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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


  第一章水獸

  且說畢虎飛身越過寒潭,一頭竄進了對面的狹長通道,四壁細密水珠匯結成流,潺潺泛著森寒冷氣,頭頂巖石上還不停落下水滴,在半空中竟迅速凝結成為霜雪飄落,周圍一片霧氣彌漫。

  他心懸石磯娘娘安危,當下風急火燎朝前趕去,奔了大約五十丈遠,忽聽前方傳來隆隆瀑布水聲。

  這里已是天雷山莊的地下,居然會有瀑布出現倒也是一奇。

  畢虎凌空飛出通道,眼前赫然好一片開闊洞天,在他對面石壁十數丈高的地方,有一道五六尺寬,三丈多長的石隙,奔騰的水流便是從那里涌出。石隙邊上被人以銳利的銀鉤鐵劃刻下斗大三個陰體篆字:“黑冰潭”。

  只見三丈寬,十數丈高的瀑布宛如黑龍入水,傾泄而下,匯成一個方圓十多丈的小潭,雖然比起外邊的那個寒潭小了不少,但卻水色黝黑深不見底,水面滾滾翻動,隱發悶雷般轟鳴。

  這小潭的潭水匯流成河,曲折朝外淌去,最后注入先前的寒潭。

  在小潭東西南三面的地上都是亂石叢生,其狀嶙峋怪異,石上為黑冰封凍,剔透晶瑩,更有熒熒的細雪鋪積在地面上,也不曉得有多少年的光陰。

  乍然望去,四周寒風嗚咽,泛著黑光的雪霜紛紛灑灑在空中飄蕩,了無半點生機,直如森羅殿府,非親身所處,任誰也無法想到,世上竟有這般陰寒的地方。

  畢虎心里不覺有些發毛,暗自嘀咕道:“他***,這是什么鬼地方?鳥人不見一個,可除了這兒,雷威又能把人藏到哪兒?”

  他有心扭頭趕快離開,卻知道這么無功而返,盛年、丁原一定不肯善罷甘休,沒辦法,只好硬著頭皮四處摸尋。

  這位天陸神偷在九妖中,修為雖比不上赤髯天尊,但也未必輸于神鴉上人之流,偏偏天生膽小如鼠,也算是一件怪事。

  他再定睛細細打量,終于目光落在四周石壁上。

  原來在這石壁上,一眼望去,只覺到處都有大塊潑墨一般黑跡,但仔細看,卻發現上面還生著許多的天然洞穴,或大或小不一而足。只是洞口與黑跡混雜,若不仔細打量還不容易察覺。

  畢虎精神一振,飛身貼到一個洞口,卻見里面漆黑一片,空蕩蕩不見任何東西。倒是在那洞口有鐫刻著一行小字道:“黑字丙號監”。

  見有了線索,畢虎頓時來勁,自言自語道:“雷威,你把人藏在這兒,就當別人找不到么,也不看看老子我是誰?”

  他仿佛忘記自己還身處險境,老毛病又發作起來,一面搖頭晃腦哼著不著調的小曲,一面運用獨門身法“壁虎游墻功”在石壁上慢慢摸索。

  那些編了字號的洞穴中,關押著不少天雷山莊逮來的人,畢虎卻沒心情搭理他們,任憑對方哀求怒罵,只管一個洞接一個洞的尋找秦鐵俠跟阿牛。

  也算他運氣不錯,在石壁上爬了一炷香的工夫,當他再探著腦袋,朝一個洞中張望時,就聽見里面有一聲音低喝道:“什么人?”

  畢虎給嚇了一跳,沒好氣的回道:“找人的!”

  里面哼了一聲不再言語。

  畢虎朝里面望去,就見這洞穴不過三五丈見方,靠著頂頭一左一右盤膝坐著兩人。

  左面一個五十左右的年紀,身材魁梧,國字臉,血跡與破衣粘合一塊結著冰屑,說話的正是他。

  靠右一個年紀要小許多,估計不到二十。虎頭虎腦,黑黑的面膛,雙目緊閉面呈痛苦之色,對外面的動靜充耳不聞。

  令畢虎驚異的是,這少年半邊身子泛著藍,半邊身子透著紅,涇渭分明,乃是冰火交攻之相。

  畢虎有聽盛年說過兩人相貌特征,見狀趕忙問道:“閣下是秦老爺子么?”

  里面那魁梧老者聞言一怔,點頭道:“不錯,老夫正是秦鐵俠。閣下又是哪一位?”說話時目光中流露戒備,顯然是也沒把畢虎當什么好人。

  畢虎自報家門道:“我是丁原和盛年請來救你們脫險的人,天陸九妖中畢虎便是我老人家了。”

  秦鐵俠聽他能報出盛年的名字,疑心去了大半,當下問道:“盛兄弟他人在哪里,可是和你一起來的?”

  畢虎連連點頭道:“來了,來了!不僅他和丁原來了,連你的寶貝女兒也到了山下,就等我老人家把你們給救出去。”

  說著他抬腿就想跨進洞里,卻驀然見洞口藍光一閃,呼嘯卷起一股陰風,將畢虎一下子給拋了出去。

  畢虎半空中身子卷曲一翻,兩手兩腳重又貼回石壁上,這才瞧見在剛才自己要進洞的一剎那,洞口隱匿的封印突然啟動,形成一道強勁的結界,硬生生把自己隔在了外面。那結界泛著冰魄一般的藍光,將整個洞口盡數籠住,風雨不透。

  在結界中央微微凸起一個尺許方圓的方形圖案,上面浮現著一頭殷紅色的怪獸,虎頭蛇身,肋插雙翅,正是天雷山莊的圖騰。

  秦鐵俠苦笑道:“畢先生,這里并無人看守,卻被雷威設下的‘天寶冰魄符’封住,若不是它,我們早就出去了。”

  畢虎暗叫倒楣,心里把雷威的十八代祖宗都罵了個夠,呵呵干笑道:“不礙事,我老人家自有辦法破它。”

  他發現這么久阿牛也沒動靜,不禁好奇問道:“那位小哥怎么了?”

  秦鐵俠嘆了口氣,回答道:“羅兄弟原本就中了森羅火毒未能痊愈,現下又被囚禁在這黑冰潭里,兩下冷熱夾攻怎么受的了?他為了抵御冰火之毒,盤膝運功,不想就再沒清醒過來。我有心助他,奈何修為太差,手剛一搭上去,就被他的護體真氣彈開,也不知道究竟如何了?”

  畢虎胡子翹了翹道:“沒關系,我先把這符咒破了再說!”說完,打從懷里取出割鹿刀,默運真氣注入刀鋒,割鹿刀頓時亮起一團黃燦燦的光芒,鋒刃處更是光華奪目,不可逼視。

  畢虎手起刀落劈在結界上,“叮”的一聲光華四濺,藍色的光幕劇烈的顫動了一下。還沒等他來得及高興,那結界當中的圖騰驀然爆發出一聲轟鳴,射出一團妖艷的血光直撲畢虎。

  畢虎猝不及防,連忙橫刀遮擋,那血光沖在割鹿刀上,激起“叮”的一響,將畢虎震得凌空倒飛。

  這下他可不像剛才那么輕松,在半空中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形,貼回石壁破口罵道:“他***,什么狗屁玩意兒?”

  里面傳來秦鐵俠的聲音問道:“畢先生,這能成么?”

  畢虎在人前不甘落了面子,挺著胸脯道:“怎么不行,看我的!”他小心翼翼的用割鹿刀護住身前,見結界沒再發出什么動靜,才慢慢湊到洞口。

  他剛想舉起割鹿刀再施強攻,猛然聽見腳下黑冰潭中爆出滾雷一般的轟鳴,波面排山倒海一分為二,激起了無數高達十數丈的水浪。

  打那潭水里先是冒出兩簇血紅的光團,駭人的紅光電射而出,大小直如富貴人家挑在大門口的喜慶燈籠。

  倘若真是兩只燈籠也就算了,可那分明是一頭怪獸的雙目!

  那怪獸虎頭蛇身,長逾八丈,肋下一對半透明的肉翅舒展開來,宛如兩座小山一般,激得滿潭黑水四處震蕩,直似山崩海嘯。

  怪獸的腦袋大如一座小屋,毛茸茸長著三四寸長的火紅色絨毛,只有額頭生著幾簇金毛隱約像個“王”字。

  在那“王”字中央,赫然還有一個鵝蛋大小的金色肉瘤突起,乍看上去倒像怪獸的第三只眼睛。

  它張開的血盆大口,少說也能輕松吞下一頭巨象,更別說畢虎這么一個瘦小的人了。在大嘴兩側各有數十根鐵條似的黑色胡須,猶如劍刃一樣鋒芒畢露,碰著一點,只怕立刻要身首異處。

  這怪獸虎頭之下連著的,居然是一條八丈來長的蛇身,遍體殷紅披滿巴掌大的鱗甲,在水里不住翻騰盤旋,聲勢驚人之極,顯然是受到魔符感應,口中發出憤怒的咆哮直奔畢虎撲來。

  畢虎心中大叫:“我的媽啊,怎么把這怪物給引來了?”

  他也顧不得救人了,掉頭就跑。

  他曉得來找自己麻煩的這頭怪獸,正是魔符上所畫的“千年水靈魔虎”。盡管說自己的名字里也沾著個“虎”字,卻不過是只紙老虎罷了,比起這修行不下一千四百多年的魔虎,實在是差了一截。

  這魔虎在《天陸魔物志》中被列為頂尖的魔怪之一,更是水系魔怪里的翹楚,連赤髯天尊豢養的紫犋也比之遜色不少。

  那《天陸魔物志》記載著天陸的各種妖精鬼怪,前三類經過修煉皆能幻化出人形,惟有魔怪卻終生不得超度。

  但若以為它的法力不及前三者卻又大錯特錯,如千年水靈魔虎這般的魔怪,比起天陸九妖也絕對不遑多讓,甚至在畢虎等人之上,故此才叫這老賊頭如此驚懼。

  這水靈魔虎一千四百年來俱在黑冰潭底修煉,也不曾在世間展露。

  數百年前,雷威的先祖在此修煉,偶然發現了水靈魔虎,于是耗用各種異寶,軟硬兼施最終才降伏此怪,令它做了天雷山莊的守莊護法。

  其后天雷山莊日益昌盛,一路順風順水也沒有魔虎出世的機會,但誰都曉得在天雷山莊里還豢養著這么一頭厲害的水獸,這也是天陸正派非到萬不得已,不愿意招惹天雷山莊的原因之一。

  否則光是憑雷威的修為,固然頗是驚人,但也未必敵得過七大派的掌門和長老,蓋因背后還有水靈魔虎的存在。

  畢虎這才明白,如此重要的黑冰雪獄,為何居然沒有一個人在里邊把守,有這個主在,其他所謂高手都只是擺設而已。

  他本就膽小,這下更是聞風而逃,想著邀來盛年助陣,無奈被魔虎攆得東南西北也不認了,哪里還看得清來時的洞口?

  畢虎身法雖快,可那魔虎竟更是了得,幾個圈子一繞,緊緊逼了上來。

  畢虎口中直叫道:“虎兄,殺人不過頭點地,我都認輸逃走了,你還追我做啥?”

  可魔虎根本不理會他的胡言亂語,三下兩下欺身到了背后,巨大的肉翅如小山一樣壓下。

  畢虎知道逃不過了,一咬牙翻身揮起割鹿刀,斬向魔虎的肉翅。“當”的一記金石交擊,畢虎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拋出兩丈多遠,手中的割鹿刀險些飛脫。那魔虎的巨翅稍稍一滯,大嘴一張,卻吐出一團紅色的水霧罩了上去。

  畢虎趕緊掏出熔金壺,壺嘴對著紅霧一張,將它收入其中。

  魔虎見畢虎破了它的“血雨無常霧”更是惱怒,雙目赫然激出兩道劍光直刺老賊頭。畢虎不敢硬接,以他獨步天下的“龍蛇身法”一屈一閃,避讓而過。

  一人一怪便在這洞天中熱熱鬧鬧的打開。

  畢虎畢竟也是天陸九妖中人,性命攸關底下,全力出手,一時之間,魔虎亦奈何他不得。

  可斗了半炷香的辰光,畢虎眼前又出現了關押秦鐵俠和阿牛的洞口,原來不知不覺里,他被魔虎再逼回到原地,不覺心中叫苦道:“糟糕,怎么又打回來了?”

