿再和丁原作無謂的口舌之爭。

  丁原將目光轉向淡言真人問道:“老道士,你還有什么要交代的嗎?”

  淡言真人徐徐道:“你們能贏。”

  丁原也不曉得為什么,聽了這四個字,信心又是一振,笑道:“阿牛說過,師父的話總是不會錯的,看來風雪崖是輸定了。”

  此時旁邊的墨晶朱唇微微一動,似乎想說什么,最后還是忍住了。

  丁原對蘇芷玉道:“玉兒,我們上吧。”

  只見蘇芷玉稍一點頭,水色的身影微晃,已然飄上半空,身姿輕盈曼妙,再配上她嬌美絕倫的玉容,簡直如同飛天的仙子。而丁原也隨后跟上,在風雪崖的對面穩住身形,與蘇芷玉形成夾擊之勢。

  風雪崖微微詫異,他自然也看出了丁原與蘇芷玉所站的位置十分巧妙,兩人之間若即若離,自己即便出手,也只能主攻其中之一,而丁原與蘇芷玉卻可以隨時呼應,進退攻守盡皆得宜。

  蘇芷玉面對當年幾乎與父母齊名的魔教四大護法之首,神態鎮定自若,嘴角依然淺含笑意的躬身一禮說道:“晚輩蘇芷玉,請風老前輩賜教。”

  風雪崖還是第一次這么近距離的打量蘇芷玉,見她氣質出塵,豐姿綽約,年紀雖輕,卻隱然已有頂尖高手的風范。雖然他目空一切,卻也不禁暗自贊嘆蘇真夫婦果然了得,把這么一個十幾歲的女兒調教到如此境界。

  他看蘇芷玉對自己恭敬有禮,心中也舒服不少,哈哈笑道:“女娃兒,看在蘇真與我乃是同道中人,性情又十分相投的分上,老夫稍后動手時,盡量不傷著你就是。”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誰也不敢說他是狂妄自大。

  蘇芷玉當然不會真要風雪崖相讓,可是依舊微微含笑道:“多謝前輩。”

  丁原笑道:“風老魔,你也算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卻如此的會吹牛。我認識蘇大叔那么久了,卻從未聽他提起過你,你倒在這兒套起交情來了。”

  風雪崖怎么會再輕易上他的當,輕哼道:“你這娃娃懂得什么?我與蘇真平輩論交,縱橫天下的時候,怕你祖爺爺都還在穿開襠褲呢。”

  丁原也不生氣,回道:“待會兒我們八拜結交,我的祖爺爺便也是你的祖爺爺,就算當年還在穿開襠褲,也仍舊是你的祖爺爺。他老人家地下有知,曉得多了你這么一個乖曾孫,牙齒也會笑光。”

  若要論起唇槍舌劍的本事,即便是風雪崖比丁原多活了百多歲,也不是他的對手。想當年,丁原不過是十來歲的娃娃,就將天龍真君等人氣得無可奈何,更何況今日?

  風雪崖聞言,目中青光一閃,抑制住怒火道:“好,你這個伶牙俐齒的干兒子,老夫是要定了!”

  他話音未落,只見丁原背后的仙劍雪原“叮”的一聲,化成了一道碧光直沖云霄,丁原身形舒展,速度竟比仙劍更快,他伸手握住雪原一招“銀河倒卷”,灑下了漫天劍氣直逼風雪崖道:“十輩子以后再說吧!”

  未曾開打的時候,丁原的心中計議已定,絕對不能讓風雪崖搶先出手。

  上回在九光滅魂陣中與風雪崖激戰時,被對方搶了先招,令他處處被動,一直緩不過氣。因此這回他記取教訓,搶在風雪崖前面出招,就算再不濟也是個先手。

  那邊的蘇芷玉在雪原劍剛出鞘時也立即發動,依青陽雙修劍譜中的心訣要領,翻手掣出盈雪劍,一式“風生水起”直挑風雪崖的雙腿,令他難以上下兼顧。

  因為蘇真劍法過于剛勁霸道,所以蘇芷玉在劍法上,傳承其母水輕盈的部分更多一些。六十多年前,水輕盈乃是天陸正道三大圣地之一的天一閣嫡傳弟子,被譽為千年難得一見的奇材。如果不是身陷情網,與蘇真相偕隱居聚云峰,則天一閣下任掌門之位,絕對是非她莫屬。

  如今水輕盈相夫教女,將畢生心血都傾注在蘇芷玉身上,更是把天一閣絕世的劍法“凌波九劍”全部授予女兒。

  而那“風生水起”正是凌波九劍的第一招,劍勢空靈飄緲,似慢實快,宛如綿里藏針。

  風雪崖目光如炬,焉能不曉得其中厲害?但他藝高氣傲,玄冰玉如意斜刺里朝上點出,任憑丁原的劍式千變萬化,依然準確擊向雪原劍尖。

  丁原自然不愿與風雪崖硬拼,未等劍招用老,突然轉成一式“乘風破浪”,切向風雪崖右臂。

  此時腳下蘇芷玉的盈雪劍也正攻到,風雪崖的左手食指連彈三記,朔風指尖嘯縱橫,將盈雪劍的所有變化盡皆鎖住,迫得蘇芷玉也隨之變招,揮劍橫推,取道風雪崖的前腰,依然在劍勢上呼應丁原。

  風雪崖甫一交手便立即察覺不對,雖然說丁原與蘇芷玉施展的都是本門劍法,可是身形劍勢,卻又配合得恰到好處。

  若說他們布下了什么劍陣,卻又并不像,但僅僅說是巧合,風雪崖第一個就不相信。他一時想不通其中的關鍵,只好先暫不理會,身形一旋,同時讓過丁原與蘇芷玉的仙劍,玉如意轉守為攻,劈向蘇芷玉頭頂,左掌立起,轟然吐出一蓬青霧狀的九霄罡風,劈向了丁原。

  風雪崖的招式看似簡簡單單,毫無花巧,仿佛剛入門的小孩都能打出。可是落在行家眼里,卻都明白他已經到了反璞歸真的境界,實能化腐朽為神奇,邪氣里偏透著一股無可抵御的霸氣。

  倘若在往日,就這么一式變化,必定會逼得蘇芷玉與丁原雙雙無功而返,扳回場上的先手。可是,丁蘇二人已參悟出雙修劍譜的兩層境界,已非他所能輕易擊退。

  只見丁原低喝一聲,竟全然不顧轟向自己的罡風,左掌打出二十二字拳中的“山”字訣,三道掌影立時籠罩住風雪崖的頭頂。

  蘇芷玉心領神會,身軀如飛云旋轉,騰起數尺,不僅避開了玄冰玉如意的當頭一擊,更以盈雪劍畫出七道劍氣,將金風玉露掌的罡風化于無形。

  這一招表面上看來極為驚險,只要蘇芷玉稍一遲疑,丁原勢必會被風雪崖的掌風擊中,即便不死,亦是吐血而飛。可是兩人之間既然有了“共死”的默契,丁原大可放心將他的性命交付在蘇芷玉手中,而蘇芷玉果真不負丁原所望,利用凌波九劍以柔克剛,接下了掌風。

  這一下確實出乎風雪崖的意料之外,他滿以為自己大可轉守為攻,將兩人各個擊破,哪里曉得丁原居然繼續舍命猛攻,而蘇芷玉則及時破解了金風玉露掌。

  然而他終究是一代梟雄,眼看丁原的左掌就要劈到,竟突然張開嘴吐出一道青色劍氣,直刺向丁原手腕上的脈門。如果被打中,丁原的整個左手就算是報廢了。

  這一下奇峰突起,丁原亦猝不及防,急忙收招閃身,將就避過。風雪崖在不得已之下耗損真元,從口中吐出“九霄劍芒”,這才逼退了丁原,豈容他再近身攻擊?

  風雪崖一聲長嘯,玉如意漫天寒光閃耀,如長江大河般向丁原席卷而來。左掌一屈一轉,恰似靈蛇,牽制得蘇芷玉無法救援。

  丁原以快打快,雪原劍一招百轉千流揮灑而出,只見半空里光影團團,劍氣縱橫,梅花間竹般十八記脆響,丁原踉蹌而退,抱劍佇立在十丈開外。

  三人交手數招,這才有了第一次兵器接觸,可是其間兇險異常。每一個變化之間,只要有半點疏忽,那就會立時劍毀人亡。

  蘇芷玉撤身到丁原右側六丈外站定,眼角余光掃過了丁原,關切問道:“丁哥哥,你沒事吧?”

  丁原剛才被風雪崖震得氣血翻涌不得不退身卸力,剛想回答,眼前頓時黑影遮天,風雪崖凌空鬼魅般地撲到。

  原來風雪崖與丁原硬拼了一招,卻發覺這個小子才不過一日的時間,修為便大有精進,比受傷之前厲害了許多。

  盡管他想不到那是青陽雙修秘錄之功,可是也知道絕不能讓丁原緩過氣來,因此立刻發動了驚濤駭浪一般的攻勢。

  谷底的淡言真人等人,正目不轉睛地抬頭觀望,雖然每個人的神色瞧上去都頗為平靜,可是無不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只見空中黑綠褚三道光影翻飛,劍光森寒耀眼,換作常人,哪里還分得出誰是風雪崖、誰是丁原、誰又是蘇芷玉?

  墨晶尚是頭一回見著丁原、蘇芷玉的真實修為,她從三歲起就追隨師父修煉仙道,在東海平沙島的同門中被譽為后起之秀,直追號稱東海三英的耿照等人。

  她原本以為放眼天陸年輕俊彥,自己也算得上是首屈一指的人物,哪曾想到眼前的丁原與蘇芷玉皆毫不遜色于己,而兩人的年紀只怕還比她更小。

  墨晶心中不由得暗自思量道:“看來翠霞派號稱正道牛耳,果非浪得虛名,從前我與師父,總是不服翠霞派的聲譽凌駕于本門之上,一心要在日后的蓬萊仙會上與其一較高下。“現在想來,實在有些偏頗,且不說盛師兄的修為比起晉感師兄他們高出一大截來,這姓丁的少年亦不在我之下;我和師父還有掌門師伯,以前竟都小看了人家。”

  而更令她詫異的,是蘇芷玉的修為似乎還在丁原之上。

  可是]風雪崖是何等的人物,盡管一開始被丁原與蘇芷玉以青陽雙修劍譜的心訣打了個出其不意,險些吃虧,然而才三四招間,便已經瞧出了一點門道。

  他趕緊隨機應變,在空中閃展騰挪,不停地變換身法,令丁蘇二人無從掌握他的下一步變化。而后,再利用鬼魅一般的招式,打亂了丁原與蘇芷玉的步法、站位,使得聯劍的威力頓時大減,逐漸占據了上風。

  由于風雪崖心惱丁原出言無狀,因此十成攻勢里,至少有七成是沖著他而來,剩下的三成只為牽制蘇芷玉,令她無法呼應救援丁原。

  這么一來,丁原所面臨的壓力驟增,只覺得自己的前后左右、上上下下,無處不是風雪崖的身影與殺氣,稍有大意便會招致殺身之禍。

  然而在風雪崖排山倒海的攻勢底下,丁原反倒被激發出驚人的潛能。

  他先前為風雪崖九霄罡風的寒毒所傷,幾乎斷送了性命,卻反而因禍得福,沖破了通幽境界,許多以前限于功力無法施展的招式變化,如今得以信手拈來,揮灑自如,看得盛年等人也無不點頭贊嘆。

  可是即便如此,丁原仍是頻頻遇險,若非旁邊蘇芷玉總是適時的橫劍接應,他多半早已傷在了風雪崖的手中。

  丁原一邊全力應對,一邊心頭也不禁暗暗驚訝道:“沒想到這老家伙如此頑強,看來上回他果真是有所保留并未盡全力對付我,這次可是拼上真火啦。”

  這邊丁原暗自訝異,而那邊風雪崖也吃驚不小。

  上回他一個大意,讓丁原僥幸逃過十招,固然是輕敵所致,但也是他必需分神操縱九光滅魂陣而有后顧之憂的緣故。今日的情形已然完全不同,盡管說一邊多了蘇芷玉,但他也是毫無保留的全力施為,就算面對一派掌門也不過如此。

  可是丁原連接自己數招,雖然是連連遇險,然而卻陣腳不亂,被動之中,仍存有隱隱反擊之力,修為比起兩日之前,已然是云泥之別。難道說僅僅兩天的工夫,這個小子又有了什么奇遇不成?

  蘇芷玉見風雪崖將她撇在一旁猛攻丁原,心中亦是一緊。

  她為了緩解丁原的壓力,一連換了三套劍法,自側面攻擊風雪崖,卻被對方雄渾無倫的功力一一化解。雖然有心依靠青陽雙修劍譜的心訣與丁原聯手應對,怎奈兩人被風雪崖的一通猛攻漸漸逼散,已經沒有了陣勢。

  這情景看得底下人也緊張不已,布衣大師的修為雖失,但眼光還在。

  只見他銀眉微蹙,喟然一嘆道:“二十年不見,風施主的進步著實驚人。以他眼下的實力,即便是較蘇真、楚望天那些百年前的魔道十大高手,亦是不遑多讓。”

  盛年炯炯的目光注視著半空中翻飛而過的光影,沉聲道:“更厲害的是他的見識與經驗。或許他還沒有看出丁師弟與蘇姑娘所用的聯劍心訣,可是卻已經識破了其中的關鍵。”

  “他利用自己雄渾的真氣,將丁師弟和蘇姑娘漸漸逼散,教他們無法形成呼應之勢,就算再厲害的聯劍招式也施展不出來。”

  布衣大師道:“這正是老衲最擔心的地方,畢竟,兩位小施主只用了一天的工夫參悟雙修劍譜,無論天資再高,也必然限于火候不足。他們被風施主大開大闔的招式,詭異飄緲的身法一攻,立時就露出了破綻。”

  墨晶問道:“大師,丁師弟與蘇姑娘還有勝算嗎?”

  布衣大師苦笑道:“老衲不敢妄言,除非他們兩人能再進一步到達靈犀境界,如此就不需以身劍配合,而是入了心意相聯的上乘境界。這樣就算風施主把他們分的再遠,逼得更散,也不會妨礙兩人心意相通之間的呼應配合;不然,就要完全看造化了。”

  說話間,空中的三人已經斗到十招開外,大伙兒每計算一招,心里就松了一分,可是一看見丁原的情勢愈加危急,不免又再緊上一分。這般忽喜忽憂,簡直比拼斗的人更加難熬。

  然而十招一過,風雪崖的心頭也漸漸感到煩躁,不禁招式再緊。他玉如意虛晃三記,在空中射出三道銀白弧光,分作上中下三路涌向蘇芷玉,令她不得不回劍自保。

  風雪崖趁這工夫,朔風指碧光沖天,“哧哧”連發九道,道道直取丁原要害。

  丁原不敢怠慢,雪原劍舞作一團光影,將朔風指光一一攔截。只是每接下一道指光,他的右臂便被震得一陣酥麻,更有一股冰寒的真氣沿著仙劍攻入體內經脈,迫使他急忙運氣抵御。

  還沒等接完朔風指光,玄冰玉如意罡風激蕩,后發先至,當頭劈向了丁原的天庭。

  丁原只覺得眼前光華閃耀,知道大勢不妙,也來不及細看,單憑靈覺左掌一翻,以“正”字訣橫架而出。

  “啪”的一聲,玄冰玉如意與丁原左掌結結實實的對上一招,丁原被風雪崖龐大雄渾的九霄罡風迫得胸口一窒,右手的雪原劍不禁慢了半拍。

  此時,一道朔風指光趁虛而入,正擊中丁原的右肋。

  丁原立時感到肋下一麻,雖然沒有半點疼痛,但卻有一股鮮血激射而出。

  他借著風雪崖玄冰玉如意的一劈之力飛退數丈,再以翠微真氣封住傷口,不讓指力中的寒毒擴散,更趁機調勻內息。

  可是,風雪崖怎么肯就此放過丁原?

  只見他左掌一蓬金光轟出,容不得丁原有絲毫的喘息。

  第六章金蘭

  丁原胸口氣血翻涌,他曉得自己不能硬拼,只得雙腿一屈一彈,如黃鶴一般射向天空,躲過了金風玉露掌的罡風。

  風雪崖身形不停,疾風似的掠過蘇芷玉身前,玉如意寒光閃動,直點向她的咽喉。蘇芷玉見丁原情勢危急,原本欲加救援,可是一見風雪崖的玉如意刺到,只得回劍自守,封住門戶。

  豈料風雪崖宛如蜻蜓點水,一沾即走,未等蘇芷玉的盈雪仙劍鎖上玉如意,已使了一個假身欺向丁原。這一來一去,快如閃電,不過電光石火之間人已來到丁原身側,探手抓向丁原的肩頭。

  丁原催動劍氣,雪原劍弧光一現劈向風雪崖左手。風雪崖似乎早已預料到丁原會有這一手,雪原劍甫一揮出,他的左手由爪變掌,詭異的在半空里一屈一轉,按向了丁原的胸口。

  丁原凌空一個倒翻,雙腿化出無數幻影,踢向風雪崖的左掌。

  但兩次交手后,風雪崖對于丁原的招式套路已經有所了解,自然不會如上回那樣,再被打得猝不及防。他一見丁原身形翻轉便知其意,玄冰玉如意一抹光芒射出,擊向了丁原胸前的七處大穴。

  “啪啪”數記脆響,兩人拳腳相擊,丁原被風雪崖的掌勁震得雙腿酸麻,右足足尖在風雪崖的掌上一點,借力飛退。可是那抹銀光受到氣機的牽引,猶如附骨之蛆緊隨而至。

  丁原臨危不亂,左掌飛速拍出,掀起了一股沛然罡風。在谷中觀戰的布衣大師眼光一閃,低聲道:“不好!”

