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第一章尋仇
此后三個月間,這一老一少整日價泡在一塊,鉆到石桌底下參悟散衿真人于六百多年前留下的平亂訣。除了他們,姬雪雁偶爾也會來湊個熱鬧。不過她是很少鉆桌子的,反正等丁原修煉成平亂訣遲早也會傳授于她。
另一個人是阿牛,這個渾小子對平亂訣的興趣遠沒丁原料想的那么大,更不用說埋在桌子底下參悟了。他自然也曉得平亂訣的奧妙與威力,可師傅教的“紫氣朝圣訣”自己還沒掌握好,哪里有空閑再學別的呢?貪多嚼不爛,師傅說的道理總不會錯的。
所以,阿牛還是每天上崖來給丁原按時送飯,有時多坐一會兒也只是陪他聊聊話。至于淡言真人自然也曉得了平亂訣的事情,丁原原本就不想瞞著這個老道士,而老道士對此的態度同樣是聽過就算。
有時候,丁原忍不住覺得老道士與阿牛其實象父子更多些,只是阿牛比老道士高大壯實了許多而已。
那平亂訣看似簡單無奇,實質上博大精深,丁原與曾山花費了三個多月也不過是粗略領悟罷了,要說到真正參透掌握,恐窮數年之功也未必能如愿。
這日一清早丁原與曾山兩人又鉆進桌肚底下,只約片刻功夫就聽到外面腳步聲響,卻是阿牛來了。
果見阿牛一面拎著飯盒跑進思悟洞,一面氣喘吁吁叫道:“丁小哥,不好了!”
丁原自桌肚下探出腦袋來笑道:“我有什么不好的?”
阿牛奔到丁原面前蹲下,擦擦額頭豆大汗珠。以他的修為即便飛馳千里也不應如此狼狽,可見方才必是盡全力趕來。
阿牛緩了口氣道:“不是你,是盛師兄!”
“盛師兄?”丁原心中一奇,阿牛所說的盛師兄想來就是自己一直沒見過的老道士另一弟子,聽阿牛說過他常年在外以許久不曾回過紫竹軒。若今天不提起他來丁原怕早就忘了。
果然,阿牛點點頭道:“就是盛年師兄啊。”
丁原聽的一頭霧水,皺眉道:“你說清楚些,盛年師兄又有什么不好了?”
阿牛道:“今天早上我拎著飯盒剛要出門給你送飯,就瞧見外面來了一大幫人,足足不下十好幾個。那些人有老有少,有道有俗,有男有女,還有受傷被人攙著的。”
曾山聽他羅里羅嗦一大堆卻不得要領,不耐煩的道:“你就說他們是誰吧,來干什么,和那個盛年又有什么關系?”
阿牛答道:“我聽領頭的一位老道長說他們是東海平沙島和太清宮的,說是要上門找師傅還有掌門師伯討個公道。”
曾山“咦”道:“這兩家不都是天陸七大劍派么,卻來討什么公道?”
阿牛搖頭道:“具體的我也沒聽到,師傅就讓我給丁小哥送飯來啦。不過看樣子好象是盛年師兄在數日前接連打傷了東海平沙島的好些個弟子,東海平沙島的人氣不過便邀了太清宮一起來找我師傅。”
丁原嘿然道:“原來是上門尋仇來了。”
“可不是,”阿牛道:“那領頭的老道士可兇著哩,口口聲聲要師傅交出盛師兄,不然就要找我淡一師伯論理。”
丁原道:“盛師兄這么多年沒回山,可能老道士也不曉得他的下落,又到哪里去找?況且,東海平沙島的人多不是什么好東西,一個個盛氣凌人,說不定其中另有曲折。”
說這話的時候,丁原自又想起幼年在那客棧里遇見的東海門人晉公子。由此卻又想著蘇真夫婦與蘇芷玉,也不曉得他們現下如何了?
阿牛道:“東海平沙島的眾位師兄如何我是不曉得的,可盛年師兄為人秉正豪爽,斷不會無緣無故傷人。丁小哥說的對,這里邊一定有原由。”
丁原道:“不管有沒有原由,我們去看了不就曉得?總比待在這兒睜眼瞎猜強。”
曾山呵呵笑道:“小子,這怕不行,莫忘了你正被罰面壁,可不能到處亂跑。”
丁原眨眨眼睛,問道:“你老人家不能通融一回么?”說著從飯盒里拿起兩個菜包子朝曾老頭手里送。
曾山滿不客氣一嘴塞進半個包子,含糊不清道:“不是我的問題,而是你去了紫竹軒必定會被旁人發覺,到時候眼看要滿三年的面壁就不知道又得加上多少年了。其實,這也不錯啊,我老人家不是又可以有人多陪幾年,哦,說不準是幾十年了?”
丁原氣不過,一把從曾老頭手中搶過另一個包子咬了口。
阿牛道:“曾師叔祖說的對,丁小哥你還是別去了,我得趕快回去再瞧瞧,若是他們仗著人多欺負師傅可就糟了。”
曾山胸有成竹的道:“你們放心,這他們還不敢。就憑那么十幾個人想在翠霞山撒野,除非是他們全都中邪了。而且,就在我們說話的功夫,淡怒師侄已經帶著人到了紫竹軒,這下更不會打起來啦。”
阿牛奇道:“曾師叔祖,您怎么知道淡怒師伯已經到了?”
曾山得意說道:“我老人家一百多年前就煉就天眼,方圓百里有什么是我看不到的?若不是剛才所有精神都用在平亂訣上,不用你說我也早該洞察到他們。”
阿牛對這位師叔祖深信不疑,松口氣道:“淡怒師伯到了就好。”
丁原記起一事,說道:“曾老頭,你上回不是拿出一面破鏡子跟我吹噓能瞧見千里外的一只爬蟲,還不趕快拿出來給我看看紫竹軒到底如何了?”
曾山氣哼哼道:“是昊天鏡!”
丁原急道:“我管是什么鏡,讓我先試試究竟靈不靈?”說著伸手探進曾老頭懷里一陣亂掏,可別說昊天鏡,就連剩下的三粒石磯珠也找不著。
曾山被丁原弄得一陣癢癢,一面躲閃一面喘氣笑道:“別掏了,里面沒有……我老人家怕、哈哈,怕癢癢,哈哈、呵呵……”
丁原不甘心的收手,瞪著曾山的胸口道:“快說,那面破鏡子呢?”
曾山嘿嘿一笑,得意道:“小子,今天我老人家再叫你長點見識。”他伸手到懷里尋摸片刻,手腕一翻,手里多的一樣東西不是昊天鏡又是什么?
丁原剛才找了半天明明他懷里空空如也,這一下卻變魔法似的多出昊天鏡,不禁目瞪口呆道:“怎么會這樣?”
曾山用臟兮兮的袖子擦拭著昊天鏡,說道:“我老人家身懷百寶,要真的全部揣在懷里頭還不撐爆了?就是不撐爆,那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放在懷里也太累贅,我老人家豈不被累死?所以,平時不用的時候你在里面怎么找也是找不到的,若想用了,只需一句真言它便自己乖乖的出來。”
阿牛恍然道:“曾師叔祖,原來您老人家煉成了‘懷里日月神功’啦。”
丁原也醒悟過來,他曾經聽姬雪雁閑談時說起,許多仙魔兩道的高手身懷各式法寶眾多,但平日里外人決計看不出來,卻都是藏在懷里或者是大袖中。無論是在懷中還是袖里,旁人伸手進去找尋絕對是發現不了,那是這些高手早就運用“懷里日月”或者“袖中乾坤”的神功將法寶收藏起來。但只要一念真言,又可召回這些法寶,宛如是憑空變出來一般。
這事情說起來簡單,用起來也方便,但非是一流人物也無此神力。這個曾老頭平日也不見帶劍,說不定一樣是收在了懷里。
那邊曾山口中又默念真言,就見昊天鏡鏡面上徐徐亮起一團柔和的乳白色光華,里面重影綽綽,漸漸呈現出一座青翠巍峨的山峰。
阿牛叫道:“這不是我們翠霞派的坐忘峰么?”
話音未落,鏡面上景物又變,只見那山峰迅速放大,最終被一大片蔥郁如汪洋大海般的紫竹林替代。那鏡面里的一草一木對于阿牛和丁原而言是再熟悉不過,幾乎閉著眼睛都能找到。
阿牛張大嘴巴再說不出話來,怔怔瞧著紫竹林在眼前不停的變近,最后是自己住了十幾年的紫竹軒默然佇立于一片晨曦里。
曾山此刻才出聲笑道:“如何,我老人家沒有騙你吧?”
丁原關切老道士的情況,也無心跟曾山斗嘴,催促道:“快對著老道士的那棟竹屋,他們定然是在外間的客廳里。”
不出丁原所料,淡言真人的竹屋外站著十幾個人,除了兩名黑袍道士是淡怒真人的九懸觀弟子外,其他的都是外人。畫面再轉到屋里,客廳主位上一左一右坐著的正是淡怒與淡言兩個老道士。
在他們兩旁的客位上,左面頭一個坐的也是一名白胡子老道,看上去身材高大,眼中神光炯炯,捻須默然不語。在他身側還有一名頭發半黑的干瘦道士,相貌清俊古奇,可神態冷峻跟淡怒真人有的一比。雖然丁原也不認得他們,可想來就是什么太清宮的道士了。
右首同樣坐著兩人,先是一個書生模樣的老者,身著寶藍色長衣,面帶微笑正和淡怒、淡言兩位真人說些什么。后面卻是一個中年婦人,容色雖算不上漂亮,倒也方正。可惜一臉的憤怒,盯著淡言真人。
就這么一瞥,屋里別的人也就罷了,淡怒真人若有所覺,驀然抬頭朝后山方向有意無意掃了一眼,迅即又將頭垂下只當什么事情也沒發生。顯然,他已曉得是曾山在耍寶,故此不予理會。
另一個有所覺察的是那捻須老道,但他只瞟了淡怒真人一眼也把頭低下,什么話也沒說。
丁原道:“曾老頭,他們兩個發現我們了吧?”
曾山呵呵一笑道:“再教你小子一個乖,是三個。”
丁原一怔,凝神再朝昊天鏡里望去,依舊沒有發現。曾山道:“你別找啦,那人就是你們的師傅,方才第一個察覺的就是他。那時候我的昊天鏡還沒對著紫竹林呢,他就沖著我老人家這兒瞄了一眼。”
阿牛驚奇道:“難道說我師傅的修為比淡怒師叔還要了得?”
曾山哼了聲道:“這個你自己去問,我老人家可不負責包打聽。”
丁原雖然看見紫竹軒里情形,無奈聽不見這些人在說什么。于是湊到曾山跟前笑嘻嘻的道:“曾老頭,你說光這么看著卻不曉得他們在說什么,豈不是比什么也見不著叫人更難受?”
曾山猜到丁原心思,故意慢條斯理的搖頭道:“不難受,我老人家一點也不難受。他們說話的地方離這兒才幾十里遠,我老人家想聽自可以聽個真切。”
“可我們兩個卻什么也聽不見啊?”丁原道:“不如你將他們說的轉述出來,也好讓我曉得到底是在怎么一回事情。”
曾山坐在椅子上,二郎腿一擔,皺起眉頭道:“不是我不肯,施展天耳通的功夫實在太耗氣力,我老人家又沒什么好處,這個──”
丁原聞弦知意,心中暗罵這個老頭乘火打劫,嘴里連忙應道:“你老人家幫我們后這個大忙,我丁原無論如何也不能虧待你是不是?這兩天若雪兒來了,便叫她下次多帶幾樣你喜歡的好菜,再捉兩條活魚過來,如何?”
曾山心中一百個樂意,可臉上猶豫道:“這有菜有魚,的確不錯。可是,多少缺了點什么還不夠味道?”
丁原哪有不明之理,無奈求人辦事難,只得道:“要不,再讓雪兒想方設法偷個一瓶半瓶姬大胡子珍藏的‘千里愁’?”
曾山眉開眼笑,說道:“這樣會不會太麻煩你們?”
丁原嘿然道:“不麻煩,只要你老人家高興就成。”
曾山點頭道:“好,我們就這么一言為定!”
阿牛呆呆望著這一老一少,心想哪里有師叔祖和一個徒孫這般講價要斤兩的?
卻聽曾山似模似樣模擬那老者的聲音說道:“兩位真人,我東海平沙島素來與貴派交好,又同列天陸正道七派之一。為了門下幾個弟子私斗之事原也不該如此登門論理,更不該要貴派交出盛年師侄,傷了兩家和氣。可那盛師侄打傷平沙島數名弟子,其中還包括我耿師兄唯一的嫡子。也只算是他們學藝不精怨不得人,這些都罷了。但千不該萬不該他還擄走了我曲師妹的愛徒墨侄女,這可就讓敝派掌門無法向同道交代了。如此萬般無奈,我等才厚著臉皮登門拜訪。不過顧念著兩家的交情也不希望將事情弄大,所以才先找淡言真人求教,不想還是驚動了淡怒真人的大駕。”
這老者所說的“耿師兄”正是平沙島現任掌門耿南天,他膝下一子耿照今年不過三十多歲,與同門的晉感、闞晟并稱平沙島二代弟子之翹楚,合稱作“東海三英”,盛年這個禍事看來惹的還不小。
丁原哼了聲冷笑道:“說的好聽,若真是如此為何要興師動眾拉上一大幫人來,還有什么太清宮的,這又算什么?”
淡怒真人陰沉著臉,徐徐說道:“如若真似葛師兄所言,那盛年無理傷人在先,劫擄少女在后,翠霞派斷無容他之理!但直到現在我們所聽的皆是旁人轉述之言,非貧道不信,卻畢竟是一家之言。在找到盛年師侄,雙方對質以求出真相前,尚恕貧道不敢妄下定論。”
他這番話說的滴水不漏,方正得體,那姓葛的老者一時也挑不出毛病。但身旁的中年婦人突然冷笑道:“這還要什么對質?難道我幾個師侄身上受的傷不是真憑實據?我耿師侄與那個盛年素不相識又為何要誣陷?我的弟子墨晶至今不知去向,定已被盛年那狗賊害了!他闖下這么多禍事,你們翠霞派居然還想包庇,真叫人齒冷!胡說八道,氣死我老人家了!”
這婦人的話尖酸刻薄,聽的丁原心中火起,若在現場必要反唇相譏。但經曾山轉述,聽得一個蒼老男聲偏偏要模仿婦人尖銳的嗓音,又教丁原忍不住莞爾。而那最后一句話顯然是曾山自己加的。
淡怒濃濃的眉毛一聳,森然道:“曲師妹,翠霞派雖不敢以正道牛耳自居,卻也曉得秉持天理,恪守門規。貧道方才已經說過,只要盛年真犯了其中任何一樣,本派絕不容他!”
這時那干瘦道士冷冷道:“如此甚好,就請淡言真人交出盛年,我們當面對質就是了。”
淡言真人搖搖頭道:“他不在。”
“他不在?”婦人嘿嘿笑道:“你騙三歲孩童么?他闖了偌大禍事還不趕快回山搬弄是非求得你們出面擺平,又能去哪兒?何況身邊還帶著我的弟子!堂堂天陸正道牛耳,什么時候卻成了藏污納垢之地?”
曾山轉述完臉上早氣的通紅,忿忿道:“這個婦人恁的囂張,我老人家真該賞她老大一個刮子。”
但客廳里的淡怒、淡言二人面無表情,淡怒真人淡淡道:“曲師妹如此說未免武斷,貧道與掌門師兄、淡言師弟亦絕不敢以本門千年清譽作兒戲。曲師妹也不必大動肝火,無端傷了我們兩家的和氣。”
葛姓老者忍不住問道:“不知淡一真人現下何處,我等可否有幸拜見貴掌門芝顏?”
淡怒真人搖搖頭道:“敝師兄正在閉關中,請恕不能親來接待諸位。”
一直未開口的那白胡子老道含笑說道:“這也不打緊。貧道素聞淡怒真人剛正不阿,聲譽弛著;淡言真人亦是有道高人,斷不會徇一己私情。方才曲師妹心憂心愛弟子,言談難免失矩,請兩位真人海涵。”
這邊的曾山聞言嘿嘿一笑道:“這個觀止老牛鼻子說的還算有點道理,太清宮的幾個老道可比平沙島的什么東海五圣強多了。”
丁原疑惑道:“這事本是翠霞與平沙島的糾葛,太清宮老道干嗎要來湊熱鬧?”
曾山道:“這你就不曉得了,太清宮與平沙島素來交好,兩家在天陸七大劍派中地緣最近,互為犄角。平沙島的人要上門找我們的麻煩,自要拉上太清宮的道士壯壯聲勢,這多半就是那個葛南詩的主意。”
又聽觀止真人繼續說道:“盛年師侄與耿師侄他們所以起了爭執也不過是為了一株回生草,年輕人氣盛動手也情有可原。只是盛師侄在得了回生草后卻不該不依不饒,當晚又連傷耿師侄他們,甚而擄走墨侄女。即便其中存在些誤會,但總有不是的地方。依貧道之見,不如等找到盛年師侄,要他交還了墨侄女,這件事情也就可大事化小,萬不要因晚輩間的小事使得我天陸正道間生了嫌隙,倒教魔道的妖人白白看了笑話。”
葛南詩頷首道:“觀止真人言之有理。兩位真人既然都說盛年現不在山上,在下亦是信的過。不過他終究是貴派弟子,將他找出來對質,歸還我曲師妹的愛徒,這些事情還是要麻煩淡言真人大駕了。無論如何,在下也總要給我掌門耿師兄和曲師妹一個交代,請兩位真人見諒。”
那姓曲的婦人在東海五圣里排行第四,外人多喚她作“曲仙子”,脾氣卻是最大的一個,連平沙島的掌門耿南天亦要禮讓三分。她為人也算不壞,但如今心急愛徒生死,更擔心墨晶不過二八芳華,清秀溫婉,莫要給歹人玷污了清白。當下叫道:“葛師兄說的不錯,請兩位真人先把盛年和我的徒兒交出來再說!”
淡言真人道:“好,我找他回來。”
耿南天見淡言真人答應先找出盛年不禁松了口氣,問道:“不曉得真人你需要多久時間?”
淡言真人回答道:“十五日。”
曲仙子冷笑道:“要這么久么?”
淡言真人點點頭,沒開口。耿南天與另三人互視一眼有了默契,頷首說道:“好,那便是十五天。我等暫且告辭,待半個月后再重新登門拜訪。今日打擾兩位真人的清修,多有得罪尚請見諒。”
淡怒真人微微一躬身揖首道:“好說,諸位仙友請了。”
曲仙子忽然叫道:“且慢!”她雙目精光炯炯,注視淡言真人問道:“敢問真人,若半月之后你未能交出盛年又當如何?”
淡言真人聲音和緩堅定的道:“貧道自當向貴派負荊請罪!”
第二章下山
十五天的光陰說過就過,可淡言真人如同黃鶴一去,了無音訊。到了第十六天頭上,葛南詩等人再次登門卻見不著淡言真人。一怒之下,平沙島與太清宮眾人直奔翠霞觀,要找淡一真人論理,卻在半道上被淡怒真人攔截下來。
可無論淡怒真人如何解釋勸說,無奈對方已不肯再信。曲仙子更是聲疾色厲,不依不饒,眼見這事情鬧的越來越大。最后還是羅和與淡怒真人一起擔保,許諾三十日內必親赴東海給平沙島一個交代,又有太清宮的觀止真人從旁周旋,這才令事態暫且平息。
平沙島與太清宮的人走后,淡怒真人立刻派下法旨,翠霞門下弟子紛紛出動找尋淡言真人與盛年。遍布在天陸各地的翠霞旁系子弟也聞風而動,四處為師門查探。如此的聲勢動靜,近年堪稱少有。
阿牛的臉色一天比一天苦,一面擔心師傅和盛年一面又不曉得這件事情最后會如何著落。他有心想找淡怒真人詢問,畢竟又不敢。別人都以為淡言真人必是在十五日內未曾找到盛年,惟恐無法對平沙島交代故此有意回避不出,但他和丁原卻相信以淡言真人為人絕對不會這般。
可是現在不僅盛年沒有找到,師傅也不見了,這些話說了又有誰信?反倒是有時候見著同門的師兄弟們,人人目光中都帶著不屑,自是在怨恨紫竹軒一支給翠霞派惹了這么大的一個麻煩。
惟有姬雪雁還在不停寬慰丁原和阿牛,但怕在她的心里也未必肯相信老道士了。
丁原的心情比阿牛好不到哪里去,他盡管對淡言真人從來一口一聲“老道士”全無半點尊敬之情,但內心之中也記掛師傅的行蹤。有心下山去找老道士,可人海茫茫,天陸浩蕩,自己全無一絲線索又到何處去尋覓?
如今再沒人要他背書練字,也沒人處處刁難自己,可丁原心中反而有些失落起來,只覺得要是老道士能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考教他一段古文典故也好,總勝過整日不見他的蹤影。
這天早晨阿牛照樣來送飯,丁原一邊吃一邊問道:“阿牛,老道士走了有多少天了?”
阿牛想也沒想回答道:“都二十一天啦,可一點消息也沒有。丁小哥,你說師傅會去哪里呢?他的幾個朋友那里淡怒師伯他們都已派人找過,都說沒見著。師傅他老人家會不會出事了?”
丁原最擔心的也是這個,聞言搖頭道:“應該不會,老道士的修為甚至強過淡怒真人,能夠吃住他的人恐怕沒幾個。他一向又十分低調,也絕不會惹什么仇家和麻煩上身。我猜他應該是有別的什么事情給羈絆住了。”
阿牛聽丁原這么解釋心里輕松許多,憨厚的笑道:“你說的對,丁小哥。師傅他老人家修為高深,絕對不會有什么事的。說不定我待會回去,他老人家正和盛師兄在堂屋里說話呢。”
丁原微微一笑道:“我猜老道士應該早就找到了盛師兄,只是有意外之事發生這才不能如期趕回。”
阿牛撓撓頭,疑惑的望著丁原道:“你是說師傅知道盛師兄的下落?”
丁原道:“不錯,不然老道士絕對不會答應平沙島的那幫家伙在十五日內帶回盛師兄。要知道天陸九州如此之大,就算老道士御劍千里也無法在十五日內就找到盛師兄。除非老道士早就曉得盛師兄的下落或者是有一些其他的線索,不然以他的個性怎么會空口許諾?”
阿牛一拍大腿,恍然叫道:“對啊!師傅一定是找著盛師兄了,他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才不能趕回來。可絕對不是為了逃避平沙島的人,你說對不對,丁小哥?”
丁原點點頭道:“我想盛師兄長年在外或許就是老道士的安排,許是在替老道士辦什么事情,所以老道士對于盛師兄的行蹤必然有相當把握。他經常出門說是去會朋友了,說不準就是去見盛師兄了呢?”
阿牛眼睛亮了起來,興奮道:“丁小哥,你真聰明,這些道理我怎么就沒想到?”
丁原哼了聲道:“想到又能如何,我猜淡怒真人他們也必然想到了這一層,可我們還是不曉得老道士和盛年師兄的下落,只能在這兒干等。”
阿牛興奮勁立刻沒了,象霜打的茄子耷拉下腦袋道:“要是再找不著師傅和盛年師兄可如何是好?”
丁原問道:“你跟了老道士這么久,就沒發現一點線索么?比如說他每次出門回來是否會帶點什么東西?又或者他有沒有經常跟你提起什么地方?”
阿牛想了想,沒精打采道:“師傅的脾氣你不是不曉得,他的事情也從來不跟人說。我倒是經常看他出門,可也沒見過有帶什么東西回來。除非──”他的眼睛突然一亮,猛拍大腿跳起來道:“我想起來了!我們紫竹軒門口荷塘里那兩只白鶴便是師傅他老人家在七八年前帶回來的,盛師兄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很少回來了!”
丁原精神一振,道:“說不定老道士的下落就著落在這兩只白鶴身上。”
阿牛連連點頭道:“一定是,要不師傅以前出門怎么很少帶上它們,這回卻兩只一塊帶走了呢?”
丁原一怔問道:“你說老道士把白鶴全都帶走了?”
阿牛回答道:“是啊,師傅駕了一只叫‘云霄’的白鶴,又帶上了‘凌宵’,可不是都帶走了么?”
丁原苦笑道:“我原本還想讓這兩只白鶴帶路,現在看來也不行了。”
阿牛苦著臉問道:“那怎么辦?”
丁原思忖片刻,徐徐道:“如果我們能查出那白鶴原先的出處,到那兒去看一看說不準也會有什么線索。可這兩只白鶴雖是神物,我卻不曉得它們的來歷。阿牛,你是否知道一些?”
阿牛愁眉苦臉道:“丁小哥你這么聰明的人也不知道,我又如何曉得?天底下養白鶴的仙家說起來也不少,許多人我們都不認得,又到哪里去查找?”
丁原忽然微笑起來,胸有成竹的問道:“阿牛,那白鶴平日里你都喂它們些什么?”
阿牛搖頭道:“它們都不用我喂食,每隔一陣子都自己出去游玩找食,三五天的也就回來了。不過我好幾次我都看見它們在吃一些寒苔,天冷時候也愛飲些冰水。我問師傅為什么它們和別的白鶴不一樣,師傅他老人家只說是這兩只白鶴天生習性如此。”
“天生習性?”丁原似想明白什么,臉上笑容更濃道:“那你有沒有注意這白鶴每回出去都是朝哪個方向飛的?”
阿牛漸漸明白丁原的意思,一拍腦袋道:“不是朝北嗎,師傅這次走的方向也是那邊,我怎么就那么笨?”
丁原點頭道:“不錯,就是朝北面,至少我看見的幾回都是。這兩只白鶴必然是出生在北方苦寒之地,才養成如此習性。而天陸北端就是遼州,聽說那里的極北之處終日冰雪覆蓋,寒冷無比,卻多產寒苔,正符合那兩只白鶴的食性。如果白鶴果真與老道士的去向有關,我們找尋的范圍就大大縮小了。”
阿牛贊同道:“是啊,那遼州是魔道冰宮所在,正道門派十分稀少,有名的不過三五家,這下可就好找多了。師傅他老人家帶著白鶴說不準就是去了那里!”說著站起身道:“我這就去稟告淡怒師伯,請他派人去查找。”
丁原搖頭道:“我說的也只是猜測,這種可能說大也不大。如果白鶴和老道士的去向無關,那么遼州與他真正下落也許就相差萬里。你現在就去告訴淡怒真人,若是他們一旦信了興師動眾派人去找,最后卻一無所獲又怎么辦?講不準那些牛鼻子又要遷怒我們,以為你我在消遣大家,豈不好心沒好報?”
阿牛愣了一下,師傅不在他沒了主心骨,如今對丁原說的話他是深信不疑。于是撓頭問道:“可要是不說,師傅萬一真在那兒又怎么辦?”