  正在這當口,猛然聽見洞中隱隱傳出幾聲悶響,一道紅白摻雜的光華依稀自洞口射出。那光華瞬間變亮,將洞穴周圍數丈盡皆照亮,形成一個偌大的光團。

  這動靜自然驚動了水靈魔虎,暫停下對畢虎的攻擊,一對赤目落在了洞口上。

  畢虎松了一口氣,他盡管也十分好奇,可老命更加要緊,于是偷偷的朝后倒退而去。可魔虎立刻察覺,沖著畢虎低吼一聲,嚇得他不敢再妄動。

  卻見阿牛端坐在洞中,周身煥發著紅藍兩色光華,浩蕩的罡風不住打身體里外溢,卻受著洞穴的限制不得擴展,只逼得光團越來越濃,不住的彈壓流轉以尋求出路。

  片刻之后,洞中爆發出“轟”的一記雷鳴,籠罩在阿牛身上的紅白光團爆漲開來,將結界一掃而消,三面的洞壁也發出隆隆斷裂聲,竟是要坍方下來。

  畢虎只覺得眼前一陣光暈閃動,一股龐大的罡風夾雜著冷熱兩道迥然不同的氣流,鋪天蓋地朝他涌到。

  若不是他修為了得,護體真氣應運而生,只怕不被碾成齏粉才怪。饒是如此,他全身也劇烈震顫,一半如置熔爐,另一半卻又像浸在冰窟里。

  卻見阿牛似乎從靜坐中猛醒,站起身形一臉茫然之色,睜大雙眼掃視著四周,似乎十分奇怪自己怎么會在這里?

  原來,當日他毒傷發作,失手為雷遠等人所擒,神鴉上人與赤髯天尊押著他與秦鐵俠回到天雷山莊向雷威邀功。

  雷威恨秦鐵俠當日相助盛年,壞了自己的好事,更恨阿牛與丁原殺傷他多名下屬,一方面他妄圖引盛年自陷牢籠,另一方面他又頗顧忌著翠霞派,故此將阿牛與秦鐵俠囚入黑冰潭的石穴中。

  阿牛甫一進洞即遭受陰寒侵蝕,他急忙運功相抗,可沒過多久,潛藏在體內的火鴉熱毒再次死灰復燃,蔓延到全身經脈。

  倘若在尋常情況之下,阿牛的這條小命恐怕就此交代,可偏偏他被雷威囚在了這冰天雪地里,四周徹骨的寒氣又漸漸滲入他的身體,一冷一熱兩道絕毒的氣流反而相互沖撞,在阿牛的丹田里彼此拉鋸互不相讓。

  因緣巧合中,反倒就此成全了阿牛,他在體內兩股迥然不同的氣流激蕩下,意識漸漸蘇醒,進入到物我兩忘的知著境界中。

  丹田中蘊藏的翠微真氣和朱果藥力,在冷熱絕毒的刺激底下,逐漸積聚升騰,在先天之境里開始煉化冰魄火毒。

  經過一天一夜的時光,森羅火毒與冰魄寒毒終于龍虎交會合而為一,阿牛只感到體內經脈真氣充盈,直欲爆裂開來,胸口堵著一股冷熱之氣郁悶難當,幾經反復越積越多,就如同一座醞釀數百年的火山般隨時待醒。

  隨著阿牛一聲低吼,胸腔中積郁的濁氣噴薄而出,全身上下爆出紅白兩股光團,將體內無法容納的真氣全數迫出,更是將火毒冰魄一并化解清盡,這才震裂洞穴橫空出世。

  這期間的過程與奧妙莫說旁人不知,即便是阿牛自己也是懵懵懂懂,不盡了然。卻也有道是天意昭昭,福禍各有所依。

  秦鐵俠被罡風沖的左右搖晃站立不穩,恰恰撞在阿牛身上。見他還傻站在那里,趕緊拉住他往外跑道:“快走,洞要塌了!”

  阿牛莫名其妙就被拉出洞來,腳下一空直落下來,幸好有秦鐵俠在旁拉著他。

  只聽身后一記轟鳴大小碎石砸落下來,騰起嗆人的灰塵,只差一步便把這兩人活埋在里面。

  魔虎此刻已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阿牛身上,怒吼一聲,自鼻中噴出兩道黑色光索,一左一右纏向他的咽喉。

  畢虎見狀急忙叫道:“快躲!”

  阿牛迷迷糊糊聽見有人叫喊,又覺得一股驚人的殺氣從左右襲來,他也不及細看個究竟,意由心生,雙手化掌為劍,卷起一道凌厲雄渾的罡風,劈了出去。

  “蓬蓬”兩響,水靈魔虎噴出“玄光十緞索”,被阿牛的翠微真氣迎刃分割成四段,在空中激起數十個炸雷,宛如爆竹一般劈啪作響。

  阿牛被震得歪歪斜斜,凌空倒跌出去,但他胸口濁氣卻為之一舒,大感暢快。

  他甫一出來,尚未明了究竟發生了什么,就見一個龐然怪物朝自己射出玄光十緞索,仿佛恨不能要置他于死地。

  他不禁迷惘的掃視四周,想瞧清楚這到底是什么地方,這莫名的怪物又是打哪里殺出來的——為何見著自己就如見了仇人一般?

  他自然不曉得黑冰潭乃水靈魔虎千年來棲息之地,方才畢虎只不過在符咒上劈了一刀,已激起魔虎殺意,何況阿牛居然把一座洞穴全數摧毀?

  水靈魔虎見阿牛居然接下了它的玄光十緞索,更將它震得一陣搖晃,心頭暴怒無比,也不管一邊的畢虎,雙翅高高舉起排山倒海一般卷過兩道沛然罡風,形成一道數丈高的波峰涌向阿牛。

  秦鐵俠有心幫忙,可剛一伸腿就被龐大的氣流迫退開去,猛的背后一緊,卻是被畢虎抱住道:“你不想活了么,這老祖宗也能惹?”

  阿牛方才揮出兩掌覺得舒服許多,可全身的經脈里真氣依舊沸騰呼嘯,直欲漲裂。他眼見對方來勢洶洶,反振奮起精神,雙掌運起十成的功力朝前推出,壓得面前風云倒卷,狂瀾四起。

  兩股滔天氣浪迎面撞在一起,“轟”的爆開,將三人一獸震得東倒西歪。

  畢虎抱著秦鐵俠拼命朝著來路靠近,沖阿牛叫道:“阿牛小哥,我受丁原他們之請,前來解救你和秦老爺子,那魔虎是守潭千年水獸,厲害得很,小哥你暫且抵擋它一陣,待我將秦老爺子送出這兒,咱們再想法子脫身。”

  原來他見阿牛如此了得,竟硬接了魔虎兩招不退,頓時心生希望。可他也明白,就算憑借自己和阿牛聯手之力,恐怕也不是魔虎對手,故此才出此計策,無論如何也能先保全住他自己。

  阿牛被震得氣血翻涌,耳中生鳴,對畢虎的話只聽懂一個大概,但也明白那人是來救自己和秦鐵俠的,有心回答可一口氣還沒順過來,惟有點頭示意。

  水靈魔虎這多年來,尚是第一次碰到有人在它面前如此強橫不退,立時兇性大作,展開雙翼沖著阿牛迫近,口中腥風紅嵐再起,卻是又噴出“血雨無常霧”。

  這時阿牛的神志逐漸清醒,已明白眼前這個龐然大物的修為實遠勝于己,再這么硬碰硬的斗下去絕討不到好。

  別看他平日有些木訥,一旦臨敵應變之機警,絕不輸于丁原。

  眼見魔虎迫了過來,阿牛不退反進,身軀在翠微真氣的催動下如箭矢一般射出,堪堪讓過血霧,直朝著魔虎而去,卻是要和對方展開近身肉搏,好叫它的各種魔技無從發揮到極致。

  魔虎千年修行早通靈性,焉能不明白阿牛的意圖?它巨尾一擺掃了過去,力逾萬斤,不啻是泰山壓頂。

  阿牛見那巨尾拍來,黑壓壓遮掩了半邊天空,就是最細的地方也比自己的大腿還粗。

  他深吸一口氣,右掌豎立如劍罡風飛縱,卻是一式“中流砥柱”。

  他失手被擒后,佩帶的沉金古劍亦為雷遠搜去,因此只能以掌作劍,施展翠霞派的超卓劍法。

  真所謂觸類旁通,十多年的刻苦修煉,早在無形中為阿牛打下堅實的功底,如今險情迭出,也終于體現出當日的苦練之功。

  這一式“中流砥柱”盡管是以手掌代用,但招式之間雄渾圓潤絕不遜色于任何名家出手,準確無比的切在魔虎蛇尾最薄弱的側翼上。

  阿牛的右掌掌緣頓時鮮血淋漓,魔虎也未討到好去,數片鱗甲裂開一條細縫,滲出濃綠色的血水。

  魔虎吃疼低吼一聲,心頭卻警兆又起。原來畢虎找回了出口,反身就祭出一道“燕云十六梭”以助阿牛脫身。

  此寶本出自燕山派,以純陽內火淬煉出一十六枚異金飛梭,發出時火光沖天,鋪天蓋地,有崩云裂石之能。

  魔虎盡管不認得燕云十六梭的來歷,可一見十六枚長短不過三寸、通體閃著紅光的飛梭披火被霞而來,也不敢疏忽,竟是從嘴里吐出過丈長的猩紅舌頭,一翻一卷將十六枚飛梭全部收下吞入了嘴里!

  畢虎看的目瞪口呆,朝阿牛叫了聲:“快走!”他拽住秦鐵俠先往外面開溜。

  可阿牛不僅沒走,反倒是借著魔虎應付飛梭之機,飛身攀到它的背上,沖著畢虎與秦鐵俠叫道:“我纏住它,你們先走!”

  畢虎本就怕的要命,一聽阿牛這么說哪里還有猶豫,架著秦鐵俠就朝外竄去。

  第二章拒敵

  卻說丁原獨自守在塔中,半個多時辰也不見盛年等人出來,想來他們在底下遇到了什么麻煩,可他又不能分身下去打探,只得盤膝靜坐,更借著這段工夫修煉翠微真氣。

  忽然他靈臺一動,隱約現出警兆,接著就聽見塔外腳步紛響似的,有無數人在調動部防,依稀傳來雷威的低喝聲道:“給我把這里封死,一個也別想逃!”

  緊接著,念祖塔的大門被人轟然推開,當先闖進來的正是殺氣騰騰的雷威。在雷威身后數十人魚貫而入,瞬間把偌大的塔底圍得滿滿當當。

  丁原起身放眼望去,在人群中又找到不少老熟人,赤髯天尊、神鴉上人、天龍真君、桑土公、晏殊、雷遠、雷鵬等人盡皆在場,還有不少氣度不凡,裝扮怪異的人物守在四周,一眼看上去就知道,都是不好惹的角色。

  最為可笑的便是雷鵬,酒氣未褪的雙頰上腫起老高一塊,料來必是雷威盛怒下賞給他的。

  雷威鋒利的目光落在丁原臉上,嘴角牽動出一縷冷笑道:“你們果然躲在這里,膽子還真不小!”

  丁原見對方龐大的陣勢,已明白今夜斷無善了,即使盛年等人立時出來,也未必能突圍而去。

  但丁原天生倔強焉肯示弱,先是送出一記龍吟報訊,繼而亦嘿然冷笑道:“雷大莊主也算不笨,居然這么快就察覺了。可惜閣下的屬下未免都有些飯桶,不然我們怎能如此輕松?”

  雷鵬滿臉赤紅,也不曉得是酒色還是怒色,高聲叫道:“姓丁的小子,你說什么,誰是飯桶?”

  丁原心頭一沉,知道秦柔必然已被發現,估計已落在了雷威手里,他們也正是憑借這點,才能猜到自己的真實身分。

  他面不變色,好整以暇的回答道:“我又沒說你,閣下何必這么著急要自報家門?”

  雷鵬想要發作,但看了眼面色陰沉的雷威終究不敢,只好氣呼呼站在一邊怒視丁原。

  雷威徐徐問道:“說,你們還有幾個同伙,畢虎老賊是不是跟你們勾結到一起?”