  只聽見“啵”的一聲悶響,銀芒頓時被丁原發出的掌風震碎,爆裂成千百點寒星,散發著妖艷的光芒。

  風雪崖左掌真氣一吐,一道罡風卷起寒星漫天散開,排山倒海一般射向丁原。

  丁原的四周全被一團銀光所包圍,只得以雪原劍織起一張密不透風的光網,護住全身。此時心頭警兆驀起,風雪崖恰如鬼魅般側身到他的右翼,左掌真氣內蘊,無聲無息的破過劍網,直拍向他的小腹。

  蘇芷玉此刻已經從后面趕上,但無奈風雪崖身法太快,令她總是慢了半拍。她的盈雪仙劍翩若驚鴻,直挑風雪崖的背心,意在圍魏救趙,以解丁原之困。

  風雪崖好似背后生眼,玉如意反手揮出,準確的劈向盈雪劍,而左掌速度不減,距離丁原的小腹不過數寸。蘇芷玉隨機應變,以盈雪劍誘開玄冰玉如意,左掌吐出了一道罡風,轟向風雪崖的脊心。

  這幾下兔起鶘落說來冗長,在三人之間卻不過是眨眼間的工夫。丁原的雪原劍來不及回收,只得以左拳下壓,封住了風雪崖的金風玉露掌。

  “蓬”的一聲,丁原的身軀猶如彈石般激飛而出。風雪崖亦被丁原的回挫之力震得胸口一窒,這一掌他幾乎用了九成掌勁意圖重創丁原,但九霄罡風甫一涌入丁原體內,立刻就受到了極強的反震,令他也禁不住氣血浮動。

  借著丁原的拳勁,風雪崖身形猛然朝下一沉,蘇芷玉的掌風只打到了空處。

  然而蘇芷玉也無心追擊,縱身飛向了丁原,舒展左臂將他接住。

  丁原喉嚨一甜,一縷血絲從嘴角細細流出,滴落在胸口的衣襟上;他全身的經脈在九霄罡風的沖擊下劇痛欲裂,丹田中的真氣更是積郁在胸前不得上流,自知已然受了內傷。

  而這個時候,盛年心中不過數到第十三招。

  墨晶一蹙眉道:“糟糕,他們要輸了!”這句話即使墨晶不說,布衣大師等人亦看得清清楚楚。

  盡管蘇芷玉毫發未傷,尚有一拼之力,卻多半承風雪崖手下留情且主攻丁原所致。

  至于丁原,誰都看得出來,以他的傷勢已經難以再戰,如果勉強支撐下去,最多再五招,這對小兒女必然劫數難逃。

  布衣大師心頭略一猶豫,終究不忍見丁原與蘇芷玉傷在風雪崖的手中,于是轉頭問道:“真人,是否要認輸?”

  淡言真人奇丑的臉上看不出一點變化,雙目凝視著半空,低聲答道:“等等。”

  這時蘇芷玉扶住了丁原,關切問道:“丁哥哥,你怎樣了?”

  丁原強忍下涌到咽喉的一口熱血,喘息道:“沒事!”忽然左手掌心涌入一股柔和清涼的真氣,原來是蘇芷玉正在為他療傷。

  風雪崖飄然立在兩人對面,嘴角含著一縷冷笑問道:“小子,你認不認輸?”

  丁原只覺得左臂有一道清流自下而上的淌過,原本幾乎麻木的骼膊竟漸漸有了知覺,而淤積在經脈中的真氣,也在這道清流的催動下徐徐疏通,兩道真氣合而為一沿著肩膀、胸口直下丹田。

  仿佛聽見“轟”的一聲巨響,丁原的丹田中卷起了一團熱焰,與回流的真氣水乳交融在一處,迅速膨脹滿整個銅爐。丁原的臉上不由得紅光撲面,眼睛里一束精光激射而出。

  他悶哼一聲,只感覺丹田里氣浪翻卷,好似要爆裂開來一樣,忍不住口中發出一記驚天動地的長嘯,哪里還有剛才受了內傷的跡象?

  丁原隨著長嘯,吐出了積郁在胸口的濁氣,頓感襟懷大舒,丹田里的真氣磅礴而起,迅速游走周身,最后透過了左手五指的少沖六穴回流向蘇芷玉。如此一來,兩人體內的真氣融會貫通,循環往復,再無絲毫窒礙。

  原來蘇芷玉用上了青陽雙修秘錄的心訣,將她苦修十數年的“天一真元”傳入了丁原體內。兩人的真氣經歷了前日一夜的融合,如今合在了一起,宛如熱戀中的情侶重逢,立時融會成一股再無分你我。

  風雪崖侵入丁原經脈里的九霄罡風固然厲害,但在兩人無上的仙家真氣沖擊下,也只能徒呼奈何,消融無影。

  這個中奧妙可說是玄之又玄,非局中人焉能知曉?

  蘇芷玉從丁原手掌里傳遞來的熱力里,感受到他蓬勃的朝氣,不禁纖手緊了一緊,將丁原左手握得更牢。

  她秀目流波,溫柔的眼神剎那間掃過了丁原的面龐,目光中滿是欣喜與溫馨,全沒有半點風雪崖的影子。

  丁原亦是微微一笑,低頭望了她一眼,雖然什么話也來不及說,可是蘇芷玉分明從他的眼睛里讀懂了潛藏的語言,那是丁原對她的感謝與安慰,更有一份不可折服的斗志!

  說來也奇怪,這一瞬間,在彼此的目光中,兩人仿佛都明白了對方的心中所思,好似那汩汩流淌在兩人中的真氣,同樣也如橋梁一樣,將兩人的內心融合在一起。

  可是不曉得為什么,丁原卻看到蘇芷玉的眼眸中掩藏著一絲哀郁,就如同月色一般朦朧凄清,含著難以訴說的心語。就像是回應一般,他也將自己的手緊了一緊。

  風雪崖禁不住心里一怔,但他的反應極快,明白此刻絕對不能讓丁原再有時間喘息;當下身形舒展,在空中幻化出一群分身,猶如扇狀合圍了上來。

  盛年剛松弛一點的心情,馬上又提起來,皺眉道:“風雪崖居然要施展‘玄空九影’,看來,他是拼上全力了!”

  玄空九影乃是魔道頂尖的身法之一,九道身影看似幻象所致,實則是因風雪崖身形太快,致使別人無法區分真假。而他更可以隨時避實擊虛,化幻象為真身,令對手防不勝防。當日盛年、墨晶與風雪崖激戰了三十多回合,若不是盛年奮力相救,墨晶便險些傷在這式玄空九影之下。

  丁原與蘇芷玉好像一下子立在了峰尖浪口之上,排山倒海的殺氣,在罡風的催動下撲面而來,壓迫得兩人呼吸欲窒,幾乎喘不過氣來。

  丁原左手執住了蘇芷玉的柔荑,右手的雪原劍發出了一記清脆悅耳的竹鳴,劍尖碧光一亮,幻出九朵青蓮劍花。

  而蘇芷玉的盈雪劍一引,橫于胸前,劍氣凝聚不發,目光牢牢鎖定了風雪崖的九道幻影分身。

  “叮叮叮”連續九聲金石鳴響,丁原的“九曲青蓮”

  被風雪崖一一化解,蘇芷玉眸中秋波一凝,清叱一聲,盈雪劍石破天驚,直挑風雪崖最左側的分身。

  原來從這九聲鳴響里,蘇芷玉已判斷出風雪崖分身的變化。她與丁原一虛一實,配合得天衣無縫,將青陽雙修劍譜的心訣發揮得淋漓盡致。

  但此刻風雪崖的漫天身影卻突然憑空消失,仿佛從空氣里一下蒸發,盈雪劍失去了目標,刺在了空處。

  風遁!

  丁原與蘇芷玉互望一眼,彼此心意相通,雙雙騰身飛起,宛如一對比翼彩蝶翩躚輕舞,身法變化萬千,令人難以掌握。風雪崖盡管倚仗風遁身形隱匿,卻也無法尋找到出手的良機。

  三人僵持了片刻,風雪崖終于再次現身,鬼魅一般的身影欺到了兩人背后,玄冰玉如意打出一道白茫茫的罡風,空中的水汽瞬間凝結成細微的冰霜,夾雜著“絲絲”

  破空之聲卷了過去。

  丁原看也不看,翻身出劍,一式“乘風破浪”氣貫長虹,劈開層層罡風;直插向風雪崖的心口。

  蘇芷玉已明其意,不需要任何言語提醒,盈雪劍旋起了一股柔和的光華,就如同一張打開的盾牌,將玄冰玉如意的攻勢接下。

  兩人一攻一守、拿捏極準,風雪崖只得左手彈指擊出一縷寒光,橫架住丁原的雪原劍。而蘇芷玉的盈雪劍更不假思索地揮出一道劍光,掠向了風雪崖的左肋。

  風雪崖身形一晃,橫移數丈,一招之間,竟討不到絲毫的便宜。

  丁原首次逼退風雪崖,不禁精神一振,放開了蘇芷玉的纖手,吐氣揚聲轟出二十二字拳,一時拳風激蕩,氣吞山河。

  只見三人腳踏風嵐,你來我往打得越發激烈,三五招中旗鼓相當,丁原與蘇芷玉竟毫不遜色。

  眼看二十招轉眼即到,風雪崖陡然清嘯,玄冰玉如意織起了團團寒絲,將丁蘇二人裹得風雨不透,好似隨時要被這滔天的巨浪吞沒。

  然而丁原與蘇芷玉此刻已完全沉浸在忘我的境界中,體內的修為發揮到極致,兩人的身軀便宛如汪洋中的孤舟般載浮載沉,始終不滅。

  風雪崖的雙眼里驀然爆起了一簇青光,催動十成的九霄罡風積聚于左掌,如崩山裂石般劈出,赫然卷起了一道淡金色狂風,排山倒海般的涌向丁原與蘇芷玉。

  原來他自知再這么糾纏下去,不要說二十招,即便是三十招也未必能收拾下兩人,情急之下終于不惜耗費真元,施展出金風玉露掌中的最后絕招“金露玉屏風”。

  谷中眾人原本見丁原與蘇芷玉挽回劣勢,心中稍稍寬松了些。誰知奇峰突起,風雪崖為求速勝,居然施展出他當年威震天陸的無雙秘技“金露玉屏風”來。

  只見那淡金色的狂風在空中倏忽膨脹成一道高九丈,寬二十丈的風柱,不停地急速盤旋呼嘯,猶如張開的巨人臂膀,朝兩人抱攏合圍。

  無論丁原和蘇芷玉身法如何迅捷,也如籠中之鳥被這道風柱罩在當中,除了咬牙硬接之外別無他途。

  布衣大師等人臉上無不微微變色,盛年背后的石中劍鏗然彈出了半截黝黑無華的鋒刃,發出低沉的龍吟,只要上面情勢不對,便能立刻出手救援。

  他自然不能無視風雪崖與眾人的約定,但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丁原、蘇芷玉傷在風雪崖手中,大不了事后認輸就是。

  風雪崖左掌金光吞吐,不停的催動罡風,心里卻是有苦難言。

  這么一招金露玉屏風打出去,至少也要耗損掉他一年的修為,如果丁蘇兩人跟他以真氣對拼上,時間一長,或許他不知多少年的苦修便全部白費了。

  然而他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丁原和蘇芷玉在自己的手下走過二十招,即使是耗損真元也在所不惜。

  丁原越戰越勇,雖然那風柱驚濤駭浪般地從四周壓來,心中卻是毫不畏懼,深吸一口氣喝道:“我來!”而蘇芷玉微一頷首,左掌輕輕按住了丁原后心,將“天一真氣”源源不斷地注入。

  一剛一柔兩道真氣龍虎交會,丁原只覺得全身真氣澎湃,直欲炸開一樣。他五指一收緊攥成拳頭,轟然擊向了頭頂的虛空。

  一蓬翠色光華赫然升騰,猶如張開的巨傘般遮掩住天光,再像瀑布般傾瀉而下,把兩人籠罩在一團絢麗的翠光里。

  “轟”的一記震耳欲聾的巨響,兩道光芒迎面撞擊在一處,整個山谷地震般劇烈晃動,谷底的小湖波浪洶涌,一道道水柱沖天而起。無數的山石喀然碎裂,密密麻麻地好像蝗蟲在半空中飛舞,混合著被連根拔起的蒼松古柏,紛紛砸落到了谷中。

  布衣大師與盛年寄居的幾棟木屋卻是出乎意料外的堅固,雖然不停地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居然沒有坍塌。

  高空中光片橫飛,風嵐翻騰,一縷縷白光刺得人無法睜開眼睛,耳朵里呼呼的風聲如同車輪輾過,離亂的罡風四處竄動,拼命撕裂著混沌的天幕。

  布衣大師等人無不神色大變,盛年虎目圓睜,口中喝道:“丁師弟!”也不管頭頂罡風肆虐,就要馭劍而起,卻見身邊人影一晃,一縷深藍劍光直沖九霄,竟是淡言真人先發一步。

  丁原與蘇芷玉被一陣狂瀾拋飛出去,兩人的身形就像是斷線風箏不停地翻滾飄蕩,足足給震出數里遠方才各自穩住。

  丁原眼前金光綽綽,已分辨不出東南西北,全身衣裳寸寸碎裂。他的丹田里空蕩蕩感覺不到一絲真氣,可是偏偏經脈里氣機涌動,攪得翻天覆地,宛如有千萬根金針在不停刺下。他的胸口一通倒海翻江,禁不住噴出了漫天的血霧。

  蘇芷玉的情形稍好一些,可是也是花容慘淡,櫻唇里逸出了一縷血絲,染紅了胸前水色的衣裳,漸漸溶開如一朵觸目驚心的紅花開綻。

  她甫一定神,目光立刻透過茫茫迷霧尋找丁原的影蹤,心頭默默禱告上蒼丁哥哥安然無恙。

  忽然耳中聽到風雪崖蒼勁張狂的笑聲,聲音里隱約透著一股不甘與憤懣。她遁聲瞧去,只見風雪崖長發披散,隨風亂舞,傲然屹立在一里多外的云頭上,看上去竟然毫發無傷。

  丁原連喘數口大氣,才勉強壓制住胸口翻騰的氣血,他神志稍一恢復,便也聽見風雪崖的笑聲,有心譏笑他幾句卻腳下一沉,就要摔落。

  突然身后探來了一只堅實有力的臂膀,緊緊將他的虎腰攬住,丁原連回頭也不用就叫道:“老道士?”

  淡言真人朝他微微頷首,左掌貼住丁原的后背,一股柔和雄渾的翠微真氣源源不絕的涌入,替他梳理散亂的內息。

  丁原心里一暖,暗想道:“這個老道士盡管有點古怪,不過對我還是不錯的。”

  那邊蘇芷玉與盛年雙雙趕到,護翼在淡言真人左右。

  蘇芷玉一雙妙目無比心疼的掃過丁原,神色間亦失去了平日的矜持從容,急切問道:“丁哥哥,你沒事吧?”

  丁原灑脫一笑道:“我好著呢,你別擔心。”他一開口,體內的真氣一泄,頓時一股熱血又涌到喉嚨口。

  淡言真人掌中真氣一吐助他平復氣血,低喝道:“別說話!”

  丁原哼了一聲,乖乖的閉嘴。

  蘇芷玉知他應該沒有大問題,心中一陣松弛,冷不妨胸口一窒,嚶嚀一聲自嘴角又流出一縷鮮血。

  她的修為比丁原要強出不少,因此也不似丁原這般狼狽。可是金露玉屏風與二十二字拳相撞形成的沖擊何等驚人,蘇芷玉的體內亦受了不輕的內傷,只是一直心懸丁原未曾過多注意罷了。

  丁原見狀一驚,又開口問道:“玉兒,你怎么樣了?”這回老道士卻沒有再吱聲。

  蘇芷玉心頭一甜,搖頭道:“我沒事。”她玉手翻轉取出兩粒無憂丹,先遞一顆給丁原道:“丁哥哥,你快服下。”

  丁原生性倔強,搖搖頭道:“我不用了,玉兒你自己先服吧。”

  蘇芷玉還想勸丁原,卻聽見風雪崖的聲音道:“云布衣,你贏了!”

  丁原一怔望向盛年,盛年解釋道:“你們接下了他的金露玉屏風,剛好滿了二十招。風雪崖為人雖然囂張狂妄,可是素來注重信諾,故此出言認輸。”

  布衣大師在谷底以銀白牛角傳聲回道:“風施主果然是敢作敢當,老衲深感佩服。我聽施主方才笑聲,似乎也受了些許內傷,可否要老衲為施主診斷?”

  風雪崖冷哼道:“這點內傷算得了什么,不勞你費心了。我既然輸了,自然無顏再滯留此地,待撤下九光滅魂陣立刻就走!”

  丁原經淡言真人以仙家真氣治療,胸襟舒展,舒服了許多。他揚聲叫道:“風雪崖,你就這樣想走嗎?”