丁原道:“阿牛,你有沒有想過,如果老道士真曉得盛師兄下落為什么不告訴別人只自己帶了兩只白鶴獨自前往?也許其中有著他不愿別人知道的隱秘。而他若真找到了盛年師兄卻又滯留不歸,連個音訊也不傳回更說明了這點。所以不找到還好,萬一真是找到了恐怕又要引起別的麻煩。”
阿牛聽丁原說的頭頭是道,心下佩服不已,宛如應聲蟲一般連連點頭。丁原繼續說道:“所以,與其告訴淡怒真人他們,不如我們兩個自行前往,先找到老道士再說。”
阿牛聞言犯難道:“可是我們都還沒有出師,如果沒有師傅允許,是不能下山的。”
丁原暗罵阿牛死腦筋,說道:“話是不錯,但老道士如今不在,我們又是為了找他才下山的,門規也不會為難我們。再說萬一老道士真因為遇到麻煩不能按期回來,我們去了正可以助他一臂之力,你說是不是?”
“也是,”阿牛躊躇道:“要不丁小哥,我一個人去就行啦。你現在正面壁受罰,是絕不能離開思悟洞的。”
丁原道:“不要緊,我偷偷來去誰也不說,他們怎會知道?你從小就在山上長大,一個人這么出去我怕你東南西北也認不得,又怎么找到老道士和盛師兄?”
阿牛感動道:“丁小哥,我曉得你和我一樣都是擔心掛念師傅,將來他們要是責罰你,我一定求師傅為你開恩。”
丁原嘿嘿一笑道:“我是在這狗屁地方待的太悶,正好有個機會出去溜溜,你別把老道士和我扯在一起。”
阿牛心中奇怪,為什么丁原明明也牽掛師傅卻嘴里又不肯承認?看來聰明的人想法實在比自己多太多了。他想起姬雪雁和曾山,于是問道:“可我們都走了,雪師侄女和曾師叔祖他們找不著我們怎么辦?”
丁原笑道:“曾老頭不是自詡方圓百里無所不知,我們的行動怎瞞得過他?他不過是故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至于雪兒要見不到我們自會去問曾老頭,也不用擔心。”
阿牛聽丁原說的有理,心中一寬。
當下丁原道:“事不宜遲,你這就回去收拾一下,我們馬上就走。”
阿牛“哦”了聲,嘴巴動了幾動卻問道:“丁小哥,我能不能帶上大黑,我怕它一個人待在家里沒人陪會寂寞。”
丁原苦笑道:“我們是去找老道士和盛師兄的,可不是出去游山玩水,你帶著它干什么?”
不過最終阿牛還是帶上了大黑,他把大黑背在身后說這樣就不會添累贅也不怕給走丟了。丁原見狀哭笑不得,只好由得他去。
兩人祭起仙劍,雙雙朝北而去,要到遼州找尋他們的師傅和師兄。誰知道這么一去,才從此激起天陸無數驚濤駭浪,演繹出“七劍耀九州”的一段神奇傳說。
阿牛駕著沉金,丁原馭著雪原,但見周圍云海翻滾,耳旁呼呼生風。也不曉得飛了多久,頭頂心的日頭漸漸朝西偏去,已是下午。
丁原沖阿牛叫道:“我們下去歇一歇,吃點東西喝些水,再瞧瞧到了什么地界,離遼州還有多遠?”
阿牛應了,兩人念動真言,體內真氣徐徐回收,仙劍飛速見緩,朝下方的云層降了下去。
穿過云層丁原朝底下一打量,竟是山巒重疊,蔥郁茫茫,也不曉得哪里有人煙?他曾經讀過徐客的《天陸地理志》,曉得翠霞山位于中州西南面,與遼州當中隔著個燕州。
難不成這里是燕州的什么山脈所在?卻不曉得是“白石山”還是“燕山”?而據說燕山劍派也是天陸七大門派之一,雄踞北方,與遼州的冰宮諸派水火不容,干戈數百年。
隨著高度下降,阿牛望見在一處山坳里升起嫋嫋炊煙,連忙伸手指的叫道:“丁小哥快看,那兒好象有一個小鎮子!”
丁原道:“我們就到那里去打探一下吧。”
兩人在鎮外收劍落下云頭,卻被幾個鎮民瞧見,皆以為是天上有神物降落。看有彩光經略,自是祥瑞之兆,無不趕忙趕到鎮東的土地廟里燒香禱告,數日間原本冷清的土地廟香火頓時興盛許多,連已得六位千金的知縣老爺也親來上香以求官運亨通,來年抱個大胖小子。
入得鎮子,找到一個坐在自家門前曬太陽的老頭問了才知:此鎮名叫瓦窯,隸屬漢州東邊的衡城府懷水縣,往西再有六百多里就是云林禪寺。那里可是天陸著名的佛門勝地,每年都有皇親國戚,王公大臣不遠千里從京城趕來朝拜,可比瓦窯鎮的土地廟氣派太多了。
不過讓阿牛和丁原感興趣的是那云林禪寺也是天陸七大劍派之一,雖說那些和尚多半用禪杖棍棒,把他們列在“劍派”里多少有點牽強,可千年以往都這么個叫法,也就沒人多問。
云林禪寺與翠霞派一東一西,雖同是七派中的翹楚,不過行事風格上卻大不相同。由于當朝天子誠心信佛,又將佛教列為國教之尊,云林禪寺更是御封的三大國寺之一,民間的聲威排場可比翠霞派響亮許多。
因此云林禪寺的弟子遍布天下,隸下廟宇成千上百,廣布佛法于九州。禪寺的方丈一心上人更被百姓許為萬家生佛,這也是淡一真人不能比的。
這固然和佛興道微有關,卻和翠霞派素來低調作風亦不可分。不過在兩家的仙法修為上卻是各有勝長,難分軒輊。
丁原知道自己和阿牛御劍朝北的大方向沒錯,可由于半空里濤生云滅不辯南北,這才導致二人無意中偏離正軌,往西北去了。還好半路下來問一問,不然到了天黑只怕是要跑到天陸最西北的涼州了。
阿牛有丁原在身旁也不擔心這個,反正丁原比自己聰明多了,有問題他自能解決。丁原看了看兩旁街肆,問道:“阿牛,你有沒帶銀兩?”
阿牛道:“帶了,師傅以前交代過我,說山下買東西吃飯都要花錢,所以下山要先備著銀子。”
丁原心想總算老道士教了阿牛一點有用的東西,沒讓他忘帶銀子。抬頭瞧見遠處有一酒旗風高高掛起,上書“聞香知味”四字。那酒館盡管不大,看起來也算干凈,從里往外飄著一股酒菜濃香。
丁原道:“走,我們先到那家館子里要些飯菜填了肚子再說。”
阿牛道:“丁小哥,我帶了干糧和水,我們不如找個地方一邊歇腳一邊吃些干糧吧。聽師傅說,山下的酒館茶樓價錢都好貴,最好不要進去。”
丁原氣道:“如今師傅不在你就聽我的,我們既然帶了銀兩為什么不到酒館里好好吃上一頓?要是象你這么說,還帶錢出來做什么?”
阿牛想想也是,于是從背后放下大黑,跟著丁原朝那酒館走去。豈料跑的最快的竟是大黑,它的狗鼻子聞著肉味比什么都興奮,嗷嗷兩聲就躥進了鋪子。
酒館里過了中午生意甚是冷清,加上丁原、阿牛兩人也不過五六個客人。丁原和阿牛揀了角落里一張僻靜的桌子坐下,酒保上來送上茶水。他們兩人都不喜飲酒,便隨口點了幾個炒菜和兩碗米飯,待酒保跑進后堂阿牛朝丁原問道:“丁小哥,我們隨便吃點包子面條趕快上路也就得了,干嗎還要點這么多葷菜?”
丁原朝他翻了一眼,道:“要吃包子街邊的攤上就有,來這就是點菜吃的。你不吃葷菜大黑也要跟著你吃素么?你看看大黑這些年都瘦成什么樣了,和老鼠都差不多了。”阿牛只憨厚一笑,也不回答。
在兩人旁邊一桌上坐著一個面蒙輕紗的少女,一邊用著簡單的飯菜一邊朝街上張望,眉宇緊縮似有重重心事。
她的衣著極為樸素,桌上擺著一個簡單的行囊,背后卻背了一把長劍,模樣倒有三分古樸。丁原一瞥之下就已察覺這少女身懷不弱的修為,想來是同道中人。不過看人家郁郁寡歡,他也不愿叨擾。
阿牛“哦”了下不再吱聲,丁原伸手一指對面空椅沖大黑道:“坐!”
大黑仿佛明白丁原意思,噌的跳上椅子半蹲著,搖頭晃腦十足的人模狗樣。
不一會飯菜上齊,兩人一狗埋頭大吃。丁原已有數年沒嘗過別人烹調得熱氣騰騰的葷菜,雖這小店廚子的手藝也不怎么高可吃到嘴里依然津津有味。大黑在對面吃的更是歡暢,一根骨頭叼在嘴里也要嚼上半天,差點只剩下渣子。
正吃著,旁邊一桌的少女已用完飯菜,起身拿起包裹便要離開,可嬌軀剛剛站直,拿著包裹的手卻停了下來,身子猛的一震,一雙清澈的大眼朝酒館門口瞧去。
原來不曉得什么時候門口多出了四個人,俱都是紫衣黑靴的魁梧大漢,把門口封的嚴嚴實實。
當先一個漢子五短身材,滿臉橫肉,嘴角生著一顆黑痣,腰里頭插著一對鎦銀錘。他朝著那少女咯咯一笑,嘴角黑痣不住顫動道:“秦大小姐,你這般急急忙忙不曉得是要去哪里,可要我們兄弟四個送你一程?”
丁原心里微微一笑,用傳音入密對阿牛說道:“找麻煩的人來了。”
阿牛點點頭,朝那少女望去。此時店里的酒客見那四人來勢洶洶,知道待會有一場爭斗要起,紛紛悄然起身往后堂避讓。可又舍不得放下這個熱鬧不看,都擠在后門口探著腦袋。
少女眼見四個大漢封死了自己去路,曉得今日無法善罷,憤然道:“你們天雷山莊未免欺人太甚,今日本姑娘就和你們拼個魚死網破!”雖是這么說,她卻明白自己的修為和這天雷四煞頗是不如,今日兇多吉少,念及家中纏綿床第生死未卜的爹爹,不禁眼中流露幽怨絕望之色。
卻看的阿牛心中一動。這個傻小子也沒如丁原那般早早運功雙目透過輕紗將少女的容顏瞧個真切,但看見對方哀怨無助的眼神他卻不曉得為什么心里老大不是滋味,生起了同情之心。
但就是這心中一動,又生出日后的多少風波!
第三章仗義
為首大漢哈哈一笑道:“好說好說,其實如小姐你這般如花似玉我等弟兄也真舍不得下重手傷你。只要你說出那小子的下落,我們天雷山莊找到正主自不會再為難你們父女。”
這大漢姓姚名戰,早年曾投在涼州不老峰童崢老仙的門下做了個三代記名弟子,可惜行為屢屢失矩最終被逐出師門。在涼州和漢州游蕩了幾年,結交了齊勁、閔放和甘恒三人,于是臭味相投結成所謂的“四煞”。
后來還是因為作惡累累驚動了正道翹楚云林禪寺,這才投入天雷山莊以求庇護,成了大莊主“虎威生雷”雷威的座下四衛。
書中交代,天雷山莊位于漢州西北積石山,占地不下數千畝,門人仆從如云,乃漢州六大門派之一。大莊主雷威的表兄又是忘情宮四大長老之首的姜山,更是無人敢惹得。即便是云林禪寺亦不得不有所顧忌,約束門下弟子輕易不要踏入天雷山莊的地界,以免引起麻煩。
兩月前雷威九十壽誕時從朋友處得了一把當年魔教護法邱任的成名異寶“血雷錐”,此寶為上古隕鐵鍛造,通身烏黑泛著血光,可千里掠人首級如探囊取物,飛騰時黑光一片,風雷動天,端的厲害。
雷威得了血雷錐頓時愛不釋手,連晚上睡覺亦要擺在枕頭另一邊。可沒過多久他便覺得血雷錐優則優矣,只是暴戾之氣尚不夠重,施展起來未免難以盡善盡美。
當下他便遣派山莊弟子護衛,自漢州各地府縣偷偷擄掠來眾多云英待嫁的少女,要以九十九名處女元陰用上百日修煉血雷錐,使其成為天下一等一的兇煞之器。誰曉得修煉了才沒幾日,一天深夜突有個三十多歲的漢子偷入山莊將被囚少女送上在莊外接應的馬車盡數放跑。接著又連傷山莊數十護衛闖進雷威修煉的密室,借著雷威促不及防之機一劍劈了法壇,令他前功盡棄。
雷威又驚又怒更是萬分的心疼,那血雷錐經此一劫不僅是前幾日的功夫白費,更是大傷了元氣,威力頓時折損過半。他當即驅動諸般異寶與那漢子大戰一場,誓要將其剝皮剜心方得解氣。
孰知那漢子的仙家修為竟尚在雷威之上,一口氣連破他三道異寶,反傷了雷威一劍。好在山莊其他高手聞訊迅即趕來,合了七八人之力才堪堪敵住對方。最后雷威乘那漢子一個沒留神,終以一記“攝魂釘”傷了對方。
“攝魂釘”亦是數十年前其表兄姜山送給雷威的一樣護身毒器,由天地間八十一種絕毒之物炮制而成,雷威修煉多年威力自然非同凡響。但那漢子修為恁的深厚,竟壓制住絕毒御劍突圍而去,令雷威等人徒喚奈何。
再想追回被解救的少女,此刻更是不知所蹤,雷威這才明白自己卻是中了對方的緩兵之計。
經這么一鬧騰,雷威可謂顏面大失,他橫行七十多年又怎么能咽下這口氣?經過幾日查探,居然真讓他查出那晚暗中安排馬車接應的竟是衡城府關洛鏢局的總鏢頭秦鐵陜。
秦鐵陜的祖父藝出翠霞派旁支青松觀長松道長門下,出師后憑借身上過硬修為闖下了關洛鏢局的偌大家業。傳到秦鐵陜這一代關洛鏢局已是漢州三大鏢局之一,通行天陸北方數州。
秦鐵陜子承父業,為人豪爽俠義,在漢州頗具聲望。他的膝下僅有一女秦柔,早年也曾跟隨漢州華陽仙府府主止真子修煉十年,年紀雖小卻也博得“素衣幽蘭”的美名。
雷威聞知此事當下遣出座下高手由二莊主雷遠率著到關洛鏢局興師問罪,要秦鐵陜交出那個漢子的下落。
秦鐵陜鐵骨錚錚,老而彌堅怎肯就范?雙方一場惡戰下來終是天雷山莊的人占了上風,秦鐵陜中了雷遠的“虎電毒牙”不醒人事,鏢局伙計也傷亡慘重。幸好是青松觀與華陽仙府等漢州名門一起出面調停,雷遠礙著眾人的面子才答應寬限關洛鏢局十日。如若十日之后秦鐵陜再交不出人來,便叫關洛鏢局玉石俱焚。
天雷山莊勢大力粗,背后又有魔道三鼎之一的忘情宮撐腰,即使是青松觀與華陽仙府也招惹不起。眼見那雷遠率著一眾人馬坐鎮衡城府,圍困關洛鏢局單等十日大限,而號稱正道翹楚的云林禪寺卻毫無動靜,一場浩劫在所難免。
無可奈何之下青松觀觀主朽木真人寫下親筆書信要秦柔帶上,偷偷逃出衡城府去往翠霞山求救,期望翠霞派能看在一脈連枝的份上施以援手,出面擺平這件事情。
可誰曾想秦柔才到了瓦窯鎮就被雷威座下四煞攔住,有了酒館一戰。
見對方咄咄逼人,秦柔知道無法善了,暗自吸氣穩一穩心神自背后拔出家傳的“琴心古劍”橫在胸前,一汪青光如水映在臉上,悲聲道:“你們天雷山莊即要趕盡殺絕,我雖是弱女子卻也要一死相拼!”
天雷四煞的老三閔放人最瘦小,用的是一對“紫煞鷹爪”,早年以風流自命,乃漢州地面上人人不齒的采花淫賊。他笑嘻嘻將腰間一對鷹爪套上,走到秦柔面前說道:“大小姐,既然你都這么說了,想來是不肯回頭,那就讓三爺我陪你親近親近!”
秦柔盡管不是官宦千金卻也算得上名門閨秀,何曾遭受他人如此當面的輕薄,當下玉頰一陣暈紅,又羞又怒一咬銀牙低叱道:“無賴,我與你們拼了!”手中琴心古劍青光一閃,劍刃竟響起一陣清越如古箏般的輕鳴,直點閔放咽喉。
閔放嘿嘿一笑,嘴里繼續放肆道:“秦大小姐,要親近用你的小嘴就可,用劍嘛在下可不敢當。”他腳踩七星連環,側身讓過劍鋒,紫煞鷹爪反扣秦柔雙肩,端的快如閃電。
角落里的丁原聽閔放言語污穢心中冷冷一哼,旁邊的阿牛憨厚的面膛上也露出怒色,一對鐵拳下意識緊緊攥起,用傳音入密朝丁原問道:“丁小哥,我們要不要幫幫人家啊?”
丁原同樣以傳音入密回答道:“先別忙,那家伙還不是這姑娘的對手,不妨看看再說。”他只看了幾眼,已經對秦柔與閔放的修為深淺大致明了。那閔放的修為大概剛到“入室”的境界,外家的功夫也算過的去,可也只能唬唬一般人而已,比翠霞派普通的“清”字輩弟子也差不了多少。
至于秦柔看的出修煉的是正宗仙家劍學,比之閔放要高出一籌。可惜用的劍法雖好,教的人卻不怎樣,許多地方使得并不得法,否則兩三招就可以叫閔放去找閻王爺親近親近了。
果然那邊幾個照面下來,閔放已無起先的從容,被秦柔的長劍逼得步步后退,只有招架之功。四煞里的老二齊勁見狀從身后抽出一桿鐵戟,叫了聲:“老三,我來助你!”擰身而上,鐵戟橫走掃向秦柔纖腰。
閔放見有人相助精神一振,雙爪一式“搜腸刮肚”分取秦柔左右兩肋。這四人在一起多年,彼此招式特長都了然于胸,雖沒有什么刻意的合擊陣法,但配合起來倒也頗得益彰。
就瞧寒光霍霍,兩爪一戟殺到身前,秦柔臨危不亂,右足點地嬌小的身軀翩然飛旋,手里的琴心古劍化作一團碧濤“叮叮”兩響撥開了鷹爪,又一側身翻轉躲過齊勁的鐵戟。
阿牛忍不住“咦”了一聲,連傳音入密也忘了,驚異道:“是本門的碧瀾三十六式!”
丁原心中詫異,自也看出秦柔方才用的那招“百轉千流”正是翠霞派碧瀾三十六式里的第二十七式,只是她怎么會使得,莫非這個少女與本門有什么淵源不成?
此念未及落下,就聽門口的甘恒叫道:“夜長夢多,大家一起上!”揮出一把十字奪沖了上去。
丁原見四煞如此不顧臉面居然準備圍攻一個少女,心頭火起,指尖輕輕一彈,射出了石磯珠。那石磯珠原本灰乎乎與普通石彈毫無兩樣,但在丁原真氣驅動下竟驀然煥出一團五色的耀眼光華,劃過一道美妙絕倫的弧線直射甘恒。
甘恒手中的十字奪正要鎖向琴心古劍,不防一邊罡風凌烈,一縷奪目的五彩光芒當胸射到。他也來不及多想,橫過十字奪封了出去。
“叮”的一聲,嬰兒臂膀一般粗的十字奪竟被小小的石磯珠擊得斷裂成三截,甘恒虎口立時裂開,一股凌厲的真氣破體而入震得他眼前一黑,朝后踉蹌數步撞進姚戰懷里。“噗”的一口鮮血漫天噴灑,手里剩下的一截十字奪頹然墜地,發出當啷脆響。
卻見那石磯珠以絕強的勁力穿透十字奪釘入甘恒的左胸,又從背心化作一道弧光飛出,在空中兜了個圈子鉆進丁原的袖口里消失不見,直如電光石火。
打斗立刻停了下來,所有目光都對準丁原。丁原石磯珠首次出手傷人,也沒料到居然有此等威力,心中微微詫異又頗是欣喜。
那姚戰抱著甘恒的身子見他兩眼翻白,鮮血直流,不死也要躺上半年,不禁狠狠瞪著丁原。他有心上來動手,可見對方如此聲勢又有些躊躇,于是恨聲道:“閣下好膽,竟敢傷我們天雷山莊的人,有種報上名字來!”
阿牛“騰”的站起,道:“報就報,他是我師弟丁原,我叫羅牛,都是翠霞派的弟子!”
他這話一出口,各方的反應頓是不同。丁原不由暗暗叫苦,他倒不是害怕什么天雷山莊找上門來。而是這次下山自己和阿牛都是偷著出門,要是傳回到翠霞派的那些老道士耳朵里畢竟是個麻煩,說不準自己真要再陪曾老頭在思悟洞里多待幾年。
秦柔聞言卻是又驚又喜,她絕處逢生已自慶幸,更沒想到這救自己的人竟然就是要去求援的翠霞派門下。當下一對秋水柔波異彩連連,朝阿牛與丁原望去。
姚戰等人又是另一番心情:他們弟兄四個原本十拿九穩要把秦柔捉了回去,不曾想半路殺出一個程咬金,出手即重傷了甘恒。自己抬出天雷山莊的名頭想要嚇一嚇對方,那黑黑壯壯的少年卻自報家門是翠霞派弟子,這下可就更加麻煩了。
可人在道上走頭可斷志氣不可丟,姚戰明曉得對面兩個人自己招惹不起,只得壯著膽子放下硬話道:“翠霞派與天雷山莊一在中州一在漢州,從來兩不相犯。我奉勸你們不要插手敝莊的事情,要不然就是我天雷山莊上下數千弟兄的死敵!”
阿牛毫不畏懼,一改平日好好先生的脾氣,瞪眼道:“你們欺負人我就要管!”這話說的墜地有聲,鏗鏘激昂,連躲在后堂的酒客伙計也在心里暗暗叫好。他們都是本地人,多少曉得天雷山莊的厲害,故此這喝彩也只敢叫在肚子里,可不敢喊出聲來。
齊勁、閔放朝姚戰左右一戰,眼中兇光閃閃盯著丁、羅二人。姚戰獰笑道:“好,我倒要看你怎么管?”說著腰間一對銀錘在真氣驅動之下倉朗一聲飛出,化作兩道銀光在空中飛舞,“轟”的將屋頂砸了老大一個窟窿。
那銀錘越舞越疾,在空中一化為二,二化為四,轉眼但見漫天的銀光閃耀,好不驚人。秦柔急忙呼道:“兩位少俠小心,他要施展‘百雷轟頂’!”
丁原心頭一動,果聽見那銀光里隱約有雷聲隆隆,四下罡風刮起,桌椅盆碟盡被掀翻吹起。
姚戰臉漲得血紅,豆大汗珠劈里啪啦朝地上直砸,猛然大喝道:“疾!”呼的一聲那點點銀光挾著驚人的殺氣當頭朝丁原和阿牛轟落,后堂里響起一片驚呼。
阿牛站在原地也不見動,背后沉金古劍在罡風激蕩里龍吟而出,在半空中隱約現出一條龍形,好生的威猛。那些銀光頓時暗淡,竟被沉金古劍射出的光華盡數消融,化為烏有。
就聽“當當”兩聲,銀錘在空中被仙劍一截為四,成了四塊銀疙瘩重重砸落在地上,轟出數尺深的坑來。
“鏗”的清響,沉金劍自動歸入鞘中,屋里罡風頓滅,光芒盡消,惟剩下一攤的狼籍和頭頂偌大的窟窿。
一式翠霞派的“騰龍劍訣”在阿牛使來舉重若輕,瞬時滅了姚戰氣焰。
姚戰“哇”的噴出一口血來,臉上血色盡失,神情委頓再無剛才的兇悍之氣。旁邊的閔放趕緊扶住他叫道:“大哥!”
姚戰朝地上的銀錘瞅了眼,慘然笑道:“閣下好功夫!老子學藝不精,怨不得旁人,今日的梁子我們算是結下了。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我們后會有期!”說罷在閔放的攙扶底下趔趄著朝門外走去。
丁原對阿牛道:“你就打算這么放他們走?”
阿牛一怔,問道:“要不怎的?”
丁原微微一笑道:“他們受此慘敗心中定然怨恨,來日不敢找我們算帳,卻把怒氣撒在那秦姑娘身上怎么辦?”
阿牛聞言立刻沖著四煞叫道:“且慢!”
姚戰已走到門口,聽的阿牛一叫身子一震回轉過來道:“閣下莫非想趕盡殺絕,留下我們兄弟四個?”
阿牛搖頭大聲道:“你誤會了,我是想告訴你們我叫羅牛,是翠霞派淡言真人的徒弟,傷人毀寶的是我,你們要報仇只管到翠霞山紫竹軒找我就是,可不準遷怒那位秦小姐。”
他嗓門洪亮,怕大街另一頭也能聽見。姚戰心頭松了口氣,嘿嘿一笑道:“好,我們四兄弟記著便是!”狠狠瞪了秦柔一眼,和他三個弟兄去了。
丁原心中暗笑,那天雷四煞雖在當地也算兇名卓著的人物,可就是借他們四百個膽子也不敢上翠霞山找茬。阿牛是等不著這幾個家伙了。
秦柔著實沒想到這件事情居然會有如此結局,又是欣喜又是感激,向阿牛與丁原盈盈拜倒道:“多謝兩位搭救之恩,我只怕今日也難以為報啦。”
阿牛頓時手足無措,紅著臉不曉得該如何是好,全無方才的威風。還是丁原微笑道:“小姐千萬不要客氣,說起來我們也算同門,拔刀相助也是應該的。我們還是坐下來說話。”
說來奇怪,秦柔這才注意到酒館所有的桌椅早碎裂一地,但阿牛與丁原這一桌卻好端端的擺著,連桌上的碟子也沒缺半個角。她心里不禁對丁原、阿牛的修為更是欽佩,原本漆黑的眼前忽然多了一線光亮。
三人剛重新入座,那掌柜卻招呼著酒保端上幾碟剛炒的熱菜。阿牛見狀趕緊道:“掌柜的,你搞錯了,我們沒點這幾個菜。”
掌柜的滿是笑容,道:“沒搞錯,這幾個菜是我送的,不收你們的錢。”
阿牛奇怪道:“我們把這里打的亂七八糟,你不叫我們賠錢反倒送菜過來,這是什么道理?”
掌柜的笑呵呵道:“你們師兄弟把那天雷四煞揍的那么狼狽,可算為大伙出了口惡氣。他們天雷山莊的人個個如兇神惡煞,連官府和云林禪寺的和尚們也不敢惹,誰想也有今天?就沖這個我也該敬你們!再說秦大小姐和秦老爺子是大大的善人,我們衡城府的老百姓哪個不曉得?你們救了秦小姐,小的再怎么著也該做幾個好菜送上!”