  丁原有意拖延時間,他掃過眾人,不屑的笑道:“不錯,我們來的人還真不少,除了進莊的幾個外,外面還有不少朋友接應,就連閣下身邊也藏著我們的朋友。”

  雷遠喝道:“休得胡說,你拖延時間好等底下的人出來,以為我們都是傻瓜么?”

  雷威哼了聲道:“小子,老夫不妨挑明了告訴你。你們的底細我們已然探聽清楚,一共來了不過三個人,其中那個喬裝成老漢的,怕就是姓盛的匹夫,至于那個女娃娃如今已落在老夫手中,不用你說老夫也曉得她是秦鐵俠的閨女。”

  原來盛年三人的行跡早落在天雷山莊的眼里,想那小鎮來往商旅稀少,丁原他們卻一住數日也不離去,怎不令人生疑?

  雷威等人幾經查探,終于懷疑到他們身上來,今晚盛年、丁原前腳才走,神鴉上人與雷遠便率人圍了客棧。

  秦柔雖是聰慧,也畢竟人單勢孤,更加上偽裝被神鴉上人識破,頓時便被雷遠出手擒下。

  雷威由此得知丁原等人已到天雷山莊,立刻加強了里外警衛,卻發現雷鵬與烏獷人事不省趴在酒桌上,待赤髯天尊救醒兩人,丁原他們的行跡立時無所遁形。

  丁原聽得雷威所言,從容回道:“雷莊主果然厲害,看來我們的底細,閣下已然全部探聽清楚,我還有何可說?”

  他說這話時,嘴角含著一縷譏笑,反倒令雷威莫知深淺。

  雷遠湊到兄長身前,低聲道:“大哥,這小子不過是故弄玄虛,咱們用不著理會。不如讓小弟上去,先拿下他再說!”

  他前些日子衡城府一戰里,在丁原手里吃了不小的虧,修煉多年的仙劍也毀在了丁原與蘇芷玉聯手夾攻下,今日他見著丁原,可說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這才迫不及待的請纓出戰。

  雷威雖然未曾與丁原交過手,但已看出眼前這少年頗是不凡,雷遠未必有全勝的把握,況且他內傷未愈恐有羈絆,可當著這么多外人的面,他也不想太駁雷遠的顏面,于是頷首道:“盡量速戰速決!”

  這邊雷威在交代雷遠,那旁丁原耳中也聽見有人傳音入密問道:“小……小哥,你可是,那……那個當……當日與蘇真的閨女在……在一起的——丁原?”能把一句話說得這么吃力的,除了桑土公外還有誰?

  丁原一怔,目光悄然掃過人群,就見桑土公胖墩墩的身子被赤髯天尊遮掩了大半,只露出半個臉來望著自己。

  丁原不曉得他這個時候忽然問自己這話有何意圖,卻還是朝他點了點頭。

  桑土公面露喜色,憨憨的沖著丁原點頭一笑,再不開口,也不知道他的笑容是什么意思。

  雷遠的紫芒劍已被丁原毀去,手中持的卻是自阿牛那里奪得的沉金古劍。

  若論仙劍靈氣質地,翠霞派的道門至寶自是勝過紫芒劍多多,奈何雷遠得劍不過數日,仙劍中更有一股靈氣排斥著新主人的驅動,莫說“天雷劍訣”無法施展,臨陣遇敵時也多有生澀和羈絆,反沒紫芒劍來得稱手,一想到這個,雷遠對丁原的恨意不禁又多幾分。

  他雙目怒視,催動體內的天雷真氣,徐徐邁步迫向丁原,身周罡風漸生,殺氣大熾。比起雷遠,丁原卻顯得氣定神閑,從容不迫,連雪原劍也收在皮囊里未曾亮出。

  若是在數日之前,丁原未必能勝得過雷遠,但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如今他不僅因禍得福,參悟通幽境界,更因與風雪崖兩次惡斗于生死存亡間,令修為精進甚多,對翠霞派的諸般絕學又多了一層感悟。

  雷遠見丁原雙手負后,神態悠閑似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心中更是惱怒。當下他一聲低喝,沉金古劍破空劈出,幻起三團淡金滾雷射向丁原前胸。他不忿丁原托大之態,又欲速戰速決,故此出手即是殺招。

  丁原見雷遠這一劍聲勢浩蕩,氣象不凡,幾乎看不出他前幾日才受過重創,自己倒不能小覷了對方。

  他身形一晃,施展出穿花繞柳步,在重重劍影中如游魚徜徉,將三團劍芒一一讓過。

  不等對方變招,丁原揉身而進,左掌崩云裂石拍向雷遠右肋。

  一旁觀戰的雷威等人無不心中一驚,暗道:“這小子好毒的眼力,竟然在電光石火之間,就察覺出雷遠此招的破綻所在。”

  雷遠頓覺肋下一股寒氣刺膚,要待招架已是不及,只得被迫退身閃避,先前的攻勢彈指中盡數消融。

  丁原不過一個照面便占得了先機,哪里會給雷遠喘息之機?他也不用雪原劍克敵,只靠著二十二字拳與石壁上的各種先人絕技與雷遠周旋,竟也是游刃有余。

  三十余個照面轉瞬即過,丁原身法飄逸,氣勢凌厲,已牢牢占據了上風。

  雷遠越斗越是心驚,暗道:“這小子不過幾天沒見,怎突然變得如此厲害?我莫說要勝過于他,若能自保不敗已是難得。”

  他不覺漸漸有些焦躁,更感在眾人面前被一個后生如此壓制著實有些難堪,于是催動十成的天雷真氣,口中叱喝連連,沉金古劍劍勢一變,光芒爆漲,卻是施展出修煉一個甲子多的“奔雷九劍”。

  這一下果然見到成效,沉金古劍劍氣縱橫轉守為攻,淡金劍影將丁原層層籠罩,一吐適才的郁悶之氣。

  丁原倒是越打心里越有底,他見雷遠面露焦急之色,不惜耗損真元施展奔雷九劍,反將自己的手底略略放緩,不求傷人只求守住門戶,靠著輕靈的身法招式,維持住眼下的平衡之局。

  一方面敵勢昌盛,他沒有必要與雷遠硬撼損耗真氣;

  另外一個考慮丁原想的更遠一點,他縱然輕易擊敗了雷遠也于事無補,對方只會遣上更強勁難纏的人物來,與其那樣,還不如借著雷遠拖延時間,熱熱身子。

  起先塔中眾人見雷遠扳回劣勢,迫得丁原窮于應付,幾乎沒了還手之力俱感欣然,以為丁原終究年少功淺,一旦雷遠盡了全力,他不免在修為上吃了大虧。

  可時間一長,雷威就感覺不對,盡管雷遠依舊占據上風,表面氣勢極盛,可丁原堅如盤石,靈似和風,全無半點敗象。

  他略一思忖,便猜到丁原用意,不禁冷笑道:“好小子,居然敢在老夫面前耍花樣!”

  天龍真君此刻已認出丁原來歷,他端的沒想到當年那個面黃肌瘦的孩童,今日竟搖身一變成英姿勃發的弱冠少年。

  聞聽雷威冷笑,天龍真君嘿然請纓道:“雷兄,不如讓老夫替下二莊主歇息片刻。”

  雷威展顏一笑道:“如此有勞仇兄。”

  天龍真君手拄靈蛇金杖,口中招呼道:“雷二莊主請暫退歇息,讓老夫來會會這小子!”

  雷遠聽到此言心中一松,他連發十七劍,體內真氣耗損不少,可對方卻安然無恙,仿佛越斗越精神,饒是他兇悍妄為,也忍不住有點開始發毛,可要這么退下又有失顏面,天龍真君這么一叫,正給了他下臺的機會。

  但丁原焉能容他如此輕易抽身而退?從雷遠一出現,丁原就盯上了他手中的沉金古劍,立意要為阿牛奪回,更何況關洛鏢局的筆筆血債,雷遠可說是主兇之一,他又怎能讓他逃脫?

  一看雷遠要退,丁原驀然擰身而進,雙掌一錯變換萬千,重重掌影將雷遠包裹的密不透風,正是二十二字拳中的“留”字訣。

  雷遠被丁原的掌風迫得如風中殘花,肌膚生疼,不禁大駭。他這才真正意識到對方先前留了余力,不然自己早已落敗。

  眼看丁原掌法飄渺,渾不知他要攻向何處?雷遠無奈之下,奮起殘余真氣揮劍而出,護持住周身要害。他只盼能撐過這招,好等到天龍真君的應援。

  殊不知丁原等的就是這招。雷遠面前的漫天掌影突然消失,丁原化“留”字訣為“山”字訣,左掌一探捏住沉金古劍劍身,腳下辟魔腿接踵而至,膝蓋正頂在雷遠右腕脈門之上,這一手火候拿捏恰到好處,剛好是雷遠招數用老新力未生之際。

  雷遠只覺得一股龐然氣勁破體而入,腕上一麻,沉金古劍已然易主。那邊丁原右手食指輕揚,射出一道玄金飛蜈,正對著天龍真君而去。

  天龍真君見狀也顧不得救援雷遠,橫杖攔格,“叮”的一聲將丁原攻勢化解,這才發現自己上當。原來丁原這一指表面看聲勢驚人,其實只用了三分勁力,只為阻止他援救雷遠而已。

  可就這么剎那工夫,丁原腿掌齊出,攻勢若長江大河滔滔不絕,雷遠哪里還能應付的過來?

  眨眼之間,身上連中七記崩山裂石的重擊,連背上的劍鞘也被奪了過去,頓時狂吼一聲,拋跌出去,猶如斷線風箏摔倒在神鴉上人懷里。

  神鴉上人剛接住雷遠,就見他雙目圓睜猛的噴出一口黑血,隨著一聲大叫,七竅流血氣絕而亡,那全身的骨胳經脈早被丁原的掌力擊得寸寸斷裂,軟軟如一灘稀泥。

  雷威看得睚眥欲裂,怒喝道:“小畜生,你敢害我兄弟,我定要將你碎尸萬段!”

  丁原不屑冷笑道:“你不過死了一個兄弟就要殺要砍,那鏢局上百條性命又向誰去討?”

  天龍真君沒能救下雷遠老大的沒面子,嘎嘎怪笑道:“雷兄勿怒,待老夫收拾了這小子,為二莊主報仇!”

  赤髯天尊走出人群,鷹目森寒凝視丁原道:“小子,老夫問你一句話,當年在翠霞山的碧潭中收去玄金飛蜈的,可就是你?”

  丁原坦然道:“不錯,就是我。你若不服,盡可上來找小爺麻煩,也好讓小爺這回連你的腦袋一起收去。”當日赤髯天尊險些害死姬雪雁,丁原對他自沒有好感,說話更是不客氣。

  赤髯天尊臉上紅光一現就要發作,天龍真君阻攔道:“洪兄,讓我先來。”

  丁原譏笑道:“我當是誰在鼓噪,原來是一只沒腳的爬蟲,你們便是一起上來,小爺又有何懼?”

  天龍真君被丁原連削帶打心頭怒極,也不多話,一催真氣,祭出金杖頭上盤踞的小蛇,在空中化作箭矢直射丁原咽喉。

  這小蛇名叫“三寸金練”,絕毒無比,可說是百毒之王,偏又經天龍真君百年煉化,成了他護身的法寶之一。

  他不欲和丁原以招式纏斗,故此上手就祭起金蛇,以求雷霆一擊,好叫丁原束手就擒。可他也把對手想的簡單了點,那金蛇還沒迫近到丁原身前,就見一縷劍光沖天,雪原劍自皮囊中破鞘而出,在主人的真氣催御下凌空劈向金蛇。

  這金蛇也端的了得,細小的身軀一抖一盤,居然從雪原劍下穿身而過,亮出白森森的毒牙噬向丁原咽喉。

  丁原臨危不亂,右手收回仙劍,左手食指一屈一彈,擊向蛇頭。

  小金蛇剛閃過指風,丁原口中卻輕輕噴出一道罡風,正吹中七寸。這一手看似簡單,卻是要將金蛇逃竄的路徑變化盡皆了然,這才能料敵機先一舉奏效。

  不防這畜生竟猶有反抗之力,蛇頭一抬,噴出一縷極細的黑絲,正射中丁原掌心。

  丁原五指一掃,如撥琴瑟輕盈拍在金蛇身上,那金蛇猛烈扭動幾下,似在做最后掙扎,卻終于被翠微真氣激飛出去,僵直的摔落到天龍真君腳下。

  天龍真君心疼至極,左手虛空一引收起金蛇,見它只在自己的手掌里微微顫動,元氣已是大傷。

  這條金蛇,天龍真君不知耗費多少心血煉化,平日簡直呵護有加,惟恐有半點意外。今日甫一出手,卻被丁原打得狼狽不堪,好在尚有一息,不然那幾十年的心血豈不是付諸流水?