  風雪崖一怔,望向丁原。

  丁原氣息略略平復,朝前飛出數丈,笑道:“你可別告訴我,你已經忘記了我們在戰前的約定,我們倆當時只差沒勾勾手了。”

  風雪崖目中兩道森寒的神光射出,直盯在丁原身上。

  但丁原沒半點退縮懼怕,反而輕蔑一笑道:“倘若閣下不想認帳,那也就算了。只是以后別再自詡什么言出不二,白白笑壞別人的大牙。”

  風雪崖佇立片刻,臉上毫無表情,誰也不曉得他在想些什么?盛年與蘇芷玉都暗中提防,深怕他惱羞成怒突然出手再傷丁原。

  沉默了良久,風雪崖仰天哈哈一笑,傲然道:“老夫活了一百四十多歲,卻絕對無半句空話,小娃娃你不必再挑釁于我!”話音未落,他身影一晃已來到三丈開外,再一探手抓向了丁原肩膀。

  蘇芷玉剛要出劍,手腕卻被淡言真人一把按住,老道士朝她微一搖頭,似乎胸有成竹。那邊的盛年也只是神色一動,亦未出手。丁原在重傷之下,即便想抵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頓時被風雪崖逮個正著。

  丁原瞪著風雪崖問道:“你想干么?”他發覺風雪崖抓著自己的左手雖然頗緊,但卻沒有絲毫殺氣,好像并沒有惡意。

  果然,風雪崖哼了一聲,左手吐出了一道真氣,丁原只感到膝蓋一麻就已經跪倒當空。風雪崖也在他身邊拜倒,雙目遠視著穹蒼中滾滾不息的風云,朗聲說道:“老夫風雪崖今日與翠霞弟子丁原結義金蘭,從此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若違此誓,天人共誅。”

  丁原一怔,他沒想到風雪崖居然真的要和自己結拜,平白多出了一個比自己大了足足一百多歲的大哥來。

  耳朵里只聽見風雪崖喝道:“發什么楞,還不快叩頭叫大哥?”

  第七章橫禍

  清晨的第一縷曙光才剛露出,衡城府北門已經隆隆打開,一大群菜農小販排著隊挑著沉甸甸的擔子走了進去。

  盛年與丁原混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也跟著進了城。

  昨天傍晚,他們與布衣大師等人在棲鳳谷分手,墨晶先自行回到了平沙島,對于盛年與平沙島之間的誤會紛爭,少不了要她出面解說。

  而老道士則獨自返回翠霞山,那兩只仙鶴卻留在了棲鳳谷。

  只是風雪崖未免有些氣悶,他費盡心機也沒能見著苦尋多年的主母,還莫名其妙多了丁原這么一個結拜兄弟,真不曉得這筆帳該怎么算才不吃虧?

  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是臨別之前,風雪崖居然將他修煉兩個甲子的暗風羅喉針送給了丁原,多少擺出了一點當大哥的架勢來。

  或許他是擔心丁原的修為不夠,要是他倒楣的被人打敗,他這個做大哥的也沒什么光采,為了自己的面子,他這才慷慨解囊了一回。

  不過,布衣大師總算承認了“主母”就在谷中,雖然未曾見到一面,好壞也算是有了一個交代。

  至于最后布衣大師又和他說了些什么,以至于風雪崖居然露出了少有的笑容來,眾人便更是不得而知。

  丁原也曾好奇的問過布衣大師,但這個放下屠刀的高僧卻只是微笑著搖頭道:“不可說,不可說,將來施主自然會知道。”

  蘇芷玉也向眾人告別,她是要回聚云峰去了。離家數日,倘若再無音訊,只怕蘇真要把天陸揭地三尺來尋找他的寶貝女兒了。

  不過她的神色間,卻隱約流露出落寞和寂寥,好像多了不少難解的心事。

  她不敢再多看丁原一眼,唯恐會在臨別之際,改變了好不容易才下定的決心。

  她心里很清楚,也許未來她很難再見到丁哥哥了,兩年后的比試對自己而言,已經再也沒有了任何的意義。

  即便是自己贏了,又能如何?丁哥哥的心里,早就有了另一個姑娘的身影,已經容不下其他人的存在。然而這三日的相處對于她來說,也足夠讓自己回首珍藏了。

  但是私下里,她何嘗不盼望時間能夠靜止眼前,或者是重回到那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一邊聽窗外蟲語呢喃,一邊聽丁哥哥給自己講故事。

  為什么凡事一定要有個結果?這樣帶著美好的回憶分離,也未嘗不是一件幸事。

  蘇芷玉暗自思忖道,可是珠淚禁不住涌入了眼眸,只想找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哭泣一場,然后再假裝什么也沒有發生過,獨自回到爹娘的身旁。

  她也想繼續留下,陪丁原同上平沙島,可是,兩人遲早終究還是要分離,與其到那時自己再傷心離去,還不如趁著現在默默的離開。

  這一別便是永遠吧?從此相思邈云漢,相逢無佳期,蘇芷玉猛然覺得一陣心酸。她凝視著丁原的身影,禁不住想到,再過二十年,五十年后,她的丁哥哥是否還會記得這個愛哭的小妹子?

  當他牽著那位“雪兒”姑娘的手白頭偕老時,是否會知道在萬里之外的孤峰云嵐間,還有另一個人在為他黯然牽掛?

  不過這些,丁原是毫無所知的。他甚至沒有發覺蘇芷玉在離去的時候,凝視他的眼光有什么異常之處,如今他唯一的念頭,就是趕快和阿牛會合,然后等他傷勢痊愈后一起與盛年同赴平沙島。

  可是他心里,總覺得棲鳳谷的事情有些蹊蹺,仿佛老道士和布衣大師、盛年之間有什么秘密,甚至牽涉到了傳聞中已然消亡的魔教。風雪崖布下了九光滅魂陣要脅布衣大師交出“主母”,而這主母究竟是誰?布衣大師又為何要將她隱匿?老道士等人卻是諱莫如深。

  更加令他感到奇怪的,是老道士和盛年怎么會跟魔教攪纏到了一起?當年威震天陸的布衣大師,為何又會在突然之間修為全失?

  一路行來,丁原也曾向盛年問及,盛年卻是始終不肯說明。越是這樣,丁原越感到此事非比尋常,難怪盛年這些年來要隱匿行跡。

  丁原未免感到無趣,暗自哼道:“不說就不說吧,有什么了不起?魔教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我才懶得多管。”

  盛年見丁原神色不悅,微微一笑道:“丁師弟,其實我與師父不想把這件事告訴你,實在是另有原因,將來總有一天你會明白。”

  “至于眼下,這個秘密對于我們每個知情的人來說,都是一個沉重的包袱,師父與我都不希望再將你牽扯進來。”

  丁原說道:“我只是不明白,盛師兄這么多年和布衣大師隱居棲鳳谷,到底是在干什么?難道這也不能說嗎?”他們兩人說話都用上了傳音入密的工夫,雖然街道上人來人往,卻不懼怕被外人聽見。

  盛年苦笑道:“說來你不相信,我和布衣大師這八年多來埋首于棲鳳谷,只是為了設法幫一位至關重要的人物起死回生。可惜她身受重傷,五臟六腑都被震碎,如今被布衣大師以‘萬無歸息’**冰封在百丈玄冰之下;若不是如此,早就已經生機斷絕了。”

  丁原訝異道:“這個人便是風雪崖要找的‘主母’嗎?”

  盛年沉重的點點頭說道:“不錯,她就是當年魔教教主羽翼濃的夫人赫連宣,也就是風雪崖口中的‘主母’。八年前她遭仇家追殺,被我師父救下,并靠著一枚九轉金丹保住了心口一絲元氣。我與師父護送她到棲鳳谷請布衣大師救治,從此我便留了下來,再也未曾回過翠霞山。”

  丁原恍然道:“原來老道士當年取的那粒金丹,是為了要救治赫連夫人。”

  盛年點頭繼續說道:“正是如此,可惜單靠九轉金丹,依然無法治愈赫連夫人,布衣大師只得將她以‘萬無歸息’的法子暫時冰凍起來,保得一縷生機不滅。這些年來我行走天陸,便是為了找尋救治赫連夫人的十六種奇藥,但如今加上珠仙草,卻還缺了三味。”

  丁原疑惑道:“布衣大師為何不準風雪崖見那赫連宣一面,莫非是害怕他不利于教主夫人?”

  盛年微笑道:“也不全然如此,只因為當年魔教覆滅之事太過詭異,目前赫連夫人無法蘇醒,所以暫時也不宜讓風雪崖見著。”

  丁原正要說話,忽然聞到自晨風中吹送過來的一股奇怪的焦糊味道,好像有什么不潔之物過火一般。他與盛年互望了一眼,彼此都瞧見對方眼中的警覺與詫異之色,于是雙雙加快腳步朝鏢局趕去。

  沿途上那股焦糊氣味越來越濃,兩人心底不祥的感覺也愈加明顯。

  剛轉過街角,就看見關洛鏢局的正門外聚攏著上千名圍觀的百姓,數十名官差推推搡搡維持著秩序,更有幾隊官兵在路口開始設卡。

  一縷縷濃厚的黑煙從鏢局的宅院中冒起,涼爽的晨風里,卻夾雜著一蓬熱浪撲面而來。鏢局的圍墻上布滿黑糊糊的煙熏痕跡,兩扇大門更是殘缺不全,只有那兩尊石獅還看得出是原來的模樣。

  丁原低聲道:“不好,果真是鏢局出事了!”

  盛年眼中閃過了一縷精光,微微一點頭便邁開大步率先擠進了人群。而他身邊的人也沒察覺到什么,就感到一股柔和的大力涌到,便莫名其妙的朝旁讓去,閃開了一條道路來。

  兩人不著痕跡的闖到前排,把守在正門口的一個衙役手中提刀喝斥道:“退后,退后!吃飽撐著啊,來湊什么熱鬧?”

  丁原哼了聲就要發作,盛年按住他的肩頭拽著他朝后退了半步,低聲道:“情況未明,不要惹事。”

  那衙役見兩人退后,嘴里咕噥了幾句,便走開又去教訓旁人。

  此時聽見身邊一個中年婦人嘟噥著道:“造孽,真是造孽啊!怎么百多口人竟沒逃出來一個,全都叫天火給活活燒死了。老天爺為什么不長眼呢,秦老爺子這么好的人,卻落了這么一個下場,實在沒天理啊!”

  丁原打量了那婦人一眼,見她布衣圍裙,身材壯實,似是鏢局附近的鄰居。于是問道:“大嬸,秦老爺子家究竟是怎么了?”

  那婦人見有人問她,雙手一拍,話匣子打開道:“這位小哥你是不曉得啊,那秦老爺子是咱們衡城府出了名的大善人,鏢局里頭上百口人也沒招誰也沒惹誰,也不知道怎么著就得罪了老天爺,讓昨個半夜里的一把天火全都燒死在里邊,你說慘不慘?說來也怪,這天火還就只燒了鏢局,旁邊的房子都還好好的,連隔壁院子里的柴房都沒被點著。”

  丁原自然不會相信這種愚夫愚婦之說,要說秦鐵俠等人叫一把“天”火給活活燒死,簡直就是笑話,更何況當時鏢局里頭還有阿牛!

  他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天雷山莊,雷遠他們是做得出這等事情來的。

  盛年雙拳緊握,極力壓制胸中的憤怒,沉聲問道:“大嬸,這鏢局里就沒有一個人逃出來嗎?”

  “哪有人逃的出來?”

  那婦人又嘆了口氣道:“天還沒亮我就站在這兒看官府里的人整車整車朝外拉死人,有些個都被燒成黑炭啦,認不出誰是誰。要不怎么說是天火呢,若是一般人家失火怎么可能把人燒成這樣呢?”

  丁原胸腔里一股熱血上涌,就要沖進鏢局看個究竟。

  他的心中絕對不信阿牛和秦鐵俠等人,會這么輕而易舉的全都完了。

  如果真是這樣,即便天雷山莊的后臺是天王老子也無濟于事。

  忽然聽見背后有人低聲喚道:“盛叔叔,丁公子!”

  盛年、丁原雙雙回頭,就瞧見人叢中有一個小廝打扮的黑小子露出了半個頭來,正用驚喜悲戚交雜的目光望著他們。

  丁原一眼就認出這正是秦柔,站在她身旁的還有一個菜農模樣的小伙子,只是右袖空空蕩蕩,臟兮兮的衣服透出隱隱血跡,這不是大洪是誰?

  盛年環顧左右,見周圍的人并未察覺到什么,于是用目光暗暗示意那兩人,率先退出人群。

  四人走進鏢局對面一條僻靜的巷子里,盛年停步急轉身道:“秦姑娘,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令尊與我羅師弟他們現在哪里?”

  秦柔張了張嘴,話未出口,珠淚卻似斷了線的珠子般墜落,轉瞬間已經哭成了一個淚人,偏偏還只能壓抑在喉嚨里,細牙狠狠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她一口氣上不來,身子竟也搖晃了起來,哪里還能說得出話來。

  大洪見狀漲紅著臉說道:“他們都叫天雷山莊給抓走啦,其他人除了我跟小姐兩個,全都叫雷遠和他的手下給殺了,連尚副總鏢頭也被神鴉上人的毒爪活活穿心而死!兩位公子,你們趕快想個辦法吧!”

  盛年虎目之中怒火燃燒,徐徐低喝道:“天雷山莊!”

  當他想到關洛鏢局滿門被屠的慘禍可說是由己而起,心中更生愧疚,不禁懊悔當初請秦鐵俠相助救人。

  他也曾經料想天雷山莊遲早會找到關洛鏢局的頭上來,因此曾勸秦鐵俠收了鏢局暫避一時。只可惜秦鐵俠割舍不下祖上傳承的這份基業,終究沒有聽從自己的勸告。

  而雷遠等人的手段,居然是如此毒辣,竟將鏢局上下滿門屠戮,可以說是兇殘至極點。

  事到如今,后悔已然無用,盛年安慰秦柔道:“秦姑娘,你要堅強些。盛某無論如何也要救出令尊,為關洛鏢局討還這筆血債!”

  撕心裂肺的悲憤,此時堵住了秦柔的咽喉,然而看著盛年和丁原,就猶如在黑夜中點亮了一豆燈光,心中竟慢慢升起了一絲希望。

  丁原一直站在旁邊未發一言,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埋藏住洶涌而起的殺機,掃了一眼街上來往的人群和不時走過的官差,說道:“這里說話不方便,我們先找個地方坐下來再說。”

  大洪一醒道:“現成就有,昨夜我和小姐逃了出來,為躲避天雷山莊的人追殺,藏身到附近的一家客棧里。直到天亮街上人多了,才敢化了妝出來打聽消息,沒想到正巧遇上兩位,不如大伙兒先去那家客棧如何?”。

  四人專揀僻靜小巷,進了大洪與秦柔先前棲身的客棧。

  待大伙兒都進了屋,大洪才把門窗都關上道:“這家客棧的老板,就是尚副總鏢頭的堂弟,也多虧他敢收留我們,不然我跟小姐,連個落腳藏身的地方也找不到。”

  或許是這場突如其來的浩劫磨練了大洪,他顯得比以前沉著不少。如果不是他守在秦柔的身旁,只怕她此刻會更加的六神無主。

  說起來,秦柔也不是那種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她跟隨秦鐵俠行鏢數年,也增長了不少閱歷經驗。

  然而鏢局在旦夕之間被毀,不僅滿門遭屠,父親又被仇家抓走生死未卜,這樣的遭遇落在任何人身上也是難以承受,何況她終究只不過是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

  盛年望著秦柔悲傷欲絕的樣子,喟然嘆了口氣,伸手倒了杯水遞給秦柔道:“秦姑娘,你先定一定心神,慢慢再將事情的經過說給我和丁師弟知道。”

  秦柔接過水杯喝了一口,稍微定了定神,冰涼的手指捂著溫熱的杯子,也有了些許的暖意。

  她一抬頭正迎上盛年炯然有神的目光,心底頓時踏實了許多,略略整理一下零亂的思緒,便忍住了淚水,向盛年與丁原述說昨晚的經過。

  原來,當日丁原與蘇芷玉走后,秦鐵俠和尚志、秦柔等人便開始準備將鏢局歇業。可是一來秦鐵俠和阿牛傷重未愈尚需調理,二來鏢局家大業大,要全部撤走也不是旦夕之事。

  更何況眾人都以為,待雷遠回到天雷山莊重整旗鼓后,再來找鏢局麻煩,少說也要十余日,因此秦鐵俠只將府里的部分老弱婦孺先行送出衡城府暫避,大部分的人卻還是留了下來。

  哪曉得昨日半夜間,雷遠與神鴉上人便率眾卷土重來,而那神鴉上人更邀約到與他同列天陸九妖之一的赤髯天尊。那赤髯天尊本與翠霞派有仇,故此對神鴉上人的相邀立時應允,而鏢局里秦鐵俠、阿牛的修為雖未必遜于雷遠等人多少,卻無奈身負毒傷,難以出手。

  一場惡戰不過半個時辰不到,神鴉上人便祭出森羅火鴉鎖住鏢局四周,更布下結界令鏢局內外隔絕。而赤髯天尊亦大發淫威,尚志等人盡管拼死抵抗,奈何雙方實力相差實在太過懸殊,加上又是被人半夜偷襲打了個措手不及,最后鏢局上下幾乎全部戰死。

  阿牛身中火毒,本不宜催動真氣與人過招,但情急之下亦祭起沉金古劍護送秦柔等人突圍逃生。最終秦柔與大洪兩個勉強沖破重圍,阿牛和秦鐵俠卻被天雷山莊生擒。

  到最后雷遠還嫌不夠消氣,干脆將鏢局一把火給燒了,卻不曉得大黑是否逃過了此劫?