阿牛紅著臉雙手亂搖道:“這怎么敢當,這怎么敢當?”
掌柜的見阿牛有如此神仙修為,為人卻又平易近人,不由大生好感,笑呵呵的去了。他的生意是不做了,一邊招呼酒保收拾屋子一邊和那些酒客路人大肆吹噓剛才的一戰,直似是他打跑了四煞。
掌柜剛走,秦柔又拜倒在桌前,哀婉道:“請兩位公子仗義襄助,救救我關洛鏢局上下百多口人命!”
阿牛給嚇了一跳,沒坐穩當的屁股如被火烤一般抬起,急忙道:“你怎么又拜了呢,有話我們好好說。”
丁原伸手虛按,凌空發出一道真氣將秦柔輕輕扶起,道:“關洛鏢局百口人命是怎么一回事,你不妨慢慢說來。”
秦柔一省,從貼衣香囊里取出朽木真人的書信雙手交在丁原手上。丁原略略一掃已明大概,阿牛在一邊探著頭也看過一遍。
阿牛怒道:“這天雷山莊也忒霸道了!小姐放心,這事我阿牛一定要幫忙。”
丁原神色不動,問道:“秦鏢頭是否認得那個蒙面漢子?為何出了這么大的事情,他本人卻不見了蹤影?”
秦柔四下打量幾眼,看見周圍已無閑人才壓低聲音搖頭道:“丁公子千萬不要誤會,盛大叔是好人,他必定是有要事才不能分身,不然一定會來幫忙的。”
丁原心中一動,暗想不會真那么巧吧?于是繼續問道:“小姐可曉得這位盛大叔的來歷?”
秦柔想了想道:“七年前我爹爹曾經丟失了三十萬兩的鏢銀,后來是盛大叔夜闖連云窟,誅殺了連云三鬼才將鏢銀奪了回來。我爹爹千恩萬謝要為盛大叔立長生牌他卻說什么也不肯,只說自己姓盛,還要我們萬萬不可將他的事情傳了出去引起麻煩。”
丁原有些失望的道:“這么說連你們父女也不曉得他的真實身份?”
秦柔點點頭道:“大約二十多天前,盛大叔一日深夜突然悄悄來見我爹爹,說要請他幫忙雇些馬車。我爹爹明知有危險也答應下來,數日后便和盛大叔聯手從天雷山莊救下了數十個少女。完事后盛大叔又來找過我們一趟,說身負劇毒要找一種名叫‘回生草’的靈藥醫治,暫時要消失一段時間。他勸我爹爹趕緊關了鏢局避一避風頭,可我爹爹終究舍不得偌大的祖業,又以為行事機密不會叫天雷山莊的人抓到把柄所以沒聽盛大叔的勸告。這才引來了滅門的禍事。”
丁原與阿牛對望一眼,已能確定秦柔口中所說的盛大叔九成就是盛年。
第四章義憤
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原本是出于一時義憤救了秦柔,不想卻從她的口中探聽到盛年的消息。丁原按奈欣喜,問道:“秦小姐,可否麻煩你將那位盛大叔的容貌為我們形容一下?”
秦柔有點奇怪,不曉得丁原為何對盛大叔這般感興趣?可一來對方是救命恩人,又是名門子弟,諒不會不利于自己和盛大叔,于是回答道:“盛大叔看上去大約三十多歲,身材十分的高大魁梧。他滿臉的絡腮胡子,又硬又密,天庭飽滿,濃眉大眼,鼻直口方,甚的威武──”
秦柔剛說了一半,阿牛已忍不住叫道:“不錯,就是──哎呦!”卻是桌子底下丁原狠狠踹了他一腳。阿牛吃疼不解望著丁原,丁原沒好氣的用傳音入密道:“盛師兄如此隱匿行蹤身份必定有原由,先不要說破。”
阿牛恍然大悟,不好意思的撓撓腦袋。又見秦柔正怔怔瞧著自己和丁原,趕忙道:“沒什么,我不認得那個盛大叔的。”
這么一說比什么都不說都糟,好在秦柔知書達理,曉得阿牛必有隱情不能相告,當下羞澀一笑也不追問。
丁原頭大十分,心想阿牛這個憨直的生性將來不曉得要吃多少虧?他卻不知道,阿牛自幼生活在紫竹軒,從未品嘗過人間險惡,故此才這般的淳樸厚道。但為人卻并非真的是傻瓜,不然也不可能成為劍會的前八。更難得的是那份淡泊心態令其榮辱不驚,貴賤自宜,這卻是丁原及不上的地方。
丁原岔開話題問道:“那么秦小姐可否知道這位盛大叔如今的下落?”
秦柔猶豫片刻,雖有輕紗遮面也被丁原瞧個真切,徐徐一搖頭說道:“我也不曉得,盛大叔如神龍見首不見尾,每次都是他自己露面來找我們。”
丁原察言觀色,明白秦柔必然有隱瞞,這也難怪,畢竟自己和她萍水相逢,不能完全互相信任。自己不是也瞞起了盛年的來歷么?
阿牛道:“丁小哥,我們還是趕快幫秦小姐和秦老爺子打跑天雷山莊的人再說吧,要去遲了說不定就有人遭殃了。”
丁原心中盤算一下時間,衡城府距此并不算遠,從四煞的身手來看,天雷山莊似乎也沒什么大不了的,順利的話今晚就可以擺平那些家伙。當下將書信還給秦柔道:“你先收著這信,若我們解決不了你回頭再上翠霞山求救也不遲。”
秦柔喜道:“多謝兩位公子,我這就再為兩位備上快馬,天黑前就可趕回衡城府。”
丁原笑道:“何必如此麻煩,你只管跟我們走就是。”
阿牛見秦柔有些疑惑,于是小聲道:“我們可以用御劍術,百八十里的路程轉眼就到,比馬可快多了。”然后咳嗽一聲道:“還有一件事情請你幫忙。”
秦柔不解問道:“什么事?”
阿牛憋了半天才道:“你叫我阿牛就成,千萬別再公子公子的啦。”
秦柔嫣然一笑直比幽蘭盛放,說道:“我記下啦,羅公子。”
當下秦柔執意付了酒錢,三人到得鎮外僻靜無人處,阿牛與丁原雙雙祭起仙劍,又阿牛帶著秦柔直奔衡城府。
云霧繚繞里阿牛催動沉金古劍,右手小心翼翼的攙扶著秦柔纖細滑膩的柔指,即怕用力太過唐突佳人,又擔心抓的不牢讓人家墜了下去。一顆心在胸口撲騰騰直跳,以往斗劍也沒這么緊張過。
他從懂事起就和淡言真人獨居紫竹軒,周圍熟悉的人都是男子,和陌生女子說兩句話都要臉紅。后來有了姬雪雁情況稍微好點,可除了她之外自己也沒機會再和其他的女子說話啊。
沒想到第一回下山就碰見了秦柔,方才在酒館里阿牛見她無助柔弱,楚楚動人的模樣心中就沒來由的猛跳。雖然說出手相助是基于一時義憤,可私下里也蒙懵懂懂覺得能讓秦柔開心實在是件很美妙的事情。
許是丁原看破阿牛的心思,居然要他帶著秦柔飛馳,秦柔雖有些害羞但一來心憂老父,再則見阿牛憨憨神態不會是個登徒子,于是含羞默允。倒是阿牛推了半天又哪里斗的過丁原,好說歹說還是他接下了這份美差。
眼見佳人就在身畔,阿牛只覺兩耳滾燙,看都不敢看秦柔一眼。可那淡淡的處子幽香近在咫尺,云鬢被風吹拂掃在臉上,又怎能無睹?
丁原跟在身側,也是頭一回見著阿牛如此窘迫的樣子,不由心里好笑。他注意著方位速度,以免錯過衡城府。如若這個時候要開阿牛領路,多半是要飛到爪哇國去了。
百多里路以御劍之術瞬即就到,三人在衡城府外的一處密林里收了仙劍,由秦柔領著進城。
阿牛松來秦柔手時才長長出了口大氣,可望著她的背影又不覺有點悵然。丁原從后走來拍拍阿牛肩膀道:“別發呆了,走吧。”
阿牛“哦”了聲才似從夢里醒來,跟上秦柔腳步走出密林,心頭卻不斷回味剛才的一幕,如同灌滿蜜糖一般甜絲絲。
衡城府為漢州通衢要道,地處衡水與漢水匯流口上,人口稠密,商貿興盛。阿牛也是第一次看見偌大一座城市,走在街上看什么都新鮮。如果不是丁原拽著,他險險就被流鶯拉進了紅樓。
大黑一點也不怕生,跟在阿牛身后興奮的左右張望,不停搖晃尾巴,見了順眼的不順眼的都要叫喚兩聲。
秦柔輕車熟路領著丁原、阿牛穿街繞巷到了一個冷清的胡同口停下,回頭道:“對面就是我家,門口有幾個天雷山莊的護衛把守,早上我是翻墻才逃出來的。”
丁原靠著墻角,朝對面瞧了眼。只見“關洛鏢局”的黑底金字大匾還掛在正門上,朱紅的大門緊閉,有四個大漢分立在兩旁。門口還有一對石頭獅子,可惜其中一個已掉了半邊腦袋,未免不雅。
秦柔低聲解釋道:“這幾日雷遠率著天雷山莊的三十多人就住在鏢局的后院,卻將鏢局的男女老少盡皆趕到柴房茅屋中。他們封死了所有出口,連下人出門買菜也需有人跟著。”
阿牛疑惑道:“他們弄出偌大的動靜,官府也不管么?”
秦柔苦澀的笑道:“衙門哪里敢管這些人?只要不是殺官造反,知府大人閉著眼睛也就蒙混過去。何況鏢局也沒有報官,官府更樂得不理。”
丁原自然明白秦柔所說的道理,冷哼道:“少了官府的麻煩更好,我們先偷偷進鏢局將令尊他們保護起來,以免動手時投鼠忌器。”
秦柔點頭道:“兩位公子請隨我來。”他們從另一巷口穿過大街,繞到鏢局左首的一處僻靜圍墻邊,秦柔道:“早晨我便是從這里逃出來的。”
這圍墻雖有兩人多高,卻絲毫為難不住他們三個。丁原當先開道,阿牛殿后輕而易舉的進了鏢局。圍墻里面是一個無人的院落,秦柔解釋說這里原本是庫房,現在也無人看著了。
憑借丁原、阿牛的敏銳感應,自可先一步避過其他人,悄然在秦柔的引導底下來到靠近后門的一處院落。這里一邊是牲口棚,一邊是柴房和堆放舊物的倉庫,院當中坐著兩個黑衣漢子不問可知是天雷山莊的人。
丁原好似一陣清風欺身而上,沒等兩人發覺已左右開弓擊昏了他們,竟未發出半點聲響。秦柔從花叢后面起身,奔到最里間的柴房門口伸手輕輕扣門,就聽里面一個警覺的男子聲音問道:“誰?”
秦柔抑制心頭激動,低聲道:“是我,尚大叔,快開門!”
柴門迅速打開,秦柔一閃而入,跟著丁原一手提著一個護衛進來,最后是阿牛和大黑。柴門“啪”的關上,屋子里頓時陷入一片幽暗之中,惟有地上的一盞油燈發著微亮。丁原這才注意這柴房上下前后連扇窗都沒有,空氣十分的渾濁難聞。
柴房里除了柴火就是人,二十多人里卻有大半躺在地上,有骨斷筋折,有傷口溢血,模樣甚是狼狽。這許多人警惕的目光注視在自己與阿牛身上,也叫丁原有些不自在。
關門的男子四十多歲,身材消瘦,難得一件白衣在此環境中也一塵不染,猶如嶄新。他的雙目細長,神情穩重,先朝丁原與阿牛望了眼才問道:“柔侄女,你怎的這么快便回來了,這兩位公子又是誰?”
“這兩位是翠霞派的丁公子和羅公子,便是他們在半道上從天雷四煞的手中救了我。”秦柔說著又向丁原、阿牛介紹道:“這位是我們鏢局的副總鏢頭尚志尚大叔。”
尚志聞言一抱拳道:“多謝兩位公子救了我侄女,尚某感同身受。”他的語氣十分誠懇真摯,令丁原、阿牛平添幾分好感。秦柔先簡單把中午的遭遇和尚志說了,又關切的問道:“尚大叔,我爹醒了沒有?”
尚志目光一黯,搖頭道:“還是老樣子,早上朽木真人為總鏢頭換了一貼藥,可依舊不見好轉。”
秦柔走了過去,落腳需得小心翼翼,以免踏到別人身上。借著昏黃的油燈,秦柔瞧見秦鐵陜雙目緊閉,面色發黑昏睡在草席上。肋下的傷口用紗巾裹著滲出墨色的血水,原本紅潤的臉膛此刻已憔悴的不成人形,即使是在睡夢里依然受著傷痛的折磨。
秦柔跪倒在父親身前,輕輕喚了聲“爹”卻曉得他根本不能聽聞,想到悲處珍珠般的淚水潸然滴落,打濕了身上衣裳。忽然旁邊伸出一只大手,默默遞過一條褚色絲巾,卻是阿牛。
秦柔一怔接過,朝阿牛微微頷首表示謝意,淚水朦朧里就見阿牛朝自己憨憨一笑,那厚實的肩膀好象可以抗下天大的事情。
丁原早把那兩個大漢扔到門后,對尚志小聲問道:“尚大叔,這柴房里怎么還有死人?”阿牛和秦柔得丁原提醒,目光轉向角落里,卻見一抹白布蒙面,一具嬌小的尸體正靜靜躺在那里。
此言一出,滿屋皆是憤懣的目光,更有人狠狠以拳砸地哽咽不語。尚志嘆息了聲回答道:“是柔侄女的貼身丫鬟翠兒。”
“翠兒?”秦柔驚呼道,揭開白布里面那張血肉模糊的臉蛋不是朝夕共處的她又是誰?秦柔悲呼一聲,眼前黑黝黝晃成一片,胸頭一口郁悶的熱血眼見就要噴出。
丁原反應最快,探掌貼住秦柔背上大椎穴,一股柔和溫潤的仙家真氣汩汩流入,助她疏通血脈。一旁的尚志心中一驚,暗道:“這少年好生了得,出手之快竟連我也沒看清楚。”不由收起慢怠之心。
一個二十多歲的小伙用繃帶吊著骼膊,憤然道:“大小姐,翠兒是給天雷山莊的人活活逼死的,我們大伙要報仇副總鏢頭卻不讓。現在您回來了,我們就聽你一句話,豁出性命也跟他們拼了!”
秦柔尚未從震驚里恢復,她茫然抬頭望著尚志,輕輕問道:“怎么會這樣,早晨她還好好的──”
尚志低聲說道:“中午雷遠手下的一個院主叫作刁橫的老賊喝醉了酒卻抓著翠兒要她侍寢,翠兒抵死不從一頭撞死在廳里。當時里面只有幾個丫鬟,誰也攔不住,等我們知道已經遲了。”
他微微顫抖的手安撫著秦柔道:“我也想報仇,可現在還不是時候。我們這些人沖出去,也只有送死的份,一切都只能等你請來翠霞派的真人們。”
阿牛還是第一次聽說這般慘無人道的事情,他憋了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來,最后狠狠一捶自己大腿叫道:“畜生!”
丁原幼年命運多乖,對于這種事情自然不會象阿牛那般感覺稀奇。在老家的時候巴老三和他的爪牙不知糟蹋過多少少女,可又有誰出來說半句公道話了?自己母子二人遭受凌辱,最后家破人亡,那老天可曾給過公道?
不曉得為何,他的腦海里又回想起巴老三趾高氣揚的縱容屬下毒打自己,要他母親到巴府做女傭的情景,一股恨意油然升起,冷冷道:“這些畜生現下在哪里?”
尚志回答道:“雷遠和他手下的院主還有幾個頭目現下都應該在前廳。”
丁原點頭,又問道:“他們有多少人?”
尚志想了想道:“他們一共來了四十多個,一場激戰下來如今能打的也只剩下三十余人。不過雷遠和他手下的幾個院主的修為甚是扎手,總鏢頭便是傷在雷遠的虎電毒牙之下。”
丁原哼了聲道:“也不過三十來人,若合上鏢局、青松觀與華陽仙府的人手就算秦總鏢頭不在也未必拼他們不過。”
先前說話的小伙附和道:“丁公子說的可不是?可恨那些老道老仙的平日里拿著我們鏢局的孝敬,真要有事卻當了縮頭烏龜,只敢假模假樣做個和事老。”
尚志立時低喝道:“大洪,休得胡說!天雷山莊勢力龐大,背后又有忘情宮的老魔頭撐腰,連云林禪寺的大師們也不愿招惹他們,又怎怪得人家?”
丁原微微一笑,向那小伙問道:“你叫大洪?”
那小伙站起身抱拳道:“小的名叫洪濤,小名大洪。”
丁原見他身材壯實跟頭牛般,沉聲道:“我要到前廳找他們算帳,你敢不敢帶路?”
大洪想了沒想哈哈一笑道:“有什么不敢?小的走鏢這么多年早把命不當一回事情啦,只要能為翠兒、總鏢頭他們報仇,叫我干什么都樂意!”
秦柔聞言連忙道:“丁公子,還是讓我領路吧。”
尚志猶豫一下出言道:“丁公子,他們人多勢眾,我看不如大家從長計議。”
丁原明白尚志是對自己和阿牛沒信心,這也不怪人家,畢竟兩個十幾歲的少年縱然師出名門但根基尚淺,又怎是雷遠這等稱雄數十年的兇惡之輩對手?但見到尚志神情反而激起丁原傲氣,他本就不把天雷山莊的人擺在眼里,如今更是非要會會不可了。
當下道:“要動手就乘現在,等四煞趕回來報信說不準他們就有了防備。諸位都留在這里聽信,若我們得手再出來不遲;若我們落敗了,秦小姐便速速出府,再到翠霞山求救也為時未晚。”
尚志心底暗叫一聲慚愧,心道:“我行鏢三十多年,怎么老了反倒膽小起來?與其如此活受賊人凌辱,不如放手一博,或有生機。”于是慨然道:“兩位公子,尚某愿與你們一同前往!”
“我也去!”柴房中能動的紛紛低聲叫了起來,一時間氣氛熱烈之至。
丁原心中頗是感慨,他沒想到這些鏢局的伙計竟比許多修仙煉道之人有血性的多,當下存了保全他們的念頭。他朝眾人擺擺手道:“前廳的蟊賊我們師兄弟自可料理,大伙卻須保護和總鏢頭和受傷的弟兄。不然要讓天雷山莊挾持了老爺子,事情就不好辦了。”
尚志搖頭道:“丁公子說的哪里話來,天底下焉有你們為我們拼命,大伙卻躲在這里當縮頭烏龜的?”他轉頭對秦柔道:“柔侄女,你帶部分弟兄守住柴房,只要不是那幾個老賊親來應得無礙。”
秦柔道:“尚大叔,我隨大伙一起去!”
阿牛在一旁囁嚅道:“秦小姐,你還是留下照顧老鏢頭吧,那里太危險了。”
秦柔一怔,默默瞧了阿牛一眼面孔紅了起來,好在幽暗里有輕紗蒙面也沒人看出來。她趕緊低下頭,不曉得為什么心口有一頭小鹿在亂撞。
這時尚志已挑好了十余個傷勢不重的伙計,又輕聲交代了秦柔幾句,和丁原率先出門。其他的人跟在后面魚貫而出,人人臉上一副慷慨就義的堅毅神態,都沒想著能再活著回來。
最后輪到阿牛,他剛跨出門,卻聽見背后一聲比蚊子還輕的呼喚道:“阿牛!”
阿牛一怔,回過頭來只見秦柔手執自己的絲巾站在門邊,溫柔羞澀的目光從他的臉膛上一掃而過,迅速垂下了頭道:“你的絲巾能先讓我保管么?”
阿牛心中奇怪,暗想一條絲巾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東西,還需跟自己說么?茫然點頭道:“行!”
秦柔嫣然一笑,耳朵已紅若朝霞,再輕聲道:“你和丁公子都要小心些。”柴門漸漸關上,秦柔的俏臉消失在門后。
阿牛直等門完全合上也沒回過神,臉上忽而微笑,忽而迷茫。忽然背后有人叫道:“羅公子,我們該走啦。”卻是那大洪。
一行人連帶丁原、阿牛在里邊共是十四個,由尚志在前領路直奔前廳。尚志等人對于鏢局里的一草一木實在是再熟悉不過,就算閉著眼睛也能找到前廳所在。路上碰到幾個天雷山莊的護衛,該著他們倒霉先成了眾人的餐前小點。
丁原逮了一個小頭目模樣的漢子盤問了幾句,曉得雷遠與幾個山莊院主以及山莊幾個位列院主的大頭目果真都在前廳,說是正招待一位雷威的老友,究竟是誰這個小頭目就說不上來了。
丁原一拳把他打昏,對尚志說道:“尚大叔,既然天雷山莊的頭目都聚集在前廳,我和阿牛便先進去打前站,你帶鏢局的兄弟們將外圍的那些嘍羅肅清,再到前廳與我們匯合。”
尚志一陣猶豫,丁原已明其意,傲然微笑道:“大叔放心,就那幾個雜碎還不放在我和阿牛的心上。”
尚志感覺到丁原身上散發出的強大自信,不由自主的點點頭卻還是關切的囑咐道:“兩位小心,他們人多勢眾又陰險狡詐,萬萬不要大意。”
當下兩撥人分頭行動,丁原與阿牛在大洪的引路下繞到前廳的正門。這個功夫后院響起喊殺聲,自是尚志等人動手了。一名四十余歲的婦人從前廳快步而出,站在門口朝一旁的護衛叫道:“快去查一下,后面出了什么事?”
卻聽有人冷笑道:“不必查了,告訴雷遠,債主上門來了。”
第五章驅敵
這婦人是天雷山莊八大院主之一,因其夫葛剛亦為山莊院主,故此別人都稱她作“葛夫人”。她自幼追隨涼州亂雪峰冰真人學藝,后因與門下師兄發生私情而雙雙叛逃,投入了天雷山莊。
不想沒過兩年葛夫人便與葛剛奸情火熱,不可收拾。于是葛剛設計害死其師兄,葛夫人竟連一滴眼淚也沒落就欣然投入現任夫婿的懷抱。這事若發生在其他地方必為人不齒,但在天雷山莊里卻屬司空見慣,不少人還私下里艷羨葛剛艷福不淺,老來娶了一房嬌妻。
葛夫人年輕時也確算是惹火的尤物,杏目柳眉,嬌小玲瓏而風情萬種。可惜歲月無情,眼見是五十多的老婦人了卻偏偏還要做少女打扮,一層粉底在臉上涂的比窗戶紙還厚卻也掩不住眼角額頭的皺紋。一身五彩斑斕的緊身衣裳更是將她日漸臃腫的體態襯托的“曲線玲瓏”,一搖三晃。
日子久了葛剛難免生出墻外摘花的貳心,可經不住河東獅吼的一哭二鬧,更怕她拿著這些事情去找雷威哭訴,頭大之下忍不住懊悔自己當年又是何苦?
這回雷遠到衡城府尋仇原沒帶著葛夫人,可她一聽說葛剛要來便又找到雷威哭鬧。那雷威早年也人老心不老,暗地里分了葛剛一羹,如今面對舊情也硬不起來,只好答應葛夫人也隨著葛剛來衡城府。
一路葛剛見別人花天酒地好不快活,自己嬌妻在側卻只能望洋興嘆,苦不堪言。這葛夫人倒在無意中為世間消除了不少的罪孽,卻是她自己也沒想到。
卻說雷遠正在關洛鏢局的前廳設宴招待天陸九妖之一的神鴉上人,推杯換盞之際后院卻響起隱約的喊殺,驚疑之下便命葛夫人遣人去打探。葛夫人剛到門口吩咐下去,就聽見有人回答道:“不必查了,告訴雷遠,債主上門來了。”
葛夫人一驚,朝說話方向瞧去,門前已來了三個不速之客。
走在最后面的一個手上吊著繃帶,多少有些眼熟,應是鏢局里的伙計。可是前頭兩個少年葛夫人無絲毫的印象,也不曉得是打哪里鉆出來的?
她見方才說話的少年身材修長,眉清目秀,雖然衣著樸素但器宇不凡,倒似個世家子弟。頓時眼睛一亮也不計較對方言出無狀,嫵媚一笑問道:“這位小兄弟年紀不大,口氣倒不小,不曉得你們又是哪門子債主?”
丁原見她徐娘半老尤自賣弄風騷,心頭不禁生起厭惡,冷冷道:“叫雷遠出來,小爺沒空和你這婦人一般見識。”
“吆,好大的口氣啊,”葛夫人搖擺水桶粗細的腰肢,“花枝”亂顫的走到丁原跟前笑道:“卻不曉得小兄弟高姓大名,找我們二莊主討什么債啊?”
一股濃郁的香風鉆入丁原的鼻中,初不覺得什么,可沒片刻腦袋里就是一暈,體內真氣受那迷香刺激迅速生起,浩蕩如長川大流,瞬間將毒氣逼出體外。丁原一個疏忽險些中了葛夫人的詭計,心頭怒氣頓起,喝道:“好毒婦,敢用奸計害我!”右拳揮起,宛如裂石崩云,一式二十二字拳中的“正”字拳直轟葛夫人面門。
葛夫人暗地施展“亂花迷眼香”原本以為丁原會聞風而倒,令自己手到擒來。豈知眼前少年非但沒有倒下去,反而生龍活虎朝自己打出威猛無倫的一拳,禁不住大吃了一驚。
她哪里曉得丁原年紀雖輕,可仙家修為已在己之上,更兼得體內有九轉金丹與無憂丹護法,早是萬毒不侵。這亂花迷眼香雖是厲害,卻也傷不到丁原分毫。
葛夫人促不及防下惟有閃身飛退,堪堪躲過,那丁原的拳頭最近時距離她最是自詡的鼻尖僅差了半寸,頓時驚得她一身的冷汗。可那罡風激蕩豈是易與?臉上開花的厄運暫且是逃過了,頭頂諸多的發飾卻在拳風里一一斷裂,丁零當啷的落下。葛夫人滿頭長發立時散落,直披到腰間,遠一看便如女鬼一般。
沒等她喘息定神,丁原左掌立起如刀,“正”字訣的第二式變化如鬼斧神工,當頭劈下。鐵掌雖未殺到,可那漫天的罡風已激的葛夫人發絲寸斷,猶如柳絮橫飛。
葛夫人嚇得心神俱喪,暗道:“這個小子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竟恁的厲害!老娘一個托大便要栽在他的手中。”當下也來不及祭出腰間冷霜雙刃,只得奮起全身的功力雙掌一翻硬架出去。
在她心目中盡管已認得丁原厲害,可終究覺得對方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就算從娘胎里開始修煉,那真氣修為亦遠遜自己。滿以為自己雙掌封出定可震的丁原少說橫飛數尺,哪里料想“蓬”的一聲接下,只覺得對方掌上傳來醇厚無比,偏浩蕩如川的渾厚掌勁,迫得她體內真氣倒轉,反噬丹田,腳下更是如無根之浮萍連連踉蹌而退。
這下葛夫人魂飛魄散算是真領教了丁原的厲害,她的雙掌幾乎麻木,胸口真氣積郁如鼓脹的氣團不得舒解,激得喉嚨口一熱,一口鮮血噴薄而出。此刻的她亂發飛舞,衣裳帶血,面目猙獰之下再無半點風韻可言。
阿牛在后為丁原壓陣心中也是詫異,他盡管和丁原朝夕相處那么多年,可除了劍會上見丁原祭起玄金飛蜈的冷光傷了巫挺,就沒真見丁原出手對敵過。如今看丁原一套拳法用的縱橫跌宕,只兩拳半招就把葛夫人打得狼狽不堪,心中不禁無限歡喜,同時也暗道:“原來丁小哥果真了得,看來我也要更加努力了!”