  再看丁原中毒的左手上隆起一層淡淡碧華,掌心一點黑斑竟漸漸由深而淺,由淺而沒,以三寸金練之毒居然未能傷到他。

  這自然是托九轉金丹之福,當年丁原修為尚淺,便可煉化玄金飛蜈,何況今日?這金蛇之毒盡管厲害,可終究勝不過九轉金丹的王道仙氣。

  丁原接連兩招都沒能擊斃金蛇,心中微感遺憾,他卻不曉得能讓三寸金練吃上這么大虧,幾十年來還是頭一遭。

  天龍真君嘿然怒笑道:“好小子,竟敢傷我的仙家靈獸,今日定要你身首異處!”他袍袖無風而鼓,臉上升起一團黑光,雙足踩在地上卻發出“絲絲”輕響。

  丁原突感足心一涼,腳下鉆入兩道陰寒之氣,沿著經脈迅速竄升,所過之處一片麻木,幾乎失去知覺。在他腳旁的青磚俱已成黑紫之色,隱約泛著淡淡金光,鼻中亦聞到一股惡臭腥味。

  原來天龍真君驚怒中,悄然施展多年不用的“水毒瀉地**”,將他內丹里苦修兩甲子的毒素菁華“七蠱九蟲流”以真元度出,借著腳下土地攻入丁原體內。

  丁原終究經驗尚淺,全沒料到世間竟有這般異術,一個沒留神即刻著道。

  好在他應變及時,一察覺不對,立刻功壓雙膝,憑借丹田內蘊藏的百年精純功力,硬生生迫向七蠱九蟲流。

  然而天龍真君的修為亦非等閑,為置丁原于死地更是全力施為,拼著損耗真元,將七蠱九蟲流源源不絕攻入丁原足心。

  丁原雙足陷于劇毒中已不能動,心頭忖量道:“這老毒物果然有一手,我剛才倒有些輕敵了。倘若再這么僵持下去,說不準就會為人所乘,得早點設法脫困才對!”

  他靈機一動,手中雪原仙劍反轉鋒刃,裂石插入地中逾尺,接著手腕一抖,就聽地下傳來隆隆悶響,丁原腳前的地面頓時斷裂出一道一丈多深的溝壑,將七蠱九蟲流一舉切斷。

  “嘿”的一聲,丁原臉上碧光一閃,吐氣揚聲將攻入腿中的七蠱九蟲流盡數迫出,“喀啦啦——”一聲,腳下青磚寸寸碎裂,變成碳黑一般的石墨。

  天龍真君也是一愕,沒有想到丁原居然如此棘手。

  他雖親眼目睹方才丁原氣吞斗牛格殺雷遠于當場,但總覺得對方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娃娃,也就沒太放心上,孰知丁原竟又將他的七蠱九蟲流干凈俐落的破解,頓時使他顏面無光。

  當下他兇念陡生,催動真氣張嘴吐出一道色彩斑斕的五色彩芒,匹練般射向丁原。塔內被那五色彩芒熏得惡臭彌漫,聞者欲嘔,修為稍差些的急忙捂鼻屏息,運功相抗。

  丁原曾見過天龍真君施展“千色萬毒練”,故不陌生。

  他雙腿毒氣才退麻木未消,因而難以使用身法趨避,見那彩芒射來,雪原劍舞起一團光霧將周身籠罩,卻是一式百轉千流。

  “千色萬毒練”如暴雨梨花般打在雪原劍上發出“哧哧”響聲,冒起一蓬蓬白蒙蒙的霧氣,塔中的三座金像表面紛紛起泡,泛起烏黑的輕煙,竟為飄散在空氣中的劇毒腐蝕。

  雷威見狀,右掌一立凌空拍出三下,一道雄厚的罡風平地席卷,帶著淡紅色光華將吹向金像的毒物全數迫退。

  乍一眼看去,他似乎只為保護祖上的金像不被損壞,其實掌底卻用上暗勁,一股潛流悄然無聲的轟向丁原脊背。

  丁原全副心神都在應對天龍真君,完全沒想到以雷威身分,竟然在眾目睽睽下出手偷襲自己,待等心頭警兆生起,已是遲了少許。

  可越是局勢險惡,越顯出當年老道士的教導之功,丁原心中毫無恐慌之情,思忖道:“看來今晚我難逃此劫,可也不能讓這幫惡人太過得意,說什么也要再除去一兩個兇頑,也好為盛大哥他們減少些麻煩。”

  一念至此,他再不顧惜自己的安危存亡,只用翠微真氣護持全身,卻在口中念動真言,祭起了暗風羅喉針。

  當年風雪崖位列魔教四大護法之首,睥睨天陸橫行無忌,在暗風羅喉針下更不知折服多少仙家高手,丁原自得到此寶后,雖有潛心修習,但也未曾真的用過,此時千鈞一發,頓時想起了它。

  丁原仙劍一引,竟是轉守為攻,劈開千色萬毒練,直射天龍真君咽喉。老毒物微微一驚,金杖橫格,退步錯身將雪原劍封住,口中的千色萬毒練猶如長河之水滔滔不絕,射向丁原。

  丁原左掌揮出,卷起一陣狂飆,將五色彩芒激飛出去,袖口里的暗風羅喉針已無聲無息的射出。

  “啵”的一記脆響,雷威的天雷罡風撞擊上丁原護體真氣,丁原饒是運用巧勁,卸去大半力道,依舊被震得眼前一黑,一口熱血噴薄而出,身子朝前趔趄數步,雪原劍也劍勢渙散,光芒頓暗。

  天龍真君心頭一喜,正要乘火打劫,忽然覺得胸口莫名其妙的一麻,還沒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情,半空里爆出一團黑光,迅即擴散到方圓數丈。

  他眼前一暗,被那團黑光當頭罩住,身體猶如突然中墜入輪回地獄,周圍漆黑一片,不見盡頭。

  天龍真君大吃一驚,急忙催動靈覺想探個究竟。

  可靈覺甫一出體,即如泥牛入海不見回音,眼前的黑光倒是迅速變濃,連數丈開外的丁原也瞬間消失不見。

  天龍真君不禁暗叫糟糕,那千色萬毒練也被一股迎面撲來的龐大罡風倒卷,直欲灌回口中。

  他不敢用強,趕緊收了玄功,高聲骸疚臁可袂扉淙道:“丁原!”

  第三章當關

  四周一片空寂,竟連天龍真君自己的呼喊也聽聞不到,仿佛這漆黑的光霧足以吞噬一切,連聲音也不放過。

  偏偏耳朵里回蕩著一股若有若無的呼呼風聲,隱約有一種詭異奇妙的聲音在遙遠飄渺中傳來,竟似是魔家的梵語禁咒,悠揚虛無,如歌如訴。

  當這聲音鉆進天龍真君腦海時,全身的神經如受電灼,腦殼更是即將被硬生生撕裂開一樣疼痛!

  他不由自主發出一記嘶吼,無奈竟什么也聽不到,惟有那梵語呢喃越來越響,就如同是漲潮的海水逐漸吞沒他的神志——

  在天龍真君的感受里,這一刻光陰被拉的無限漫長,可落在雷威等人眼中,卻是另一幅詭異震撼的景象。

  明明看到丁原身受重創,天龍真君穩穩占著上風,驀然間,打丁原袖口里射出一根赤紅色、寸許長的針芒,沖天而起借著千色萬毒練的罡風逆流而進,以肉眼不可分辨的速度,釘在天龍真君胸口之上,頓時爆出一團濃烈的黑色光霧,將天龍真君的身軀吞沒。

  眾人趕緊催動真氣定睛瞧看,誰料眼前所及依舊是一團黑霧繚繞,目光根本穿不進去。惟獨聽見那黑色光霧里發出輕輕鏑鳴,竟有如梵語魔咒。

  神鴉上人頭一個醒悟過來,失聲叫道:“暗風羅喉針!”飛起雙掌朝它轟去。

  猛聽丁原低斥一聲,將真氣催動到頂點,那暗風羅喉針受到主人驅動黑光爆漲,竟如烈焰直竄霄漢,照得每個人臉上都映出一層妖艷的暗光。

  眼見神鴉上人的掌風要擊中光霧,丁原手中的雪原劍碧波蕩漾,化作萬頃滄海。凌厲的掌風撞擊在碧光之上,爆出“啵”的一聲,渺然無蹤。

  丁原亦是受到神鴉上人掌力沖擊,體內傷勢再添一層,情不自禁脫口噴出一蓬熱血,低聲喝道:“破!”

  暗風羅喉針如應斯響“叮”的一亮,自光霧中閃出一縷赤紅血影,飛回主人袖口里。

  漸漸光霧開始消退,人們這才看到天龍真君如一尊泥塑神像筆直挺立,手里兀自抓著金杖拄地。

  天龍真君的嘴巴張到最大,瞪足眼睛望向虛空,流露出茫然驚恐之色,全身的黑衣忽然悄無聲息的一片片裂開,一股股血水自無數縫隙中飆出,就宛如一個被戳得千瘡百孔的水囊一樣。

  跟著他的面部奇怪的扭曲,七竅之中滲出黑色血絲,身上鱗甲紛紛散落,露出里面的腥紅肌肉,額頭上血色肉瘤漲破,流出黑褐色腥臭無比的液體。

  塔中突然出現出奇的死寂,連雷威這般的高手也被面前的一幕所震撼,幾乎忘記了開口。

  誰也不敢想象,如果和天龍真君易地而處,自己如今又是怎樣的光景?!

  丁原已回到原處以劍支地,他衣裳破裂,嘴角熱血汩汩溢出,面色也蒼白可怕,可神色里卻依舊無懼,緩緩掃視過眾人。

  他身上毒傷、掌傷俱在發作,周圍虎視眈眈的全部是天雷山莊之人,拔劍四顧盡皆敵手!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龍真君的尸身就像被抽干的空囊,徐徐軟倒,周身上下卻再無一處完好的肌膚。

  神鴉上人見狀,急忙上前扶住天龍真君的尸身,低頭看到這個被自己邀來助陣的老友,死時仍舊把眼睛圓瞪,也不覺罕見的苦笑一聲,曉得天龍真君實在是死不瞑目。

  多年來,九妖縱橫天陸,連各大劍派也無可奈何,如今天龍真君居然不明不白栽在一個后生晚輩的手里,未免有些可悲復可笑。

  其實若要憑借真實修為,丁原縱然是天縱奇才又屢獲異遇,也終究限于年齡修為有限。天龍真君再不濟,也不至于把命都交出去,怨只怨他太過托大,沒料到丁原居然祭起了風雪崖的獨門魔寶暗風羅喉針,猝不及防之下釀成殺身之禍。

  神鴉上人半抱著天龍真君干癟的尸身,油然有種兔死狐悲之情。

  他怨毒的抬眼凝視丁原,澀聲問道:“風雪崖是你什么人?”

  此際若丁原報出他與風雪崖的關系,或可令雷威等人有所顧忌,蓋因為正魔兩道的行事風格終究有所不同。

  若是與正派結仇,對方多半會先禮后兵,光明正大的前來挑戰;可要是惹了魔道中人,往往是如附骨之蛆,不擇手段,各種險招無不用極,故此天雷山莊可以顧及翠霞派,但對風雪崖、蘇真等魔道高手卻是不愿招惹。

  這丁原也真是天生傲骨,豈肯借別人的名頭茍活偷生?

  當下強運一股真氣,壓住又一口要噴出的熱血,微微喘息道:“何必多問,要報仇只管上來!”