  秦柔說到這里,珠淚潸潸滾落,再也忍不住悲聲,哭訴道:“盛叔叔、丁公子,求你們一定要想法子救回我爹爹和羅公子,為尚大叔他們報仇!”

  她心中想著年邁重傷的爹爹落入敵手,以他寧死不屈的脾氣不知道要受多少罪;更想著以阿牛的修為,若要趁亂獨自突圍而去也非難事,可是為了護送自己逃出鏢局,最終火毒復發力盡被擒,如今已是生死未卜,一念至此不覺悲從中來,任由淚水沖刷著臉龐。

  盛年默默聽罷,大手輕拍秦柔肩頭安慰道:“秦姑娘放心,雷遠他們抓了秦大哥和阿牛他們只是為了要逼我出面,一時之間還不會有什么危險。盛叔叔無論如何也會將他們完好無損的救出來,你自己也要堅強一些!”

  丁原得知阿牛只是被擒,心中略微松了口氣。

  也不曉得打從什么時候起,他已經把那個憨厚和氣的阿牛視同自己的親人一般,如果誰敢欺負他半點,自己便會毫不猶豫的全力維護。

  其實在翠霞山的五年光陰中,丁原幾乎每日都是和阿牛一起度過,不知不覺中丁原早就把阿牛看成了自己的兄弟,只是他未曾察覺罷了。

  他自幼孤苦,失去娘親后更是四處漂泊,受盡世態炎涼,才養成了他桀驁不馴的個性。

  倘若不是遇到淡言真人和阿牛,或許如今的丁原,便完全是一個憤世嫉俗,玩世不恭的少年。然而阿牛那憨憨的笑容和打從心底對他的關懷,令丁原在娘親去逝后,頭一次感覺到了親情的溫暖。

  他雖然與丁原性格相差甚遠,可是對丁原來說,無疑是生命中再不可失的親人兄弟。

  事實上每個人都不喜歡孤獨,看起來越冷傲難以接近的人,在內心深處也往往比旁人更加渴望關懷,只是因為害怕再遭遇虛偽和傷害,而用冷漠來保護自己,丁原正是這樣的人。

  然而一旦他接受了別人的關愛,也必然會不計一切的償還而無怨無悔,就算表面上依舊是那么的漠然;對蘇真、蘇芷玉父女是如此,對老道士和阿牛亦是如此。

  此刻他胸中殺機涌動,可是神色間卻出奇的冷靜,聽聞盛年說話后頷首道:“盛師兄說的不錯,秦老爺子和阿牛定然是被雷遠抓回了天雷山莊,當作誘餌引誘我們上鉤。倘若盛師兄和我不出現,他們也不會輕易下毒手。”

  這里面還有一層原因丁原沒有說,阿牛再怎么說也是翠霞派的嫡傳弟子。雷遠兄弟就算再囂張,也要顧慮萬一真把阿牛給殺了,而與翠霞派結下血仇,也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

  秦柔、大洪聽盛年、丁原都這么說,心下稍微安穩了一點。

  秦柔慢慢止住了悲聲,從袖口里取出一條絲巾擦拭眼角旁的淚水。這方褚色絲巾正是那日阿牛送給她的,如今睹物思人,心中不禁又是酸痛非常。

  雖然說僅僅相處數日,可是秦柔的芳心私下早就被阿牛的質樸善良所打動,昨晚阿牛為解救自己,不惜強運真氣與強敵周旋,最終失陷被擒,秦柔心底又多了一份感激和牽掛。

  可惜現在實在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她也唯有在內心默默為爹爹和阿牛祈禱,盼望他們都能平安無事。如果他們之中有任何一個遭遇不測,對她來說,都是太過殘忍的事情。

  至于是牽掛爹爹多些,還是擔心阿牛更多點,秦柔自己也說不上來。

  盛年說道:“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動身救人。倘若能在半路上把人截下來最好,不然就直搗天雷山莊,向雷威要人!”

  大洪“騰”的站起,大聲道:“盛爺,我和你們一起去!”

  盛年伸手按住大洪,溫言道:“洪兄弟,你忠義無畏盛某十分敬佩,但鏢局慘遭橫禍,諸多善后的事情也需要人料理,就麻煩你和秦姑娘留下打理。我和丁師弟必定會把秦老爺子安然救出。”

  雖說大洪在鏢局的伙計里也算是佼佼者,可是一來斷了右臂不利于再戰,再來相比雷威等人的修為著實相差太遠,這不是僅憑勇氣就可以彌補的。

  因此盛年溫言勸阻他和秦柔留下,也好為鏢局保留最后一點骨血和火種。

  秦柔拭去眼中淚水,語氣堅決道:“盛叔叔,就讓大洪留下吧,我一定要和你們一起去。我曉得自己的修為低微,可是人多總是多點力量,說不定也能幫上什么忙。”

  盛年沉吟了一會兒,點頭道:“好,就這么說定了。”

  秦柔唇邊扯出絲微感激的笑意道:“多謝盛叔叔!”

  盛年望著秦柔,只見她玉容上黑灰、淚水混在一起,已經辨不出顏色,一雙秀目紅腫著滿是血絲,珠淚盈眶。

  而手指抓在桌沿上的關節已然發白,身子還禁不住在微微顫抖,哪里還有半分初見時溫婉中不失颯爽的豐姿?

  盛年心頭已然下定決心,即便是拼去一條性命,也要救出秦鐵俠和阿牛,讓眼前的少女擺脫悲傷,恢復往日模樣。何況這一切的厄運,其實都是由己而起,秦柔和大洪對他卻沒有絲毫的怨憤,反而滿懷感激之情,更令他立志要為關洛鏢局討回這筆血債。

  丁原也站了起來,他的目光無意中掃過盛年身后的椅子,不由得一怔。

  原來那把椅子的四條木腿,居然無聲無息的被盛年的身軀硬生生地壓下兩寸多,深深地陷入了青磚里頭!

  第八章夜探

  三人一路馭劍西行,途中不時向路邊的茶肆商旅打聽,卻都沒有誰見過天雷山莊的一眾人等經過,想來是他們追錯了路徑。

  到了掌燈時分,三人已經抵達積石山腳下,此地屬于天雷山莊的勢力范圍,崗哨頗多,為了避免過早暴露行跡,三人都喬裝改扮了一番。

  這回出手為三人易容的是盛年,他自布衣大師那里習得的變裝換貌之術,比起秦柔大洪來高明了許多,除非雷遠等人起了疑心,功透雙目仔細打量,否則乍看之下絕對瞧不出任何破綻。

  三人在一家客棧住下,丁原和盛年在床上打坐修煉了兩個多時辰,俱感疲勞盡掃,精神大振。兩人便將秦柔留在客棧守侯,雙雙趁著夜色直奔天雷山莊。

  這天雷山莊建在積石山的山麓之中,豪宅千棟,占地足有兩千多畝,如果不探明確切方位,要想救人無異于大海撈針。

  盛年當日為救被雷威捉去的數十名少女,曾經潛入過山莊一回,對于山莊的情形也略知一二。兩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到莊外,此時剛過子時,里面一片寂靜,只有若干風燈在月色里閃爍,偶爾響起幾聲狗吠。

  盛年伏在一塊山石背后,用傳音入密的功夫說道:“丁師弟,稍后我打后莊潛進去,你就走前莊。我們此行的目的,只是為了查探秦老爺子和阿牛的下落,看他們是否已經被押解回來,關在哪里,因此行動必需小心一些,絕對不要打草驚蛇,引起雷威他們的警覺。”

  丁原微微點頭,盛年繼續說道:“無論查探是否有結果,我們在天亮前都必須回到客棧會合。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要動手,一旦被人發覺也以迅速脫身為宜,以免暴露了身分,再想救人便難了。”

  丁原低聲應道:“我曉得了,師兄小心!”

  兩道身影借著夜色,一左一右風一般的分開,丁原運起了“穿花繞柳”身法,在空中如蛟龍飛天,風馳電掣似的掠進了天雷山莊。

  若有人在無意中抬頭,最多也只能瞧見一條黑影從頭頂閃過,只當是夜鳥覓食罷了。

  一盞茶的工夫,丁原已然進入了內莊。

  這天雷山莊依照里外兩層及東南西北四方分做內四院、外四院。武里、刁橫和葛剛夫婦便是外四院的院主,而內四院的院主負責防衛雷威的府邸,修為更在武里等人之上。

  他聽盛年說過,雷遠等莊中的一流高手盡皆住在內莊,防范上要比外莊森嚴許多,即便是在天空中,也還有山莊豢養的黑羽鷹隼游弋,以防止仙家高手自半空潛入。

  丁原并不敢大意,收了身形在一處僻靜的院子里落下,藏身到了一株老槐樹上。

  他剛躲好,就聽見西面的月亮門洞里傳來了腳步聲輕響,兩個家仆打扮的青衣小廝拎著燈籠走了進來,其中一人手里還提著個食盒。

  左邊那小廝哈欠連天,嘴里咕噥道:“這么晚了也不睡覺,還要叫什么宵夜,非得要莊主的廚子老趙親手做了送過去,這不是折騰人嗎?”

  右邊那小廝左右瞧瞧,低聲說道:“你輕點,那位爺個頭跟只猴子似的,脾氣倒不小,若要讓他聽見咱們背后說他的不是,待會兒吃不了兜著走。”

  左邊小廝走到槐樹下,解開褲帶準備撒尿,一撇嘴又說道:“怕什么,瞧他賊眉鼠目的也未必有什么本事,要不是看在莊主面上,老子還懶得伺候他呢。”

  右邊小廝嘿嘿一笑道:“你可別胡說,這畢老爺子可是咱們莊主的貴客,聽說本事不在神鴉上人之下,活脫是半個神仙。我勸你這小子還是小心點,惹火了人家,說不定要吃什么苦頭。”

  左邊小廝提起褲帶,嘟噥道:“什么玩意兒,老子第一個看他不上眼。”兩人說著穿過院子慢慢走遠,丁原想了想便悄然跟了下去。

  那兩個小廝在前面邊走邊聊,渾然未覺背后被人跟上,轉過了兩道月亮門,便走進一座清幽雅致的小院里消失不見。

  丁原在門外隱身守了半盞茶左右,想等兩個小廝出來伸手擒下套問些口供。

  他聽這兩人的口氣,似是伺候雷遠等人的家奴,或許曉得些內情也未可知,總比自己漫無目的的到處亂摸要強一些。

  果然過了半晌以后,里面又有腳步響起,先前進去的一個青衣小廝手提食盒走了出來。到了門口他左右張望一眼,好像在確定沒有旁人,方才大模大樣地朝原路返回。

  不曉得為了什么,丁原心中隱約覺得不對,倒不是說出來的時候少了一個人,而是那小廝雖然模樣神態無不酷似,可身材卻稍微矮了一點。

  丁原心念一動,功透雙目朝那小廝臉上照去,對方的真容頓時無所遁形,暴露出本來面目。那哪里是什么山莊的小廝,分明是一個身材枯干瘦小,相貌猥瑣丑陋的老頭,上唇上還生著兩撇八字胡,倒和剛才那小廝口中的“畢老頭”差不多。

  但他使用的并非普通易容之術,而是天陸并不多見的邪術--“天魔化身**”。

  這種功法無須借助任何易容材料,僅憑自身的機體變化就可改扮成別人的模樣,頗類似于仙家的“如意萬象訣”。

  不過要修煉成“如意萬象訣”,非得有散仙一流的修為不可,即使是曾山這樣的頂尖天陸高手也無力辦到。可是化身**比起“如意萬象訣”雖然落了下乘,卻沒有那么高的門檻。

  只是那修煉化身**一來費時費力,也未必實用;再來需要連年吞服百種丹藥洗經易容,到最后自身的相貌反而變得十分丑怪,因此真正肯潛心修煉的人可謂鳳毛麟角。

  丁原這一眼望去那人頓有警覺,一雙綠豆小眼里射出精光朝丁原隱身的地方望來。

  丁原一驚,連忙收斂神功屏氣隱形,那人瞧了一會兒沒發覺什么異常,拍拍自己的腦袋,突然吐出舌頭,一伸一縮間快捷無比又卷了回去,接著搖晃著頭繼續向西走去。

  丁原疑道:“這老頭不曉得是什么來歷,聽起來似乎是雷遠請來的客人,可是怎么要半夜里偷偷溜出來,還裝扮成山莊小廝的模樣?他手里故意不提燈籠,自是唯恐別人看出他的破綻,卻不知究竟想做什么?”

  丁原一時好奇心起,決定跟下去看一看。他知道那人的修為應不在自己之下,所以若即若離跟在遠處,卻不敢再以靈覺鎖定,唯恐對方生出警兆。

  丁原跟了一段,就看那人到了雷府偏門前,朝守衛遞了腰牌便十分順利的混了進去。

  丁原當然不能用同樣的辦法,但雷府兩丈多高的院墻也還難不倒他,便身若飛絮輕盈無息的飄然入內,連一株野草都未驚動。

  那人借著雷府小廝的身分掩護,順風順水混入了戒備森嚴的雷府,雖然里面的崗哨眾多,又有守衛來回巡邏,可是誰都沒對他起疑心。

  但丁原心中卻對他越來越懷疑,這老頭若是想進雷府,本來只要自報家門諒無人會攔阻,何必要如此鬼鬼祟祟,裝神弄鬼?

  那人沿著一條小徑走到僻靜處忽然停下,一看左右無人猛地身形一騰,翻過丈許的院墻進了里面,簡直比貍貓還快。丁原亦步亦趨追了下去,跟到里面一瞧,卻是一座景色雅致的花園,其中一頭接著遠處一棟豪華富麗的朱樓,想來是雷威的內宅之一。

  這座花園表面看來靜謐無聲,景致宜人,可是丁原幾乎連看也不用看,就察覺到其中暗哨密布,幾乎沒有死角,哪怕是一只蒼蠅從園子里飛過都逃不過監視。

  那人在院墻下的一叢灌木里伏身觀察了片刻,似乎是在盤算著自己行進的路線。稍后他身子一閃如風般掠出,借著園中的花草樹木、亭臺樓閣、假山流水的遮掩匿蹤潛行,所選的路線竟都是在月色暗影之中。

  丁原大感訝異,此人的身法詭異也倒算了,難得的是他所走路線無不獨具匠心,正好恰恰避過暗哨的監視,幾乎在不可能的情況下,毫無聲息的橫跨了大半個園子。若非是個中老手,絕對不可能有這般爐火純青的隱身潛行造詣。

  那人欺身到一方菏池邊忽然消失不見,半天也不見出來。

  丁原一怔,便依樣畫葫蘆跟了過去,落到菏池旁的一株古樹上。

  在茂密的枝葉中有一名守衛伏在枝椏間,卻已經昏死過去,等到天亮迷迷糊糊醒來,恐怕也不知道有人來過,只當自己偷懶睡了一覺。

  丁原朝下打量,只見菏池除了底下有暗流涌動似乎有河渠相連外,也無甚特異之處,怎么那老頭溜到這里卻不見了?

  最后他把目光定在菏池中央的假山石上,西側兩丈多高的頂上有一條小瀑布潺潺流下,碧清的水流匯集入池中,激起清脆悅耳的嘩嘩響聲。

  丁原的目光穿透瀑布,發覺后面居然隱藏著一個黑漆漆的山洞,入口處剛好可容一人鉆進。他略一思量,決定還是跟著進去看看,當下身軀輕舒,如倦鳥投林般射進水濂后的石洞。

  洞內一團漆黑,腳下因瀑布濺入的水花有些濕滑,石壁上生長著油綠的青苔,一條狹窄冗長的甬道朝下傾斜直通地底。

  丁原凝神傾聽片刻,前方死寂無聲,想必那人已去遠了。

  丁原沿著甬道一路前行,地勢越走越低,最后這條甬道已經完全探入地下數丈。

  丁原心中奇怪,這樣一條密道多半是有人為了用來脫身而開鑿的,只是那人如何曉得?倘若這密道最終通向的是雷遠或是雷威的臥室那就妙了,說不定正可下手將他擒來,交換秦鐵俠與阿牛。

  走了三百多步,甬道到了盡頭,丁原頭頂出現了一條筆直向上的通道,洞內三尺見方卻有五丈高。在通道的頂端似乎覆著一層鐵板,應該是這條密道的另一個出口。

  這點高度倒也難不住丁原,他輕輕一縱,飄然飛上,浮在鐵板的正下方。

  丁原也不急著推動鐵板,先運起靈覺朝外面打量。眼下他要穿透一層三寸多厚的鐵板察看另一面的情景,簡直與兒戲無異,輕輕松松便將外面的情況收于眼底。

  原來鐵板之上是一間書房,在丁原的頭頂就是一張紅木雕虎椅,椅子的前方是一張寬大的書桌,燃著通明的燭火。

  丁原頓時恍然大悟,在那紅木雕虎椅上必然設置了什么機關,一旦有事,坐在上面的人便可發動機關迅速沉入密道脫身,而那菏池的活水也必定是有地下河相通,借著河道便可遁逃到莊外。

  然而書房里卻空無一人,那神秘的老頭自密道里鉆出去后也不見了蹤影。丁原正打算尋找機關設法也上到書房里,心頭突然警兆一起,連忙屏氣呼吸改以內息流轉。

  書房的門開了又關,一前一后走進兩人。

  走在后面的那個可是丁原的老熟人,當日幾乎要了阿牛半條性命的神鴉上人。走在前面的一個高大老者身型威武,氣勢沉穩,面如重棗,鼻直口闊,須發銀白,與雷遠長得有幾分神似,卻比雷遠更加霸氣深沉。

  丁原精神一振,暗道:“莫非這人就是雷威了,他與神鴉上人深夜來此,必然是有要事商量,說不定就和阿牛、秦鐵俠有關。”

  他知道神鴉上人的厲害,雷威看樣子也不會差到哪去,說不定更加難惹,故此愈發謹慎。好在外面兩人盡管修為非凡,但絕對沒想到居然有人就潛伏在自己腳下,若是也如丁原那般先以靈覺略略搜索一番,斷不會毫無所覺。

  雷威在紅木雕虎椅中落座,神鴉上人也在他的對面坐下。

  雷威先開口說道:“上人辛苦了,此次為對付關洛鏢局,上人不辭辛勞獻計獻力,雷某感懷于心,來日必當重報。”

  神鴉上人臉上頗有得色,口中卻道:“大莊主何必這么客氣,即使沒有灑家幫忙,憑天雷山莊的實力要蕩平區區關洛鏢局,就如同捻死一只螞蟻那般容易。灑家適逢其會,不過是在后面搖旗吶喊幾聲罷了。”

  雷威哈哈一笑道:“上人過謙了,要不是上人隨機應變勸舍弟假意罷手,然后星夜趕回山莊與雷某共定奇襲之計,更隨后請來赤髯天尊相助,怎能有今日之功?”