大洪更是看的心曠神怡,揚眉吐氣,要不是手傷了早就拼命鼓掌,就是這樣也把喉嚨給叫破了。
丁原惱葛夫人陰險歹毒,出手更不容情,他右拳再次揮出,當胸直搗中宮。這“正”字訣五式拳招全是直來直往,大開大闔,是拳法中變化最少的幾式之一。但剛猛正氣,深得“正”字內意,最適合在對付修為相若或有不及之對手時大力強攻,取得速勝。
葛夫人原非庸手,身為天雷山莊八大院主之一自有不凡藝業在身,正常情形底下施展出冷霜雙刃與丁原纏斗上十幾個照面也不是不能。可上手暗算不成被丁原反客為主,頓時亂了陣腳。
忽聽腦后響起尖銳刺耳的呼嘯,一團金光挾著滾蕩殺氣而來。葛夫人心中一喜,雖未回頭卻也曉得是夫君葛剛的“烽火雙輪”前來助陣。
丁原面對廳門自是看個真切,見里面一左一右飛出兩道弧光,一對直徑在兩尺八分的金輪耀著團團火焰聲勢驚人的朝自己撞來。這金輪外沿盡是鋒利的鋸齒,里檔倒有三個可容一手端握的把手,在空中飛速轉動。
可要丁原前功盡棄,舍下葛夫人去應付烽火雙輪又如何能夠?他剛要祭起背后雪原劍應陣,卻聽身后頭的阿牛叫道:“丁小哥,我來!”
話音未落,古樸無華的沉金劍亮鞘而出,阿牛念動真言身劍合一,化作一道飛光自丁原頭頂掠過。原來他雖關注著丁原的戰局,更留心周圍有人會加以暗算,故此提著十二分的小心。若說阿牛平日渾渾噩噩或許是真的,但每遇要緊關頭他必全神貫注,本色盡顯。
但聽“當、當”兩響,空中爆開兩團耀眼的金光,那沉金古劍在阿牛驅動下勢如破竹,連挑烽火雙輪。只見得火星四濺,亂風迭起,烽火雙輪發出嗚咽之聲徐徐倒飛,不僅光華黯淡,那唬人的火焰更是蹤影皆無。
阿牛破了葛剛的雙輪去勢不休,劍化作人,人直如劍,如經天長虹直掛葛剛的頭頂。
這葛剛的雙腳剛落到門口,就見到自己的烽火雙輪被阿牛挑飛,氣機感應之下心頭如遭重錘,尚未緩過這口氣來頭頂心上劍氣縱橫,竟是阿牛殺到。
好在他的修為比其妻高出不少,雙手一翻竟從腰后又取出兩只烽火金輪,奮起全身修為硬接阿牛來劍。
“當”的悶響,葛剛受不住阿牛御劍的巨大沖擊,朝后連退九步,腳下的青磚竟碎成齏粉。饒是這樣,他的眼前也是一黑,險些雙輪脫手。他可不曉得,阿牛的修為尚在丁原之上,單論渾厚沉穩怕尤有過之。這下硬拼,果沒討得好去。
阿牛也是身形一震,人在空中腳踩平步,穩穩飄起,正讓過從被后射來的另兩只金輪。
葛剛將雙輪收回手中低頭掃了眼,不由心下大痛,原來這烽火四輪上鋸齒斷裂無數,靈性也是大損,“無妄真火”的威力幾乎折去了一半。
還沒等他叫罵,那邊傳來葛夫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一團肉影正朝自己的懷里撞來。卻是丁原得阿牛攔截下葛剛,心無旁騖之下一連將“正”字訣后面兩拳一掌如長河大浪滾滾打出,葛夫人心神失守終被丁原一拳命中,吐血飛出。
葛剛忙將夫人攬入懷中,可低頭一看葛夫人雙目緊閉,面如金紙,已無進氣了。他終究與葛夫人有三十余年的伉儷之情,眼見到妻子殞命懷中,忍不住仰天長嘯,瞠目恨視丁原道:“小鬼,我與你拼了!”
激怒下再管不得許多,口中真言念動,背后亮起一道沖天金光,手中腰間,七只烽火金輪騰宵飛起,在半空里載浮載沉,列成北斗七星的模樣。一時間狂風大作,血腥撲鼻,天上的日頭也被這金輪遮住半邊,發出血紅的光彩。
這“七星沖宵”葛剛已多年不用,近年更是少有出動五輪以上的情況。但妻子橫死眼前,金輪又受毀傷,他也被激起兇性拼得耗損二十年修為也要斃丁原于掌下。
此刻阿牛已飄然落地站在一旁,沉金古劍納入鞘中不見。廳口又多出四個人來,當先一個看上去六七十歲,可體態硬朗,滿臉毛發,鷹鼻獅口,穿著一身血紅的長袍,正是天雷山莊的二莊主雷遠。
在他身側只站著一人,瘦小枯干的身型,尖嘴猴腮,面堂紫黑,一對小耳朵筆直的豎起,光光的腦袋上寸發不生。他身著黑色袍服,背后鼓鼓囊囊不曉得藏了什么東西,高高聳過肩膀卻隱于衣裳之內。不用介紹,這自然就是神鴉上人了。
他號稱天陸九妖之一,橫行于漢州地界,與雷威兄弟交往數十年,堪稱莫逆。那血雷錐便是他贈送給雷威的禮物,不想由此惹出連番麻煩。這回雷遠到關洛鏢局尋仇,他得知以后也自告奮勇的跟來助陣。
在這兩人身后尤有兩人,形象古怪,神情兇悍,卻是天雷山莊的另兩大院主武里與刁橫。
暫且不說他們見得丁原掌斃葛夫人,阿牛劍挑烽火雙輪心中是如何的驚訝。那七星沖宵在空中已然布成,只聽葛剛大吼道:“疾!”半空喀喇喇滾動震耳雷鳴,七道金輪幻化成火焰流星,當頭朝丁原砸落。
丁原初生牛犢,夷然不懼。人如黃鶴沖天而起,投入金光之中。他抱元守一,心如明鏡,腦海里清晰映射出七道金輪變換萬千的飛行軌跡,身形隨風化蝶,施展穿花繞柳的身法,宛如濁世翩翩佳公子,穿行趨避于千層濁浪里。
“鏗”的清脆一響,一縷碧光泛起,雪原竹劍在主人氣機牽引中躍然出鞘,丁原右手一探穩穩握住劍柄,看準正面迫來的一只金輪揮劍劈出,卻是一式“九曲青蓮”。
就見九朵青花盛綻,梅花間竹一樣的九記脆鳴,一連九劍點、按、劈、挑,幾乎不分先后擊在金輪之上。那金輪受到劍氣侵襲,發出“茲茲”怪響,血光大減“呼”的激飛出去。
“轟”的一聲,金輪正撞在前廳的房檐上,頓時轟開一個偌大的缺口,青磚碧瓦卷起一團黃塵簌簌落下。那金輪卻去勢不減,脫離了葛剛真氣的操控直朝廳后飛去。
大堆的磚瓦如冰雹似的朝站在廳前的眾人頭頂砸落,雷遠卻連眼皮也沒抬一下。立在他身旁的神鴉上人微微一皺眉寬大的袍袖水云一般凌空揮出,半空里就宛如多了一只無形的巨靈大手,將那些磚瓦捏裹成一團穩穩朝外送出,連塵灰也不曾漏過。
阿牛一驚,暗道:“這個老頭也不曉得是打哪里來的,好深的修為,只怕尚在我和丁小哥之上。”
這時丁原又一氣連破兩只金輪,剩下的四只雖尚在空中翻舞無奈威力大減不成陣勢,任誰都看出不能持久。葛剛對那金輪修煉了五十余年,早煉得心神相系,感同身受。這金輪連受毀傷,葛剛體內真氣亦由此生出感應,只是強自支撐著不倒,內傷卻早已種下。
他此際兇焰盡消,有心收回金輪無奈已被丁原牢牢在氣勢上壓制住自己,可說騎虎難下。如若勉強收手,丁原的雪原仙劍勢必高歌猛進,直搗黃龍,到那時候怕連性命也保不住。
正在進退維谷之時,雷遠看出不妙,手中一對鐵膽脫手激射,化做兩道烏光直撲丁原。
丁原此刻已融入“知著坐空”的境界之中,周遭的丁點變化也逃不過他的靈臺感應。雖然眼睛并未望向那對橫空出世的鐵膽,但心頭早將它們的來勢、角度、力度等等了然于胸。
他人在四只金輪包圍攻殺之中卻做到來去自如,身形水銀瀉地似的從兩只金輪下方逸出,姿勢偏優美之極,深得“穿花繞柳”之真韻。但那鐵膽在雷遠的驅動下在空中驀然爆漲,幻作兩只飛天的帶翅雷虎,張牙舞爪朝丁原撲來。
這對雷虎膽乃天雷山莊祖傳至寶,到得雷遠手上已歷四代三百六十余年修煉,若全力施為到第七層境界時可祭出兩頭數十丈長的黑色雷虎,即使得道仙家也不得不退避三舍。
雷遠雖然修為尚未達到那個境界,可也能用到第三層的“裂巖斷流”,在漢州縱橫數十年罕見有人能夠接下。可今日卻偏偏撞上了一個。
丁原見這對畜生展著兩雙血紅肉翅不依不饒朝自己撲來,黑色的身軀居然在飛行中迅速的爆長,心中不禁暗暗稱奇。但他即見過桑土公元神出竅之聲勢,又怎會畏懼這東西?丁原身軀在空中連串翻轉,翩若驚鴻自雷虎上方閃電般掠過。
碧光如流崩現,雪原劍輕盈的劈出,“叮叮”兩聲擊在雷虎腰際,竟發出金石之音。那兩只雷虎悲鳴連連,爆出一團烏光飛速收縮倒射,重新變作兩枚鐵膽收入雷遠手中。
雷遠垂首一瞄,就瞧見鐵膽上各有一道宛若指甲化過的嶄新傷痕,里面依稀泛起殷紅光華,不禁大是心疼。
丁原這手看似簡單輕巧,卻同時用上“穿花繞柳”中的“風行”身法配以碧瀾三十六式中最是迅捷的“逝者如斯”,火候、力道、角度等等缺一不可,才有此等效果。
他擊退雷虎收身落到阿牛身旁,收劍于背后皮囊中。方才連戰三人也令丁原真氣耗損不少,當下借機調息,打量廳前眾人。
那邊葛剛得雷遠之助好不容易收回僅余的四只金輪握在手里,大口喘著粗氣卻再不敢出手。也難怨他修為太劣,實在是碰上丁原、阿牛這般即使是在名門大派中也堪稱不世出的青年佳俊,也只能自認倒霉。
從葛夫人下毒出招到雷虎折返,期間雖發生一長串事情但宛如兔起鶘落,彈指之間已經完成。說起來未免冗長累贅,可實際上不過電光石火的眨眼功夫。
那邊的大洪張大嘴巴怔怔瞧著丁原,也不曉得他是否負傷,更忘記了喝彩。
雷遠手轉鐵膽,鋒刃一樣的目光掃過丁原與阿牛,嘿嘿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翠霞派的弟子。就是你們的掌門淡一真人來了對我天雷山莊也要禮讓三分,偏偏你們兩個不知死活的小子要強硬出頭。看在翠霞派的金面上只要你們留下點交代,我今日便放你們走。如若不然,就休怪我手下不留情面了!”
他這番話軟硬兼施,一方面自是顧忌翠霞派的實力,不愿節外生枝;另一面也是見丁原、阿牛修為驚人,自己這方就算能贏只怕也要付出點代價。這才不計較手下死傷,雷虎受挫,與丁原、阿牛放下硬話。
可這兩個少年一個孤傲不群,一個中正無畏,焉能被他喝退?丁原調勻了真氣,報之冷笑道:“要我們退走原也不難,你們天雷山莊的人凡曾在關洛鏢局做過惡事的各自留下一只骼膊,雷莊主自己更需到秦老爺子面前磕頭認錯,求他老人家放你一條生路。如此我們自會離開!”
雷遠身后的院主刁橫勃然變色道:“好你個小鬼!我家二莊主本要看在翠霞派的面子上網開一面,可你居然不知死活侮辱本莊。今日老子就讓你見識見識天外有天的道理!”
他也沒有出招,卻從腰間取下一支殷紅色的金屬笛子橫在唇邊。大洪見刁橫開口,頓時怒發沖冠,伸手一指咬牙切齒道:“丁公子,就是這個老賊逼死了翠兒!”
丁原鳳目寒光一閃,震的刁橫心頭竟是一顫,覺得宛如有一股森寒的冷刀當頭劈落,迫的自己不得不全力守住心神。當下心中暗道:“這個小子好厲害的修為,竟不在我之下!看來惟有施展‘無音魔蝕’方有取勝之機。”
他邁步徐徐走下石階,每走一步體內的真氣就配合著步韻增強,臉上漸漸泛起一團猙獰的殷紅光華,握住金笛的雙手之下袍袖無風鼓脹,獵獵作響。
阿牛見這老頭個子不高,面目可憎卻處處透著古怪,手里的金笛更不曉得有什么歹毒伎倆。他擔心丁原連戰之下真氣有所耗損,于是橫身在丁原面前,低聲道:“丁小哥,這陣我來!”
刁橫聞言咯咯怪笑道:“黑小子,這可由不著你了!”他功凝舌尖,手撫金笛,但見那金笛上亮起一道紅光,發出“!!”的一聲,便再無動靜。
丁原等人大是疑惑,丁原更是本以為這老頭會如當年的晉公子一般以體內真氣驅動金笛吹奏出樂曲來對付自己,誰料到居然是雷聲大雨點小?但他年紀雖輕,頭腦卻比常人好用百倍,立刻明白其中定有蹊蹺。于是低聲喝道:“小心!”不待其他人反應過來,就要施展二十二字拳反擊。
可沒等他出照,忽然覺得兩耳外射入極細極冷的各一縷寒風,猶如銀針一樣刺進耳膜,頓時腦海里傳來一陣鉆心刺骨的劇疼,提至胸口的一道真氣也受到感應宛如翻江倒海一樣的沸騰起來。
剎那間,耳朵里回蕩起無比難受的滋味,明明覺得好象有千百根銀針刺穿自己的耳膜在腦海里肆虐橫行,可偏偏聽不到任何的聲響。視線越來越模糊,恍惚里卻看見阿牛又是不解又是焦急的望著自己在說什么,卻什么也聽不見。
第六章魔音
原來刁橫的金笛表面看來與普通笛子并無什么兩樣,但里面的構造卻迥然不同更是大異于樂理。若有高手注入先天真氣吹奏,發出來的并非是什么動人樂曲,而是遠遠超出常人耳朵可以聽見范疇之外的一種音波。
這種音波在自然之中幾乎無處不在,常人也不會覺得什么。可是經刁橫的金笛聚絲成束的吹奏出來,卻可崩山碎石,更可鼓惑對手心神,令其陷入幻境最終走火入魔而亡。
丁原初次見到自不識其中厲害,這才著了道。阿牛站在丁原身旁見丁原身軀微顫,神色痛苦,額頭上更是有冷汗滲出,仿佛正在與什么可怕的事物作劇烈搏斗。
他連呼丁原去得不到回應,心中詫異道:“難不成那老頭的金笛真有什么古怪,丁小哥已經著了他的道?”他漸漸看出不對,此刻丁原的面色已是一片血紅,眼睛里的目光變得迷茫散亂。阿牛不敢再遲疑,正要探手貼住丁原背心施以援手,卻聽見頭頂金風大作,天雷山莊的另一院主武里如鷹隼般振開雙臂,揮動一柄銅斧朝丁原劈下。
阿牛見狀只得先祭出沉金古劍封架住武里的當頭一擊,再騰不出手救援丁原。
丁原的耳朵里不斷傳來奇異的嗡嗡鳴叫,腦海中伴隨著陣陣劇痛,心神失守之下完全迷失在無音魔蝕之中。他忽然看見自己坐在家鄉河邊的橋洞底下,拿著自己制作的魚竿在河里垂釣,遠處的夕陽將村郭染得一片金黃,誘人的菜飯香隨著秋日的清風徐徐吹拂而來。依稀里,聽見母親在家門前呼喚道:“阿原,回家吃飯啦──”
他的眼前一黑,周圍的景物已變成巴老三家高大豪華的庭院,無數的歡聲笑語飄入耳朵,自己在黑夜里閃爍著仇恨的目光揣著菜刀尋找仇人的蹤影。
一幕幕幻象從丁原的腦海里閃現而過,體內的真氣在魔音的刺激下如同脫韁野馬狂亂的奔騰。若不是依靠九轉金丹守護著心脈,此際他只怕已然瘋癲而亡。
那邊廂刁橫將自己的功力發揮到極至,無音魔蝕猶如長河大浪般洶涌撲向丁原。他的心中也微微有些詫異──這個小子明明嘴角逸血,搖搖欲墜,為什么卻還不倒?
丁原背后皮囊中忽然傳來極為輕微的清脆鳴響,就連身旁的阿牛也沒有注意到。皮囊中的雪原劍仿佛感受到主人的危機,發出了細微的振顫。一道溫潤清流在雪原劍身上汩汩波動,再透過皮囊悄然注入丁原背心的大椎穴。
丁原原本混亂欲裂的神經受到這股清流的刺激,驀然一醒。積郁在胸口的一股熱血再按奈不住,“噗”的張口噴出,化作一團血雨。
這血雨正對準了站在丁原對面的刁橫,以他的修為即使叫血珠噴到身上也奈何不了自己。可是刁橫終究嫌這血箭一旦沾上衣裳頗是不雅,當下功運全身,形成了一道護體罡氣。
丁原噴灑出的血雨在空中迅速擴散變薄,化成一團蒙蒙血霧。其中一部分撞上刁橫身前的氣墻紛紛彈回,被縱橫在廳前的罡風稀釋。
可就這么微微一走神的功夫,無音魔蝕難免受到些微影響,丁原的靈臺一清已恢復了神志。他的雙眼陡然射出兩道奪人心魄的寒光,利刃一般穿透刁橫的眼睛,直刺心底。
“破!”
丁原再吐一口鮮血,挾著這股熱血以洶涌的真氣送出氣吞山岳的一吼。這記吼聲穿到別人耳朵里只是一震,但對刁橫竟別有一番滋味。
刁橫先是被丁原的眼神一懾,尚未來得及反應就覺得胸口被那吼聲重重的一捶,經脈中的真氣好似受到了驚嚇不由自主的微微一下凝滯,他唇邊的金笛不免也是一顫,奏錯了音律發出極為沙啞的“茲茲”聲。
丁原連吐兩口鮮血氣息已平,只覺得體內的真氣如萬馬奔騰,迫不及待的尋找著發泄的窗口。他用目光緊緊懾住刁橫,不待對方回應再次低喝道:“破!”
這是丁原在思悟洞石壁上修煉得的“破魔咒”,當日丁原學它只是覺得好玩,沒想到今日遇到強敵不假思索的用上,竟收到意想不到的奇效。
刁橫耳朵里宛如有響雷炸開,被丁原第二聲破魔咒喝得心神搖蕩不能自持,呆如木雞般怔怔望著丁原。需知無音魔蝕最厲害之處就是在于利用音波惑人神志,令對手魂魄消散最終走火入魔。
但這種技藝施展出來固然可怕但同樣亦十分兇險。若是對手的修為遠遠高出施術者又或者有奇功妙法抵御反擊,則無音魔蝕非但不能傷著對手更會反噬其主,令其萬劫不復。
雷遠見狀知道刁橫處境不妙,氣運丹田高聲喝道:“刁橫!”
若在往日刁橫必然忙不迭的回應,可此時他卻似著了魔一般對二莊主的呼喊不理不踩,面色蒼白直愣愣盯著丁原。
雷遠眼見座下又一名高手要折損在丁原手中,當下飛身而起直撲過來。可丁原豈容這刁橫再活著回去?聚足十成功力氣壓喉間,第三聲喝道:“破!”
刁橫發出撕心裂肺的一記慘叫,兩眼渾濁無光,身形巨震之下脫口噴出一蓬鮮血。他也算了得,竟然支撐了三聲破魔咒而不倒,換作旁人恐怕早就瘋癲了。但即便如此事后他的修為勢必大損,沒有十數年時間休想恢復。
丁原這一下也是全身功力所聚,真氣激蕩之下經脈受損,第三口鮮血噴薄而出。卻見那血光之中竟有一縷烏光閃現,卻是丁原乘勢發出玄金飛蜈。
刁橫心神為破魔咒所懾,根本不曉得閃躲,被玄金飛蜈射中胸口應聲后仰,卻正落進從后趕來的雷遠懷里。
那邊傳來切金斷玉的一記脆響,卻是武里的銅斧在阿牛一式“長河落日”中被沉金劍硬生生一劈為二。武里悶哼一聲,抱著半截殘斧踉蹌而退,臉上被劍氣割開一道殷紅的細痕,看起來著實吃虧不小。
神鴉上人見狀喈喈怪笑道:“好小子,看不出真有點斤兩,讓灑家會會你!”黑衫一晃,人已在半空。身后的衣裳突然爆裂開來,打里面伸出一對丈許長的肉翅來。但見那肉翅之上烏光熠熠,盡皆是一片片兩寸多長的黑色羽毛,宛如倒插的匕首一般鋒利,“嘎瑯瑯”舒展開竟有金石似的響聲。
阿牛一怔,不曉得神鴉上人的葫蘆里在賣什么藥,難不成這人真是什么怪鳥修煉成精的,居然長著一對翅膀?
忽聽到背后尚志叫道:“羅公子,小心這妖僧的‘五羅飛翼’!”原來他們收拾完鏢局其他地方的天雷山莊護衛便急忙趕來為丁原、阿牛助陣,正撞上神鴉上人要對阿牛出手。
尚志心中不禁一涼,暗道天雷山莊的人已經夠扎手,再多了這個天陸九妖之一的神鴉上人,今日一戰恐怕兇多吉少。可事到臨頭說什么也沒用了,也只有硬拼一途,大不了就來個玉石俱焚。
神鴉上人嘿嘿冷笑道:“小心也晚了!”雙翅一振,翼上的羽毛猶如箭矢朝向阿牛激射而出。只見那黑羽三片一組,七組一路,分向阿牛的咽喉、胸口、小腹打來,將他前后左右的退避之路盡數封死。遠遠望去,六十三片黑羽或快如閃電徑直射出,或弧度詭異繞到阿牛身側,黑蒙蒙一團將他卷裹在了當中。
阿牛也聽不見身后尚志等人的驚呼,全副心神牢牢鎖定空中呼嘯而來的黑羽。眼見烏光近身,阿牛的身軀猛地如陀螺似的原地飛旋,沉金古劍在身前織起一團密不透風的光網,正是碧瀾三十六式中的百轉千流。
這一招當日秦柔也曾經施展過,但在阿牛手中威力氣勢何止高上百倍?只見沉金古劍如水銀瀉地自然流轉,霍霍劍光便如長江大河在身周奔流洶涌,端的是妙到巔毫!
那凌厲鋒利的黑羽一入劍光就好似泥牛入海,連聲息也沒就隱沒在其中,絲絲烏光瞬間黯淡不見。阿牛的身形驀然停住,氣定神閑倚劍而立便好象方才根本沒有動過一樣。再看六十三片黑羽密密麻麻,整整齊齊吸附在沉金古劍上,隨著阿牛右腕一抖雨點似的墜在地上。
尚志等人看的心搖神馳,無不大聲叫好,對阿牛與丁原的信心又足了幾分。他們卻不曉得當年就為練就這么一招百轉千流,阿牛花了兩個多月的功夫,多少個晚上在睡夢里都在念叨出招的要領。
一寸心血一寸功夫,這個世上原本就沒有什么真正的奇遇與天才可言。若要想人前顯圣,唯一的捷徑只能是背后的苦修。阿牛也許并不真明白這個道理,但比懂得這個道理的“聰明人”卻做的更好些。
神鴉上人出手即施展出“五羅飛翼”的絕技,本是打算一舉震住阿牛也好顯示自己的高深修為。在他眼里阿牛與丁原盡管厲害可終究不過是兩個后生晚輩,自己贏了也沒什么光彩,卻沒想到對方這么輕易就破解了五羅飛翼。
雖說剛才畢竟未盡全力,否則以一百八十九片黑羽齊飛的“五羅羽陣”祭出,阿牛怕也無法全身而退。可聽見尚志等人的喝彩,神鴉上人頓時惱羞成怒,覺得這喝彩的叫聲仿佛是在嘲諷自己。
當下眼中兇光一閃,雙翅披風掛云,身影化作一團黑電直射阿牛。一對枯干的手爪張開,十片浸淫暗藍毒光的指甲宛如索命的利刃或曲或伸,或舒展或游走,分朝阿牛的頭頂天靈蓋與咽喉抓來。
阿牛見神鴉上人的雙爪猙獰,挾著撕裂罡風的殺氣襲到心中一驚。在別人眼里也許神鴉上人這么一爪除了速度快逾閃電也無出奇的地方,可阿牛卻曉得對方是動了殺機,每一根手指都暗含變幻無方的殺招,就等若有十支利箭同時刺向自己,只要稍稍一個疏忽便錯恨難返。
阿牛不敢怠慢,沉金古劍在胸前筆直豎起高逾頭頂,古樸的劍身發出“叮”的脆鳴,一團柔和渾厚的光華映射在他鎮定無畏的面龐上。
神鴉上人身在空中輕咦一聲,原來他發現自己的十指無論如何取角刁鉆,變化萬千卻無一例外要撞上沉金劍的劍鋒!看似屹立不動的古劍竟然暗蘊著無數變招,將自己出手的通路全部封死,更藏著驚人的反擊之力。
卻是阿牛施展出了飛瀑十八劍中最簡單也最驚險的一招“中流砥柱”,硬生生迫退了神鴉上人的“索魂奪魄爪”。
尚志等人見神鴉上人飛擊阿牛無不把心提到嗓子眼,可只瞧阿牛輕松的豎起沉金劍,神鴉上人頓時臉色一變莫名其妙的飛身而退,猶如鬼撞墻一般。雖然心里都是疑惑不解,可依舊大聲叫好為阿牛助威。
再說雷遠低頭打量懷里軟綿綿靠著自己的刁橫,只見他風干的老臉上布滿紫黑色的毒氣,一雙眼睛無力空洞的瞪大朝向天空,嘴角黑色的淤血汩汩往外冒,也不曉得是中了什么妖法,眼見活不成了。
對方不過是兩個年未滿弱冠的少年,眨眼之間居然造成自己手下兩死兩傷。尤其是這個姓丁的小子,更先后令他折損了葛夫人與刁橫。如此慘重的傷亡在天雷山莊數十年來尚是頭一遭,雷遠真不知道回去后如何對雷威交代。
當下他把刁橫的尸身交給身后的葛剛,目光怨毒無比的凝視丁原道:“好小子,本莊主還是小看了你。今日不把你們幾個碎尸萬段就對不起死去的弟兄!”