  這時任誰都看出他已是強弩之末,不僅被雷威掌風掃中,更在先前中了天龍真君的七蠱九蟲流。

  這時人群里傳出一陣輕輕的訝異聲,原來天龍真君的尸身驀然冒起一股青煙,竟在眨眼間蛻變成一條一丈六尺長的黑蛇,冗長的尾巴直拖到地上,卻是他元神一滅,終于顯出了本身。

  這一下,神鴉上人知道天龍真君是徹底沒救了。修煉之人不同于常人的一個異處就在于,肉身縱然毀損,短時間只要元神不滅,旁人即可以無上玄功助其歸位,獲取新的肉身延續性命。

  可那暗風羅喉針,專破修煉者的三魂七魄,端的歹毒無比,焉會給天龍真君留下一線生機?

  桑土公從人群里鉆出,抬著圓圓的腦袋說道:“好……好小子!居然殺……殺了我們兩個朋友,我……我要為他們——報仇!”

  說著他也不等別人接茬,一揮雙拳揉身飛起,在空中宛如跳擲的皮球,繞著丁原一氣打出數拳。

  丁原夷然不懼,強忍住咽喉堵著的一口淤血,右掌一封,“啪”的一聲拳掌相擊,桑土公矮墩墩的身軀像石丸一般高高拋起,丁原亦是微微一晃。

  出乎丁原意料之外,這一拳接實之下,不僅未感覺到絲毫巨力沖擊,反而有一股柔和的真氣,借著拳掌接觸的瞬間被度了過來,順著經脈直抵他的胸口,竟令丁原心頭的郁悶減輕不少。

  他立刻醒悟到桑土公是在藉此機會為自己療傷,不由心頭一暖。

  那桑土公平日里看起來木訥遲鈍,沒想到也會玩上這么一手,看他身形如電圍著丁原一陣狂攻,居然也騙過了雷威等人的眼睛。

  桑土公一面出拳,一面以傳音入密道:“丁……小哥,你……你斗不過——他們,不如我……我用,土遁護著你逃……逃走!”

  丁原同樣以傳音入密回答道:“多謝,不過我有朋友在下面,絕不能獨自逃生。”

  桑土公一急,呼喝聲中連出三拳,說道:“可這樣……再這樣下去,你會……會沒命!”

  然而以丁原秉性焉能為桑土公只字片語所勸動,他說道:“我已恢復的差不多了,你快退下,莫讓他們識破了。”

  桑土公明白丁原傷勢不輕,能夠支撐不倒已屬難得,自己借著拳勁度過去的真氣,要說助他略疏氣血或者可以,但這么短的時間里,想要治愈丁原,無疑是癡人說夢。對方這么說,不過是為他著想罷了。

  故此桑土公拒絕道:“不行,你……你別管……管我!”

  丁原在桑土公暗助下氣血平復不少,胸口的淤血也漸漸疏通。

  他架開桑土公,一記看似石破天驚的重拳,問道:“你我并無深交,閣下為何如此冒險幫我?”

  桑土公又送出一道真氣,回答道:“你救……救了姓蘇的女……女娃兒,她又曾……曾救我——性命,我自當報……報答于——你!”

  丁原心中感動,他沒想到像桑土公這樣被人列為天陸九妖之一的人物,也能輕生重義,甚至勝過許多素日自我標榜的名門子弟。

  可見人是斷不能以簡單的正魔兩道區分,就他認識的人里,固然有神鴉上人、天龍真君這般的敗類,可也有風雪崖、蘇真那樣的豪杰梟雄。

  當下丁原更不愿桑土公為自己冒險,雙掌猛吐出一道罡風,將他迫退道:“好意心領,我不需別人幫忙,還請退下!”

  這么用力稍猛,嘴角一縷血水又再溢出。

  桑土公還待再說,背后的赤髯天尊已察覺出一點蹊蹺,他揚聲冷笑道:“桑兄,照你這么打下去,到天亮也結束不了,還是讓洪某來吧!”話音一落,他的身軀微一晃動,搶到桑土公身前,手中紫檀杖泰山壓頂般砸下。

  赤髯天尊欺丁原重傷難以催動真氣,因而出手就是大馬金刀的硬拼架式,令丁原無從取巧。

  丁原腿上巨毒雖退卻,尚來不及運氣疏通,故此步履比往日艱難許多。

  眼看紫檀杖杖影重重封死他身周所有空間,便索性不動,雪原劍以一式“春潮帶雨”迎了上去。

  當日丁原正是依靠這招破解了風雪崖的一記猛攻,如今使來自是更多了一份心得。

  但聽“叮叮”一通密集如雨的脆響過后,紫影消融,赤髯天尊收身而退,竟是無功而返,反被震的手臂微麻。

  丁原強忍下一口熱血,長嘯一聲,卻是再次為盛年示警。

  事到如今,他早全數拋去生死之念,目光掃視在場眾人,心底里只有一個念頭:“只要一氣尚存,就絕不能有任何人從自己的身前走過去!”

  死又何懼?自己下山不過短短數日,由死到生不曉得走過了多少回?卻從未有過后悔,倘若曾經有過半分皺眉,丁原便早已不是今日之丁原!

  他不知道密道中盛年等人的情況如何了,為何自己發聲示警這么久,還沒有回音?

  丁原輕輕吐了口濁氣,努力積聚著體內僅存的翠微真氣,心中暗想:“看來今晚我是要戰死在這兒了,這也不枉和阿牛跟盛大哥他們相交一場。可惜再見不著雪兒,也沒法再陪她去找尋海外的仙山桃源。”

  他向著赤髯天尊怒目而視,蔑然冷笑道:“好一個前輩高人,卻也會用車**戰。你們只管一個個上來,小爺又有何懼!”他滿身鮮血,衣裳碎裂,可橫劍怒目,修長的身軀傲然屹立,如山岳一般雄偉。

  眾人見狀無不感駭然,心頭不約而同,涌起了“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俗語——這個未及弱冠的少年,眼下竟如山岳一般難以逾越!

  從開戰至今,丁原連斗四大高手,中間全無休息,那雷遠或許差了一點,可后面幾個俱為九妖中人,竟也收拾他不下,反倒把天龍真君賠了進去。

  晏殊藏身人群望著丁原暗道:“若非親眼所見,就是打死我也不敢相信,眼前這少年就是當年的那個小混混。

  “他年紀輕輕已是如此了得,要再過上幾年,恐怕我們在場這些魔道人物,誰也不是他的對手!可惜,他是活不過今晚的了。我雖有心救他,但又怎斗的過雷威與神鴉上人他們?”

  赤髯天尊也禁不住心中起了一絲欽佩,他開口說道:“小子,只要你肯束手就擒,老夫保你一條性命如何?”

  雷威聞言臉色微變,可又不能當著這么多人駁了赤髯天尊的面子,只好暫且隱忍。

  丁原漠然答道:“今晚之事不必多說,要么你們退走,要么便從小爺我的尸體上踏過去,再無第三條路可言!”

  赤髯天尊嘿然一笑道:“既然你想找死,老夫便成全你就是!”說罷袖口無風自動,鼓脹而起,一束光華飛射出來,卻是“三千紅塵絲”。

  丁原曾經見識過它的厲害,盡管周身如針戳火熬,但亦不肯退讓半步。

  他方要出劍攔截,就看到眼前黑影一閃,有一聲音若洪鐘般笑道:“邪魔歪道,亦敢與日月爭輝?”

  一個魁梧高大的身影橫空出世,攔在丁原身前,正是盛年!

  他虎目如電,氣勢沖天,右掌五指并攏成刀狀凌空劈落,“哧”的一聲輕響,“三千紅塵絲”迎刃被削去了兩寸多長,無數細微的塵絲飄散亂舞。

  丁原一怔,繼而心頭一松道:“盛師兄!”

  盛年望著滿身血跡疲憊不堪的小師弟,心中既是欽佩又是疼惜。

  他一拍丁原肩頭,感覺對方體內真氣雖有些微弱,但好在沒有遭受致命的內傷,當下心頭稍安道:“辛苦你了,剩下的交給我!”

  在盛年之后,畢虎扶著一個神色委頓的女子,也從密道里鉆了出來,那女子身上裹著一件男人的衣服,卻是畢虎的外罩,兩條**膝蓋以下卻裸露在外。最后面出來的是秦鐵俠,他面如土色顯然是重傷未愈。

  可是一眼望去,卻獨獨少了阿牛,丁原忍不住問道:“阿牛呢?”

  盛年沉聲答道:“阿牛的事情我們稍后再說,你先調息療傷,這里由我來應付。”

  雷威頓時認出盛年就是當日毀了自己仙寶之人,目中射出兩道寒光道:“閣下終于來了!”

  盛年大步邁過丁原,與雷威遙遙相對,朗聲笑道:“你費盡心機不就是要逼我出來么?如今盛某就站在這里,有種便上來取我人頭吧!”

  雷威連說幾聲“好”,再問道:“你到底是什么人,為何要與老夫作對?”

  事到如今,盛年也無再隱瞞的必要,于是洪聲答道:“在下盛年,翠霞派淡言真人門下!”

  這一說,頓時又引起天雷山莊的人群里一陣騷動。

  雷威按捺心頭怒意,嘿嘿笑道:“好啊,又是一個翠霞派的,莫非名門正派果真與我天雷山莊有仇?”

  盛年語音鏗鏘,回答道:“多行不義必自斃,閣下為何不檢點自己的所作所為?”

  赤髯天尊屢次在翠霞派門下吃虧,心底早恨透丁原等人,這時喈喈笑道:“雷兄何必與他浪費口舌,待老夫來送他上西天!”

  他一舉手中紫檀杖,如怒龍出海,刺向盛年當胸。

  盛年早有防備,背后的石中劍一聲龍吟脫鞘而出。他輕舒猿臂握住劍把,劍光樸實無華一現即沒,“叮”的一聲格開紫檀杖。

  不等赤髯天尊再出下招,盛年虎軀微側,左掌力重千鈞,朝對手脖子劈去。

  赤髯天尊一驚暗道:“翠霞派的弟子怎么個個年紀輕輕卻如此難纏?那姓丁的小子已不簡單,這盛年看起來更是個難對付的主,莫非我這些年埋首窮荒,都成了白費?”

  他哪里能明白淡言真人門下弟子人丁稀落,加之淡言教導方法怪異,真正能學如盛年、丁原、阿牛者更是鳳毛麟角,他們或原本天生異賦、或際遇出奇、又或勤苦專一,始有今日的一點成就。

  而那盛年經淡言真人多年苦心調教,出師時便已突破通幽境界,兼之數年來與布衣大師終日相伴潛心修煉,修為更是一日千里,參悟坐照之境,與赤髯天尊相比哪在話下。

  可盛年心中亦有顧慮,眼下對方高手眾多,雷威、赤髯天尊等人修為著實不遜,己方這幾人被重重圍住又毫無外援,別說突圍,就連自保也難如登天。

  何況,丁原連戰力疲,重傷在身,秦鐵俠盡管可戰,奈何修為稍弱,而那畢虎殊不可靠,誰曉得他什么時候就要見機不妙快點逃走?

  但盛年天生豪勇,敵勢越強越是激起他萬千雄心,催動著八成的翠微真氣如排山倒海壓向赤髯天尊。

  赤髯天尊不敢怠慢,撤回檀杖緊收門戶,施展出十二分的精神應對。

  兩人身影迭飛,罡風鼓蕩,漸漸越斗越開,由地面而半空,由半空而腳踏塔壁,各施奇能,一時之間打得天昏地暗,潑水不進。

  神鴉上人目光卻落在了畢虎身上,冷哼道:“畢兄,你真是讓灑家刮目相看啊。雷兄將你奉為上賓,你卻忘恩負義,干起吃里扒外的勾當,著實叫人大開眼界。”

  畢虎從密道里鉆出時,一抬頭見外面天雷山莊偌大陣勢,心中就暗暗叫苦,可眼下實在是騎虎難下,惟有硬著頭皮道:“我……我可沒吃里扒外,這都不關我事。”

  話一說完,臉上響起一記清脆的耳光,畢虎捂著臉,轉頭看身邊的石磯娘娘柳眉倒豎,杏目瞪圓。

  只見她一臉怒氣叱道:“懦夫,大丈夫敢作敢當,有什么好怕的?”

  眾人見狀都是一陣詫異,暗道:“好一個潑辣女子!”

  畢虎摸摸腫起的臉頰也不生氣,苦笑道:“我若真怕他們,又怎么會把你從黑冰雪獄里給救了出來?”