  原來當日雷遠等人退走后并未真的離開衡城府,卻是在城外藏身暫寄。雷遠損兵折將、徒勞無功,心中自是不甘,但丁原等人的出現,卻也令他誤以為翠霞派已插手此間。

  在與眾人商議之后,神鴉上人便趕回天雷山莊向雷威報信,同時搬請援兵。

  雷威聞知翠霞派有人插手也頗感棘手,可是要就此罷手,不僅顏面無光更覺惡氣難出。當下便命人發下天雷山莊的“奔雷貼”,以“雷鷹”飛寄,廣邀同道,以圖與關洛鏢局和翠霞派大干一場,討回些許顏面。

  神鴉上人自告奮勇,親自說動赤髯天尊同赴衡城府,又與雷威聯名相邀天龍真君、桑土公等九妖中人前來相助。

  這邊雷遠探得消息,得知丁原與蘇芷玉已然離去,鏢局里只剩下重傷的阿牛一人,至于秦鐵俠、尚志等人便不足慮。

  雷遠趁機夜襲關洛鏢局,不僅幾乎將鏢局滿門屠戮,還生擒了秦鐵俠和阿牛。于是神鴉上人、赤髯天尊押著秦鐵俠和阿牛先行一步趕回山莊,想不到丁原與盛年倒追到了他們的前頭。

  丁原在鐵板下面不停地暗暗冷笑。雷威每夸神鴉上人一句,他的心中就多給對方添上一筆帳,只等回頭再一起清算。

  神鴉上人怡然自得,嘿嘿尖笑兩聲道:“大莊主,如今秦鐵俠跟那個姓羅的小子已由灑家和赤天尊帶回,不知大莊主準備如何處置?”

  雷威沉吟道:“秦鐵俠區區一個鏢師,居然也敢跟雷某為敵,簡直是自不量力。但眼下我要利用他誘出當日毀我仙寶之人,姑且讓這老家伙多活幾日。”

  “有點難辦的倒是那羅牛,他若真是翠霞派嫡傳弟子,雷某殺了他,不免要與翠霞派結下難解之仇。雷某盡管不怕那幫翠霞派的牛鼻子道士,可是為了這么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就跟天陸七大門派翻臉,似乎也沒有這個必要。”

  神鴉上人問道:“莫非大莊主打算放了這小子?”

  他當日曾與阿牛惡斗一場,不僅五羅飛翼和森羅火鴉等魔寶多有損失,且差點被阿牛攪和得下不了臺。以神鴉上人睚眥必報的性情,對此自然耿耿于懷,這才肯如此下功夫相助雷遠。要是雷威這么輕易地就把阿牛給放了,他又怎能甘心?

  雷威低哼道:“放了他,嘿,哪有這么便宜的好事,少說也要這小子在黑冰雪獄中多受幾天活罪,老夫也可趁此出口心頭惡氣。”

  丁原聞言心中一動,暗自記下黑冰雪獄的名字,只等回頭再設法查探。

  神鴉上人油綠的眼珠一轉,陰惻惻笑道:“灑家倒有一個處置他的辦法,與其這么放了他,讓人以為天雷山莊在向翠霞派示弱,不如索性借著這個機會,邀請同道將羅牛押上坐忘峰向淡一真人興師問罪,再要他把丁原那小子交出,還莊主一個公道!”

  雷威冷然道:“那姓丁的小子連殺我兩位院主,斷不能饒恕他!翠霞派自居名門正派卻管教無方,縱容門下弟子行兇傷人,插手我與秦鐵俠的私人恩怨,雷某定要找淡一真人要個公道!”

  神鴉上人恭維道:“以大莊主的威望,只要振臂一呼,我等同道仙友無不聞風跟從。到時大伙兒浩浩蕩蕩闖上翠霞山,不怕淡一那些牛鼻子不低頭認錯!”

  “如此一來,不僅為數十年來被七大門派壓得不能翻身的仙友出了一口大大的惡氣,更是揚了大莊主的威名。從此我天陸同道,必然唯天雷山莊馬首是瞻,以供驅策!”

  雷威哈哈干笑兩聲道:“上人太高看雷某了,此事還需上人與諸位仙友從中戮力周旋,雷某不勝感激。”其實他心中早有此想法,不過是要借神鴉上人的嘴說出來而已。

  退一步想,將來翠霞派若追究這事,他也大可把神鴉上人推到前面擋著。但在神鴉上人心中,何嘗不是抱著同樣的念頭?

  兩人又聊了半晌方才離開書房,丁原見狀正要原路退回,卻發現書桌左側的壁櫥無聲無息的翻轉起來,打里面露出了一個暗門。

  隨著青影一晃,先前消失的那老頭鉆出暗門,背后卻多了一個鼓鼓囊囊的包裹。

  他干凈俐落的關上壁櫥,朝雕虎紅木椅走來,臉上的笑容得意無比,就差沒哼小曲了。隨后他伸手在紅木椅左邊扶手上的虎頭上一按,向著左面連轉兩圈,椅子前方的地板突然朝兩邊撤開,徐徐露出了密道的入口。

  那老者正要鉆下去,突然眼前身影一閃,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從密道中躍出,不偏不倚剛好坐在椅子里。

  老者吃了一驚,身形離地飄后一丈多遠,一對綠豆小眼瞪著來人上下打量,滿臉狐疑道:“閣下是誰?”

  那人自然是丁原了,他聞言同樣以傳音入密回問道:“你又是誰?”

  老者長舌頭一吐一收道:“你先說!”

  丁原哼了一聲道:“閣下背的是什么?”他的目光在包裹上一掃而過,卻運上了“照妖法眼”的心訣,頓時瞧見里面是一只一尺見方的翡翠玉鼓,鼓面不曉得以什么材料制作,宛如一面青色玉鏡熠熠生輝。

  在鼓身上鑲嵌著一圈碩大的祖母綠,另有三個珊瑚石雕成的把手,分為龍、鳳、麒麟三種神獸,鼓底的玉石更是被雕鑿成一幅猛虎嘯月圖,畫得栩栩如生,美倫美奐。

  丁原雖還不清楚這面鼓究竟是什么寶貝,可是單看質地已經是價值連城,堪稱絕世珍品。

  不用說,這鼓乃是那老頭從雷威書房的暗室里盜出來的。

  老者急忙把抓著包裹的左手緊了一緊,搖頭道:“沒什么,我什么也沒偷。”

  這一下又是欲蓋彌彰,丁原長這么大,偷東西的人也見得多了,可是做客人的偷主人家中的藏寶,卻還是頭一回遇上。

  不過這老者偷的是天雷山莊的東西,倒是十分合丁原的胃口。

  別說這老頭只拿了這么一面鼓,就是把天雷山莊的藏寶全部搬空,丁原也只會拍手叫好,可是眼下他對這老者另有打算,自然要拿這件事來大作文章。

  丁原道:“大丈夫敢作敢當,既然偷了這面鼓,又何必不敢承認?閣下放心,本人沒興趣抓賊拿贓。”

  那老頭小眼睛一轉,好似松了口氣道:“原來你不是天雷山莊的人,這就好辦了。”

  丁原一怔剛想說話,那老者猛然張口,只見一條腥紅舌頭噴吐而出,舌尖分成兩叉,匹練般卷向丁原的咽喉。

  第九章神偷

  原來這老頭一聽丁原并非雷威派來監視自己的山莊手下,頓時起了殺人滅口之心。

  他隱約感覺到對面這中年男子必然是先前在院中窺視自己之人,修為絕對不在自己之下,因此突施冷箭,以他苦修百年的“三丈軟紅槍”襲殺丁原。

  丁原沒想對方招呼不打就突然出手,那腥紅的舌苔上泛著白花花的唾液,瞧上去是無比的惡心,分叉的舌尖就宛如兩把匕首般直插向他的咽喉。丁原來不及拔劍,只得先將右拳真氣內斂,揮出抵擋。

  誰知那長舌竟似靈蛇一般靈活,在空中急速翻轉,織起了數個小圈,正將丁原的右臂套住。

  丁原只覺得右臂一涼,老頭口中吐出的長舌已經牢牢鎖上,白色濃液所粘之處,衣裳“絲絲”冒起黑煙,帶著一股淡淡的腥臭味道化為灰燼。

  丁原催動翠微真氣,右臂一振,纏在手臂上的紅舌不由自主松脫。那老者嘴巴一閉,丈多長的舌頭瞬間不見,真不曉得他的嘴里是如何容下如此長的東西?

  丁原一個大意吃了點小虧,只見自己的右臂上裸露出一大片,還粘著不少濃白色的唾液,不禁怒火生起,屈指彈出一道玄金飛蜈。

  兩人在天雷山莊雷威書房中動手,各有所忌,因此都不敢發出聲響,不約而同收斂氣勁,短兵相接,常人就算站在門外也聽不出有何異常。

  那老頭見一縷烏光襲面,卻苦于不能閃躲,以免玄金飛蜈射到墻壁上鬧出動靜,他右手一翻,一只雕鑿精美渾然天成的血玉茶壺已然在手,壺嘴正對準了玄金飛蜈。

  玄金飛蜈烏金光華一閃,鬼使神差的鉆進壺嘴便消失不見。

  丁原一怔,他卻不知道這老頭手里拿的乃是當年碧落劍派鎮山之寶之一的“血玉熔金壺”,可收世間陰陽萬物,更可煉化冤鬼惡魂,是天陸無數仙寶魔器的天生克星。

  它與淡怒真人所持的“紫銅煉妖爐”有異曲同工之妙,被碧落劍派上下均視為珍寶。

  說起這老頭,卻是天陸九妖中最不成器的一位,他生來別無癖好,偏偏喜歡收集天陸正魔兩道諸家的仙寶法器。越是精美華麗的他就越是喜歡,每每見到便如鯁在喉,不弄到手絕對不肯甘休。

  時間一長,這位號稱天陸第一神偷的畢虎仁兄,自然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可是他倚仗著變幻莫測的“天魔化身**”,不僅屢屢逃脫追殺,更是見什么喜歡就偷什么,而且還次次得手。

  六十多年前,他在碧落劍派圍攻蘇真一戰中,見到了停心真人祭起血玉熔金壺,一時心癢難熬,也不管不顧對方是天陸正道七大劍派之一,依然費盡心思,花了三年時間,終于把熔金壺偷到手,而后遠揚千里、消失無蹤,令碧落七子無可奈何。

  前幾個月,他隨著神鴉上人來給雷威祝壽,雷威看在他是九妖之一,而且又有神鴉上人的引薦,倒是對他禮敬有加。

  壽宴上雷威一時興起,向賓客展示了天雷山莊祖傳的鎮莊之寶“三靈朝虎天雷鼓”,頓時逗得畢虎又起了偷覷之念。

  他老毛病一發,可就管不了自己是天雷山莊貴客的身分,死皮賴臉地在莊子里住下了不說,還整天都在琢磨天雷鼓的藏處。機緣巧合之下,終究不負這個有心的老神偷,畢虎真的發現了天雷鼓所在,這才上演了今晚這出好戲。

  此時畢虎也已看破丁原臉上的化妝,心中震驚猶勝對方。

  他方才施展的“三丈軟紅槍”已修煉了百余年,蘊藏的劇毒足以熔金銷玉,可是丁原不過是個二十未到的少年,受了這一記后居然像個沒事人似的,反倒是他自己被翠微真氣震得舌頭酸麻。

  這倒非因為丁原的修為高出他多少,而是在丁原體內蘊藏著九轉金丹與無憂丹的藥力,對于三丈軟紅之毒起了克制。畢虎不明就里,難免心中詫異。

  他見丁原欺身要上,急忙右手直搖以傳音入密叫道:“別打,別打,小心被外面的人發覺!”

  丁原冷哼道:“先出手偷襲的可是閣下。”

  畢虎鼠頭鼠腦的直搖腦袋,兩只耳朵在腦后微微顫動,仿佛是在觀察外面的動靜,片刻后才輕輕松了口氣,說道:“還好,他們還沒察覺,咱們有什么話,還是到下面去說。”

  丁原譏笑道:“就閣下這樣的鼠膽,也敢做小偷?”

  話是這么說,但還是隨著畢虎進了密道,將機關照原樣關閉。

  畢虎如同受到莫大的侮辱,腳一沾地,還沒站穩,便一挺干癟的胸脯道:“我可算是天陸第一神偷,一般的雞鳴狗盜之徒哪能跟我相比。再說,正因為膽子小,不敢做強盜,才當了小偷,你這娃娃又懂什么?”

  丁原一怔,看著畢虎氣呼呼搖著頭的模樣,不禁覺得這個家伙也挺可愛,微笑道:“我聽說天陸第一神偷當推天陸九妖中的畢虎,閣下何敢自稱天陸第一神偷?”

  畢虎干癟的胸膛挺得更高了,八字胡一翹一翹得意的說:“畢虎就是我,我就是畢虎。原來你也聽說過我老人家的大名。”

  丁原心中暗笑,有意逗弄對方道:“你居然連主人家的東西也敢偷,人品著實不怎么樣。這種頭銜換了是我,不要也罷。”

  畢虎老臉一紅,中氣不足的囁嚅道:“這天雷鼓,不也是雷遠的先祖從人家手里搶來的嗎?我拿了它,正可為物主出上一口惡氣。”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抓著包裹的左手緊了一緊,小眼睛瞪著丁原道:“你不是也要打它的主意吧,這可是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偷到手,說什么也不能叫人搶了去!”

  丁原當然還不至于見寶起意,可是覺著對方一副守財奴的嘴臉,未免也感到好笑,問道:“聽說你百年多來偷過的珍寶數不勝數,就算皇帝老兒的珍藏也及不上你。可是你終究一人一命,要那么多的寶貝干么?又不能當飯吃?”

  畢虎撇撇嘴,很不屑的說道:“你這娃娃懂什么!這個世道上有人愛權,有人貪色,我畢虎好的就是仙器魔寶。我最大的享受,就是一個人躲在自己的寶庫里,慢慢欣賞那些偷來的寶貝。要是看見什么好東西不是我的,那簡直比殺了我還難受。”

  “唉,其實每回得手,我都發誓這是最后一次,可是天陸上我老人家喜歡的東西還真不少,我瞧見了,手心就癢癢。你沒當過小偷,自然體會不到其中的樂趣。”

  說著說著,他的目光情不自禁盯在丁原胸口上,丁原察覺異樣低哼一聲,畢虎一醒急忙把視線移開,像做錯事情的小孩干笑道:“你懷里藏的是石磯珠吧,據說天底下只有六枚,原先都是石磯娘娘的寶貝,可是后來不曉得怎么回事,竟讓曾山這老小子給騙了去。”

  “我一直想弄一枚,可是還沒靠近就被他發覺了,花了我整整三個月的功夫,也逮不住一點機會,實在沒辦法,只好算了,想不到你這里居然有三枚,實在是太妙了!”

  丁原看著他手指在自己胸前不停摩挲,那饞涎欲滴的模樣不禁感到好笑,問道:“閣下難不成在打我石磯珠的主意?”

  畢虎腦袋像撥浪鼓一樣連忙搖道:“不敢,不敢!咱們來作個交換怎么樣,只要你想要的東西,說出來,就算我沒有也給你偷來。”

  丁原又好氣又好笑,臉色一沉道:“我不稀罕,你最好別打這歪主意。”

  畢虎卻不死心,不管怎么說,他到底是人人喊打的天陸第一神偷。

  只見他的綠豆小眼一轉,媚笑道:“你看我手里的這個熔金壺如何?它可是碧落劍派的鎮山之寶,比起石磯珠的法力可大了許多,要不我拿這個跟你換?”

  丁原想也不想,便搖頭道:“不換!”