丁原抹了一口嘴角邊的鮮血,胸口卻傳來隱隱的陣痛,卻是方才一戰也受了不輕的內傷。好在他有金丹護體,更有六十年精純修為的根基庇護,故此體內真氣不斷流轉,平復內傷。
剛才可說是九死一生,如若不是諸般因由湊在一起,恐怕完蛋的就是他了。這天雷山莊稱雄漢州看來果非幸致,自己開始實在是有些輕敵。但明知如此以丁原個性又怎可能就此退卻?聞得雷遠的怒語,丁原不屑冷笑道:“無恥小人也配大放厥詞,閣下只會嘴皮上的功夫么?”
雷遠聽丁原語出不遜心頭更是惱怒,眼睛里射出的怒火熊熊燃燒,充滿怨毒。他抬起右手,么指與小指一搭,無名指蜷起,食指和中指屏立如峰,擺出雷府秘傳的“天雷劍訣”。但看臉上紫光一閃,雙目射出咄咄逼人的精光,一對袍袖獵獵而響,鼓脹如氣球一般。
丁原立時覺得對面一股凌厲驚人的殺氣撲面襲來,已明白雷遠要祭起御劍之術。他藝高人膽大,卻不屑乘此機會出招,更料到即便自己此際出劍雷遠身后的葛剛、武里也必然會出手抵御,反倒令他分了心神。于是手中暗扣石磯珠,抱元守一靜待雷遠的御劍一擊。
雷遠嘴唇輕動,念誦御劍真言,背后的紫芒魔劍受到感應徐徐自鞘中升起,低低發出滾雷似的響聲。突聽雷遠沉聲喝道:“疾!”紫芒劍如應斯響,卷起一道暗紫色寒光破鞘而起,筆直垂懸在雷遠頭頂三丈處爆漲出懾人的光華。
“轟隆隆”的雷聲鼓動,地面也仿佛受到這御劍之威的震懾不由微微震顫,一道道罡風自雷遠身上海潮一樣呼嘯而起,朝丁原泰山壓頂的迫來。丁原雙足穩穩站定,令雷遠發出的罡風剛到面前就立刻中分,往兩邊流去。他右手輕彈,石磯珠破空激射,在漫天紫光里亮起三道五彩的華光,分成上中下三路劃過美妙的弧光打向紫芒劍。
那紫芒劍在主人的驅動下猛然再一亮,從劍身上射出數百縷暗紫色的劍芒,幕天席地朝著丁原呼嘯而來,將他吞噬在一片光影中。
“叮叮叮”三響,石磯珠擊在紫芒劍身上,爆出一團團耀眼的火花。紫芒劍劇烈的一震,光華頓時暗淡不少,劍身上更留下三個不易察覺的凹坑。石磯珠也猶如撞在磐石之上,被震飛出去。可是畢竟是仙家神器,不容小覷,三枚石磯珠無須主人策動再次于空中返轉第二次射向紫芒劍。
這石磯珠每一次打到紫芒劍上,雷遠便感同身受的身軀微晃,不得不催動體內真氣充盈魔劍的耗損,更需加大對丁原的攻擊力度。才眨眼功夫,他的面龐就被一層濃濃的紫霧覆蓋,頭頂一道淡淡的水氣會聚成一股直線不住蒸騰,顯然功力已發揮到極至。
丁原的滋味也不好受,雪原劍上下翻飛一面抵擋無孔不入的紫芒,一面也在感應石磯珠受到沖撞后帶來的心神震顫,氣血翻騰。打到這個份上,已是兩人修為的純粹比拼,就看誰能夠在對方的攻擊下多堅持一刻。故此表面看起來不如阿牛那邊熱鬧,可兇險猶有過之,動輒就有劍毀人亡之虞。
可那邊神鴉上人兩次無功而返更是殺意大起,心中思忖今日若不殺了這兩個小子,異日傳了出去人人言道鼎鼎盛名的神鴉上人居然連翠霞派的一個后生晚輩也奈何不了,自己還有什么臉面在天陸稱雄?
他右手一翻,打寬大的袍袖里取出一只朱紅色的葫蘆托在掌心。這葫蘆頂上的塞子“啵”的一聲彈起,里面飄出一股濃烈的腥臭粉霧。神鴉上人念動真言,朱紅葫蘆在他手里微微顫動,塞口的粉霧也越來越濃,將他的身形遮掩在煙霧之中。
但見葫蘆口上火光一閃,冒出點點暗紅的火星,激射在半空中如同星丸跳躍,甚是妖艷。阿牛看的一怔,不曉得神鴉上人又在耍什么寶,難道是要放煙火么?念頭未落,那點點火星突然崩散,幻化成巴掌大小的火鴉,一只只拍打雙翅在半空亂舞,竟然不下數百只!
原來神鴉上人見屢次失手,終于祭出他苦心修煉百多年的“森羅火鴉”,要將阿牛除之而后快。這森羅火鴉的本身乃火云嶺百鬼窟中的千年黑鴉精魄,為神鴉上人以陰火鬼丹煉制,尋常人不要說被火鴉抓上一記,就是吸入一口它噴出的火毒也要命喪黃泉。
阿牛雖然不識得這森羅火鴉,可見其聲勢已知厲害。于是趕緊手引劍訣,沉金古劍鏗然飛天,一條金龍隱隱從層云中閃現真身,在阿牛頭頂布下一道護體的結界,正是翠霞派的騰龍劍訣。
空中數百只火鴉狂舞呼嘯,挾著一團團耀眼的火焰撲向阿牛。但在騰龍劍訣的劍光吞吐閃爍中那些火鴉不及近身就被凌厲的劍氣所弒,化作一蓬蓬黑煙淡渺。然而阿牛的真氣消耗也不斷加劇,需知御劍之術固然威力強大,可破仙兵魔寶,卻也最耗損真元。
如若不是阿牛擁有極為扎實的功底,此刻恐怕已經力不能支。可那森羅火鴉竟似殺之不絕,除之不盡,任憑沉金古劍射落一只只火鴉,其后更有層層疊疊的蜂擁而上。這樣下去,也不曉得他還能堅持多久?
神鴉上人同樣苦在心里,眼見自己耗費無數心血修煉的森羅火鴉有去無回的在阿牛劍下形消魄散,眼睛里幾乎噴出火來。激怒之下再顧不得自己亦是元氣大傷,一勁催動森羅葫蘆,不斷將火鴉祭出。
時間一長,阿牛頭頂的金光漸漸黯淡下來,那條隱約現身的金龍也變的霧影綽綽看不真切,好似隨時都會消散。一股股腥臭的氤氳之氣終于透過劍光侵入,若有若無的鉆進阿牛鼻孔中。
甫一聞到這股腥臭的粉色氤氳之氣,阿牛便覺得腦袋猛的一沉,胸口好象有什么東西堵住,一陣陣犯起惡心。他心中一驚,明白不知不覺里已中了森羅火鴉的火毒,沉金古劍的劍身上更是被蒙上一層薄薄的粉色霧氣,光澤也越來越暗。
好在他沒有失去方寸,屏住呼吸改以內胎換息,卻無暇再分出心神來迫退毒氣。
尚志等人有心幫忙,無奈修為實在差了一截,莫說插手助陣就是靠近一點也會為罡風所迫立足不定。大伙正焦急的在一旁觀戰,也不曉得阿牛與丁原是否能贏,忽聽見大洪叫道:“大伙別愣著,先把那些狗腿子收拾了再說!”
尚志一醒,當下長劍一擺道:“弟兄們,咱們也別閑著,一齊上啊!”鏢局眾人聞聽副總鏢頭的招呼紛紛出手,朝著武里等人就殺將上去,頓時混戰成一團。
鬧出這么大的動靜早有人偷偷報官,知府大人自然不能坐視不理,于是派了幾個衙役過來打探。那衙役哪里敢進到院子里面,在圍墻外睜大眼睛觀望只見鏢局里光華沖宵,喊殺聲聲,嚇的腿肚子也發軟了。不敢多做逗留急急回到府衙稟報知府大老爺言道鏢局里有妖孽精怪出現,非人力可逮。
知府大人聞言立即請了一營官兵將鏢局周圍的大街小巷全部封鎖,不準閑雜人等接近。可世上人心最是好奇,越是如此越是有人想看個究竟。不一會功夫鏢局正門前就聚攏了數百看熱鬧的平民,更有人繪聲繪色說是鏢局里在鬧狐貍精,秦總鏢頭被吸盡陽氣病重不起,尚副總鏢頭只好請來袤山道士為鏢局擒妖捉鬼。
第七章重逢
這個時候,一蓬淡紅色光華猶如匹練自云霄泄落,正將阿牛的身軀籠罩在其中。說來也怪,那一只只火鴉甫一接觸紅光立時形消神散,爆出一縷縷的腥臭黑煙。
眨眼也不到的功夫,數十只森羅火鴉灰飛煙滅,剩下的數量雖則更多卻不敢再越雷池半步,在紅光之外振翅亂舞,四下游弋。神鴉上人一怔,抬頭朝上望去,只見半空中懸著一尊青銅燈,那紅光正是由此射出。
在前廳的屋脊之上也不曉得是什么時候立著一位豐姿卓越的妙齡少女,但看她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眉目如畫,秀麗絕倫。一身水色衣裳于斜陽清風里飄飄蕩漾,宛如隨時要臨風飛起的天上仙子。
神鴉上人失聲叫道:“天心燈!”朱紅葫蘆發出一團異光,那森羅火鴉受到召喚紛紛還巢,卻至少在天心燈下折損了四五十只。
神鴉上人心疼不已,瞠目惡狠狠盯著水衣少女問道:“你這女娃娃是誰,怎的會有天心燈,與那蘇真是何關系?”
水衣少女玉手輕揚,天心燈穩穩飛回她的掌心,朝神鴉上人嫣然一笑道:“上人有這多問題,也不曉得要讓芷玉先答哪一個呢?”
丁原聞言一怔,雖在激戰之中也忍不住抬頭朝屋脊上瞧去,借著重重暮色有一少女飄飄欲仙,美絕人寰。盡管說眉目之間依稀有些當年的模樣,但淡雅從容的神情豐韻里又如何辨得出她就是那個嬌憨愛哭的小丫頭?
可這么一走神,不防一道劍芒穿透雪原劍光直刺在丁原左肩上,一股鮮血汩汩流淌,瞬間染紅衣衫。如若不是丁原有護體真氣及時做出反應卸去大半勁道,怕這條骼膊就廢了。
蘇芷玉輕囈一聲,手腕揚起激射出一道銀光,卻是一只“靈犀鐲”。空中頓時響起仙樂一般動聽的銀鈴脆鳴,靈犀鐲不偏不倚正套在了紫芒劍上。紫芒劍如受雷擊,劇烈的震顫數下,劍身光芒頓時黯淡,反被一層自靈犀鐲上發出的銀白色光華覆蓋,再發不出一絲劍芒。
就聽“叮叮叮”三記清響,三枚石磯珠不分先后打在紫芒劍身上,那紫芒劍被靈犀鐲鎖住法力再禁受不住石磯珠的重創,應聲斷成四截,飛落塵埃。
雷遠的元神早與紫芒劍合為一體,此刻不禁悶哼一聲,張口噴出一蓬血霧。他的身軀連晃數下才勉力站穩,面色慘白如雪,一手撫著心口,怨毒的目光瞪視蘇芷玉道:“你這臭丫頭,竟敢毀我仙劍!”一句話剛說完,又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趕緊運息療傷也顧不得其他了。
神鴉上人小眼珠骨碌碌連轉,心中思忖道:“這丫頭片子也不曉得是打哪里冒出來的,年紀輕輕竟有這般修為。更麻煩的是她身懷天心燈諸般上古異寶殊難對付。況且看樣子,這丫頭必然與銷聲匿跡多年的蘇老魔淵源甚深,說不準就是他的女兒。若真是如此,今天的事情可就難辦了。”
他與蘇真夫婦乃同輩人物,當年蘇真縱橫天陸快意恩仇時神鴉上人亦創下了九妖之一的盛名。可若論真實修為,他與蘇真卻是相差十萬八千,不可同日而語。且兩人雖同是魔道高手,可素無往來,更談不上什么交情。蘇真為人孤傲冷酷,若自己真得罪了他的寶貝女兒,恐怕上天入地這個魔頭也放不過他。
想到這里,神鴉上人再問道:“丫頭,那蘇真與你究竟是什么關系,為何他的天心燈會在你的手中?”
蘇芷玉收回靈犀鐲,微微笑道:“晚輩蘇芷玉,蘇真正是家父。方才急于救人,對前輩多有冒犯,尚請擔待一二。”
神鴉上人聽蘇芷玉言辭甚恭心里舒服不少,嘿嘿一笑道:“原來是故人之女,怪不得有如此驚人的修為。”
蘇芷玉玉容恬靜毫無得色,反微微一躬身道:“前輩過獎了,今日之事還請前輩看在與家父相識多年的薄面上化干戈為玉帛,不知前輩可否?”
她氣質典雅,神情從容,又兼得一出手就連破森羅火鴉與紫芒劍,頓時震懾住在場眾人。連神鴉上人這樣惡名卓著的人物也難以再板下面孔,只得道:“蘇侄女有所不知,我不過是為天雷山莊助陣的。今天是戰是和,那還要看雷二莊主的一句話。
他輕輕松松就把燙手山芋拋給雷遠,就算待會爭端又起,自己也不會過分得罪到蘇真。而若是蘇真曉得自己雖然隱退六十多年,可威名之下居然連神鴉上人也不得不顧忌再三也足以自豪。
此時眾人的打斗都已停歇,大伙的目光齊刷刷望向雷遠。雷遠勉強抑制住內傷,不讓第三口血噴出來,可曉得這下沒幾個月的功夫調養休想恢復元氣。更可恨的是自己苦心修煉多年的紫芒劍竟然毀在了丁原與蘇芷玉的聯手夾攻之下,就算有心報復也無力再戰。
可當著這么多人面要自己臨陣退縮,不說臉面上過不去。回到天雷山莊如此慘重的傷亡也無法向兄長交代,一時間不禁進退維谷,心中躊躇。
忽然耳朵里聽見神鴉上人以傳音入密說道:“雷兄,今日你我仙寶毀損已不堪再斗,即便繼續打下去他們有那蘇丫頭助陣我們恐怕也討不到便宜。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不如就先賣蘇老魔一個面子暫且退走。等過得幾日殺將回來,定可血洗鏢局。”
雷遠醒悟道:“不錯,大丈夫能屈能伸,何苦爭這一時之氣?反正秦老頭家大業大,也不怕他飛上天去。等這幾個小鬼走后,再找鏢局算這筆帳也不遲!”當下臉上強顏一笑道:“也罷,今日便看在蘇兄和侄女兒的份上放過鏢局,以往的事情到我這里都一筆勾銷!”
尚志等人聞言無不松了口氣,沒想一場浩劫居然就這樣輕易收場。蘇芷玉飄然自屋脊上飛落,身姿之輕靈宛如仙子曼舞。她在丁原身邊站定微笑道:“如此晚輩就多謝雷叔叔和上人啦。”
雷遠心里盤算如何回天雷山莊請兄長增派人手異日碾平關洛鏢局,臉上卻堆起笑容道:“侄女說的哪里話來,蘇兄與水仙子都是天陸首屈一指的豪杰,有天大事情看在他們的面上我雷遠也認了!”
蘇芷玉淡淡微笑,也不曉得她心里是否真信了雷遠的話。當下雷遠等人亦不多做停留,自正門退去。門外雖說有官兵封鎖,可對于這些人而言著實是小菜一碟。
尚志高聲叫道:“大洪,快去告訴小姐,天雷山莊的人退走了!”大洪哎了一聲撒開兩腿朝后院奔去。
丁原上下打量蘇芷玉,微笑道:“玉兒,我都認不出你啦。”
蘇芷玉深深看了丁原一眼,不曉得為何原本平靜清澈的靈臺竟莫名的一跳。五年的光陰彈指飛逝,自己曾經多少次私下里幻想丁原如今的面容,想象著再遇見他的時候自己第一句話該說些什么。
眼前的丁原再不是那個潦倒落魄的野小子,雖激戰之下模樣未免有些狼狽,可依舊掩飾不住俊朗豐神,軒昂氣宇。她有意無意躲避丁原的目光,淡淡微笑道:“是因為我不再纏著你講故事了么?”
丁原的心中回想起當年那家客棧中,蘇芷玉糾纏著自己講故事的情景,胸口不由得竟也生起一股暖意。歲月匆匆,不經意再見面時早已物是人非,那時只會哭泣的小女孩竟出落成如仙子一般的少女。如果不是有天心燈,有那熟稔的笑容,自己如何也不能相信眼前的少女就是蘇芷玉。
兩人仿佛有默契,一同沉浸在對于昔日的回憶里,誰也沒有再說話。倒是阿牛笑呵呵走過來問道:“丁小哥,你們原來認識啊?”他臉上紅潮未退,走起路來如醉漢一般搖搖晃晃,豆大的汗珠不停從額頭滴淌,身上的衣裳好似從水里撈出來一樣冒著騰騰熱氣。
蘇芷玉目光一閃,探出玉手雙指扣在阿牛的右腕脈門上,以阿牛的修為竟連反應也來不及。丁原心中一震道:“玉兒好快的身手,怕我和阿牛都遠不及她。”阿牛卻怔怔望著蘇芷玉問道:“怎么了?”
蘇芷玉秀眉輕蹙說道:“這位小哥中了神鴉上人的火毒,如不盡快醫治恐有性命之憂。”
阿牛想起適才情景,一醒道:“定是我不小心吸進了火鴉的氤氳毒氣了,我以為用真氣逼住它便沒事了。”
蘇芷玉搖頭道:“那火鴉所吐乃陰火劇毒,等閑真氣非但不能抑制,反會激發起毒性令其順著經脈游走全身,要是等到毒氣攻心就是大羅金仙也無能為力。”她從袖口里取出一只白玉脂瓶,倒出一粒丹丸說道:“這位小哥請先服了丹藥,暫時抑制住毒性蔓延。稍后我再開一副藥方,將草藥抓來熬制成湯汁,倒入大缸里以百倍熱水稀釋。屆時小哥全身泡進水缸,讓毒性散入藥汁中。如此一連七日,每日早中晚各一個時辰,當保無虞。只是這段時間就不能再強運真氣,更不可與人動手。”
阿牛聽蘇芷玉說的頭頭是道,心里敬佩,一口吞下丹丸頓覺一股清涼之氣直竄喉嚨,胸口的燥熱郁悶減輕許多。當下感激的說道:“多謝蘇姑娘,這下我心口舒服多啦。”
丁原見站在一邊的尚志嘴唇動了一動終究沒有開口,已知其意。于是說道:“玉兒,你那無憂丹是否有多,鏢局的秦總鏢頭中了雷遠的虎電毒牙,如今沉屙難起。”
蘇芷玉道:“天雷山莊的虎電毒牙雖然歹毒,可比起森羅火鴉的毒性卻相差不少。我自當為秦總鏢頭再配一副藥方,不出十日必可復原。”
尚志大喜過望,深深朝著三人一揖到地道:“三位的隆情厚意我鏢局上下永不敢忘,今后但凡有我鏢局可效勞之處,只需一紙傳音,我尚某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這時大洪和秦柔從后院趕來,秦柔一見丁原三人亦是盈盈拜倒,秀目中波光漣漣激動道:“丁公子,羅公子,蘇仙子,你們三位的大恩大德小女子一世也不敢忘,即使結草銜環也無以為報。”
蘇芷玉不等秦柔拜倒便伸出雙手將她扶起道:“姐姐快別這么說,芷玉亦不過舉手之勞,萬萬消受不起姐姐如此厚誼。”秦柔起身仔細打量蘇芷玉,頓時生出自慚形穢的感覺,心中思忖道:“我雖不曾以容貌自負,但也自信不輸于天下任何女子。卻不曾想到在這世間竟有如此天仙一般的佳人,偏又這般親切高貴。”
丁原笑道:“不錯,我看大家都別客氣了,還是先去看看秦總鏢頭的傷勢如何。”
一眾來到后院,此時秦鐵陜已被安置到臥房的床上,但滿臉黑氣雙目緊閉依舊不見好轉。蘇芷玉診斷片刻即開出一副藥方,連帶阿牛的解藥也一并寫了交給尚志,自有鏢局的人去藥房照方拿藥。
府外的官兵見有鏢局的人出來這才敢腆胸迭肚闖了進來,尚志趕緊出面打理,自然少不得要花些銀兩破財消災,給知府大人和諸位官差買酒壓驚,不枉他們辛苦擔驚一場。
諸般雜事直到掌燈時分才處理停當,丁原和蘇芷玉好不容易有空在小客廳里坐定。兩人聊了幾句,丁原問道:“玉兒你怎會如此湊巧趕到這里?”
蘇芷玉淺淺微笑,問道:“丁哥哥可曾聽說過‘河圖仙卦’?”
丁原一怔,說道:“我好象在古書上見過這個名字,據說是上古傳下的神奇占卜之術。利用六十四枚翡翠青簽可度算吉兇禍福,更可測人之前生后世,福祿運壽。不過數百年前已經失傳,那六十四枚青簽也不知下落,這事也就僅限傳聞之中了。”
蘇芷玉微露詫異之色,訝然道:“原來丁哥哥也曉得這河圖仙卦的來歷,不過它并未真的失傳,千年以來一直收藏在天一閣中,如今卻由我娘親傳授給了我。”
丁原暗叫一聲慚愧,當年倘若不是老道士硬逼著自己讀書交換口訣,他又哪里會知道這些?也許連大字也識不得幾個。當下說道:“難不成你是用河圖仙卦推算出來的?”
蘇芷玉輕輕頷首,丁原笑道:“就算世上真有如此神奇的占卜之術,可你又如何正巧算到今日之事,還能不早不晚及時趕到?我卻不信了。”
丁原哪里知道,蘇芷玉當日央求水輕盈傳授河圖仙卦便是為了占卜丁原吉兇,好寄托相思掛念之情。五年光陰說來不短,可丁原當日的身影卻時時浮現在蘇芷玉的心頭,更不會有片刻相忘。
丁原如今情有所鐘,更是一直將蘇芷玉看作當日那個嬌憨愛哭的小妹妹,自是無法體會到那少女的情懷。其實自打丁原舍身救下蘇芷玉的那一刻起,她已情根深種,再無動搖。每每回憶起丁原的音容笑貌和他為了保護自己與群魔周旋的種種往事,蘇芷玉的心扉再容不下絲毫其他。
這些年蘇真夫婦心無旁騖,傾盡全力培育愛女,自也對女兒的心思洞察若悉。蘇真暗地每隔三五月就悄然飛赴翠霞山考察丁原修為進境,回來后免不了跟女兒一一匯報。不過丁原與姬雪雁的事情蘇真是絕不會說的,端的是報喜不報憂。
水輕盈愛女心切,也終將河圖仙卦傳予蘇芷玉,好讓她心有所寄。自打兩年前蘇芷玉習得河圖仙卦,便時時為丁原占卜,看得蘇真直搖頭。這日蘇芷玉打坐之時心神不寧,總覺得靜不下心來,于是取出河圖仙卦算了一卜,竟從卦象中發現丁原近日有血光之災。
蘇芷玉關心則亂,一再懇求蘇真應允自己去翠霞山探望,總想親眼看丁原無恙才能放心。蘇真馳騁天陸可謂威風八面,卻獨獨拿寶貝女兒沒有辦法,無可奈何之下只得答應。
水輕盈惟恐蘇芷玉生出意外,便將自己的仙劍“盈雪”傳給了女兒,更和蘇真討得了上古仙寶天心燈,這才多少放心些。其實此際蘇芷玉的修為早超越凡俗,只要不遇上有限幾個老魔頭,當可自保無虞。然而可憐天下父母心,千里遠行又焉能令水輕盈完全放下心來?
蘇芷玉駕馭盈雪倏忽云霄之間,抵達翠霞山的時候剛巧天明。她早從父親口中得知丁原被罰在后山面壁,故此不費什么工夫就找到了思悟洞。可正在猶豫是否要露面的時候忽然聽見身后有一老頭笑呵呵的說道:“你這小妮子又是打哪里來的,在這后山轉悠半天不知想找誰?”
蘇芷玉轉身就見一個白胡子老者正坐在一根枝椏上,一對破草鞋在半空晃晃悠悠沖著自己眨著眼睛。她心中一驚,暗道這老頭不曉得是翠霞派的哪個長老,修為居然不在自己的父母之下。不過見對方神態輕松,似無惡意,于是嫣然一笑道:“不知前輩的尊姓大名,芷玉給您行禮啦。”
老頭雙手一擺道:“不用客氣,我老人家最不喜歡拘束。你叫我曾老頭便可,你這丫頭又是誰?”
蘇芷玉微笑道:“原來您就是曾山前輩,晚輩曾經聽爹娘都提起過您的大名。”
曾山一怔,從樹上跳下落到蘇芷玉跟前摸摸腦袋問道:“你爹娘是誰,怎么知道我老人家的名頭?”
蘇芷玉答道:“晚輩蘇芷玉,家父蘇真,家母水輕盈,想來前輩您也都聽說過。”
曾山哈哈大笑,眉飛色舞道:“何止聽說,當年我和蘇老魔還惡斗了三天三夜,差點把山頭給拆平了。結果到底誰也沒奈何得了對方,由水仙子也就是你母親做東請我們喝了一壇回夢香。那酒的滋味,我老人家到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說著饞蟲大動,禁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蘇芷玉不由莞爾,也不計較曾山把蘇真稱作老魔,說道:“可惜芷玉今日來的匆忙不曾帶酒來,異日有機會必定為前輩補上。”
曾山連連點頭道:“好,好!最好是你母親親手釀制的回夢香,別的酒喝起來怎么都沒它夠味。”
蘇芷玉見曾山毫無架子心機,一副樂天淳樸的本色不禁心生好感,微笑道:“這些年家母閑居聚云峰,也釀了不少好酒,異日晚輩定為您送幾壇來。”
曾山眉開眼笑,道:“看不出蘇老魔還能生出你這么懂事的娃兒,你象你母親怕更多些。三十多年苦戀終有今日結局我老人家為他們高興,可惜沒討著一杯喜酒喝。等我老人家能夠離開后山,說什么也要先摸上聚云峰,和蘇老魔再干一架,然后再嘗嘗你娘親手烹飪的小菜和回夢香。”
蘇芷玉心想父親幾年來到過翠霞山數次,當有機會見到曾山。不過以他的性情脾氣,多半是不肯露面的。何況如今還有丁原的八年之約,蘇真更不會輕易在翠霞山現身以免被人誤會。
忽聽曾山問道:“對了,你還沒告訴我老人家來這兒干什么?”