  原來畢虎抓著秦鐵俠往外就逃,可秦鐵俠怎肯舍棄阿牛獨身脫險?見狀便要回頭相救,畢虎死活也不肯放手,卻在糾纏間看見魔虎載著阿牛一頭撞入黑冰潭中。秦鐵俠氣急攻心,又因寒毒發作,竟暈了過去。

  這時就算畢虎有十二個膽子,也不敢回頭再去找魔虎的晦氣,至于阿牛的生死,他只好在心中念叨數十遍“善有善報”以盡人事。

  于是他咬一咬牙,掏出一顆玉露百洗丹,拿在手里又猶豫老半天,才碾碎塞進秦鐵俠嘴里,再以真氣疏通經脈把他救醒。

  畢虎好歹勸說,架著秦鐵俠回到外一層,盛年也剛好運功完畢,將封印在石磯娘娘身上的禁制破除。

  此刻丁原的嘯聲報警早已響過,奈何盛年當時正在緊要關頭,物我兩忘充耳不聞。

  畢虎更是深入牢獄最里,無從察覺,因而盡管外面已是緊急萬分,獄中眾人卻是恍然不曉。

  畢虎見盛年大功告成,二話不說,掏出三顆玉露百洗丹送進石磯娘娘櫻唇之中,她舌尖一觸即化作甘甜玉液沿著喉嚨流下,周身頓起暖意。

  經過這么一陣折騰,石磯娘娘的神志也恢復不少,她望著畢虎問道:“怎么會是你在這兒?”

  畢虎嘻嘻笑道:“昨晚有神仙托夢,我夢見你被雷威困在黑冰雪獄之中,倍受煎熬,我一夢醒來,什么也顧不得,便請上幾位朋友前來救你!”

  石磯娘娘啐道:“呸,哪里來的神仙?又是你在胡說八道。”她目光轉向盛年,感激的道:“請問閣下高姓大名,日后本宮必有厚報。”

  盛年目不斜視望著遠處,回答道:“在下盛年,本是潛入此間尋找兩位朋友,不巧邂逅宮主,舉手之勞也不必石磯宮主放在心上。”

  石磯娘娘這才覺得,除了畢虎目光古怪盯著自己,盛年與另一老者都把頭偏向外面,頓時想起自己竟是身無寸縷。

  她抬頭正對上畢虎色迷迷的眼珠,不禁又羞又惱,甩手一個巴掌打在畢虎臉上,訓斥道:“還不把你的衣服脫下給老娘穿上!”她這一巴掌打的又快又脆,顯然是玉露百洗丹生出功效。

  畢虎聲也不吭,飛快脫下外衣為石磯娘娘罩上,無奈對方身材修長,而他偏偏又瘦又矮,最后還是將一截**露在了外邊。

  收拾妥當,石磯娘娘心下稍安,問盛年道:“盛兄的兩位朋友可曾找到?”

  盛年半天不見阿牛心里也正疑惑,聞言將目光投向畢虎。

  畢虎瞞不過去,支支吾吾說了個大概,臉上頓時又挨了石磯娘娘一個耳光。

  盛年正打算著只身返回尋找阿牛,卻聽見外面傳來一記嘯聲,中氣已明顯不足,可見丁原已然受了重傷。

  他情急之下,也惟有暫時將阿牛安危擱起,先接應丁原再說。

  幾人順著原路返回,剛出密道,正遇上赤髯天尊咄咄逼人攻向丁原,卻被盛年如神兵天降,一掌斬斷了三千紅塵絲。

  第四章雷霆

  神鴉上人聽畢虎這么一說,心中怒極。

  這畢虎本是他引來天雷山莊,出了這檔事情,也令他顏面掃地,難以向雷威交代。

  他背后雙翼一振,凌空飛起對畢虎道:“畢虎,你我從此恩斷義絕,灑家今日非殺你不可!”

  畢虎嚇的直朝后躲,差點鉆進石磯娘娘的褲襠,雙手連搖道:“上人,這真的是誤會,是誤會啊!”

  可神鴉上人哪里肯多聽他半句,手中一托朱漆葫蘆祭出森羅火鴉。

  一時之間,塔內黑壓壓一片烏光蓋頂,在神鴉上人的真言催動中,鋪天蓋地撲向塔底正中的畢虎等人。

  畢虎見神鴉上人說翻臉就翻臉,反倒是把心一橫。他一看對方手中托起朱漆葫蘆,便猜到是要施展森羅火鴉。

  好在他隨身攜帶的異寶層出不窮,幾乎是與神鴉上人同時祭出了血玉熔金壺,但見一蓬紅光鏑鳴沖天,化作漫天燃燒的紅蓮,森羅火鴉頓撞上了天生克星,剛一沾上紅光,即被吸了魂魄形神俱散,自是被收入壺中煉化。

  神鴉上人急忙收了火鴉,可放出去的畢竟也折損了小半。

  他小眼如毒針一般刺向畢虎,恨聲說道:“好你個老賊頭,居然偷了血玉熔金壺來破我仙寶,灑家容不得你!”雙翅一展,當空朝著畢虎撲下,手中已多了一把封隱多年的“沉羽浮火刀”。

  這沉羽浮火刀長四尺掛零,通體暗紅狀若一尾浮羽,在真氣催動之下,刀內蘊藏的陰火噴薄而出,等閑金石一觸即為消融,更莫說凡胎肉身。

  畢虎見神鴉上人惱羞成怒動起真格,心頭也迭迭叫苦。

  若照往常,早仗著過人身法遠揚千里,可如今他身后站的就是石磯娘娘,倘若自己想逃開倒是不難,然而身后功力未復的心上人,恐怕頭一個要成刀下祭品。

  無可奈何下,畢虎也惟有抽出割鹿刀,百忙之中還不忘低聲對石磯娘娘道:“清妹,為了你,我與那老賊禿拼了!”

  說罷飛身而起,在半空中截住神鴉上人。

  “當”的一聲火花四濺,割鹿刀亮起一線詭異的藍芒,畢虎握刀的手掌,被刀上傳來的一股灼熱炙得一疼,急忙運功相抗。

  耳朵里卻聽見石磯娘娘贊道:“畢虎,多年不見,你的修為倒是見長,讓老娘我刮目相看啊!”

  畢虎吃了神鴉上人一記重擊勇氣正消,忽然間聽石磯娘娘的夸獎,渾身一陣舒坦,飄飄然幾乎忘了對手是誰。

  他一挺胸膛道:“清妹放心,有我在,這老賊禿休想傷你一根頭發!”

  神鴉上人見畢虎大放厥詞更是憤怒,仗著沉羽浮火刀全力朝著畢虎發動猛攻,藍色的妖焰圍著畢虎一通亂舞,壓得老賊頭幾乎喘不過氣來,當然顧不上再吹法螺。

  畢虎眼瞧著形勢不妙,借著一個假身抽刀,橫飛出數丈,望著神鴉上人道:“上人,我是打不過你的,但你也未必能追上我的身法,咱們就在這塔里玩玩吧。”說著,瘦小的身子跳擲星丸,四下亂竄。

  神鴉上人怒不可遏,緊追著畢虎不放,彼此身形越來越快,最后化作兩道光影,已分不出誰是誰來。

  畢虎邊打邊逃,靠著靈活油滑的身法游斗趨避,嘴里依舊不停道:“上人,你我又沒冤仇,何必這么死拼?不如我向你賠個不是,再送你幾件寶貝,我們罷手不打如何?”

  見神鴉上人不理,畢虎又道:“殺人不過頭點地,我都被你攆成這樣,你還追個什么?”

  神鴉上人恨極畢虎,毫不理睬對方的喋喋不休,只想著趕上這個老賊頭,將他一刀兩斷。

  相較這兩人,盛年與赤髯天尊的動靜要小很多,可也兇險很多。數招過后,兩個人漸漸拼出真火,方圓數丈內罡風呼嘯,殺氣縱橫。

  盛年的石中劍大開大闔,氣吞斗牛,與尋常的翠霞派劍法迥然不同,在氣勢上更勝赤髯天尊半籌,若不是方才他為救治石磯娘娘耗用了不少真元,恐怕聲勢還要驚人。

  赤髯天尊越斗心中越是驚訝。

  他本以為盛年縱使再厲害,也不過是個年輕弟子,誰料幾招下來,對方招招精妙,真氣磅礡,絲毫不遜色于那些長老級人物。

  以他之能,居然也惟有先求穩守門戶,再圖進取,倘若一個疏忽,不僅百年的威名要葬送此地,更有可能步了天龍真君的后塵。

  雷威見兩個戰團雖情形不盡相同,可都成膠著之局,心底生起一絲急躁。

  他忽然聽見石磯娘娘叫道:“雷威!我與你原本天南海北素無冤仇,不過是未曾將那空靈石乳借與你修煉雷血椎。

  “你明著以奔雷帖邀我到山莊作客,背地里卻設下毒計暗害于我,更用魔教歹毒酷刑迫我交出石乳,所作所為與禽獸何異?”

  塔內眾人,本有不少正在奇怪那潑辣女子是誰?聞聽石磯娘娘所言,頓時恍然,有些人嘴上不說,心中不免也暗自不齒雷威所為,更有些與石磯娘娘原本就是交好,此時便暗暗打定了主意,絕不出面相幫雷威,晏殊就是其中之一。

  雷威被當眾叫罵,臉上也有些掛不住。

  他嘿嘿冷笑道:“老太婆,如果不是我一念之仁,你早就魂飛魄散,怎容得你現在如潑婦一般罵街?”

  石磯娘娘雙手扠腰,絲毫不懼回應道:“你果真有那般好心么,還不是貪圖我的空靈石乳?實話告訴你,你猜的不錯,空靈石乳的確藏在我身上,可你一輩子也休想拿到!”

  雷威心下暗恨。

  旁邊的雷鵬察言觀色,已明了堂兄心意,低聲說道:“大哥,照這么打下去,何時是個了結?不如小弟先去將那秦鐵俠與賤女人一并拿下!”

  雷威默默一頷首,雷鵬沖著烏獷一打眼色,兩人一左一右悄然搶出人群,分朝秦鐵俠與石磯娘娘襲去。

  誰知雷鵬剛邁出數步,尚沒來得及接近秦鐵俠,盛年一聲虎嘯,先是石中劍由剛轉柔,幻出九朵劍花迫退赤髯天尊,爾后身形宛如飛將軍天降,左掌挾著一股龐大無倫的罡風拍向雷鵬胸口。

  雷鵬沒料到盛年說來就來,全不受赤髯天尊羈絆,趕緊雙掌一翻,拼盡全力朝外推出,“轟”的一聲掌風四溢,身子歪歪斜斜被震退三步。

  盛年去勢不止,又飛起一腿。他出腿時尚在雷鵬面前,可當左腿舒展而出時,腳尖已點到烏獷面前。

  烏獷趕忙橫劍招架,“砰”的一響,盛年足尖踢在劍頁上,頓時把烏獷的長劍震起老高。

  這時赤髯天尊已從背后趕到,紫檀杖化出萬千重影籠罩住盛年,盛年收勢側身,石中劍一式“中流砥柱”劈在杖身上,再次化解了對方攻勢。

  他一氣之間連戰三名高手,竟仿佛是同時發招收招,身法招式一氣呵成,直如水銀瀉地般。待稍有停定時面容不改,一記長嘯盡吐胸頭濁氣,直震得塔宇震顫,群魔心寒。

  盛年目光掃過雷鵬和烏獷,不屑說道:“大丈夫做事光明磊落,欺負無還手之力之人,算什么英雄?有種你們便一起沖著盛某來吧!”

  赤髯天尊為盛年氣勢所奪,一下子竟說不出話。

  雷鵬惱羞成怒,嘿然道:“既然你要做英雄,老子便成全了你!”扭頭招呼赤髯天尊道:“洪天尊,夜長夢多,我們先一起結束了這小子再說!”

  赤髯天尊心知以自己修為難以取勝,當下也不吭聲,算是默許。

  烏獷卻向盛年一抱拳道:“閣下果然英雄了得,烏某人自認不是你的對手,只好和別人一起上了!”

  盛年心道這人倒也算是個漢子,可惜被雷威拖了下水。微微一笑道:“烏兄不必客氣,盡管放馬過來!”