  畢虎皺眉想了一下,又從懷里掏出了一個紅色凈瓶道:“這里面裝著云林禪寺的仙藥‘玉露百洗丹’,不僅能起死回生,白骨生肉,更可洗髓易經,退避百毒。雖然說比起翠霞派的九轉金丹差了一點,但也算是天下一等一的靈丹妙藥。”

  他見丁原還是搖頭,再從懷里掏出一把黃銅匕首道:“這是涼州不老峰童崢老仙的至寶‘割鹿刀’,切金斷玉比切豆腐還容易,為了它,我在不老峰足足待了一年半才弄到手,你看如何?”

  他嘴里嘮嘮叨叨接二連三的往外掏寶貝,最后居然連“鴛鴦蝴蝶派”的“春心一度香”都掏了出來,看得丁原大是頭疼。以畢虎的手段,用懷中日月藏上幾十件寶物都不是難事,要讓他這么一樣樣獻寶下去,恐怕到天亮都沒完。

  丁原漸漸不耐煩,說道:“閣下不必枉費心思,我說不換就是不換。”

  畢虎一怔,疑惑道:“你是嫌棄這些東西還不夠分量嗎?更好的東西我也有,可惜都藏在寶庫里,要不然回頭你自個兒跟我去挑吧。”

  丁原哼道:“我沒興趣,不過,你若真喜歡石磯珠,我倒有個法子。”

  畢虎眼睛一亮,迫不及待的問道:“你快說,有什么法子?”

  丁原問道:“閣下可曉得天雷山莊的黑冰雪獄?”

  畢虎眨巴眨巴小眼答道:“我在天雷山莊里住了幾個月,為了找這天雷鼓什么地方我沒摸過?你問我可算問對人了,普天下曉得黑冰雪獄所在的,除天雷山莊本莊人外絕對不會超出十個。”

  丁原聽他啰哩啰嗦的自吹自擂,當下打斷道:“哪來那么多廢話,閣下真曉得那個地方?”

  畢虎不以為忤,晃晃腦袋長舌頭又一吐一卷嘿嘿笑道:“當然知道,不過那黑冰雪獄可是雷威關押死囚重犯的地方,你打聽它做什么?”

  當下丁原也不隱瞞,說道:“我有兩個朋友給關在里面。”

  畢虎想起方才雷威與神鴉上人的對話,拍拍腦袋道:“原來你是偷偷溜進來想救人的,卻怎么跟到我老人家身后,害得我以為你也是想打天雷鼓的主意。”他直到此刻,才對丁原完全放心,至少不必再擔心包裹里的寶貝給人搶走了。

  畢虎又打量丁原兩眼,瞇著小眼睛說道:“莫非你就是雷威所說的丁原,那個翠霞派的年輕弟子?”

  丁原心中暗想:“誰叫你鬼鬼祟祟惹人懷疑,一看就像個小偷?”

  但他口中卻說道:“不錯,我就是丁原。這次潛入天雷山莊是想救那兩個朋友。倘若閣下能幫我把人救出黑冰雪獄,不僅閣下偷天雷鼓的事情我全當不知,說不定還借你一枚石磯珠玩上三天。”

  畢虎失望道:“才三天,你既然有三枚,就送我一枚也不算過分吧?”

  丁原哼道:“你別不知足,這石磯珠雖在我身上,卻是別人的寶物,我也不能隨便送人。要是覺得時間太短,我倒可以考慮延長幾天。”

  畢虎低頭尋思半晌道:“說實話,我本打算今晚就離開天雷山莊。那雷威不曉得什么時候,就會到密室里查看天雷鼓,若是發覺鼓沒了,頭一個懷疑的人準是我。我可不想留下來給他抓個正著,所以借這石磯珠玩幾天對我來說太不劃算,不干不干。”

  丁原豈不明白這家伙老奸巨猾,是在和自己討價還價?于是也不著急,微笑道:“既然這樣,閣下怕一輩子也別想摸到石磯珠了。”

  畢虎眼睛滴溜溜盯著丁原胸口轉了半天,想想對方的修為和眼下的情景,終于放棄他念。他右手捻著八字胡,一咬牙道:“三天實在太短,說什么也要個三年才成。”

  丁原見狀知其已然心動,當下慢條斯理道:“這怎么成?三年里我又不可能時時跟著閣下,要是時間到了你卻不肯歸還,我又到哪里去找你?”

  畢虎一怔,喃喃自語道:“這倒也是,我這人不管是誰,也不肯跟我講什么信譽,就算賭咒發誓也沒用。說實話,我自己也難保證三年后真舍得把石磯珠還給你,喜歡就喜歡,天王老子也管不住我啦。”

  忽然他想起什么,一拍腦門叫道:“有了!”

  忙不迭地又從懷里掏出一只七八寸長的朱紅色玉石筒來,笑嘻嘻道:“我把這個借你用,三年后閣下就不怕找不到我了。”

  丁原瞥了一眼玉筒問道:“這是什么?”

  畢虎八字胡又翹了起來,得意道:“你可別小看這東西,我若打開,包準叫你大吃一驚。”說著嘴里念念有詞,只見玉筒上冉冉升起一縷銀煙,漸升漸濃,慢慢變幻出一個一尺來高的杏衣小美女,背上一對半透明的銀白薄翼輕輕扇動。

  這杏衣小美女飄浮在畢虎面前一躬身道:“芊芊拜見主人。”這聲音說不出的細柔動聽,卻多了一股虛無飄渺之息。

  畢虎嚇了一大跳,小耳朵又豎了半晌,見外面沒聲響才以傳音入密喝斥道:“你那么大聲干什么,想害死我嗎?”

  芊芊秀麗的小臉上頓時現出惶恐之色,垂首道:“芊芊不敢,主人不要怪罪我。”這回卻用上了傳音入密。

  丁原看不過去,嘿嘿冷笑道:“閣下好威風啊!”

  畢虎瞧向丁原,立刻換了副笑臉,咯咯干笑道:“閣下有所不知,這個小妖精笨得很,偏偏又十分嬌氣,從來沒少給我惹麻煩。我都后悔七十多年前干么把她從紅袍老妖那里偷來,白白得罪了那個老怪物。”

  芊芊聽畢虎責罵于她,也并不敢吭聲,楚楚可憐的低頭不語。

  丁原問道:“你把她召了出來想做什么?”

  畢虎答道:“芊芊本是一只寰瑚木精,眼看就要修煉成人形,不料卻被紅袍老妖發現,于是破了她的真身,還用那煮江蒸海鼎將她的精魄收了煉化,令她永世不得超生,只能一輩子做妖精。”

  “后來雖然也能夠幻化成人形,可是終究成仙無望,被紅袍老妖收做了私寵。不過這小妖精卻有一項別人沒有的長處,不管什么東西只要讓她看上一眼,再過一百年她也能絲毫不忘,更可上天入地將它尋出,即便相隔萬里也屢試不爽。”

  丁原當年曾在土地廟里看見過郝無行祭起的女鬼,因此在他心目中這些妖精鬼怪的模樣無一不是陰森冷厲。可是眼前的芊芊大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僅沒有半絲陰氣,反倒顯得弱不禁風,十分溫順。

  聽畢虎將芊芊吹得神乎其神,又讓丁原頗為不信。他搖搖頭道:“她只是一個妖精,你吹牛也吹的太大了點。”

  芊芊輕聲說道:“主人沒有吹牛,芊芊的確辦得到。只是每施法一次,就要折損芊芊三十年的修為,更會令芊芊蒼老一歲,若是等到芊芊油盡燈枯,就是魂飛魄散的時候到了。”

  畢虎低喝道:“要你多嘴!”他眼中綠光一閃,嘴里念動咒語。

  芊芊立時花容失色,苦苦哀求道:“主人饒命,芊芊不敢了!”聲音哀婉凄慘,令人不忍卒聞。

  丁原對畢虎欺軟怕硬,皮里陽秋的一套感到不齒,但也信了畢虎所言非虛。他攔阻道:“畢老頭,我正事尚多,可沒空看你表演家法。”

  畢虎堆起一臉的笑容道:“閣下說的正是,我們還是先談正事。我將這小妖精借給閣下三年,三年后閣下借著她,就不難找到我,到時候我自會將石磯珠歸還,閣下覺得如何?”

  芊芊默然聽由主人將她拿來與一個陌生人做交易,卻不敢也無法反抗。

  多少年來,她在紅袍老妖與畢虎的淫威下早已學會了忍耐,千年修煉時,在漫長歲月里的等待和憧憬,在心頭再也不留一點殘渣。

  丁原說道:“如果芊芊真有此本領,我倒可以考慮,但三年太長,最多一年。”

  畢虎一咬牙心疼的道:“好,一年就一年,不過要從現在開始算。”

  丁原知道他是擔心把人救出后自己反悔,因此急不可耐的伸手索要,于是冷冷回道:“事情還沒譜,閣下就要拿走石磯珠,未免太貪得無厭了些。”

  畢虎說道:“有我相助,從黑冰雪獄里救兩個人出來還不是小事一樁?若是真的失手了,到時我把石磯珠雙手奉還閣下就是。”

  丁原譏笑道:“只怕到時候閣下跑得比兔子還快。”

  畢虎念動咒語,將芊芊收入玉筒,雙手遞給丁原道:“為了表示在下一點誠意,我就先把芊芊交給閣下。”

  丁原沉吟片刻,他深知請神容易送神難,這個世道借錢裝孫子,還錢就成了大爺和無賴。一旦石磯珠落到畢虎手中,今后想要回來哪有那么容易。

  但畢虎的修為他也是今日親眼得見,別的也就算了,那夜盜千家的絕技,用于營救秦鐵俠跟阿牛卻是大為有用。于是點點頭接過玉筒道:“也罷,我便相信閣下這一次。”

  畢虎心花怒放,信誓旦旦道:“閣下放心,救人的事情包在我身上,絕對錯不了!”話是這么說,手可沒縮回去。

  丁原哼了一聲已知其意,取了一枚石磯珠交給他道:“閣下最好別耍什么花樣,更別把石磯珠弄丟了,不然上天入地,我也要扒了你的賊皮。”

  畢虎喜滋滋地攥著石磯珠,如獲至寶般打量不休,有口無心的回答道:“是,是,在下明白,絕對不會有問題。”

  丁原見狀心中一動,暗想這畢虎難道果真對石磯珠著迷至極,不然何以要花如此大的功夫和代價,莫非其中另有隱情?

  不過現在的景況,已容不得他再多想,問道:“閣下似乎忘記告訴我召喚出芊芊的咒語?”

  畢虎一捋胡子,珍而重之地收起石磯珠,把嘴湊到丁原的耳邊輕聲誦念咒語,等丁原記下后方道:“這小妖精說難養倒也不難養,她只吸食天地之氣,每到日月交替之際,將她喚出一個時辰,就可喂飽她半個月。其他時候她都在玉筒里潛修,也不會有什么麻煩。”

  丁原一怔道:“那你剛才為何罵她多惹是非?”

  畢虎嘿嘿一笑搖頭道:“這個閣下將來自然會明白,現在我們交易已成,是立刻去救人呢,還是從長計議?”

  丁原想起盛年,自己出來這么久,再不回去怕他著急,何況很快就要天亮,也不利于行動。于是回答道:“你先把黑冰雪獄的情形探察清楚,明日我們再碰頭商量。不過你若想將我出賣給雷威,最好先想想自己的下場會如何。”

  畢虎點頭道:“閣下放心,我和你都在一條船上,就算想反悔,雷威也不會放過我。你住在哪里,不如今天上午我扮成一個相士來找你,麻煩也要小些。”

  丁原把客棧名稱說了,卻突然心頭警兆生起,不假思索探出右拳一把抓住畢虎的左手,低喝道:“你想耍奸?”

  畢虎手中握著另兩枚石磯珠齜牙咧嘴的叫道:“不敢了,快放開我,我保證以后再也不偷了!”

  丁原取回石磯珠,松了手冷冷注視著畢虎道:“倘若閣下再耍什么花樣,我保證你連后悔的功夫也沒有。”

  畢虎沮喪的搖頭道:“其實我也是管不住自己的手,迷迷糊糊老毛病就又犯了,以后我一定看緊它點。”

  第十章故人

  丁原回到客棧,盛年已在屋中等候多時,而秦柔牽掛父親和阿牛的安危,整夜不能入眠,所以此時也與盛年同在房中。

  三人圍著方桌坐下,秦柔為丁原與盛年沏了兩杯熱茶。

  盛年謝過喝了一口說道:“若我所問的那幾個家伙都沒敢說謊,阿牛與秦老爺子昨晚都被神鴉上人和天龍真君押了回來。我找著赤髯天尊跟了他半個多時辰,卻得不到什么線索,只是聽說雷威數日前發下奔雷帖廣邀黨羽,更要請得天龍真君、畢虎等天陸九妖人物前來助陣。”

  “后來在無意中聽到赤髯天尊說起一個叫做黑冰雪獄的地方,或許阿牛他們就被關押在那兒。”

  秦柔疑惑道:“黑冰雪獄,那是什么地方?”

  盛年答道:“應該是天雷山莊的一處隱秘所在,聽這名字便知獄中定然奇寒無比,不過以秦老爺子和阿牛的修為,應該能夠支撐得住。”

  秦柔擔憂道:“可是我爹爹和羅公子身上都有毒傷,時間一長我怕他們會挺不住。”一想到父親和阿牛可能正在煎熬之中,秦柔眼中珠淚漣漣,恨不能以身相代。

  盛年點點頭說道:“事不宜遲,我們今晚就要想法子把羅師弟和秦老爺子救出來!”盛年在外闖蕩多年,自然明白闖莊救人非比等閑,更何況如今天雷山莊又有神鴉上人、天龍真君等魔頭助陣,勢力大增,若是莽撞行事,別說救人,說不定自己與丁原、秦柔也會陷進去。

  盛年心中暗想,如果是自己也就罷了,但丁原是師父晚年傾心培育的關門弟子,秦柔亦是秦鐵俠唯一的骨血,即便拼了自己的性命,也要護得這兩人周全,更要把阿牛與秦老爺子從黑冰雪獄里解救出來。

  丁原說道:“我昨晚入莊卻找到一人,說不定他可以助我們一臂之力。”當下他將自己入莊偷聽到雷威與神鴉上人的對話,以及巧遇畢虎的事情簡略的述說了一遍。

  他最后道:“我與他約了今天中午在客棧會面,眼下雷威等人,尚且不曉得我們已經潛到他的鼻子底下,今夜殺他個措手不及,應可救出阿牛和秦老爺子。”

  秦柔對畢虎為人不甚了解,聞言問道:“這位畢老先生可靠嗎?”

  盛年道:“此人可說是天爐九妖中最難評說的一個,因好偷成癖得罪了不少正魔兩道高手。不過他除了喜歡偷盜奇珍異寶外,倒不曾作過其他什么惡事,也極少傷及無辜。”

  秦柔“哦”了聲恍然道:“這么說來,比起神鴉上人、天龍真君那些惡人,他好多了,可是怎么也被列入九妖了?”

  盛年苦笑道:“那是因為畢虎可算天陸第一神偷,但卻膽小如鼠最會見風轉舵,反復無常。在他眼里除了珍寶外,就是親爹也可以不認,與他交往的人,幾乎沒有誰不被他偷過東西。久而久之,便成為正魔兩道都不齒的人物。”

  秦柔失色道:“那萬一他偷偷向雷威告發丁公子可如何是好?”

  丁原胸有成竹的回答道:“正因他愛寶如命,所以絕對不會這么做。他昨晚偷了雷威的鎮莊之寶天雷鼓,怎肯再吐出來?”

  “要想保住天雷鼓,只有跟我們合作。難道他不怕我私下警告雷威天雷鼓已被人偷了嗎?何況這老賊頭還想著我的石磯珠。”

  秦柔仍舊不放心的問道:“但他若是一走了之,再無蹤影,我們也拿他沒辦法啊?”

  丁原輕笑一聲道:“他是舍不得就此離開的,雖然他暫時拿到了一枚石磯珠,但我敢打賭這老賊頭心中并不滿足,一定還琢磨著要偷我身上另外兩枚,不然他也就不會把賊手偷偷探到我懷中了。何況,我手中還握著芊芊,有她在,也不怕畢虎能飛上天去。”

  丁原說著取出玉筒,輕輕念動咒語,芊芊輕靈的身姿,立時翩然顯現在眾人眼前。

  秦柔亦是頭一回親眼見著如芊芊這般的精靈,不覺睜大雙眸目不轉睛的打量著,贊嘆道:“好漂亮的一位姐姐!”

  芊芊惶然掃視著四周,除了丁原是她是見過的以外,其他都是陌生的面龐,卻不見主人影蹤。她被封印在玉筒中與世隔絕,再次受到咒語召喚現身時,發現已是物是人非。

  幸好,面前兩男一女瞧上去都不像惡人,尤其那少女的目光中更帶著欣賞與贊嘆,這才芳心稍安。

  丁原說道:“芊芊,你主人已將你暫時交給我,這些日子你便跟在我身邊了。”

  對這種被人任意處置的境遇,芊芊似乎默然無爭,只深深垂下頭低聲道:“芊芊明白了。”

  盛年目光掃過芊芊,已然看出芊芊果真是千年修行的木精所化,但被人破了真身,只剩下精魄不散,成了今天這個樣子。

  他頓時心中生起同情,沉聲說道:“丁師弟,畢虎將芊芊交給你一時,你便要好好待她一時。我看芊芊姑娘必然有一段心痛的經歷,才會變成今日這種情形,千萬不要因她是木精所化就心中蔑視,辱慢于她。”

  芊芊心中一顫,悄悄抬頭瞥了盛年一眼,忽然覺得這個外表粗豪的大漢,目光中也有一股溫暖的熱流。

  丁原點頭道:“師兄放心,這點我也知道。”其實在他心里,對于正邪妖魔之分本就不太在意,否則當年也就不會為了修煉玄金飛蜈,而頂撞了姬別天等人。

  因此,他也沒把芊芊看作什么木精所化而心有蔑視,反因畢虎先前對芊芊的喝斥責難激起了呵護心腸。

  也就是這么一念之善,成就了芊芊的福氣,而成就了芊芊的福氣,卻又何嘗不是丁原之福?