蘇芷玉落落大方的回答道:“晚輩想到思悟洞探望丁原。”
曾山又撓撓滿頭亂糟糟的白發奇道:“這小子究竟交了什么狗運,整日價都有美女來找?”
蘇芷玉心頭一動,問道:“莫非除了晚輩還有別的什么人到這兒找過丁原?”
曾山當然不明白其中玄機,口無遮攔的道:“當然,你不過今日才來找丁小子。那姓姬的丫頭可是隔三岔五往后山跑,還騙走了我老人家的好多寶貝。”
蘇芷玉心道:“這姓姬的女子也不知是誰,和丁哥哥有何關聯,為何未曾聽爹爹提起?”她冰雪聰明,頓時想到蘇真定是怕自己曉得這些會分了心神,故此有意隱瞞。如此看來,丁原與那少女的關系必定非同一般。
蘇芷玉心頭一酸,問道:“晚輩可否見一下丁原?”
曾山嘿嘿一笑道:“這個自然不成問題。不過最好現在不要進去,這小子正和阿牛那個傻小伙商量著如何偷偷溜下山去找他師傅。他們以為能瞞過我老人家的耳目,未免太小瞧我啦。我也不說破,就讓他們得意一陣子再說。”
蘇芷玉一怔說道:“丁哥哥的師傅怎么了?”
曾山道:“他下山去找另一個徒弟說好回來的日子卻沒回來,如今人家上門要人,小木頭又不曉得在哪,連我老人家的昊天鏡也查找不到。兩個小子等不著師傅,正打算下山去找。”
蘇芷玉好不容易聽明白曾山的敘述,暗想:“我到底該不該勸阻丁哥哥不要下山呢?”
第八章魔陣
終究,蘇芷玉沒有露面,只暗地里跟隨丁原與阿牛來到衡城府。以她的修為,丁原與阿牛竟然沒有發覺后面綴著一個人。若非最后眼見丁原情勢危急,或許蘇芷玉直到現在也還沒有現身。
如今聽丁原不信,蘇芷玉也只微微一笑而過并不辯駁。不然女兒家的心事勢必合盤托出又如何使得?
忽然大洪滿臉喜色奔了進來,咧嘴笑道:“丁公子,蘇姑娘,我家總鏢頭醒過來啦!”
三人來到秦鐵陜的屋里,秦柔正坐在床邊,見狀說道:“爹爹,丁公子和蘇小姐都來看你了!”
秦鐵陜躺在床上,人雖已清醒但氣色萎靡,甚是憔悴。見到丁原與蘇芷玉掙扎著想坐起來,卻終究力不能逮,反累的氣喘吁吁。蘇芷玉忙道:“秦總鏢頭,您還是先躺著吧。”
秦鐵陜苦笑道:“想不到我秦某縱橫北地數十載卻也有躺著不能動的時候。幾位少俠拔刀襄助,救我鏢局于水火之中,秦某感銘于心!”
丁原道:“秦總鏢頭不必客氣,還是先養好身子再說。”
秦柔搬了兩張椅子請丁蘇二人坐下,蘇芷玉伸手輕搭秦鐵陜的脈搏,瞑目體察片刻說道:“秦總鏢頭的傷勢已不礙事,只是元氣損耗頗多需要一段時間的靜養。不過鏢局已不可久留,天雷山莊的人雖然暫退,我料他們必不甘心,定要卷土重來。秦總鏢頭最好先歇了鏢局,到外面暫避一時。”
秦鐵陜吃力的點頭道:“多謝姑娘提醒,這個在下省得。”
丁原問道:“秦總鏢頭,你可知道那姓盛的漢子現今在何處?”
秦鐵陜的目光頓時警覺起來,猶豫一下說道:“這個在下也不曉得,不知丁公子為何問起他來?”
丁原察言觀色,已猜到秦鐵陜多半知道盛年的下落,只是守口如瓶不肯告訴自己而已。他心中暗哼道:“這個老頭恁的倔強,難不成他還當我有惡意不成?”當下說道:“實不相瞞,這位姓盛的漢子就是我的師兄盛年。這次我與阿牛下山,便是為了找尋他的下落。盛師兄多年來隱匿行蹤,想必有不得已的苦衷。好在屋里的諸位都不是什么外人,也不會再將這事傳了出去。”
秦柔聞言微微一怔,垂首思忖道:“原來丁公子、羅公子和盛大叔是師兄弟,如此說來我豈不是也要叫他們‘叔叔’了?也難怪他們先前對盛大叔那么感興趣,再三的詢問于我了。”一顆芳心猶如有小鹿亂撞不能自已,幸好別人都在凝神傾聽,沒有發覺她的異樣。
秦鐵陜驚訝道:“原來盛兄弟是丁公子與羅公子的師兄,這么說來他亦是翠霞派弟子?”
丁原見他將信將疑,不由有些著惱,說道:“莫非秦總鏢頭還信不過我?”
秦鐵陜苦笑道:“非是我信不過丁公子,實在是當日在下曾經答應盛兄弟絕不將他的下落說予第三人知道,尚請丁公子見諒。”
蘇芷玉微笑道:“然則丁公子是盛大哥的師弟,秦總鏢頭對他也不能透露么?”
秦鐵陜沉默半晌,終于還是搖頭道:“在下既然曾經答應過盛兄弟,就需遵守諾言。丁公子為了關洛鏢局九死一生,就算要了在下的腦袋我也絕不皺半下眉頭。獨獨這件事情不行。”
他語氣堅決毫無回轉余地,丁原對他反倒心生好感,覺得他一諾千金確是條漢子。若是當日秦鐵陜骨頭軟一下,將盛年的下落告訴了天雷山莊,亦就不會有后來的事情了。
在這個世界上象秦鐵陜這般的人不是太多,而是太少。
于是丁原說道:“秦總鏢頭有所不知,我是非要找到盛師兄不可。他近日牽涉進了一樁公案,東海平沙島與太清宮聯手到翠霞山要人,若他再不出面事情只怕要越鬧越大。”
然后就將前因后果簡略的敘述一遍,秦鐵陜聽完后長長出了一口氣道:“原來如此,但我看盛兄弟絕非品行不正之人,相反卻是位頂天立地,慷慨好義的豪杰。其中必然是有誤會。”
秦柔說道:“可這人必定是盛大叔無疑,不然不會那么湊巧都在找尋珠仙草。”
丁原點頭道:“秦總鏢頭說的不錯,我也相信其中必定有什么誤會。可是若找不到盛師兄與那位墨姑娘出面對質,旁人說什么也是沒用的。”
秦鐵陜沉吟道:“盛兄弟當日臨別之時也惟恐天雷山莊找我報復,故此給我留下了一個地址,要我事情緊急時派人到那里送信找他。”
丁原精神一振問道:“盛師兄所說的是什么地方?”
秦鐵陜壓低聲音回答道:“遼州天池山瓊浪嶺棲鳳谷。”
“棲鳳谷?”丁原尚是頭回聽見這個地名,好在對于天池山和它的主峰瓊浪嶺都不陌生,至少在以前讀過的書上有見過。
秦鐵陜解釋道:“盛兄弟當日言道,天池山位于遼州極北邊陲,連綿數千里盡是冰峰雪崖。惟獨那棲鳳谷四季長青,風景如畫。傳說就是鳳凰飛到那里也會落下來流連忘返,故此才得名落鳳。”
這時阿牛驅毒完畢換了身新衣裳走了進來,聽見秦鐵陜的聲音喜道:“秦總鏢頭果然醒了,蘇姑娘真是厲害,都快成神醫啦。”他面色比方才紅潤許多,說話也有了力氣。
丁原道:“阿牛,你來的正好,秦總鏢頭剛才已把盛師兄的下落告訴了我們。”
阿牛眼睛一亮,開心道:“太好了!丁小哥,明天一早我們就上路去找盛師兄和師傅去!”
秦柔輕聲道:“羅公子,你傷勢未愈,恐怕還不能走。”
阿牛心底生起一股甜絲絲的感覺,紅著臉望了秦柔一眼,卻迎面撞上她溫婉清澈的秋波,急忙低下頭來。
蘇芷玉微笑道:“秦姐姐說的不錯,羅小哥中的火毒尚需七日的調理,更不能強運真氣施展御劍之術,的確不利于遠行。”
阿牛急道:“那怎么辦,找師傅和盛師兄的事情可不能多耽擱啊。”
丁原道:“阿牛,不如你就留在這兒養傷,我去天池山找尋盛師兄。等事情辦好再回頭來接你就是。”
阿牛也明白自己現在有力使不上,勉強去了反成丁原的拖累。可覺得就讓丁原一個人去天池山尋找師傅師兄又有些不放心,于是叮囑道:“丁小哥,萬一你一個人遇上了什么麻煩可要多小心啊。”
丁原感受到阿牛對自己的關切,心頭一陣溫暖,拍拍他粗壯的肩頭道:“我不會有事,你就放心在這里養傷,等我回來接你。”
蘇芷玉忽然道:“丁哥哥,不如我陪你走一遭吧。”
丁原說道:“玉兒,你若不盡快回山只怕蘇大叔水嬸嬸都要掛念。”
蘇芷玉心中一甜,覺得丁原比起五年前改變了許多。那個時候的他可不會在意別人有什么想法,更不會為其他人考慮。相形之下,自己還是喜歡如今丁原的性格多些。
她微微搖頭回答道:“不要緊,等你找到你師傅和師兄我再回聚云峰也不遲。”
丁原卻還是搖頭道:“我看不必了,找老道士和盛師兄的事我一個人也應付的來,不需你再幫忙,你還是趕快回家。”
蘇芷玉深知丁原生性孤傲,不愿旁人插手自己的事情,所以也不以為意。淺淺一笑說道:“其實是我難得出門想在外面多待幾天,以前常聽娘親說天池山蒼峰背雪,明燭天北卻從沒見過。這回正好可以和丁哥哥做伴親眼去看上一看,這樣也不許么?”
阿牛也勸道:“丁小哥,你就讓蘇姑娘和你一塊去吧。她修為比我還高明許多,有她陪著你我也就放心多了。”
丁原怎么不明白蘇芷玉話中的用意,可不知怎的就想起幼年時她坐在床上哭著鼻子央求自己說故事的情景,心中一陣感慨點頭道:“也好,你便和我一起去吧。”
蘇芷玉見丁原應允,嫣然一笑道:“謝謝丁哥哥。”目光流轉又望著阿牛謝道:“多謝羅小哥為芷玉說情。”
阿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道:“你為我解了火毒,該是我謝你才對。這次去天池山找尋師傅和師兄,你同丁小哥都要小心些才好。”
蘇芷玉早看出阿牛與秦柔之間的秘密,當下微笑道:“羅小哥放心,我們定會盡早回來接你。”然后秋波掃過一旁的秦柔道:“秦姐姐,羅小哥這幾日便麻煩你和秦總鏢頭照顧了。”
秦柔清秀的面龐立時升起一抹嫣紅,低聲道:“蘇姐姐放心,羅公子是我們鏢局的恩人,小妹和家父定當盡心照料。”
丁原嘿嘿一笑,道:“阿牛,既然秦姑娘已經這么說了,你便安心在這里養傷吧。”
秦鐵陜豈能看不出女兒的異樣,忍不住呵呵而笑,卻牽引傷口猛的一陣咳嗽。阿牛愣愣望著秦鐵陜,也不明白他在笑什么?
幾人計議已定,阿牛便留在了鏢局養傷。翌日清晨得知消息的青松觀、紫陽仙府紛紛前來拜訪,免不了想和翠霞派的高弟套套近乎。可惜丁原與蘇芷玉早就走了,只苦了阿牛被幾位漢州的前輩名宿包圍在當中,諸如“年少有為”、“少年英雄”之類的評語不絕于耳。
卻說丁原與蘇芷玉駕馭仙劍早出了漢州地界,這回認準了方向當不會再蹈昨日覆轍。然而從衡城府到天池山何止萬里,尋常人走上兩個月也未必能到,以丁蘇二人的修為亦費了不少周章。
再加之路徑終究不熟,不免時常收了仙劍尋找路人相詢。一路走走停停景物也逐漸變化,過了一片浩瀚的草原后前面就是一望無際的荒漠戈壁,極少再能見到人煙,卻已深入遼州地界了。
見四周人煙稀少,丁原與蘇芷玉降下仙劍,只在三千多尺的高度飛行。這樣速度雖慢了些,卻能看清腳下的景物,亦可節省些氣力。兩人俯瞰下去,底下黃沙漠漠,風塵滾動,在落日的余輝里顯得無比悲涼雄壯。遠處暮色蒼茫,星垂平野,卻有幾縷孤煙升起,想來是行走在沙漠中的客商正在宿營。
過了這片沙漠,前方景致又有變化,一座座山脈連綿不絕,色彩由綠而黃,由黃而白。最后放眼望去盡是皚皚雪峰,連呼出的氣都瞬間化作白霧。
兩人飛行了整整一日俱感覺有些疲倦,但望著眼前月色映雪,冰封千里,宛如一個玲瓏剔透的水晶世界,又覺心曠神怡,豪情澎湃。
蘇芷玉說道:“丁哥哥,方才我們過的應該是亂云山,向北再有六百多里就該是天池山啦。”高空之中云嵐滾蕩,寒風呼嘯,她的聲音卻柔和清晰的傳入丁原耳朵,就如在屋子里輕聲說話一般。
丁原點頭道:“倘若順利我們半夜就能找到那兒,但愿老道士與盛師兄都在。”
蘇芷玉問道:“丁哥哥,你如今還想找那個巴老三報仇么?”
丁原一怔,這件往事蘇芷玉若不提起自己也不曉得什么時候才會想起。奇怪的是他對巴老三并無以往那樣的怨恨之意,卻多了幾分不屑和輕蔑。也許是這么多年過去,當年的仇恨已經逐漸淡忘了許多。
可是自己的娘親分明就是為巴老三和他手下的爪牙所害,這筆帳就算再過五年十年亦無法勾銷。他搖搖頭,目光中射出一道寒光道:“這是遲早的事情,且讓他再多活兩年。”然后轉頭說道:“我這故事尚是五年多前說的,你倒還記得?”
蘇芷玉凌風御劍,豐姿若仙。在月色里一對明眸如星,脈脈端詳著丁原道:“丁哥哥,那是我和你的約定,怎么能忘記?”
“約定?”丁原思索了一下,想起當日蘇芷玉所說的童稚之語,嘴角流露出一縷笑容道:“那不過是童言兒戲,做不得數的。何況我若想取巴老三的人頭,就如同探囊取物一般輕易,也用不著你幫忙了。”
蘇芷玉道:“芷玉既然說過,就一定要做到,不然豈不成了言而無信之人?即便丁哥哥不用人幫忙,芷玉也可以站在一邊為你助陣啊。”
丁原灑然一笑,對蘇芷玉的話也不放在心上。兩人借著月色又飛了一段,遠遠望見視線盡頭一座雄偉壯麗的雪山如玉龍橫臥,屹立在巍巍群山之間。那山腰里云霧躥動,仿佛是海濤翻滾,將好一座銀裝素裹的巍峨大山拱衛于中。
丁原伸手一指道:“玉兒快看,那便是天池山了。”
兩人見終于到了目的地精神都是一振,加緊催動真氣朝雪山飛去。越接近天池山,就越感覺山之雄壯人之渺小,那跌宕起伏的層層雪峰宛如銀浪萬頃,極目眺望更無窮盡。
兩人飛到兩萬多尺的高度,遙望天池山的第一高峰瓊浪嶺猶如柱天銀石直插天際,四周懸崖峭壁幾無通路,就算是飛鳥靈猿也只能在半山望洋興嘆。可峰頂周圍冰雪居然消失,代之以蔥蔥蒼翠草木,分外的醒目。在那峰頂之上一座小湖波光粼粼,竟在這冰封世界里冒著騰騰熱霧,在峰頭聚成一團旖麗的紫氣。湖畔綠草如茵,青松翠柏笑傲寒霜,不親臨此境斷不能體味造化之奇妙。
蘇芷玉矚目良久,心神俱醉道:“這便是天池了,芷玉雖不止一回在古書上讀到過它,當若不親眼目睹,又怎能體會這如畫仙境的真正風姿?”
丁原疑惑道:“那峰頂明明是極寒之地,為何湖水卻不結冰,更有樹木花草茂盛生長?難道真是上天鐘秀之地?”
蘇芷玉道:“看這情景瓊浪嶺中必然蘊藏著豐富的硫磺等礦物,故此地表極熱令湖水長流,草木常青。說不定,那峰底就有火山的巖漿滾動,只是一直沒有發作而已。”
丁原點頭道:“想來就是這個道理了,不然誰能相信在冰天雪地里竟有如此世外桃源?”
蘇芷玉忽然輕“咦”道:“丁哥哥,你有沒有看見在瓊浪嶺的背面似有淡淡的殷紅光霧流動,忽明忽暗就象風燈一般。”
丁原一怔,想起秦鐵陜交代棲鳳谷便在瓊浪嶺的北面半山上,莫非真有什么事情發生?當下凝目望去,果見瓊浪嶺背側浮現著淡淡的紅光,彌漫著龐大的殺氣。但那如薄霧一般的紅光只是隱約可見,如在白天的日射之下怕更不能看清。不是蘇芷玉心細,可能亦不會發覺。
不知為何,丁原心頭警兆忽起,涌起一股極不舒服的感覺。正在此刻,一陣山嵐迎面吹拂而來,清新的空氣中竟夾雜著一縷若有若無的血腥氣味。
丁原說道:“這里面恐怕有古怪,我們過去看一看。”
兩人又朝前飛了二十余里,已越過瓊浪峰頂,心頭的警兆也越來越明顯。但見腳下紅浪洶涌,深不知幾。一股寒風自下而上吹來,雪原劍與盈雪仙劍竟不約而同發出清越的鳴響,劍身一陣劇烈的震顫,險些失去了控制。
丁原與蘇芷玉急忙各自穩住身形,低頭俯瞰,只覺得這深不見底的紅光里仿佛隱藏著無限的殺機與邪意。丁原打量片刻,依稀發現在那覆蓋方圓百多里的殷紅光霧里閃爍著幾點紫色星光,細細一數居然有九處,依照方位正該是棲鳳谷的上空。
丁原沉聲道:“玉兒,你有否看見那紫色的星光?”
蘇芷玉神情凝重,回答道:“丁哥哥,如果我沒有看錯,這并非什么星光,而是九盞紫瞳魔燈射出的光芒。棲鳳谷附近必定有魔教護法級的高手坐鎮,以九盞紫瞳魔燈布下了九光滅魂陣。聽我爹爹說,這是魔教鎮教魔陣,一旦身陷其中又不諳陣法,任你修為通天也只能落得魂飛魄散,萬劫不復的下場。幸好我們發覺的早,若是在白天懵懵懂懂撞了進去,麻煩便大了。”
丁原訝然道:“魔教在二十余年前一場巨變,不是已煙消云散,怎的又出現在這里?看來老道士和盛師兄果然出事了。”
蘇芷玉搖頭道:“個中原由我就不曉得了,或許是魔教重現天陸也未可知。”
丁原嘿嘿一笑說道:“既然都到了這里,總需下去探探再說!”
蘇芷玉略一思忖,點頭道:“九光滅魂陣雖是厲害,好在我也曾隨爹爹研習過諸類魔陣的奧妙玄機,或許可以一試。”她此話倒也非自夸,那蘇真夫婦學究天人,精通各類雜學,對天陸各家的陣法亦有研究。有道是虎父無犬女,蘇芷玉自幼耳聞目濡,已不輸于當世任何名家。
她佇立在半空里低頭凝思,身周云蒸霞蔚,月色與冰光輝映于秀麗絕倫的玉容之上,端的是美到極點。丁原飄飛在她身側,心中不由一動,暗想:“以前我倒也沒有覺得,原來玉兒竟生的如此秀美淡雅,幾乎要將雪兒也比下去了。”
似乎是想通其中關鍵,蘇芷玉櫻唇邊流露出一縷淺淺微笑,伸出玉指一點道:“丁哥哥,這九光滅魂陣盡管變幻莫測,有通天徹地之能,可惜布陣的人對陣勢變化只是略通一二,莫說遠不如我爹娘,甚至還不如小妹。他以九盞紫瞳魔燈列出九宮之形,又依山間地勢擺出四象之陣,看似千變萬化,實際上卻首尾不調,生澀的很。雖未入陣,但我已有八成的把握可以破解了它。”
丁原聽蘇芷玉說的頭頭是道,似乎已胸有成竹,于是微笑道:“既然如此,我便聽你差遣,將此魔陣破了!”
蘇芷玉嫣然道:“若說破陣以我們兩人的修為或許不成,但只是通過此陣進入棲鳳谷卻不是難事。唯一需要提防的卻是暗中埋伏在陣中的魔教高手,若他乘著陣勢朝我們發動攻擊倒也難辦。”
丁原點頭道:“這個我省得,我們先入陣再說。在這里一直站下去,到天亮也不會有什么結果。”
蘇芷玉道:“丁哥哥,隨我來。”身形化作一縷銀色弧光射向瓊浪峰頂,丁原亦驅動雪原劍跟了下去。
第九章破陣
蘇芷玉俏立在一塊山石上,盈雪劍已收入劍鞘。在身前數丈開外,一蓬蓬紅霧彌漫在山林之間,以丁蘇兩人的目力竟也只能看到十丈遠的距離。
蘇芷玉悠然道:“小妹方才在峰頂俯瞰,這九光滅魂陣有四道門戶,正合風云雷電四象之數。如今我們所站之處乃魔陣正南,為雷門入口。現在正是子夜陰氣極盛之時,正可借此相沖雷火之威。”
甫一進入魔陣,眼前頓時被漫天的紅光包圍,說不出的陰森詭異。雪原、盈雪二劍不約而同在鞘中微顫低鳴示警。一道道熱浪從四面席卷過來,令丁原與蘇芷玉如墜銅爐之中。
只見兩人腳下的青草俱都枯萎發黃,一片片焦枯的樹葉隨著山嵐飄蕩。干涸的土地冒著乳白色的蒸汽,一股灼熱的氣浪從足下生起。若是常人,只怕走不出百步就要被灼烤而亡,化作了干尸。
蘇芷玉小心翼翼朝前邁了九步,然后停住不前,低頭端詳腳旁一個隆起的小土堆。這小土堆大約三寸多高,上面并排擺著三行九顆石子,平日看來也無什么特異之處。可蘇芷玉卻輕蹙眉頭,右手玉指掐算半晌才徐徐出了一口氣道:“原來那布陣之人用的是‘三三之術’,竟可以配著四象之陣生出三十六中變化,我方才險些小覷了他!”
丁原于奇門遁甲并無研究,聞言問道:“玉兒,莫非這土堆中也有什么文章?”
蘇芷玉嫣然一笑,俯下柔若無骨的纖腰輕輕將土堆左角那顆石子移向中間,再將中央石子推到左下角。如此宛如弈棋一般將九顆石子重新布列,在外人眼中卻看不出絲毫名堂。
只見前方五丈開外異變陡生,“轟”的一聲平空爆起一簇紫光,竟形成了兩丈多高的一道光門。
自光門之中隱約傳來滾滾雷鳴,一團團黑氣洶涌撲出,卻被兩人的護體真氣逼到一旁,不得近身。但那黑氣中濃重的腥臭味道依舊讓人感覺異常難受,呼吸也受到了影響。
丁原心中有些詫異,不明白為何蘇芷玉不祭起天心燈來?
蘇芷玉沉吟片刻,說道:“丁哥哥,麻煩你朝西面走上三步。”丁原不明所以卻依照吩咐做了,眼前突然紅光大盛斗轉星移,竟看不見蘇芷玉所在。耳中聽見蘇芷玉悅耳的嗓音急道:“向南再退四步!”
丁原不敢怠慢,辨了辨方位朝南跨出了四步。那紅光一散,恢復到先前情景,只是自己卻已經站在紫光門前。
蘇芷玉見丁原無恙也松了口氣,說道:“這是九宮幻門之一,若不識此陣玄奧在外面一通亂走永遠也無法打開此門,更不能通過九光魔陣。”
丁原尚是第一次見識到陣法奇妙,暗道:“此次若非帶著玉兒前來,我只怕連這九光滅魂陣的門戶也找不到。看來大千世界浩瀚如煙海,我卻險些做了井底之蛙。他日若得空閑,定要在奇門遁甲上花些功夫,不然任你有通天徹地之能陷入奇陣之中也有虎落平陽之虞。”
丁原左腳剛踏進光門,迎面突然傳來一聲凄厲的尖叫,一個披頭散發滿身流淌濃綠色濃汁的女鬼雙眼放出懾人的金光從樹后撲了出來,探出兩只細長的枯爪抓向丁原。
丁原正要反擊,蘇芷玉欺身到近前出手如電,春蔥似的玉指按在他的右臂上低聲道:“別動!”
丁原一怔還來不及多想,那女鬼已撲至丈許開外,森寒的陰風與腐尸難聞的氣味清晰可覺。可就在這時,那女鬼竟驀然幻化作一團綠霧徐徐升起,消失在紅蒙蒙一片的頭頂。
丁原心里一松,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蘇芷玉微笑道:“這女鬼只是幻象,但切不可對它發動攻擊。否則氣機牽引之下誘發陣勢,不僅女鬼會由虛還真,更將引得陣形變化,令我們陷入危境。這也是我不敢祭起天心燈的原由。”
丁原回想方才情形果然發覺有些蹊蹺,這女鬼雖模樣猙獰,聲勢驚人卻未讓他感到分毫的殺氣。但這種細微的差別于千鈞一發間往往容易被人忽略,要不是蘇芷玉的提醒自己已然出手。
這個時候蘇芷玉臉上忽然微微一紅,松開握住丁原的纖手,一顆心莫名的連跳數下。丁原專注魔陣之中,也不曾留意身邊少女的變化,何況在他心目里蘇芷玉宛如當日那個愛哭的小妹妹?
蘇芷玉見丁原若無所覺,暗自幽幽嘆息一聲,也不知是失落還是因為躲過尷尬的寬慰?她收拾情懷,打量周圍景物,默默推算九宮四象的變化。兩人身外依舊是樹影婆娑,紅光彌漫,只是頭頂多了隱隱的雷聲滾動。而在十丈外的黑暗中不知還隱藏著多少未知的危險與殺機?