  雷鵬烏獷同時發動,雙劍相映,分挑盛年兩肋,令其難以兼顧。

  盛年虎軀一轉,兩把長劍自腋下將將穿過,尺寸拿捏恰好。

  赤髯天尊見狀,揮動紫檀杖夾攻而上,與雷烏兩人成鼎足之勢,把盛年困在中央。

  這一戰與方才又大有不同,表面看來盛年仙劍睥睨,氣勢如虹,依舊不落下風。

  可那三人卻利用人數優勢在外圍游斗,并不與盛年硬拼,只待消耗他的真氣,一旦實在閃躲不過,就由赤髯天尊出面封架。

  這么打來,對于盛年頗為不利,時間若久,他縱是大羅金仙也難以支撐,況且先前又曾耗損真元解救石磯娘娘。

  身后的秦鐵俠等人自是看的一清二楚,可他和石磯娘娘都無出手之力,連走路都成問題,唯一還有再戰之勇的便是丁原,然而情況實在比身前兩人也好不到哪里。

  丁原方才食得畢虎一粒玉露百洗丹,丹田頓覺一股暖意騰起,趕緊坐下借著藥力療傷。這云林禪寺的圣藥雖比不上九轉金丹,但也非同尋常,才片刻工夫已卓見成效。

  可要說完全醫治好內傷,怕再有數日也不夠,如今只能抓緊時間盡力恢復。盛年那邊的情形,他亦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中,見對方不顧顏面以三人夾攻,丁原不覺一股怒火涌到心頭。

  眼見盛年的身法漸漸有些慢了下來,丁原明白他已開始不支。

  雖然說自己身上內傷頗重,依舊不宜動手,可這生死關頭也無法管那么多了,當下勉力站起,以雪原仙劍拄地喝道:“以多欺少算什么好漢,赤髯天尊,咱們再來斗過!”

  他的話音剛落下,卻聽見身后有人道:“丁小哥,你先歇著,讓我來!”

  丁原回頭一看,那滿身血污一臉狼狽之人,不是阿牛卻又是誰?

  丁原驚喜道:“阿牛!”

  阿牛朝他憨厚的咧嘴一笑,從密道口又扶出一人來。

  丁原乍見之下,不禁一怔,原來那人的模樣著實太過恐怖,簡直如從地獄里鉆出的惡鬼一般。

  一旁的秦鐵俠與石磯娘娘亦禁不住失聲驚呼,只看了一眼便不忍再瞧。

  那人身材甚是高大,幾乎與盛年平頭,一頭深藍亂發如枯草叢生直披到腰際,同時也遮掩住大半的面龐。

  可從亂發間透露出的小半張臉上,卻沒有一塊完好的肌膚,凹凸不平盡是色彩斑斕的坑洼,就好像被毒藥腐蝕過,有些地方還淌著濃稠的亮紫色血膿。

  兩片眼皮皺如橘皮,與下面的肌膚粘連成一體,完全遮住了眼球,卻又深深的凹入眼眶。

  嘴巴上的雙唇高高凸起朝外翻卷,上唇幾乎就抵到鼻尖,可他的鼻子也早不能稱之為鼻,血肉模糊的與周圍皮膚褶皺在一起,只有微微隆起的鼻端,露出的兩個小孔,還能讓人看出點鼻子形狀來。

  一蓬枯草般的藍紫色胡須又長又硬,根根如刺猬的棕毛。

  他穿著一件黑色長袍,可也只剩下幾根遮羞的布條而已,大部分的身軀裸露在外,肌膚情形與臉上一般無二,滿身的惡臭流著膿瘡。

  好在身體四肢尚算完好,可再仔細一看,卻可發現那人的雙手十指俱已萎縮,比常人的手指短了大半截,除了拇指外,其余四指都粘在了一塊,就似一副肉蒲扇。

  秦鐵俠等人也算見多識廣,可一見之下仍不免心驚,但臉色變化最大的卻是雷威。

  他目不轉睛的盯著那人,眼光里神色十分復雜,似有憤怒,似有詫異,更多的竟是畏懼。

  那人在阿牛的攙扶下轉身朝向雷威,似乎不用眼睛也能感覺到對方的位置。

  他徐徐說道:“雷大莊主,你沒想到我還有重見天日的一天吧?呵哈哈哈哈……咱們可是又見面了。”

  那人仰天狂笑,嗓音沙啞含糊,可任誰都可以聽出其中包含的怨毒和怒憤。

  雷威臉色陰晴不定,半晌沒有回答,只冷冷哼了聲。

  這時別人也都察覺到他的異樣,以雷威的修為和城府,一般情形底下,焉會對這么一個半死之人表現出如此的震撼?

  阿牛叫道:“雷威,你害了這么多人,連老天爺也不會容你!”

  雷威驀然哈哈大笑起來,連聲道:“好!好的很!新仇舊帳,今晚我們便一起算個清楚!”說罷回頭喝道:“把那小丫頭押上來!”

  人群中分,武里、葛剛一左一右將秦柔押到近前。

  秦鐵俠見到愛女神情委頓衣裳沾血,又疼又怒的叫道:“柔兒,你怎么了?”

  秦柔迷迷糊糊聽見爹爹呼喚,茫然睜眼掃視過周圍,終于看見了秦鐵俠和阿牛。

  她見兩人雖然狼狽,可畢竟安然無恙,頓時忘記了自己命懸一線,驚喜叫道:“爹爹!”

  阿牛聽見秦柔呼喊出聲心里微定,可見她被武里、葛剛如老鷹抓小雞似的夾在中間,又不禁心頭焦急,不曉得雷威想干什么。

  丁原心中已隱約猜到雷威用意,冷然問道:“你把秦姑娘押來意欲做啥?”

  雷威哈哈笑道:“你說我想做啥?”他氣運嗓間,沉聲喝道:“都給我住手!”這一聲以天雷真氣送出,直震得塔內嗡嗡發響,回聲不停。

  盛年、赤髯天尊等人先自分開,神鴉上人也舍了畢虎落到雷威身邊。

  他們雖在激戰之中,但對身周發生的情況亦是了如指掌,盛年更是在看見阿牛后心底一安。

  那黑衣人盡管目不能視,卻對周圍發生的事情洞如明火。

  他見此情形不怒反笑道:“雷威,你越活越不長進,居然想用一個女娃娃迫人家就范,天下英豪豈不要笑掉大牙?”

  雷威哼道:“老家伙,現在且讓你逞一時口舌,馬上你便曉得究竟是誰厲害了。”他目光轉向盛年道:“倘若你們還想要這女娃兒見著今早的太陽,就乖乖束手,不然休怪雷某辣手摧花!”

  秦柔一改往日溫婉,秋波中射出毅然堅決之色道:“你殺了我吧!休想用我來威脅盛叔叔和爹爹!”

  盛年望著秦柔視死如歸的神情,心想如今關洛鏢局只剩下這丁點骨血,滅門大禍也全都因己而起,怎能再讓秦柔送命?

  她不過是個芳華正茂的無辜少女,自己寧可拼去這條性命,也當保全住秦鐵俠唯一的掌上明珠。

  當下盛年說道:“雷威,你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怎么做出這等下三濫的事情來?你若肯放了秦姑娘,盛某愿與你單打獨斗一決生死!”

  雷威嘿嘿道:“如今人在我手里,你沒資格與我談條件,我也不會傻到舍了這個女娃娃跟你拼個生死。”

  阿牛黑臉漲紅,恨不能一拳打倒雷威,再將秦柔救出虎口。

  他緊緊攥著雙拳,昂然道:“是我殺了那個什么魔尊,你要報仇盡管沖著我來就是,和秦姑娘無關!”說著就朝雷威走去。

  秦鐵俠一把拽住他問道:“羅公子,你要干什么去?”

  阿牛望著秦柔,語氣堅定的道:“一命換一命,我去把秦姑娘換回來!”

  秦柔熱淚盈眶,激動道:“羅公子,你別管我,快回去!”

  秦鐵俠抓著阿牛的手微微顫抖,低喝道:“羅公子,雷威是什么人,我最清楚不過,你過去了只會更多一個人落到他們手中,卻也救不回柔兒!”

  阿牛急道:“那怎么辦?”

  盛年一拍阿牛肩頭,說道:“雷威最想要的人是我,要換也該是我去!”說著沖著雷威揚聲道:“雷莊主,冤有頭,債有主。你我恩怨與旁人無關,只要你肯放了其他人離去,盛某甘愿束手就擒,殺刮存留,聽憑閣下!”

  雷威冷然道:“你們幾個老夫一個也不會放,倘若你們肯乖乖放棄頑抗,老夫倒可答應保全住你們的性命。”

  那黑衣人聞言哈哈大笑起來,聲音中充滿悲憤仇恨,譏笑道:“雷威,你是想要把他們也變成我這般生不如死的模樣么?我雷霆縱橫天陸兩個甲子,怎么就會錯看了你這卑鄙小人!”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所有人都想不到,這容顏可怖的人,居然是當年魔教四大護法中最風流瀟灑、豪爽任情的雷霆!

  雷鵬滿臉驚愕注視黑衣人道:“你……你果真是大哥?”他看了眼雷威,才繼續對他說道:“你不是在二十年前,就遠赴海外拜訪老友去了么?”

  雷霆憤慨笑道:“我這二十年就在黑冰雪獄里過著暗無天日的日子,難得你還記得我這個嫡親大哥!”

  眾人聞言更是一震,這才知道雷霆竟然也是出自天雷山莊,與雷威分屬堂兄弟,與雷鵬更是同出一胞。

  雖然對于雷霆所言大家都不甚了解,可多少也能猜到,其中必然又牽涉到一樁兄弟相殘的公案,多半還著落在那個雷威身上。

  雷威一看要節外生枝,打斷了雷霆的話語道:“廢話少說,你們到底認不認輸?”

  第五章報應

  桑土公在人群里說道:“雷……雷兄,你們家的恩怨,我……我們管不著,可……可那小女娃,她……她又沒錯,你這么做未免……未免太不地道。不如放……放了她再……再說!”

  晏殊看了眼秦柔,勸說道:“雷莊主,桑真人說的也有道理。一個女孩兒無足輕重,拿著她白白壞了你的名頭,著實不值。”

  雷威怒極而笑道:“好啊,你們全跑到他們一邊去了!雷某英雄一世,怎會任憑你們擺布?若是看不慣雷某所為盡管滾開,雷某就算是孤家寡人,也要和他們周旋到底!”

  神鴉上人喈喈一笑道:“雷兄勿怒,自家朋友就算想法有所不同也沒什么。眼下大敵當前,還是先解決了那幫翠霞派的小子再說。”

  烏獷怒道:“閉起你的烏鴉嘴,我家莊主原本好好一個人,都是受了你們這般小人蠱惑,才性情大變。”

  赤髯天尊目射電光,冷冷盯著烏獷問道:“你說什么,誰又是小人了?”

  烏獷被盯得一震,兀自昂首道:“我說了什么大伙都聽得見,不必我再重復給天尊聽了吧?”

  兩人劍拔弩張,互不相讓,正這工夫,一邊傳來武里和葛剛的驚呼之聲!

  就見桑土公趁著眾人注意力都在那頭,突然繞到葛剛與武里身后,分出雙掌擊向兩人背心。

  武里、葛剛事起突然,也來不及多想,雙雙回身出掌自保,哪料桑土公卻是虛晃一招,見兩人放開了秦柔回轉身子立刻縮進土里。

  武里反應稍快,大叫一聲,“不好!”

  待回過頭來想再拿住秦柔,卻看見地下探出桑土公一雙肥嘟嘟的肉手,將秦柔一把拽了下去。

  武里伸手一撈,也只抓著秦柔的幾縷衣片。

  這記兔起鶘落實在太快,等眾人回過神的時候,秦柔早被桑土公抓入地下。

  雷威怒哼一聲,右掌催動十成真氣朝著地下轟去,“砰”的一響青磚化為齏粉,地面凹下去一個大坑,也不曉得是否傷著了桑土公。

  晏殊站在人群里,禁不住輕輕“啊”了一聲,卻是在為桑土公擔憂。

  她對桑土公本無好感,更是因出自女兒家的心思,覺得這個矮冬瓜長相著實難看。

  可見他居然敢冒著得罪雷威、神鴉上人、赤髯天尊等人的后果,舍命搭救秦柔,心里不禁一動道:“這桑土公看起來木訥丑陋,連話也說不清楚,可為人卻恁的豪氣仗義!”