  三人又談了一會兒,不知不覺屋中漸漸亮了起來,一道晨曦透過窗戶射了進來,卻是天明了。

  盛年一夜未眠倒也不覺得累,只是酒蟲爬上了心頭。

  他站起身道:“走,我們到外邊找點吃的先填了肚子再說。”

  于是三人出了客棧,沿著黃土小街找尋一家象樣點的酒肆。

  這鎮子坐落在積石山下,不過百多戶人家遠稱不上繁華,來往客商雖多,卻少有人愿意在鎮上歇腳。蓋因此鎮離天雷山莊不過數十里山路,誰也不想在這兒給雷威的爪牙撞上。

  因此鎮上的客棧酒肆并不多,生意也頗是蕭條,三人從鎮上唯一一條黃土街的東頭走到西頭,總算找著了一家干凈亮堂些的酒肆。

  但可能天色尚早,里面客人只有兩三個,桌子大都是空著。

  丁原前腳剛踏入酒肆,就看見一個矮冬瓜似的黃衣道士背對著門口蹲在椅子上,那腔調跟曾山甚是相似。不過這也難為他了,因為身材太矮的人若是坐在椅子上,恐怕腦袋剛能高過桌面,吃飯著實難受。

  丁原這一眼望上去就覺得眼熟,那道士仿佛也察覺到背后有人在望著他,回頭掃了丁原一眼,見是個相貌普通的中年男子,也就不再注意。

  可是這一回頭之間丁原卻認出他來,這黃衣道士正是當年那個先挾持了自己和蘇芷玉想和蘇真做交換,后來卻為了保住他倆而不惜祭出元神和郝無行大打出手,差點兒沒命的桑土公,想不到居然在這兒碰上他。

  其實這時即便丁原沒有易容,五年多的時間也相貌大變,桑土公未必還能認出他來。

  再朝桑土公身旁一瞥,果然見到橫在椅背上的三棱梭。

  丁原曾經聽蘇芷玉說起過,那日自己昏迷后的事情,也曉得桑土公是拜蘇真之賜,才僥幸保得了性命,元氣卻是大傷。可是他現在不在百萬大山的老巢里修煉養傷,卻跑到這里來作啥?

  酒保見有生意上門連忙殷勤招呼,盛年揀了一張角落里的桌子坐下,先叫酒保打上兩壇漢州特產的佳釀“清酒”。此酒乃當地一絕,口感醇美清冽,漢州地界的普通人家,也會自釀以招待賓客。因此這酒肆雖小,倒也備得此酒,令盛年得以一解酒渴。

  秦柔和丁原各要了一碗羊肉泡膜和些許牛肉餅,盛年卻是有酒便足夠了。

  那酒保送上酒菜正要退下,卻被桑土公招手喚去問道:“小、小二,我、我問你,這里到--天、天雷山莊怎么--走、走?”

  酒保費了半天勁,好歹聽明白桑土公想問什么,于是臉掛笑容回答道:“回道爺,這里離天雷山莊已不遠了,您出鎮后一直朝西往山里走,翻過一道山嶺,在半山坳里見著一片好大的莊園就是。”

  桑土公“哦”了一聲說道:“多、多謝!”

  酒保笑著退開,走遠了才自顧自搖了搖頭,心想這位道爺看上去也不像是惡人,怎么和天雷山莊攪和在了一起?就這么一走神,差點迎面撞在剛進店門的一個紫衣女子身上。

  那紫衣女子瞧上去不過三十多歲,眉目妖嬈,見酒保撞來,靈巧的朝旁邊一閃,口中咯咯笑道:“你這小二,一大把年紀了卻還想吃姑***豆腐,真是可笑。”

  酒保也是四十多歲的人了,大庭廣眾下被一少婦如此調笑頓時臉上漲紅,期期艾艾說道:“這位大姐,小的真不是故意要撞您的。”

  那少婦像哄孩子一般說道:“好啦,好啦,我又沒真的怪你,臉紅什么?快去弄點素凈的小菜來,我可有些餓了。”

  事實上,以她的修為,即便數十日不進食也不會感覺餓,只是連日來日夜趕路有些疲倦罷了。

  酒保應了,飛也似的跑進后堂,心里直嘀咕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專門撞上怪人?”

  那少婦在一張空桌旁坐下環顧左右,目光掃到桑土公時,頓時眼前一亮,嬌笑道:“我當這位道長是誰,原來是桑土公桑真人。”

  桑土公雖然背對少婦,卻早聽出她的聲音,只是他生性孤僻不喜與人多言,可是既然對方報了他的家門,自然不能再裝作不知了,于是哼了聲道:“你、你--怎么,也來了?”

  丁原也是背對那兩人,伸手指在桌上畫了“桑土公、紫練妖姬”七字。

  盛年點點頭,一仰脖子,又將一碗白酒灌下肚去。

  秦柔面對桑土公和紫練妖姬晏殊而坐,這兩人的頭銜她自然也聽說過,原以為都如神鴉上人和赤髯天尊一般的面目兇惡。

  可是見了面,才知不僅桑土公長得憨態可掬,晏殊更是嫵媚妖嬈,看不出有什么惡相。

  晏殊妙目流轉,嫣然微笑道:“雷大莊主以奔雷帖相請,小妹豈敢不來。莫非桑土公你也是為此而來?”

  桑土公哼了一聲算是回答,他自五年前在土地廟與郝無行一場惡戰后元氣大傷,僥幸保住老命返回百萬大山中修煉。可是在兩日前,桑土公卻突然收到天雷山莊的雷鷹傳訊,以奔雷帖邀請自己出山助陣,上面更簽著雷威與神鴉上人的大名。

  他與雷威并無什么交往,但早年曾和神鴉上人有過幾面之緣,也算相識,念在同是九妖中人,這才應約而來。

  他多年未到漢州,一路上走走停停未免慢了些,天快明時到了積石山下,便找了家酒肆坐下,想歇息片刻,順路再打聽一下山莊所在。

  晏殊見桑土公對自己愛理不理也不惱怒,臉上尤自含笑道:“我見那帖子上也有神鴉上人的名號,他與天龍真君交情甚深,你便不怕在天雷山莊遇上嗎?”

  桑土公滾圓的小眼睛一瞪,梗著幾乎看不見的粗脖子道:“我為什么、什么要怕?”

  晏殊柳葉秀眉一挑,說道:“你可別忘了,當年可是老桑你從天龍真君和小妹的眼皮底下,混水摸魚把那兩個娃娃偷走!小妹我也就罷了,那天龍真君可是極容易記仇之人,一旦遇見,說不定他就要找你算這筆舊帳!”

  桑土公豈會被這么幾句話嚇回去,昂然說道:“算就算,誰也不--怕誰!”他一激動,話又說得順溜了許多。

  就在這當口,門外有人哈哈一笑說道:“雷大莊主聽人稟報說桑真人到了山下,他俗務繁多,特地要灑家前來迎接,不想晏仙子也已芳駕光臨,灑家著實高興之至!”

  丁原、盛年與秦柔看也不用看,就知道是神鴉上人到了,對于天雷山莊耳目之靈通,反應之神速心中亦暗自吃驚。好在他們是易容而來,又刻意低調,這才沒有惹上嫌疑。

  桑土公和晏殊雙雙站起,晏殊笑道:“喲,我當是誰,卻是上人大駕前來,這豈不是要折煞小妹?”

  神鴉上人嘿嘿一笑,虛以應道:“晏仙子說的哪里話來?你與桑真人都是天陸久負盛名的人物,又乃灑家與雷大莊主故交,如今蒞臨積石山令山莊蓬壁生輝,灑家多走兩步路前來迎接一下又算什么?”

  在天陸九妖里若論交游廣闊,處世圓滑,無人可及神鴉上人。而桑土公天生木訥,更是對他望塵莫及,當下左手作揖道:“上人--客、客氣了!”

  神鴉上人一掃桑土公桌上的飯菜,笑道:“如此粗茶淡飯,豈不是太委屈了兩位?雷大莊主為了迎接諸位前來助陣的仙友,早在山莊中備下盛宴,不如兩位這就隨我入莊。”

  桑土公“哦”道:“小、小二,結、結帳!”

  神鴉上人聞言伸手攔住道:“桑真人即到山莊做客,焉有再讓你破費的規矩?”

  他朝酒保說道:“告訴你們掌柜,來日有空只管到天雷山莊找劉副總管討錢,便說是灑家讓你們來的。”說著,他左手拉著桑土公,右手引著晏殊,便頭也不回的走出酒肆。

  酒保與掌柜對望一眼,呆呆站立原地,哪里敢說半個“不”字?

  可是這小鎮上,又有誰敢當真跑到天雷山莊去要債?

  除非是活膩了,桑土公的酒錢,唯有打了水漂。

  丁原等人在神鴉上人走后又坐了一會兒,臨走時盛年又讓酒保灌滿了一袋清酒。秦柔見天雷山莊廣邀高手,甚至將天陸九妖中的人物俱都邀齊,自己這邊越發顯得人單勢薄,不禁心中更添憂愁。

  三人回到客棧,剛到門口,就見一個五十多歲穿著青衣的相士站在帳臺前,嚷嚷著要給老板算卦。

  他一見丁原走進門來,便扔下被纏得恨不得撞墻的老板,笑嘻嘻迎上來道:“這位小哥一看面相,就是大富大貴之人,可要老朽為你算上一卦?”

  丁原心知是畢虎找上門來,可見他歪戴方帽,手持卦旗,上面像模象樣寫著“金口不二”四字,也不曉得是從哪里偷來,不覺又有些好笑。

  他故意裝做不耐煩的樣子道:“小爺沒空聽你胡說,滾一邊去!”

  畢虎一怔,鼠目掃過盛年與秦柔,以為丁原是因有外人在旁不愿相認,點頭哈腰道:“是,是!”

  秦柔見他模樣滑稽,禁不住掩口輕笑,又連忙辛苦忍住,心頭的憂慮稍稍給沖淡了一些。

  盛年微笑道:“師弟,反正左右無事,不如就讓他到我們屋里替大家算上一卦,瞧瞧這趟生意能否大賺?”

  丁原假裝沉吟了一下道:“也好,就讓他跟我們進來吧。”

  四人走進盛年的客房,秦柔將門關上。

  畢虎在桌邊坐下,環顧盛年、秦柔問道:“丁小哥,這兩位可是你的朋友?”

  丁原點頭道:“不錯,他們一位是秦老爺子的女公子,一位是我的朋友盛大哥,都不是外人。”

  畢虎眨巴著小眼睛上下打量著盛年,臉上微微現出詫異之色道:“這位盛老兄的修為好生了得,恐怕雷大莊主也不是他的對手。”

  丁原灑然笑道:“閣下的眼光倒不錯。”

  畢虎得意道:“那是當然,干我們這行,招子一定得放亮些。不過就只憑你們三位,要想把人從黑冰雪獄里劫走,簡直比登天還難。”

  盛年虎目罩住了畢虎,微笑道:“所以我們才想請畢老先生幫忙,有閣下的神技相助,勝算無疑便多了幾分。”

  畢虎聽盛年贊他,八字胡翹了翹,嘿嘿笑道:“好說,好說!誰叫我一向樂于助人呢?”

  秦柔聽他說得有趣,心中不禁又是莞爾。丁原暗哼道若不是眼紅石磯珠,哪會如此合作?他打斷畢虎的話道:“那黑冰雪獄的位置,閣下可曾探聽清楚?”

  畢虎說道:“那是自然,要不然我還有什么顏面來見丁小哥?”說著,他從懷里掏出一卷帛紙打開,上面正是天雷山莊的地形圖。

  丁原、盛年和秦柔低頭細看,只見圖上精工細筆,將山莊地形走勢畫得甚為詳細,何處是明哨暗卡,何處有地道機關,盡皆躍然紙上。

  秦柔不由得欽佩道:“前輩是從哪里找來的這張地圖,竟如此詳實?”

  畢虎笑道:“這是我老人家花了一個多月的工夫,才琢磨出來的寶貝,白白便宜了你們三個。”

  丁原笑道:“老賊頭,看不出你還有這手本事,將來索性改行當畫師算了,總好過偷雞摸狗做這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畢虎“呸”了一聲,伸手在圖上一指說道:“這就是黑冰雪獄,它的入口只有一個,開在山莊內四院中的‘聽雷院’北角念祖塔下。”

  “把守此處的是雷威的堂弟雷鵬,修為尚在雷遠之上。閑雜人連念祖塔也靠近不得,更別說潛入黑冰雪獄救人。”

  盛年目光落在念祖塔上,沉聲道:“秦老爺子和阿牛都身負毒傷不宜再戰,我們唯有設法潛入念祖塔將人偷偷救出,若是驚動了雷威,事情便難辦了。”

  畢虎贊同道:“誰說不是?別說你們要救的朋友不能動手,就是能打也沒用。眼下雷威發出奔雷帖,以雷鷹傳訊廣邀天陸同道,山莊中高手云集,真的斗起來,你們三個實在兇多吉少。”

  想了想他又補充道:“有一點我事先說明,幫你們設法潛入黑冰雪獄沒問題,可是要動手救人我是愛莫能助。雷威、赤髯天尊他們隨便是誰都夠我喝一壺,我這條老命還想多活幾年,若不明不白丟在了天雷山莊,那我辛苦大半輩子搜集的寶貝卻又怎么辦?”

  盛年恍若未聞,問道:“畢老先生可知雷鵬晚上會在何處?”

  畢虎一怔說道:“他一般會住在念祖塔旁的寥香閣里,你問這個干么?”

  丁原嘿然笑道:“老賊頭你還不明白嗎?要進黑冰雪獄,多半就落在雷鵬身上。”

  這個畢虎當然明白,可是看著丁原的神色,怎么他都覺得自己有些隱隱不妙。

  第十一章雪獄

  天交兩更,天雷山莊寂靜無聲,七層高的念祖塔外月色朦朧,時有風燈閃耀。

  漆黑遠處傳來了夜巡莊丁有氣無力的打更聲:“天干物燥,小心火燭--”其間和著一陣不知從何處飄來的酒令聲。

  這念祖塔建于兩百三十多年前,里面供奉著天雷山莊歷代莊主的神龕,每年的黃道吉日,雷威都要率領莊中大小頭目入內祭拜,可是就在高塔之下,竟然另有玄機?

  如今負責掌管念祖塔的乃雷威嫡親堂弟雷鵬,他沾了與雷威系出同支的光,在天雷山莊里也坐上了內四院院主的交椅,但心里卻對修為不及自己的二莊主雷遠多有不服,可是誰叫人家是親弟弟,而自己只是親堂弟呢?

  守護念祖塔其實不過是一份閑差,這兩百多年來,也鮮少有外人敢闖塔鬧事,而雷鵬整日最忙的事情便是飲酒作樂,除此以外,數十年來他埋頭修煉進境可觀,隱然成了天雷山莊中修為僅次于雷威的第二高手。

  也正是因為如此,才生出雷威對他的猜忌之心,索性就將雷鵬閑置在念祖塔。

  這幾日雷威發下奔雷帖,山莊頓時又熱鬧了起來,不少早一步收到帖子的賓客陸續而來,其中也有雷鵬的熟識。因此每天夜里,他的寥香閣都是高朋滿座,不醉不歸。

  眼見已是二更天,多數人已然散去,廳里只剩下雷鵬的表親涼州烏衣堂堂主烏獷作陪。幾個時辰下來,兩人早已喝得滿眼天星不分南北,卻猶自呼喝著要下人上酒。

  正在不可開交時,畢虎手中拎著一壇酒笑嘻嘻地走進來,身后還跟著兩個中年漢子,卻是丁原與盛年喬裝所扮。

  兩人的仙劍都各自以粗布包裹住,以防有人從劍上識出身分。

  畢虎進門見桌上狼藉不堪,杯橫壺倒,雷鵬和烏獷面紅耳赤,已是喝得不少,頓時心中大定,他一提酒壇朝著兩人笑道:“雷兄,烏兄,老哥我也來湊個熱鬧如何?”

  雷鵬醉眼惺忪瞧著畢虎進來,呵呵笑道:“你--來得正好,來!陪我們一起再喝幾杯--”

  畢虎在烏獷身旁坐下,盛年、丁原則一左一右罩住雷鵬。

  倘若在清醒時,雷鵬多少會生出疑心,可是現在哪會再管。他招手喚道:“來人--給畢老哥和他的朋友,再、再上碗筷!”

  當下侍酒的丫鬟送上碗筷杯碟,畢虎拍開封泥給雷鵬、烏獷斟滿酒道:“雷兄、烏兄,老哥我先敬你們一杯。”

  烏獷一聞酒香,嘿嘿笑了起來,搖搖晃晃伸手指著畢虎道:“你這老偷,居然把雷大莊主珍藏的‘雪里火’偷了出來,若讓他曉得,看不扒了你的賊皮。”

  話是這么說,可是一抬手,已將整杯酒灌下。

  他若是曉得畢虎早一晚已盜走了天雷鼓,恐怕這雪里火一口也喝不下去。

  畢虎干笑道:“反正雷大莊主藏酒無數,也不在乎少這一壇。倒是你們兩位這么晚了,為何還在這兒喝悶酒?”