蘇芷玉一邊計算陣法,一邊小心前進。雖然她在九光滅魂陣中同樣分辨不出棲鳳谷的具體方位,但依照陣理觀測理應位于九光滅魂陣的中央,這也合乎先前自高空所觀的情景。
蘇芷玉忽而直行九步又退三步,忽而左行三步又朝右連退九步,步法看似雜亂無章,卻正合陣法之道。一路上雖有幻象叢生,卻未真個遇到襲擊。有時候明明看見三丈外有一樹木迎面就要撞上,可不管怎么走它總在那處,好象如影隨形保持著與兩人三丈的距離;有時一條溪水攔路,可真的踏了上去卻是實地,再等回頭看時,水流已在后方。
此等希奇古怪之狀層出不窮,丁原漸漸見怪不怪,只抱元守一,隨在蘇芷玉身側。如此在陣中行了個多時辰,前方傳來清冽水聲,隱藏在光霧深處看不真切。丁原起初以為又是一條溪流,也不以為意,可走到近前才發現居然是一道從天而降的瀑布橫掛當路,也不曉得有多少里寬?
蘇芷玉站在瀑布匯聚起的碧潭邊沉思一會,又打量了一下四周情形說道:“依照九璣天卦推算,我們入陣后一共走了九百九十九步,正該是雷盡云生,火滅水起的變化更替。”
丁原以前也讀過些關于九璣天卦的書籍,曉得那是上古達者九璣子傳下的天算之書,據說原文不過四千五百八十九字,六百三十七句,分為上下兩冊,暗合兩儀三才,四象五行,**七星,八卦九宮之數。然而這不過幾千字的巨著卻字字珠璣,道盡天理玄妙,玄黃本真,為不世之仙書。可惜其后漸漸失傳,而眾多轉述研究者亦無法恢復其精髓,惟傳聞在天道一書的下卷中有全文收錄。
蘇芷玉所說的“雷盡云生,火滅水起”的道理他也懂得,于是點點頭道:“這么說來出路還是要著落在瀑布上。”
蘇芷玉頷首淺笑道:“丁哥哥說的不錯,小妹正在想如何破解這水云之門。”她蓮步輕移,朝前走了四步,一只靴子已踏入潭水。蘇芷玉恍若不覺,微微停頓后似計算了一下方位,朝著東北方又行了三步,正站在了一塊山石上。
蘇芷玉回過頭來朝丁原微微揮手道:“丁哥哥,你照著我的法子走過來。”丁原依言走到蘇芷玉身邊,低頭一看自己落足之處哪里又是什么山石?分明是一葉丈多長的扁舟,通體似是一片荷花葉,漂浮在潭水上輕輕蕩漾!
再回過頭去,什么妖氛紅光全都不見,分明是一片風清月明的良辰美景。又朝前瞧,那匹練一樣的瀑布正中竟然豁然中分,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洞口來,里面黑云滾滾也不曉得深淺。
忽覺著腳下一震,菏葉扁舟無風自動,朝洞口駛去。抵達洞口,蘇芷玉與丁原邁下扁舟踏在潮濕的青苔地上,耳朵里響起奇怪的隆隆聲。一陣陰風從洞中吹來,夾雜著無比的惡臭,蘇芷玉不禁掩鼻屏息。
丁原抬眼沖里打量,只見黑漆漆的洞里無數豆粒大的黃睛點點,閃爍著妖異的光彩,宛如鬼火一樣星羅密布也不知道是什么東西?
他功凝雙目,兩眼如寒星一閃這才依稀透過重重黑云看見那洞壁上掛著成千上萬只黑羽蝙蝠,黃色的冷光便是從它們的眼中射出。一下子見到這么多扁毛畜生,丁原心中雖不畏懼也是一緊,想起神鴉上人的火鴉來實在是小菜一碟了。
好在那些蝙蝠只棲息在洞壁上也不發作,蘇芷玉自然也已經看到,低聲道:“丁哥哥,這是九光滅魂中的幻象所生,只要依照陣法通過,就不會有事。”
丁原嘿笑道:“這個鬼地方虛實莫辨,變化萬千,除非練就通天神目,不然和瞎子也沒什么分別。”
蘇芷玉嘆息道:“九光滅魂為魔教鎮教之寶,就算有天目照妖的修為也不管用。可恨我功力未夠,否則直搗中宮毀了那九盞魔燈便無須如此麻煩。”說話間,兩人進退有秩,沿著洞穴向里走去。
那洞穴蜿蜒曲折,有時豁然開朗,有時僅數尺寬度,那些黑羽蝙蝠幾乎都貼上身來。蘇芷玉聚精會神,一邊前行一邊演算,不感走錯半步,不然就是黑云滅頂之災。
這次丁原也留心腳下步數,當踏出第三百六十九步時異變突起,原本安靜待在石壁上的蝙蝠猛的振翅群起,黑壓壓一片壓向丁蘇兩人。蘇芷玉低聲叱道:“閉起眼睛,千萬別動!”
丁原聞言立刻合起雙目,就聽耳邊呼呼風嘯,大地仿佛在不住搖顫就如地震了一般。足足有半盞茶的功夫,風聲徐止,周圍恢復一片靜謐。蘇芷玉在丁原耳邊道:“丁哥哥,可以睜開眼了。”
丁原徐徐睜開雙目,不僅蝙蝠已經消失,原先的洞穴也不知了去向,周圍分明是光霧繚繞,樹影搖曳,好象又回到起初的模樣。只是在前方十丈外隱約可見一蓬白光閃爍,依稀是一個山谷的入口。
丁原精神一振,與蘇芷玉對望一眼,喜道:“玉兒,莫非前面就是棲鳳谷?”
蘇芷玉點頭道:“我們已到陣中,那白光可能是什么寶物發出,正可抵御魔燈,這才守得谷內平安。看來棲鳳谷里果真有人在。”
猛然聽見遙遙有一記冰寒的冷笑響起道:“哪里來的小輩,竟敢闖入我的仙陣?”這聲音不曉得從何處響起卻自四面八方一同傳來,宛如說話人就在耳邊一般。
蘇芷玉立時停下腳步,低聲道:“我們被人發覺啦,恐怕要有麻煩。”
丁原嘿然道:“閣下既然自稱前輩高人,卻怎么做出藏頭縮尾的事來?若還有半點志氣,就出來相見,我們在此恭候!”他的嗓音并不大,卻以醇厚的真氣遠遠送出,即使是在數十里外也可聽見。但在九光滅魂陣的結界之外,卻因受到陣法所阻,對里面發生的任何情況都無法察覺,更不會聽見丁原的說話聲。
那聲音哈哈大笑道:“老夫縱橫天陸的時候怕你的爺爺都還在穿開襠褲,你這小兒居然敢教訓起我來了?不給你些厲害嘗嘗,你還不知道天有多高?”
蘇芷玉哼了一聲道:“你老人家就別大吹法螺啦,九光滅魂雖然厲害卻太過兇戾,尚算不得天下一等一的陣法。莫說比起云林禪寺的大日如來陣差了許多,那碧落黃泉劍陣也未必輸給閣下!”
那人冷笑道:“你這女娃好大的口氣,今日就叫你知道九光滅魂的厲害!”
說話間頭頂紫光爆漲,三盞紫瞳魔燈宛如幽靈飄到了半空中煥放出妖艷的光芒,籠罩于方圓數里的山野。那花草樹木,山石洞穴無不蒙上了一層凄艷的紫光,說不出的詭異。
蘇芷玉花容微變道:“不好!”
話音未落,一記震耳欲聾的滾雷在空中炸響,排山倒海似的罡風呼應著雷聲宛如泰山壓頂轟擊下來,吞吐著駭人的團團紅紫光芒。四周的蒼松古柏發出“吱吱”異鳴,飛速挪動起來,猶如群鬼亂舞,百魔狂嘯,一陣天旋地轉景物已是大變。
蘇芷玉飛手祭起天心燈,柔和的紅色光華噴薄而出,正接著上空壓來的滾滾罡風。天心燈“叮”的長鳴,在光焰交擊里劇烈搖晃,周圍爆出一蓬蓬耀眼的火花。
丁原心頭警兆突起,不假思索的與蘇芷玉雙雙騰空躍起。腳尖剛一離地,下面“喀喇喇”的連串響動,地面紛紛開裂,形成一道道數丈寬的溝壑,一蓬黑氣蒸騰而出,打里面射出一串串紫色火團。
丁原人在空中雙拳一錯,卷起兩道強勁的罡風朝下轟去,卻是一招二十二字拳中的“此”字訣。火團被拳風一挫,紛紛橫飛而去,大多撞擊在樹木山石之上,擊得石木粉裂,散落一地。
蘇芷玉盈雪劍鏗然出鞘,掠過一縷美到極處的電光,“哧”的將一個撲向丁原的黑色游魂截。原來在火團之間,竟有無數的黑色霧狀游魂拖曳著冗長的身影殺了過來,由于是從地下冒出連天心燈也無可奈何。
此刻周圍的樹木已然停止,北面的古樹卻不知轉換到哪里去了,平地之上赫然聳起一堵直入云天的山崖,橫亙住兩人去路,再看不見谷口的白光。這山崖之上密密麻麻畫著無數丈許大小的圖形,宛如符咒圖騰,閃爍著血紅的暗芒。
突然間那些圖形“茲茲”作響,從崖壁上浮現起來,迅速變大,化作各式各樣的血紅滾雷,或疾或徐,仿佛萬馬奔騰碾壓而來。
在魔陣南方卻是一蓬暗云涌動,遮掩了半天天空。一縷縷黃色云柱扶搖升起,在空中幻化成成千上百的云霧魔卒,每個身高都在三丈朝上,卻只有上半個身子,下體被團團黃云籠罩,巨靈大手中揮舞奇形怪狀的兵刃如滔天的巨浪撲擊過來。
那魔陣東面更是驚險,天色泛出妖艷的紫蘭,映照得山石樹木無比猙獰。層層云嵐里無數道紫電劃裂天幕,縱橫交錯,宛如劈岳崩山的天斧神劍,排山倒海的砍向兩人。
在丁原與蘇芷玉西側同樣也是驚濤駭浪迭起,呼嘯旋轉的狂風竟如有形之體,閃耀著綠色幽光形成一排排數十丈高的風柱,卷得地上亂石橫飛,險些把地皮也掀了起來。
原來布陣之人受到丁原與蘇芷玉的言語譏諷,又惟恐他們與谷內被困之人里應外合,故此驅動紫瞳魔燈變幻陣勢以求速殺二人。
如此六面夾攻下幸虧有天心燈庇護,不然只要一個疏忽任你是大羅金仙也要形神俱毀。正這個功夫頭頂傳來一陣懾人的鬼哭狼嚎,膽子小點只怕五臟都要被驚裂。數十頭形狀怪異的兇禽魔獸個個大如小山丘,自上方的光霧里躥出,朝著天心燈如雨打梨花一陣猛攻。
那天心燈不愧是上古寶物,在九光滅魂陣的五面攻夾之下卻如銅墻鐵壁,柔和的紅光雖如風中殘燭卻始終不滅,抵擋住一次次猛攻。只是光芒籠罩的范圍在漸漸縮小,眼看風雨飄搖,漸不能支。
更麻煩的是那布陣之人尚隱藏在暗處,若乘勢發動偷襲,兩人更難抵擋。
丁原明白這些變化多半是頭頂那盞紫瞳魔燈惹出的麻煩,但如今光霧蒸騰,哪里還看的見紫瞳魔燈的所在?他凝聚心神,以心頭靈覺朝上方探索,終于隱約感覺到魔燈位置。
于是再無半點遲疑,揮手祭起三枚石磯珠。當日曾山送他石磯珠只為游戲,沒想到這次下山卻屢屢派上用場。石磯珠發出三溜五彩絢光,瞬間消失在重重光霧中。
半空驀然三聲悶響,散落下繽紛光雨,整個天地好象都猛烈的晃動數下,陣中的殺氣罡風短暫凝固,諸般幻象亦頓時一滯。石磯珠倏忽飛回,色澤黯淡許多,仿佛也受到重創。
蘇芷玉明眸一閃清叱道:“九宮飛升,四象絕殺,原來如此!”盈雪劍舞起一團雪光迫得群鬼辟易,左手攬住丁原虎腰兩人宛如飛鳥一樣投向山壁。
丁原一驚,但隨即想到蘇芷玉絕無帶著自己撞壁自盡的道理,這高聳的山崖必然隱藏著什么玄機。果然蘇芷玉右手輕揚,腕上的靈犀鐲化作一縷銀光正射中山崖上一副狀若“米”字的圖案,“轟”的將它擊成碎片,山石碎屑紛紛飛揚。
那山崖竟然抖動起來,仿佛是一道浮光掠影的水幕一樣。丁原的腦袋觸到山巖的一剎那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直如撞在了空氣里。眼前白光閃耀風聲呼嘯,如墜云里霧里。
驀然背后寒氣襲人,一股凜冽的殺機無聲無息逼迫而來。以丁原與蘇芷玉的修為竟也未能提前感應,可見來人修為之驚人。此際兩人的身軀尚有大半裸露在山崖之外,而天心燈又被蘇芷玉將將收起,端的是千鈞一發。
蘇芷玉心頭一緊,曉得是那暗中布陣之人眼見自己與丁原就要脫陣而逸,于是掩襲上來。對方掌握的火候不可謂不絕,正是兩人背身出陣之際,或早或晚都斷不能陷自己于如此被動。
但她亦清楚自己與丁原兩個人里必然要有一個回身去抵擋,這才能護下另一個人。但這留下之人不僅有強敵在側,更是身陷九光滅魂陣,生望渺茫。不過這也總比兩人全都再陷在陣里強。
當下蘇芷玉主意已定,要犧牲自己將丁原送出陣去。可她卻沒想到丁原也是抱了一樣的念頭。
丁原心念急閃,暗道:“若我不回身抵擋,只怕我和玉兒都難逃此劫。可是我若要回過身去必然又將重陷絕陣不得脫身。玉兒是蘇大叔水嬸嬸唯一的女兒,當年要不是他們送我到翠霞山焉有我的這條命在?無論如何也需護得她周全,不能令蘇大叔他們傷心。我不過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即使死了也沒有什么。”
他的眼前又浮現起五年多前蘇芷玉充滿稚氣的小臉,耳旁仿佛聽見那幼嫩的聲音在說道:“丁哥哥,你給我講個故事好不好?”
丁原再無猶豫,低聲在蘇芷玉耳邊道:“去吧,玉兒!”掙脫蘇芷玉的左手環抱,左掌在她纖腰上一送,雪原劍反轉過來一式“中流砥柱”封住身前。
蘇芷玉突感左手一空,已明白丁原用意,驚呼道:“丁哥哥!”她想在空中回轉身形,可腰間一股柔和大力涌到,將她送進茫茫白光之中。依稀聽見丁原平靜的聲音說道:“去吧,玉兒!”雙目頓時濕潤,珠淚不覺盈滿眼眶。待要回頭再找丁原的身影,可一片白光迷離,哪里還有他的影子?
第十章十招
丁原在電光石火間施展出“穿花繞柳”身法中的“風行”一訣,修長的身軀凌空倒懸,猶如楊柳飄蕩,雪原劍灌注十成的真氣劈出。
甫一出劍,丁原心頭立刻感覺隱隱不妥。果然雪原劍所向披靡,一溜碧光爆起將迎面襲來的罡風風卷殘云一般迫散。但在那道森寒的罡風之后,竟陡然生出一股沛然莫御的回吸氣勁,象只巨靈神掌硬生生要將他拽出。
丁原急中生智,身法由“風行”轉為“璇光”,人如陀螺疾轉化作一團旋風,順著回吸氣勁的來勢沖天射起,掙脫了禁錮。他似一片樹葉輕盈的漂浮半空,雪原劍橫握在手,上面卻被蒙了一層森藍的寒霜。
這層寒霜自然是剛才那道罡風所致,丁原真氣一沖,雪原劍“茲茲”有聲,冒起一蓬淡淡的蘭色霧氣,寒霜瞬即消融。
九光滅魂的陣勢此際已然停歇,風云雷電俱都飄渺無蹤,仿佛方才一切都未曾發生,惟有若有若無的紅霧凄迷朦朧,沉陷于靜謐無聲里。丁原身后的那道山崖倏然消失,遠處的棲鳳谷谷口又再重現,隱約的銀白光芒好似暗夜里的天星。但丁原曉得谷里的人卻定然望不見自己,蘇芷玉如今也不知身在何處,想來已經脫險。
這時身前升起一團白茫茫寒霧,一道黑色的身影在霧氣里漸漸顯現,嘿嘿冷笑道:“好個娃娃,居然要勞動我老人家親手來收拾你。”
丁原定睛瞧去,隱約是個中年男子,但以仙魔兩道的修為而論,駐顏長青都不是難事,已無法貌相。這中年男子身材瘦長,面白如玉,鳳目微闔,頗具儒雅之姿。手中一柄玉如意長約三尺,色澤圓潤,一望即知必是通靈寶物。
盡管尚不清楚這男子的底細,但看他身如冰峰,步如云行,丁原已明白不好易與。如果但以氣勢而言,也只有翠霞派的幾個老道士堪可并肩,至于雷遠、神鴉上人之流已不值一提。
丁原思量道:“看樣子他便是布下九光滅魂陣之人,料來我今日兇多吉少。但既然玉兒已經脫險,我即便與他同歸于盡也無所牽掛。只是這么一來,我就再也見不到雪兒,此刻她在翠霞山正做著好夢吧,也不知這夢里是否有我?”
他抬眼望向天空,一片紅光蒙蒙哪里看的見什么?
他深吸一口氣,拋除諸般雜念,朗聲回答道:“閣下不愧出身魔教,盡會躲躲藏藏,仗著一個破陣就做起了縮頭烏龜。”
中年男子雙目猛的一睜,兩道銳利如電的寒光懾得丁原一震,若是功力稍差可能就這一視之威就可叫人魂飛膽喪。丁原生性孤傲,豈肯示弱于他,亦是功透雙目絲毫不讓的對視那男子。
中年男子似未料到丁原居然能在自己咄咄逼人的神光之下面不改色,更能與他以目光對峙。當下消去功力,雙眼恢復常態哈哈一笑道:“你即能曉得此陣奧秘,自然也能識得老夫來歷。不錯,老夫便是當年魔教‘風云雷電’四大護法之首的風雪崖!”
丁原暗吃一驚,也不明白為什么自己運氣總是這么好,剛和天陸九妖里的人物碰過面,卻又遇上了魔教的什么護法。他曾聽曾山與姬雪雁提起過魔教種種,據說在百多年前魔教聲勢鼎盛,赫然凌駕魔門三大派之上。魔教教主羽翼濃號稱天陸魔道第一高手,排名尤在蘇真、楚望天等人之前,可謂如日中天。在羽翼濃左右更有風雪崖、云不歸、雷霆、殿青堂四大高手橫行無忌,再配上九使七山,端的是人才濟濟。
可奇怪的是二十年前魔教一場巨變,幾乎一夜間煙消云散,絕跡天陸。對此自然有各種猜測,但誰都說不出真正緣由為何。沒想到丁原端的真是好運氣,在這里居然撞上了魔教當年的二號人物風雪崖。
風雪崖繼續說道:“我看你的身手也是翠霞派弟子吧,剛才一招中流砥柱使得有模有樣,可惜功力差了點,不然就用不著再施展和老頭的‘穿花繞柳’身法了。”
丁原心里一動,說道:“閣下剛剛說話用了個‘也’字,莫非此地還有本派其他同門?”
風雪崖嘿然道:“告訴你也無妨,不錯!在棲鳳谷里還困著你的兩個同門,可惜你也見不著他們了。”
丁原一喜,暗道:“原來老道士與盛師兄果真都在棲鳳谷里,以他們的修為這風雪崖即管厲害卻未必能是對手,多半是被九光滅魂陣給困在谷中不得出來,也難怪這么多天不見老道士回山。如今玉兒必定已經入了棲鳳谷,以他們三人聯手這狗屁陣法再難起效。我現在先想方設法拖延時間,盡量支撐到老道士他們前來。”
風雪崖似乎看破丁原心思,冷笑道:“小娃娃,我奉勸你不要妄想谷中的人能夠趕來救你。那個和你同來的女娃兒好象是蘇真門下吧,難怪懂得些九光滅魂陣的陣理,可惜叫她溜了。不過老夫方才已重新布置了九燈列陣,以她的見識再過幾個時辰也未必能進到這里,你還是死了這條心。”
丁原忍不住問道:“你如此處心積慮,究竟打算做什么?”
風雪崖鼻子里一哼,說道:“老夫不必告訴你,如今老夫給你兩個選擇,要么自己了斷留你一個全尸,要么就麻煩我出手讓你形神俱滅。你要哪一種死法?”
丁原見對方言辭咄咄,好象完全吃定了自己,不禁激起天生傲氣,回答道:“這兩種死法都太平常,不妨閣下留著自己選擇。”
風雪崖眼中掠過一絲欣賞,淡然笑道:“老夫二十多年來還是第一次遇見你這么硬的骨頭。如果不是怕泄露了行跡,我還真想放你一條生路。”
丁原傲然道:“不必閣下假惺惺,我的命雖賤,但也不是誰都能拿去!”
風雪崖點頭道:“好!只要你能撐過十招,老夫便送你入谷。”話音尤在,他身上驀然生出一蓬寒霧,偌大的身軀在霧氣里倏忽不見,宛如化成了清風。
“風遁!”丁原明白以自己的修為根本無法破解對方的風遁之術,于是干脆閉起雙眼,功透全身,靈覺如潮水一般朝四外蔓延。
果然靈臺警兆突生,丁原依稀感應到風雪崖正借著風遁潛到自己右側,他想也不想一式高山流水揮灑而出,碧瀑一樣的劍光飛流直下。可剛一出手,雪原劍發出一陣顫動,“嗡嗡”而鳴,正是要為主人示警。
丁原一怔,背后涌來一股徹骨寒氣,龐大的殺機席卷而來。丁原立刻明白自己一個疏忽中了風雪崖的詭計,對方不曉得使了什么伎倆騙過自己的靈覺卻從背面掩襲,要待回身招架已經不及。
他在剎那中想起老道士曾經給自己講解過的一式碧落派劍法,雖不曾真個練過卻也了然于心。于是毫不猶豫驅動雪原劍回轉,將一式“高山流水”化作了碧落派的“回天乏術”,頭也不回反手一劍挑出。
風雪崖左掌堪堪切到丁原頭頂,對方背上陡然亮起一道碧光,半截劍鋒已刺向他的掌心。風雪崖見丁原應變自如,竟將翠霞派與碧落派的劍招互化,偏偏渾然一體,揮灑自如,也禁不住低喝了聲:“好!”
他左掌改切為拍,驟然由極剛轉成至柔,輕巧的按在雪原劍身上,吐出一道九宵罡風,正是“金風玉露掌”中的一式“陰陽割昏曉”。
雪原劍被掌力一震險些脫手,丁原心知不能硬抗,借著掌風翻飛而出,如翩翩大雁,蕩向三丈開外。饒是他運用身法卸去了部分勁力,胸口仍被擊得一悶,背后衣襟寸寸碎裂隨著罡風飛舞。自從丁原學藝以來,還是頭一回在一個照面就落的如此狼狽。
就聽風雪崖在背后喝道:“第二招!”人隨身到,比風還快的身形貼到丁原身后,玉如意點出漫天寒星,籠罩住丁原后背五處大穴。
丁原曉得如果自己不能及時回轉過身,不消三招就要斃于風雪崖手下。情急之中兵行險招,身體突然以一式“高山”身法橫了過來,頭朝前,腳向后與地面平行,雙足斷不容發連環踢出,用的又是在思悟洞石壁上學得的“辟魔腿法”。
這一手果然出乎風雪崖意料之外,他輕咦一聲玉如意吞吐閃爍鎖向丁原雙腿,可丁原好象腳心長眼,一一以腿功化解。
“蓬蓬蓬”數響,玉如意攻勢終于受挫而退,丁原只覺雙腿發麻,更有一股凜冽的寒氣沿著經脈直上。他深呼一口氣,以翠微真氣強行壓制住寒氣,身軀由橫轉縱,一連三個凌空筋斗翻出,這才能第一次面對風雪崖。
可風雪崖猶如附骨之蛆,絲毫不給丁原喘息之機,玉如意風馳電掣點向丁原胸口。他先聲奪人,又以八成修為攻出沒想到丁原居然能夠安然化解,頓時收起輕敵的念頭,以一招“颯沓如流星”強取丁原,意在用百年的修為吃住對方,速戰速決。
丁原自然清楚以自己的修為若與風雪崖硬拼,無疑是蜻蜓撼樹。他在空中催動仙家真氣橫飄三尺,雪原劍使出一招九曲青蓮幻化九朵劍花點向玉如意。這一式以虛御實,以柔化剛,風雪崖心中也不禁暗自贊嘆道:“這小子恁的機靈,如若不是功力遠遜于我,可能老夫亦不是他的對手。二十年未曾出山,沒想到翠霞派竟然出了這么多青年俊彥!”
風雪崖玉如意轉攻為守,卻以左手食指拈花輕彈,瞅準丁原劍招用老之際連發九道“朔風指”。只聽一陣暴雨梨花般脆響,雪原劍劍勢盡消,九朵劍花幻滅無影。
丁原右臂一陣酸麻,雪原劍身上冒起絲絲寒氣,倘若不是他全力抗衡那朔風指力早已沿著劍刃侵入經脈。經歷過昨日激戰丁原的經驗豐富不少,曉得此刻生死一發絕不能有一點松懈。
他不等風雪崖玉如意出手,搶先轟出左拳,銀鉤鐵劃氣象萬千,正是二十二字拳中的“到”字訣。這還是丁原頭一回在實戰里打出“到”字訣,他以前總覺得這式拳法剛則剛矣可惜少了些變化,又不如“正”字訣那般大氣。可現下施展竟在心頭多了一層明悟這一拳揮出全無半點花巧,卻大有“雖千萬人吾往矣”的不歸氣魄,仿佛要和對手拼得玉石俱焚,不死不休。以風雪崖的修為也不禁為之動容,玉如意隱忍不發,改以左手金風玉露掌劈出。
沒想丁原左拳突然由剛變柔,水蛇一般一彎一繞避過掌風,直點風雪崖左肩。風雪崖見多識廣可也是第一次看見這種不按常理偏偏妙到巔毫的拳法,他哪里曉得這是曾山的神來之筆?
左掌用老之下風雪崖惟有將玉如意劈出,切向丁原左臂。可丁原好似已算準他有這手,拳頭猛然一頓,五指張開成掌輕輕拍在玉如意上,這正是“到”字第三劃的那一點。
這一掌時機拿捏極準,正起到四兩撥千斤的妙用,玉如意竟被丁原左掌按的一沉,風雪崖胸前門戶立時大開。丁原被風雪崖連攻三招幾乎每次都險到極處,直到此刻方利用二十二字拳扳回些局面。
好在風雪崖臨危不亂,身形朝后一退,錯過丁原的左掌掌風,亮起左腿踢向丁原。丁原左掌只得順勢一封,架開飛腿。但左臂亦是一震,拳勢被迫微滯。
風雪崖一個大意差點被丁原所乘,眼中寒光一閃,左掌如泰山壓頂拍向丁原,口中喝道:“第五招!”