  雷鵬喝下一杯雪里火,腦袋幾乎垂到了桌上,聞言一擺手道:“悶酒?什么--悶酒!我高興的很呢!”

  烏獷似乎比雷鵬清醒一些,連忙道:“老雷喝多了,咱們別理他胡說。”

  雷鵬打了個酒嗝道:“我沒醉,我能喝--”

  畢虎一掃左右侍奉的丫鬟,笑道:“雷兄、烏兄,難得我們今晚有機會坐下喝酒,也正可趁此機會好好交一交心。不如讓下人們都到外面伺候著,我們也好說個痛快!”

  雷鵬是真醉了,他不假思索地沖著幾個丫鬟一揮手道:“你們都給我滾出去,老子不叫--你們,就別進來!”

  那幾個丫鬟小心翼翼伺候著雷鵬,到了晚上大半早疲憊不堪,聞言如得解脫悄然退下,將廳門帶上。

  畢虎又將兩人酒杯倒滿,問道:“我看雷兄悶悶不樂,莫非有什么心事?”

  雷鵬一口把酒喝干道:“我們--不說這個!你肯來陪我雷鵬喝酒,就是看得起我這個朋友,來--我們再干!”

  盛年和丁原可沒有如此閑心雅致陪他喝下去,彼此眼色一換,雙雙出手如電。

  雷鵬怎料到變故突起,何況他早已爛醉如泥,空放著一身驚人修為,被盛年與丁原突襲成功。

  雷鵬身子一軟,碩大的腦袋重重砸在桌面上,昏死了過去,表面看起來,就如同酒醉酣睡一般。

  那邊畢虎也搞定烏獷,嘿嘿一笑道:“對不起兩位,做個好夢吧。”

  他俐落的扒下雷鵬的外衣套上,又從對方腰下摘下一串鑰匙,接著口里念念有詞,身軀漸漸膨脹出兩圈多,臉上黑霧縈繞,肌肉不可思議的扭曲變換,瞬間已然化作雷鵬的模樣,最絕的是他臉上一片暗紅,就跟雷鵬喝多了酒一般摸樣。

  就這么一會兒工夫,盛年仰頭已將大半壇雪里火喝干,低聲說道:“我們走!”

  畢虎綠豆小眼一轉道:“你們兩位最好扶著我,這樣裝得更像些。”

  丁原一把抄在他腋下,哼道:“你最好別打我懷里東西的主意。”

  畢虎被識破心意也不臉紅,嘻嘻低笑道:“怎么會?我這個人最懂得知足,有一枚就夠了。”

  丁原心想,要是你也懂得知足,這個世上就沒貪心的人了。

  他假裝扶著畢虎走出廳門,幾個丫鬟和護衛尚守侯在外,見畢虎、丁原和盛年走出來不禁一怔,紛紛躬身道:“院主!”

  畢虎亂搖著手醉態十足的吩咐道:“我帶兩位朋友出去走走,你們就在這兒守著。”他的聲音模仿的唯妙唯肖,別說丁原、盛年幾乎分辨不出,那些護衛丫鬟亦未察覺不對。

  盛年反手將門關了說道:“里面幾個都喝醉了,且讓他們歇會兒,沒有雷院主的吩咐,誰也不準進去打擾。”

  那些護衛雖然心中疑惑,可是誰也沒識破眼前的雷鵬,竟是畢虎以天魔化身**幻變而成,于是點頭應了。

  三人徑自出了寥香閣朝念祖塔行去,守在塔外的四名山莊護衛遠遠看見了畢虎,其中一名看似頭目的中年漢子迎上道:“雷爺,這么晚了您怎么還沒歇著?”

  畢虎醉醺醺地瞅了對方一眼,伸手推開他道:“老子我心里不痛快,想出來走走,這--也要你鄧韜管?”

  盛年與丁原互視,心中也不得不佩服這老賊頭的心思縝密,居然連今晚在念祖塔值夜的山莊護衛名字都打探明白。他露了這么一手,還有誰會懷疑三人有假?

  果然鄧韜被推開也不敢生氣,反而笑呵呵巴結道:“雷爺別光火,是小的嘴笨。這黑燈瞎火的,要不要讓小的為雷爺挑著燈籠照路?”

  畢虎心底暗罵鄧韜多事,表面上卻扮相十足的一拍對方肩膀,嘿嘿醉笑道:“你小子,真、真會拍馬屁!我帶兩個--朋友到塔頂走走,瞧瞧夜景。你--守在外面就是!”

  鄧韜露出一個曖昧笑容道:“小的明白了,雷爺請。”

  畢虎也不明白鄧韜在笑什么,哼了一聲,在丁原攙扶底下一步三搖上了石階。

  那念祖塔底層的黑漆大門緊閉,外面上著一把虎頭銅鎖。這個當然也難不倒畢虎,即使是丁原和盛年,也可以輕而易舉的以翠微真氣震斷它。

  不過在眾目睽睽之下,雷鵬卻要這么開門,就未免太過奇怪了,因此畢虎顫著手將鑰匙掏出隨便取了一把插入鎖孔一轉,那虎頭鎖卻分毫不動。

  畢虎有意“呸”了聲道:“媽的,黃湯喝多了連鑰匙也找不著了!”但剛才一試畢虎已經有底,以他的眼光經驗,無論什么鎖只要一試就已足夠,他呵呵笑著找出大門鑰匙,果然一插即開。

  念祖塔的底層宛如一個祠堂,中央供著三尊彩金神像。

  當中一位是天雷山莊的第一代莊主雷峰,左右是他的兩個兄弟雷堂與雷光,像前的供桌上擺著新鮮的蔬果牛羊,還有三杯清酒。

  只見塔中打掃的一塵不染,十六支嬰兒骼膊粗細的紅燭熊熊燃燒,將里面照得如白晝一般。

  三人走進塔內,盛年關上塔門,畢虎頓時醉態全消,瞪著小眼睛打量四周。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雷峰手持的金鞭上,以傳音入密說道:“你們兩位是否也看出那金鞭有點不對?”

  盛年看了眼點頭道:“不錯,它看上去好像經常有人使用,鞭上刻著的飛虎圖像有點磨損。”

  畢虎嘿嘿道:“兩百多年來一直有人使用它,焉有不磨損的道理?”說罷,走了上去伸手握住金鞭,他先是小心翼翼的左右轉動了一下,一對小耳朵隨之輕輕顫動,爾后臉上露出得意笑容,運力一按,再朝左一扳便閃身退開。

  供桌底下傳來輕微的機關響動,畢虎八字胡翹起,道:“成了!”

  丁原身手掀開覆蓋在供桌上的紅布,露出桌子底下一個黑乎乎的洞口,一股冷風颼颼冒出,帶著絲絲白氣。

  盛年一拍畢虎肩頭道:“閣下果然了得,天雷山莊的機關密道,在你手中簡直如同兒戲。”

  畢虎給盛年這么一拍一贊,頓時骨頭輕飄飄起來,老臉上滿是得意笑容,受之無愧道:“那是當然,別說小小的天雷山莊,就是楚望天的忘情宮,我也一樣如履平地。”

  丁原“嘿”了聲道:“別臭美了,快抓緊工夫下去救人。”

  畢虎一搖腦袋道:“下面應該沒什么問題了,我就在這兒給兩位把風,要是有事也好彼此呼應。”

  密道只有一個入口,萬一被人發覺堵在里面斷無生路,畢虎可不想再下去冒險。

  至少待在塔里,一旦有事,破窗而逃總要容易一些,再不濟也能憑著念祖塔周旋一番。

  丁原豈能讓他如愿?他一探手,抓住畢虎右腕冷冷道:“對不起,我可信不過閣下。萬一你把密道封上了一個人溜走,我們便全成了甕中之鱉。再說下面說不定還有什么機關,要靠閣下開道。”

  畢虎苦著臉道:“不是我不肯下去,要是外面真的有人進來,我們這些人可就全死定啦。”

  盛年頷首道:“丁師弟,他說的也非完全沒有道理。我和畢先生下去救人,你就守在這里,一旦有危險就以嘯聲相應。”

  丁原道:“師兄,還是我下去吧。你的修為比我高,真若有人闖進來,你也可以多擋一會兒。”

  盛年搖頭道:“你不必跟我爭了,既然我是師兄,這里就由我做主。”說著,朝畢虎一點頭道:“畢先生,麻煩閣下先行探道。”

  畢虎暗叫倒楣,可是事情到了這步田地,他也無話可說,埋頭鉆進了密道。

  盛年跟著走了下去,忽然回頭再以傳音入密對丁原說道:“要是來人眾多你無法久支,我們又不見回應的話,你千萬不要逞強,務必先設法突圍,然后帶著秦姑娘返回翠霞山尋找師父,請他老人家出手相助。”

  丁原立刻明白了盛年的心意,曉得他是要在最后關頭保全他,卻寧可把自己陷入絕境。丁原也非婆婆媽媽之人,他心中已有決定,一頷首道:“小弟明白,師兄保重!”

  盛年向他一點頭,走下密道里的臺階,畢虎已在下面等候。這密道不過兩尺余寬,伸手不見五指,更有刺骨的寒風嗚咽吹拂著。

  兩人一前一后謹慎前行,大約走了二十多丈,前面的洞口傳來了一線烏光。畢虎精神一振道:“盛兄,看樣子黑冰雪獄已經不遠了。”

  盛年問道:“畢兄,你是否聽到有女子的呻吟聲?”

  畢虎不以為然的答道:“這種地方,有人忍耐不住酷刑,哀號幾聲也是正常的事情,卻正說明我沒有找錯地方。”

  兩人正在低聲交談之際,已然走出狹長的密道,眼前豁然開朗,只見一座方圓百多丈的冰潭橫亙在密道盡頭。

  那冰潭上方約十丈高處的洞頂上,倒懸著或長或短、千姿百態的黑色冰棱,四周洞壁亦皆被冰雪封凍光可照人,泛著烏幽幽的光芒。

  潭中黑水橫流,微微泛著漣漪,卻也能一眼看到深淺。

  在兩人對面,尚有一個狹小的入口,潭水便從那里徐徐注入進來。

  潭面上波光熠熠,無數細小的冰渣載浮載沉,升騰著乳白色的寒氣,更有許多大小不一的黑色冰層,徐徐漂浮著。

  讓人覺得詭異的是,在冰潭中央的一塊浮冰上竟仰躺著一名赤身**的女子,長發飄散在臉上遮住了面容。

  在這女子**的雙肩、小腹、手背、胸膛、大腿和蓮足上,都赫然插著一根烏黑的金針,再加上額頭上的那根共是十三支,一看即知必是絕毒之物。

  那金針裸露在肌膚之外的不過才一寸多,針頭上卻燃燒著如豆藍火,冒起縷縷青煙。

  在每根金針的周圍尚涂著一層銀白色,酒杯口大小的圓點,直滲入那女子干澀的肌膚中。

  盛年與畢虎方才聽到的呻吟之聲,便是從這女子口中發出,景象之凄慘,簡直令人不忍卒睹。

  畢虎一咋舌道:“這是什么鬼玩意兒?”他驚訝之下,連傳音入密也忘了。

  盛年沉穩的面龐上泛起怒色,徐徐道:“這是傳自魔教的三大酷刑之一,名叫‘冥火煉心’。沒想到雷威竟把它用在一個女子身上,果真該殺!”

  原來這“冥火煉心”乃是以十三根“玄冥定魄針”插入人體重穴,制住全身的氣血運行,令其空有一身修為卻無從運用,宛若廢人。

  更殘酷不過的,是這針上蘊藏著三蠱七毒,在針尾冥火驅動之下徐徐滲入被施術者的血中,使其生不如死,如受萬蛆蝕身。

  可是被施術者明知如此,卻又不敢將金針拔下,更不敢讓冥火熄滅。涂抹在金針周圍的那層銀圈,乃是采擷自天陸西南惡沼中的“脫胎換骨散”,如今全賴金針以毒攻毒,克制住毒散侵襲,一旦撤去金針,則脫胎換骨散即刻發作攻入體內,令肌膚在瞬間腐爛脫落,骨頭也變得酥脆不堪,微微一動便會斷裂。

  如此境遇,簡直比地獄酷刑還凄慘萬倍。

  浮冰上躺著的女子在冥火煉心的折磨下苦痛無比,偏偏不敢稍動,唯恐熄滅了金針上的冥火,引來更加凄慘的折磨。

  盛年識得冥火煉心自是授自于布衣大師,但乍然親眼目睹下,仍禁不住義憤填膺,目射怒火。

  畢虎奇道:“雷威怎會知道魔教秘傳酷刑的用法?”

  這個時候,浮冰上的女子似乎隱約聽見人語,她有氣無力地呻吟道:“雷威你這狗雜種,有種就殺了老娘,不然老娘只要有一口氣就要將你扒皮抽筋!”

  聲音雖然微弱,可是其中透出的怨毒之意令人不寒而栗。

  畢虎聽到這女子的聲音,一下子跳了起來,驚叫道:“你,你是清妹?”

  盛年的動作比畢虎更快,話音未落已然掠到浮冰之上。

  他俯身小心翼翼的撥開那女子面上散亂的發絲,露出一張憔悴的臉龐。她看上去大約四十多歲,在冥火煉心的煎熬中早已花容全失,雙目緊鎖,嘴中不停發出痛苦的呻吟。

  畢虎只比盛年晚半拍也掠上了浮冰,他一見之下再無懷疑,激動難已的叫道:“清妹,你怎么會在這里?”

  原來在這浮冰上倍受酷刑煎熬的,竟然是他的舊識云冪宮宮主石磯娘娘!

  倘若換作其他人,畢虎斷不會如此激動,可是石磯娘娘卻是他數十年來追之不得的仙侶。

  畢虎盡管其貌不揚,在天陸九妖里的名聲也不如赤髯天尊等人來得響亮,但他與石磯娘娘之間,卻有一段不為外人所知的情緣。

  這幾十年來畢虎對石磯娘娘癡纏不已,百般討好,無奈對方就是不理,總是讓他一再的自討沒趣。

  可是石磯娘娘越是對他不假言辭,畢虎就越發心癢難熬努力追求。

  昨日他見丁原居然懷有石磯珠,立時起了偷覷的念頭。

  他知道那六枚石磯珠乃是石磯娘娘當年送予曾山的信物,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如果自己能夠取回石磯珠,說不定可以讓石磯娘娘死了對曾山的癡望,轉而鐘情于己。因此,他才甘冒奇險相助丁原,這點內情,任憑丁原再聰明也無法猜到。

  石磯娘娘迷迷糊糊里聽見有人喚她,吃力地睜開雙目,第一個瞧見的卻是盛年。

  她憔悴的臉上頓時露出了一絲喜色,斷斷續續的聲音幾不可聞道:“曾郎,是你嗎?”

  盛年一怔,沉聲回答道:“前輩認錯人了,在下姓盛。”

  畢虎聽石磯娘娘開口不離曾山,心底不禁又是酸溜溜的,可是一看心上人凄慘的模樣,又忍不住說道:“盛兄,你既能識得冥火煉心,就必然有解救的法子,無論如何也要救她一命!只要你肯答應,要我給你磕頭都成!”

  說著,竟然真的雙腿一屈跪了下來。

  盛年用真氣托起畢虎道:“畢先生何須如此,盛某焉有坐視不管之理?”

  畢虎大喜道:“如此有勞盛兄!”

  他雖然和盛年交往不過旦夕,卻也看出對方乃是一言九鼎的人物,既肯應承,就絕無不行之理。

  盛年苦笑道:“畢先生且慢說謝,冥火煉心歹毒無比,牽一發而動全身,盛某也沒有十足把握可以解開,唯有以真氣將其一一逼出化解。”

  “但如今我們身處險境,又需救出秦老爺子和阿牛,時間萬分緊迫,盛某只好全力一試,以觀天命。”

  畢虎一拍胸脯道:“盛兄盡管解開冥火煉心,解救秦老爺子他們的事情,全包在我身上。就算稍后有人闖了進來,我拼了這條老命,也要守住盛兄與石磯娘娘!”

  盛年這才曉得畢虎口中的“清妹”居然就是石磯娘娘,可是她素來隱居不出,無甚冤家,怎么又會得罪了雷威,在此慘遭毒刑?

  當下也不急多想,于是說道:“就算順利,在下也至少需要一個時辰的工夫,方能除去她身上的毒,期間就先請畢先生救出秦老爺子和阿牛。萬一我們被天雷山莊發覺,就麻煩畢先生與丁師弟聯手為我護法。”

  這時畢虎哪會說“不”?只見他忙不迭點頭道:“好,我們這就分頭行事,清妹就拜托盛兄照應了!”

  請繼續期待仙劍神曲續集第五集預告深入黑冰雪獄的畢虎不幸撞上了守護在這里已有千年的水系魔獸,膽小的畢虎嚇得扭頭就逃,再也不顧得要營救阿牛他們。

  就在這個時候,受到冰火雙毒夾擊的阿牛,竟然因禍得福參悟了通幽境界,破繭而出,與魔獸展開殊死搏斗。

  與此同時,守在上面的丁原也遇到了最大危機:雷威率領著各方好手聞訊趕來,將他們團團圍住,誓要全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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