丁原還未來得及收回左拳,一股奇寒的掌風已經迫到頭頂,頓時被壓的胸口一悶,全身如入冰窟。這一掌風雪崖用了八成的功力,豈是凡響?丁原靈臺一片空明,心神完全沉浸在激戰里無一絲雜念。他看清來勢雪原劍嗆然立起,依舊是那招“中流砥柱”。
可以風雪崖的造詣焉能再上當,他先機而動左掌五指凌空連彈,發出縷縷白光“叮叮”脆鳴宛如琴音卻把雪原劍激得不住震顫守勢全消。丁原心知不好,風雪崖的玉如意已如催魂令箭破過劍光劈向丁原額頭。
丁原變招不及,無可奈何只好左掌翻起,以“一”字訣硬接。這“一”字訣原本脫胎于翠霞派的“中流砥柱”,盡管是簡簡單單的一記封架,可妙用無方,守如鐵壁。無奈對方功力實在強過丁原太多,玉如意重重拍在丁原左掌之上,頓時有一股排山倒海的森寒真氣由上而下涌入丁原左臂。
丁原的左臂先是一股痛徹心扉的冰寒,衣袖上居然凝結起一層幽藍色的薄冰,繼而知覺全無,仿佛這手臂已被切斷。他的身體宛如從天降落的隕石,轟然墜向地面。
“蓬”的一聲,丁原的雙足竟陷入地面數寸,泥土幾乎覆蓋到他的膝蓋。體內真氣受到劇烈震蕩再抑制不住一縷鮮血自嘴角逸出。他知這是生死關頭,努力平復錯亂的真氣,右手探指在左肩連點數記,注入一道純陽仙氣這才阻住九宵罡風的奔騰之勢。
饒是這樣丁原眼前也是一陣暈眩,耳朵里“怦怦”連聲都是自己猛烈的心跳。他心中忍不住苦笑道:“有道是天外有天,我自以為五年修煉已有大成,至不濟也有和別人一拼之力。哪里曉得竟然連這個魔教護法的五招也接不下來!”
他的胸口隱隱作痛明白已受了內傷,左臂更是毫無知覺,看來自己是看不見明天的日出了。丁原徐徐吐出一口濁氣,暗想:“雪兒定然不曉得我現在命如危卵,再也不能回去見她了,但愿她不會太傷心。不過大丈夫死則死耳絕不能卑躬屈膝,說什么我也要和他硬拼到底!”
驀然右臂一熱,居然是雪原劍悄然散發出柔和碧光,將一道醇厚的暖流徐徐注入主人的體中。這已經不是頭一回發生的事情,那雪原劍原本是通靈紫竹,蘊涵天地精華之氣,此刻在風雪崖的九宵罡風刺激之下油然生出一道熱流,將自己積累三百年的仙氣毫不吝嗇的奉于丁原。
這熱流自丁原右臂順著經脈流淌到胸口,一團暖融融的氣流不僅護住主人心脈更將淤塞的經脈逐漸打通,令丁原精神一振。
風雪崖心中更是吃驚,他給出十招之限原以為十分保險。想對方不過是個二十歲也不到的少年,就算從娘胎里開始修煉也不過十幾年的修為,可偏偏能奇招百出將自己凌厲的攻勢一一化解。
方才玉如意的一擊風雪崖已用上八成功力,即使是天陸成名高手也未必能夠接下。可丁原非但硬接下來,反而震的自己也是氣血翻涌,不得不調運真氣,不然焉能給丁原喘息之機?
他居高臨下眼見丁原臉色又漸漸紅潤,雖不明了其中關鍵可也知道不能讓這小子再緩過這口氣來。于是冷喝一聲:“第六招!”玉如意上綠光噴薄,射出一道碧熒熒的絲光。
這絲光在空中迅速盤成螺旋狀,不斷飛轉漸漸化作一道數丈長的龍卷風朝丁原射來。周圍的空氣急劇震蕩,如百川會海被颶風吸入,發出“哧哧”輕響。雖然距離丁原頭頂還有數丈遠,可他已清晰感到那龐大的罡風沛然莫御,不遠處的樹木喀喇喇連聲被折斷。
丁原雖不曉得這是風雪崖的“百曲碧嵐”,可見其聲勢驚人自己若不躲閃一旦給卷進去怕不成為齏粉?當下強行壓住體內傷勢,身形拔地飛空,宛如倦鳥投林斜射出去。
可那百曲碧嵐如影隨形,不斷漲大緊緊尾隨丁原,瞬間迫到他身后丈許。一股絕大的吸力扯得丁原左右搖擺,好似風中的燭焰。想來先前將丁原從山崖中逼出的就是此招,可威力尚不及如今的一半。
丁原盡管沒有回頭也已感覺到百曲碧嵐越來越近,他雙腿一屈一彈,如黃鶴沖天,反手射出三道玄金飛蜈的真氣。可這三道烏光只是一閃便被罡風吞沒,剎那不見。
這么一耽擱又追進五尺,獵獵冰風割的丁原滿臉生疼,要不是護體真氣可能頭顱早就碎裂成粉。丁原心中一驚,身軀輕盈側轉,雪原劍一溜碧光挑出,劍鋒點在追來的風端不由嗡嗡震顫,幾乎要脫手而飛。
丁原抱元守一,靈臺上清晰的浮現起百曲碧嵐的走勢軌跡,雪原劍就著罡風旋轉之勢飛快轉動,畫出一個個碧色光圈。但見第一個光圈剛被化去,第二個光圈已然生成,緊接著第三個、第四個,一個個光圈好比縛龍繩索不斷纏繞上罡風,雪原劍越轉越疾,最后竟比百曲碧嵐還要快上半拍。
這個工夫百曲碧嵐已爆漲到六丈多長,宛如一條翻滾的巨龍,奈何那龍頭被雪原劍牢牢牽引,隨著丁原的身影上下起伏,不能自主。
風雪崖見狀眼中寒芒一閃,修長的身軀似一頭巨鷹凌空撲來,人尚在數丈開外漫天的掌力已破浪而到。
丁原一聲清嘯,雪原劍一引一送,脫手飛去,化作經天虹光射向風雪崖,百曲碧嵐為仙劍牽引亦呼嘯著席卷過來。
風雪崖大吃一驚,以他的修為也不敢硬接,只得閃身趨避,滾滾颶風自他腳下奔流而去。風雪崖立掌如刀,九宵罡風噴出一道銀白寒霧凌空切下,將六丈多長的颶風截成四段。他手中玉如意“!!”低鳴,送出四團幽綠光華分擊在颶風之上,隨著震耳欲聾的轟鳴正才化解了由自己發出的百曲碧嵐。
風雪崖全力施為下也不禁震得氣血翻涌,重重吐了口濁氣。丁原被壓制到現在,才算出了口惡氣。可沒等他來得及調勻氣息,耳中就聽見風雪崖冷笑道:“第七招!”
人隨聲到,玉如意化做漫天碧星籠罩住丁原上身。丁原頓時被對面一股龐大的罡風壓的透不過氣,左臂更是麻木難動,只得身形倒懸以雙腿連環踢出,依舊用了辟魔腿中的“鎖”字訣。
風雪崖見這小子明明功力遠不如他,可偏偏能花樣百出,屢屢化解了自己的攻勢,如今居然又以辟魔腿來抵擋他的這招“昨夜星辰昨夜風”,心頭冷笑道:“任你滑如泥鰍,也休想逃脫我的手心!”
他的玉如意轉實為虛,引開辟魔腿。左掌罡風內斂,無聲無息輕輕拍下。丁原覺察不妙已經慢了半拍,風雪崖的金風玉露掌已到背后!
第十一章冰人
這一掌如果拍實,丁原即便有金丹護體也要魂飛魄散,經脈爆裂而亡。風雪崖眼見著自己要得手心里卻老大不是滋味,以他的身份地位,居然被一個翠霞派的晚輩后生整整糾纏了七招才能拿下。若是這件事情傳了出去,別人多半不會說丁原如何難纏,只會譏笑他無能。
好在,只要殺了眼前這小子,此事就再無第三人曉得。
可就在此時,風雪崖心頭警兆乍現,一縷碧光由下而上激射過來,正是那把雪原劍。丁原與雪原劍朝夕相處數年,一人一劍靈性相通,彼此間息息相關已建立了微妙的感應。
丁原于刻不容緩間右手握住雪原劍反身一擋,金風玉露掌正拍在仙劍劍身上。風雪崖百年的九宵罡風一吐,仙劍經受不住如此巨大的沖擊朝后一倒貼到丁原胸口。
丁原只感到一股龐大的冰冷真氣洶涌透近體內,直把自己的身子漲得疼痛欲裂,剛剛勉強壓制的內傷重新復發,一口鮮血不由自主仰天噴出。他的身軀在掌力激蕩下好似斷線風箏飄了出去,腦海里一片混亂幾乎靈臺失守。
風雪崖沒想到這么崩山斷岳的一掌居然還沒有震死丁原,只見丁原仰面摔落,嘴角又逸出一縷鮮血,艱難的從地上爬起。他的手中尤自緊緊握住雪原劍,眼里燃燒著桀驁不屈的火焰,努力站穩身形。
風雪崖心里升起憐才的念頭,沒有急于再發出第八招而是說道:“小子,你年紀輕輕竟有如此修為,著實不易。若你肯拜老夫為師,老夫不但可以饒了你的性命更會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不出二十年準保你成為天陸魔道有數的高手!”
丁原以劍柱地,肩頭劇烈的起伏,咳嗽幾聲呸的吐出一口血痰道:“做夢!”
風雪崖臉色一沉,憑他的身份天底下不曉得要有多少人想盡辦法求拜在門下,他都不屑一顧。今日見丁原不僅年少了得,更生就一副寧死不屈的硬骨頭,不禁心生喜歡這才想放他一條生路。
誰知道這個小子居然不識抬舉,不領情也就罷了,還對自己惡語相向,頓時動了殺機。
他嘿嘿一笑道:“好,有骨氣!你若能再接我三招,我一樣放過了你。”以丁原眼下情景,莫說三招,一招恐怕也接不下來。但丁原天生傲骨,更不愿屈求于人,昂然冷笑道:“三十招我也一樣接!”
借著說話之際,他略略平復了一點傷勢,一點一滴的積聚體內真氣,等待風雪崖的再次攻擊。
風雪崖聽丁原說話的嗓音里中氣漸漸又足起來,心中暗自訝異道:“這個小子好強的修為,我如他這么大時只怕差了有一截。翠霞派的老牛鼻子們果然有點門道,竟能調教出如此弟子。”
他自然不曉得丁原曾經服食過九轉金丹與無憂丹,更經翠霞六仙以**回春**為其洗髓易筋,造化之奇當時罕有所匹。
當下風雪崖不再怠慢,嘿然道:“第八招!”他與丁原拼出了真火,身上除了玄冰玉如意外尚有青梅定魂旗,通天縛龍索與暗風羅喉針諸寶,但他偏偏要和丁原在拳劍上分個輸贏,故此諸般異寶俱棄置不用,僅以玉如意的招式與丁原周旋。
也虧得這樣,不然丁原焉能夠撐得這么久?
風雪崖身如鬼魅,在常人眼中不過是身形一晃卻已欺到丁原左側,玉如意揮灑自如的畫過半個圓弧,吐出一片蒙蒙碧光封住丁原退路,再是一轉一點,閃電般挑向丁原咽喉。
丁原身負重傷,不僅半邊身子逐漸為寒氣所侵,幾被凍僵;胸口更是象有一把鋸子在不停拉扯,痛徹骨髓。他明白自己斷無再硬拼的資本,有心以身法趨避化解,怎奈風雪崖早防著了這手。
無可奈何底下丁原只得施展出飛瀑十八劍中最為輕靈的劍式之一:“春潮帶雨”,雪原劍在胸前連劃三道劍弧,漾起潮水般的碧光。玉如意受到劍氣阻滯,速度微微放緩,但依舊刺向丁原。
丁原深吸一口氣,雪原劍疾風驟雨一樣點出,猶如雨打芭蕉擊在玉如意上,卻都是一沾即走,絕不用強。電光石火里丁原連刺一十三劍,終于將玉如意激得一偏,堪堪從他脖子邊劃過。
風雪崖見丁原如此劣勢下居然能破解了自己的“青泉石上流”,也忍不住叫了聲“好”,左掌矯如靈蛇直插丁原右肋。丁原左手已不能動,雪原劍也用老不及收回,急中生智飛出右腿踹向風雪崖小腹,竟是兩敗俱傷的打法。
果然風雪崖怎肯與丁原同歸于盡,就聽“嘿”的一聲,丁原右肋一陣麻痛,風雪崖已退出三丈,那一腳自然走空。丁原的衣裳上瞬間被鮮血染紅,方才只要他稍一猶豫性命已然不保。
此刻他也顧不得肋部傷勢,以真氣封住周圍穴道令其暫時止血,勉強穩住身子沒摔倒下去。風雪崖一個大意也差點被丁原踢中,低頭一掃下腹的衣裳上也粘了幾點黃塵。他縱橫天陸百多年,何時碰上這樣的事情,何況對方還是一個乳臭未干的毛頭小子?
當下袍袖鼓蕩,寒聲喝道:“第九招!”一只左掌赫然膨脹數圈,泛起一層詭異無比的金光,周圍空氣急劇凝結成細粒一般的冷霜,森森冒著白氣。這掌風竟比冰雪還冷!
丁原腦海里混混沉沉,好象有千萬匹野馬在耳朵中奔馳,根本就聽不見風雪崖在說什么?眼見金光閃動,風雪崖的左掌徐徐劈下,他已無力躲閃,惟有將最后一絲真氣注入雪原劍,全力揮出。
“啪”的一聲雪原劍被風雪崖輕而易舉的擊飛,丁原一個踉蹌好玄沒有摔倒。金風玉露掌破雪凝霜,已到胸前。
丁原心中慘然一笑,迷迷糊糊想道:“看來我是真撐不過這一關啦,也不曉得我死以后有誰會為我傷心?也許雪兒和阿牛會,但時間久了他們也會忘記我吧?”這些念頭只是一閃而過,他的丹田里猛然一熱,一道醇厚的甘流噴薄而出,瞬間流淌到全身干涸的經脈里。
原來在生死存亡的最后一刻,蘊藏在他體內的六十年先天真氣再加上當日曾山送予的朱果效力終于被激起。
丁原驀然一醒,看見風雪崖的左掌已到胸口,下意識的右掌一橫。“砰”的兩掌相撞,風雪崖被震得微微一晃,丁原卻一口鮮血激射而出,身體象被骰石機一樣彈出,重重摔落在十丈外的泥地上。
丁原猛烈的咳嗽幾聲,一口口鮮血隨著呼吸嗆出咽喉。他的全身一片冰冷,身上破碎不成形的衣裳上覆著一層幽藍的冰霜,裸露在外的肌膚更是泛著淡淡的金光。
幸好丹田里汩汩流出的真氣護持著心脈,令他保持著最后一線生機與清醒。他艱難的伸出右手,想撐著站起,可掙扎幾下還是頹然倒下。他的臉龐深深的扎在濕潤冰涼的泥土里,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道。
他模模糊糊想起若干年前,巴老三的爪牙們就這樣把自己按在地上猖狂的踢打,想到剛來翠霞山的時候被姬別天門下的徒子徒孫們任意的欺凌。丁原忽然感覺這些事情距離現在仿佛是那么的遙遠,可又好象就發生在昨天。依稀里,他聽見風雪崖沉聲道:“小子,你要是后悔想求饒還來得及。”
丁原用唯一能動的右手緊緊抓起一把泥土,輕蔑的笑容浮現在他被鮮血浸染的嘴角,微弱的聲音回答道:“做夢!”
風雪崖眉毛一揚,似乎稍稍沉吟了一下終于下定了決心,大步走向丁原。丁原努力翻轉過身,面朝天空躺在那里,可是天宇被霧蒙蒙的紅光遮掩,看不見一顆天星。
他急促的呼吸著,數算自己最后的一點光陰,隱約看見風雪崖修長的黑影出現在眼簾里,帶著一縷冷漠的微笑道:“這是你自找的,小子!”
丁原集中精力凝聚從丹田升起的那股真氣,這個時候他對自己已不報任何僥幸,只是絕不能就此放棄!小時候,娘親就曾經告戒過自己,只要還有一口氣,就不能認輸!
風雪崖凝視丁原俊朗的面容,淡然道:“小子,讓老夫送你上路吧!”左掌輕輕一揚,凌空拍下一道掌風。
丁原奮起最后的一點力量滾向一邊,右手一拳劈空轟出。風雪崖沒料到丁原只剩下最后一口氣居然還能夠躲閃還擊,玉如意一揮接下拳風,可自己的一掌也落到空處,“轟”的在地上砸出一個大坑。
風雪崖“嘿”了一聲半俯身軀,左手五指成爪扣住了丁原的咽喉。
丁原再支撐不住,嘴里熱血一口接一口的噴出,全身僵直連動個指頭都成了不可能的事。他朦朦朧朧望著風雪崖的面龐,嘴角竟還含著一縷不屈的冷笑。可漸漸的,風雪崖的臉變成了自己的娘親,正伸開雙臂站在前面。丁原嘴唇微動,想叫喊娘親,卻已發不出半點聲音。他的眼前一黑,頓時失去了知覺。
風雪崖的手凝固在丁原喉嚨上,只要微一用力就能結果了這個少年的性命。然而他的手在這刻仿佛有千鈞之重,久久不能抓下去。
“十招!”風雪崖喃喃的自語道,目光望著丁原昏死過去的軀體,神色陰沉。他已經用完十招,如果這一下抓下去就是第十一手了,所以雖然他擊敗了丁原,可真正的輸家還是自己。
不過這些只有他自己清楚,只需殺了丁原也不會再有第三人曉得。然而風雪崖微一遲疑,卻還是緩緩嘆了口氣收回了左掌。他好似是在勸說自己一般低聲道:“我風雪崖快意恩仇,為所欲為,平生卻最守信譽二字。既然輸了,那便認輸,怎能再做出茍且之事?”
忽然間,頭頂紅光積聚,隱隱發出滾滾雷鳴。風雪崖心有所感,曉得是谷中的人為救丁原已闖進九光滅魂陣。他伸手取出青梅定魂旗在風中輕輕一晃,一朵猶如青色梅花的光焰爆起,在空中幻化作身高過丈的青甲力士。
風雪崖吩咐道:“將這個小子送到棲鳳谷口,再回來復命!”說著左手凌空一抓,將跌落一旁的雪原劍放在了丁原胸前。
雪原劍原是天生異寶,通靈圣物。無奈方才一戰亦是靈性大損,與主人一般命懸一線,不然即使丁原昏死過去,雪原劍也會自動護持在主人身旁,又豈容風雪崖如此輕易抓到手中?
青甲力士朝風雪崖微微躬身,輕松抱起丁原騰空朝棲鳳谷而去。風雪崖望著青甲力士遠去的身影輕輕說道:“小子,我雖放過了你,可閻羅王要不要留你就看你自己的造化啦。”
卻說青甲力士把丁原放在了谷口自行回去復命,丁原的身軀躺在冰冷的地上一動也不動,身上漸漸凝起一層幽藍的冰霜,將他全身連著雪原仙劍一同包裹起來。時間一久,這層寒霜越結越后,遠遠看去丁原就仿佛是個水晶冰人。
需知風雪崖的九宵罡風是何等厲害,丁原盡管有金丹護住心脈也不過保他一口心頭熱氣,但卻阻止不住寒氣發作將他全身冰封。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谷口亮起一團白光,三道人影打從白光中走出。當先一人身穿褚色道袍,面容奇丑,正是淡言真人。在他右邊是一少女,不是蘇芷玉卻又是誰?站在老道士左首的還有一名身材魁梧的漢子,膚色古銅,虎目炯然有神,神情甚是豪邁。尤其是他身后背的一把重劍,竟有平常兩把劍身那般寬闊,劍鞘的厚度也在一指以上。似是剛與人惡斗了一場,這漢子模樣多少有點狼狽,可他氣度沉穩,神態自若,一派大家風范。
蘇芷玉一眼就看見橫躺在地上已成冰人的丁原,訝異道:“丁哥哥?”聲音里更多透著一份驚喜之情。
她先前被丁原一掌送出陣來,果真外面就是棲鳳谷谷口。身形尚未站定,就聽有一洪亮豪放的嗓音問道:“姑娘,你是怎的到了這里?”
蘇芷玉心頭猶如亂麻,更不曉得丁原現在是死是活,朝說話的方向放眼望去,就見谷口左側的青石碑上坐著一人,三十多歲的年紀手里拿著一個偌大的皮囊放在嘴邊咕嘟飲了一口,目光精湛瞧著自己,倒無甚惡意。他似是隨意在那里一坐,可氣勢如山,雄姿勃發,更兼占據谷口有利位置,將所有出入通道盡皆封死,端的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蘇芷玉雖關切丁原安危,心中亦經不住喝彩道:“好一條大漢!”當下微一躬身行禮道:“小妹蘇芷玉,與丁原丁大哥同來棲鳳谷找尋乃師淡言真人。請問這位大哥尊姓大名,可知真人仙駕何處?”
那漢子灑脫一笑,回答道:“在下姓盛,真人正在谷中。你找真人有何要事,丁原又在何處?”他外表粗豪卻心思縝密,雖報出了姓氏可并未表明自己的身份,顯然對蘇芷玉存有疑慮。
蘇芷玉也顧不得太多解釋,說道:“原來是盛年盛大哥,暫且不說小妹的來意,還是請你與真人趕緊隨我入陣解救丁大哥,他為救小妹尚陷在陣中,命在毫發。”
盛年虎目放光,站起身來說道:“姑娘是說丁原被陷在了九光滅魂陣中?”
蘇芷玉點頭道:“正是!”
盛年仰頭喝干最后一口烈酒,伸手一抹嘴道:“姑娘即能通過此陣,想必對陣勢變化也知道不少?”
蘇芷玉暗暗欽佩盛年的才智,回答道:“小妹蘇芷玉,也曾隨家父蘇真修習一二,若能得盛大哥和真人之助或可救出丁大哥。”
盛年掃了眼蘇芷玉背后盈雪仙劍,大手一揮,將空空如也的酒囊拋到山石后,大步走上來說道:“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入陣救人!”
忽聽谷內有人說道:“我和你們一起去。”一道身影飄然而出,正是淡言真人。蘇芷玉一驚,暗道:“這位道長好深的修為,他必定聽見了我們剛才的說話,而我若不是聽到他的聲音尚自不覺,想來他便是丁哥哥的師傅了。”
果然就見盛年躬身道:“師傅,您內傷未愈,還是讓我和這位蘇姑娘入陣解救丁師弟吧。”
淡言真人微一搖頭,目光掃過蘇芷玉道:“姑娘,煩你引路。”
三人再次入陣,此時陣形已然大變,即便是蘇芷玉一時之間也找不到破解之道,惟有小心推進。風雪崖重傷丁原后騰出手來,又發動陣勢將三人困在其中,幸虧蘇芷玉蕙質蘭心,保得三人無虞。
其后風雪崖利用九光滅魂陣的掩護現身,與盛年又激戰一場。盛年這才得知丁原已被其招出的青甲力士送到谷口,如今生死未明。于是三人不再戀戰,匆匆出陣回谷,風雪崖也因真氣損耗頗多,亦不阻攔他們。
三人在谷口果然見到丁原,可他全身已被冰霜封凍,從外表看和死人無異。蘇芷玉快步走到丁原身邊,探手一摸寒冰,以她的修為也忍不住微微一顫,急忙運功抵御這徹骨的奇寒。
盛年濃眉一緊,沉聲道:“是風雪崖的九宵罡風。”
淡言真人頷首不語,彎腰從地上抱起丁原道:“回谷。”當先邁步朝谷中行去。蘇芷玉走在淡言真人后面,見他懷抱丁原毫無異樣,可知這老道士功力之深厚純正。若是換了尋常人別說抱著丁原走路,就是碰觸冰霜一下也要凍得半死,哪里還能走路?
盛年知道風雪崖折騰了大半個晚上也不會再有精力來找麻煩,此刻多半打坐休養去了。他盡管和丁原從未謀面,可也從淡言真人那里多這個同門小師弟略知一二,如今見他生死未卜,掛念之下也隨著蘇芷玉與淡言真人一同回到谷里。
雖然谷外是凄迷蒼茫的紅光縈繞,可谷中卻絲毫不受影響,反而在空氣里飄浮著淡淡的白光,倒有些象乳白色的晨霧。蘇芷玉一路走來,就見幽靜的山道兩側繁花似錦,樹木長青,不時有禽獸出沒。
三人走了里許,前方山崖上隱約傳來隆隆水流聲,一道瀑布從山崖的縫穴里飛流而出,竟冒著白茫茫的熱氣。瀑水下泄百多丈后匯聚成溪流,汩汩注入不遠處的一個小湖泊里。
湖畔坐落有四間木屋,雖都不大卻甚是雅致,其中一間筑在湖面上,推窗就看將湖光水色盡斂眼底。蘇芷玉暗想道:“這位盛大哥真是好眼光,居然在冰天雪地里找到如此的世外桃源隱居,爹爹的聚云峰也不過如此。”
在臨湖木屋旁的一方碣石上一位白衣少女神情悠然,玉指捧起清澈湖水梳洗著如云秀發。她的容貌極美,肌膚如玉脂一般白皙,只是目光頗是冷漠,眉宇間隱約含著一絲煞氣。
盛年遙遙對那少女問道:“墨師妹,布衣大師起來了么?”
白衣少女輕輕點頭,回答道:“大師正在做早課,可要小妹去請?”
這時東面一間木屋的門被推開,一個慈和蒼老的聲音微笑道:“諸位都醒的好早啊。”蘇芷玉順著聲音瞧去,只見一位體態臃腫,白須銀眉的布衣和尚正從屋里出來。他臉色紅潤和善,看上去少說也有七八十的年紀,可步履沉穩,手足矯健。在這和尚的右手握著一串黑玉念珠,但其中有一粒大小如龍眼般的雪珠通體潤澤,徐徐散發著乳白色的柔和光華。
蘇芷玉星眸一閃,微微詫異道:“驪云珠,這位大師莫非就是百年前叱吒天陸的魔教護法云布衣云老先生?”
她此際已然醒悟先前在陣中看見棲鳳谷中的白光就是驪云珠所發,也虧的它才抵御住紫瞳魔燈,守住谷中一片凈土。
布衣大師悠然微笑道:“小施主好眼光,不過老衲并非云布衣,云老施主早在二十年前就已死了,活著的只是一個出家的和尚而已。”
蘇芷玉心頭一動,嫣然一笑說道:“此布衣非彼布衣,布衣亦為空,是晚輩著相了。”
布衣大師滿面慈和恬靜,向蘇芷玉頷首而笑。若非親眼所見,誰能相信眼前這個沒有絲毫上乘修為,慈祥出塵的老僧竟然就是當年噬血好狠,兇名昭彰的魔教護法云布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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