  轉念間,桑土公挾著秦柔自盛年身旁竄出地面,張口吐了一口血痰,喘息道:“雷……雷莊主,對不住了!”

  丁原接過秦柔,問道:“桑土公,你沒事吧?”

  桑土公咽下一口沖到喉嚨口的熱血,搖頭道:“沒……沒事!”

  那邊石磯娘娘朝畢虎喝道:“還不把你的臭藥丸拿出來為桑真人療傷?”

  畢虎滿不情愿的“哦”了聲,從石磯娘娘身后閃出,掏出一顆玉露百洗丹,依依不舍交到桑土公手里。

  “桑兄,快吞服下去運氣療傷,別糟蹋了我的好藥丸。”

  桑土公說了聲“多謝”接過吞服,雙腿盤膝坐下調勻真氣。

  赤髯天尊飛身而起,人在空中冷笑道:“又是個吃里扒外的東西!”紫檀杖如毒龍出海,挑向桑土公腦袋。

  盛年魁梧的身軀護住桑土公,石中劍一翻,“當”的一聲擊開紫檀杖,喝道:“赤髯老妖,我們再來打過!”

  劍訣一引,朝赤髯天尊迫去。

  兩人再度交鋒,彼此已知根知底,赤髯天尊盡管心中忿恨,可也不能不承認自己比之盛年稍遜一籌,故此三分攻勢里倒帶了七分守勢。

  秦鐵俠見秦柔安然無恙的脫險,心中對這矮道士很是感激,此刻就算是桑土公要了他的性命,他也會毫不猶豫的雙手奉上。

  阿牛心中也是無限歡喜,他憨憨一笑,卻不敢上前說話,那秦柔見著阿牛的笑容也微微淺笑頷首,臉上泛起一圈紅暈,全落在了旁人眼里。

  阿牛心里一甜,樂呵呵也不曉得在笑什么,一雙手來回搓著,更是不知道擺在哪里才好。

  丁原將沉金古劍交還阿牛道:“阿牛,這回可要把你的劍看緊了。”

  阿牛接過仙劍在手中撫摸,升起一股熟悉的感覺,忽然看見神鴉上人目光閃爍,似乎又在打什么主意。

  他頓時想起鏢局的血債,怒目望著神鴉上人,義憤填膺道:“你這老頭到處興風作浪,最壞不過!今天我就要為尚大叔他們討回公道!”

  沉金古劍幾經磨難又終于回到主人手中,仙劍通靈立時發出低低鏑鳴,光華一閃,脫鞘化作一縷長虹,森森劍氣沖斗牛而吞日月,氣勢之盛,令人不敢直攖其鋒。

  神鴉上人首當其沖,頓覺罡風迫面,心搖神馳,不禁暗自驚道:“這小子中過我的森羅火毒又被冰棺囚封,怎的出來后更加厲害,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

  他自然想不到阿牛是因禍得福,一日一夜的冰火煎熬反而令其水乳交融,龍虎交會突破了通幽境界,其后與水靈魔虎激戰一場又有奇遇,倘若不是一時無法消受其中好處,怕參悟出坐照境界,也不過是朝夕之事。

  盛年雖與赤髯天尊激戰正酣,卻仍有余暇觀量身旁情形。

  他見阿牛劍勢雄渾,隱然有一派宗師的雛形,不由又是欣喜又是快慰,暗道:“羅師弟必然是有了什么奇遇,修為竟精進如斯,這下我便可放心了。”

  他抖擻精神,石中劍大開大闔氣象萬千,直殺得赤髯天尊步步難堪,窮于應對。

  那邊阿牛痛恨神鴉上人所行無恥,沉金古劍毫不容情,劍勢宛如排山倒海涌了過去,哪里還看的出他曾受過重傷?

  神鴉上人更不敢怠慢,一提手中沉羽浮火刀,運起十分的功力,竟是全力施為。刀刃之上烈焰熊熊,熱浪灼人,反手劈向阿牛。

  表面看來似是兩敗俱傷的打法,但他的沉羽浮火刀要比阿牛的沉金古劍長上一尺多,故能后發而先至,占了莫大的便宜。

  阿牛平日憨厚遲鈍,一旦針鋒相對整個人便如脫胎換骨。他見神鴉上人提刀反攻已明其險惡用心,足下一點凌空彈起,沉羽浮火刀堪堪自鞋底走過。沉金古劍劍光霍霍,罩向神鴉上人不生一發的頭頂。

  這一式“飛流直下”,出自翠霞派絕學“飛瀑十八劍”中,如今阿牛用來,端的是揮灑自如,有神鬼莫測之功,但見朵朵劍花猶如碧浪翻卷,也令人分不清哪一劍是實,哪一劍是虛?

  神鴉上人怪叫一聲,沉羽浮火刀朝天而立,以拙破巧,在萬千劍影中尋到真身,“當”的一記封格開去。

  阿牛借力,身軀在半空一個橫旋翻騰開去,正卸去凌厲的刀氣。

  神鴉上人卻被阿牛這一劍震得氣血洶涌,腳下一沉陷入青磚三寸多深。

  他驚詫莫名的暗中思量道:“這些翠霞派的后生小子難不成都是大羅金仙轉世,怎么個個越打越強,再這么下去,不出幾年,我豈不是要成了他們的刀下魚肉?”

  一念至此,頓起殺心,雙翅一展躍到空中,“哧哧”連聲射出漫天黑羽,卻是施展出了“五翼天羅”。

  阿牛濃眉一聳,左掌虛按拍飛射到身前的黑羽,口中低低念動真言,一團紫氣剎那中籠罩住他黝黑面龐,全身隨之散發出驚人氣勢,衣袖更被鼓蕩的罡風吹得獵獵作響。

  他左手劍訣一引,沉金古劍飛騰而起,蕩漾起萬頃波光,照得半空中金芒閃爍,紫云翻卷。

  隱約中,那仙劍竟已幻化作一羽紫金色的鳳凰光影浮動,直射天宇。

  雷威見狀,色變道:“紫氣朝圣訣!”

  眾人俱是一驚,誰都知道,“紫氣朝圣訣”與“青霞退魔訣”、“翠嵐御魔訣”并稱翠霞派三大上品劍訣,名震天陸威力無倫,可真正有見過的人卻極少。

  今日見阿牛居然祭起了紫氣朝圣訣,無不屏息而望,亦不免為神鴉上人的老命擔上了心。

  丁原見阿牛施展出“紫氣朝圣訣”亦是又驚又喜,盡管從那羽鳳凰的色澤來看,阿牛不過是才修到劍訣的第二層“紫氣東來”的境界,但在翠霞派中的青年弟子中,能夠達到這層修為的人實是屈指可數,有人苦修三五十年,也未必能夠突破第一層“金玉滿堂”的入門階段。

  想起自己最近在日夜修煉的“平亂訣”,雖然心法已掌握到十之七八,但真到臨敵之時仍需雕琢,故此屢次遇險卻無力祭出。

  這次回山后,說什么也要再下苦功,將平亂訣的第一層“承平”境界徹底參悟,也好不輸于阿牛。

  神鴉上人臉色大變,他當然清楚紫氣朝圣訣的威力,可等閑之人若能施展御劍之術已是不易,卻通常必須積聚真氣頌念真言,老半天才能發出一劍,而阿牛居然說發就發。

  那劍光初起時不過才三五尺的方圓,瞬間如漲潮一般不斷膨脹,直到方圓數丈盡為劍光所籠。

  阿牛漂浮在光霧中央,背后那羽沉金古劍幻化成的紫金鳳凰越來越亮,舒展著雙翅仿佛隨時要臨空飛去。

  一陣清脆的切金斷玉聲連起,無數片黑羽在金光紫云中絞得寸寸碎裂,頃刻化為齏粉。

  阿牛低低一喝,劍訣朝前一指,依稀聽到鳳鳴清越,紫金鳳凰振翅翔空,合身化作一團光焰撲向神鴉上人,卻也分不清是鳳還是劍?

  神鴉上人如墜暴風中心,周圍罡風縱橫,龐大的無形壓力排山倒海一般朝他壓來,森森王道劍氣直令他心境難守,涌起不敵之念。

  他知自己已到生死關頭,再不敢有半點藏私,竭盡全力催動森羅真火,手中的沉羽伏火刀光芒爆漲護住周身,堪堪將若光似霧的紫金鳳凰拒于三尺開外。

  就見一團金光紫云在外圈翻騰呼嘯,一蓬紅芒藍焰在內里頑強抵抗,兩人頭頂冒起濃濃煙霧,將修為發揮到極致,一時之間僵持不下。

  雷威見神鴉上人戰局不利,右手微抬,剛想故技重施暗助一陣,卻聽雷霆說道:“雷威,借著這個機會,你我的老帳也該算清了!”

  雷威被雷霆喝得心中一顫,以他的修為,即便面對魔道十大高手也未必如此。

  可他自幼就生活在雷霆的陰影之下,對這位才華橫溢的兄長早種下極深的忌憚之情,縱使現在他明明曉得,對方身中不世之毒,比廢人還不如,斷無與己相抗之力,然一聽雷霆聲音,卻依然禁不住一驚。

  他很快恢復鎮定,故意朝著雷霆不屑笑道:“你已是半死之人,能活到現在,也不過是因我一時慈悲,卻還有什么資格來找我算帳?”

  雷霆臉上露出一絲慘笑,低沉沙啞的聲音道:“二十年,我等的就是今天。”他顫顫巍巍,仿佛隨時會摔倒的樣子朝前走了數步道:“托你雷大莊主的洪福讓我茍活到現在,你該知道,我這二十年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雷威見雷霆居然獨自朝自己走近,一時之間猜不透他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聞言回答道:“你不就是想殺了我么,好!給你一個機會,我就站在這兒,等你來取我的性命,只怕你心有余而力不足!”

  丁原這時已服了一枚畢虎的玉露百洗丹,體內傷勢稍見好轉,更有當年的九轉金丹與**回春**的護持,令他恢復起來比常人快上許多,故此不過片刻工夫,丹田內息又漸漸積聚起來。

  他見雷霆孤身逼近雷威怕他有失,于是走上前去說道:“雷威,莫非你只敢對老弱婦孺耀武揚威?小爺我奉陪你到底!”

  雷威聽見丁原說話中氣十足,好似重傷已愈一般,忍不住暗自訝異道:“這小子恢復得好快,可恨方才沒把握住時機宰了他!”

  雷霆卻朝丁原一擺手道:“小哥且慢,先讓我來和雷大莊主了結一段私人宿怨!”

  丁原見雷霆說話時神色平靜,不似一時沖動之語,而這兄弟家仇,外人也不便過多插手。

  他當下點頭道:“如此老爺子多加小心了。”

  雷霆微微一笑,徐徐再向前邁出數步,距離雷威已不到三丈的距離,方才說道:“雷威,我受‘忘情水’之毒,煎熬了整整二十年,眼下已成一個廢人,你只需抬抬手就可以將我殺了,為什么還不動手?”

  這“忘情水”的名頭眾人多也聽聞過,乃是天陸三大絕毒之一,無色無味狀如清水,卻是任誰都談虎色變。

  莫說喝上一口,就是沾上一滴也足以要人性命,除非修為達到“大乘”之境可憑借絕世修為鎮住劇毒,不然就算空有忘情境界修為的高手,也惟有坐以待斃。

  難怪雷霆會變成這般模樣,身中忘情水能保住性命就屬幸運,全身為劇毒所腐,自不在話下。

  幸好此毒見風就化,不易施展,不然普天之下,不知要亂成什么樣子。

  雷威越聽雷霆這么說心里就越沒底,他著實想不,雷霆還有什么法子來對付自己?

  沉吟片刻,卻見雷霆又走近幾步,說道:“怎么,莫非你怕我,不敢動手?”

  雷威低哼一聲,說道:“我怎會怕你這老不死,只是這么殺了你,難免又會有人笑我雷威欺負老弱婦孺。”

  雷霆哈哈大笑,繼續走近。

  雷威竟下意識的朝后退了半步,喝道:“站住,不然休怪我手下無情!”

  雷霆輕蔑冷笑道:“你對我可曾留過情,你不是不怕我么,為何不敢出手殺我?”

  雷威眼角余光掃過身旁的雷鵬等人,卻見他們不曉得什么時候都閃得遠遠,好似存心要躲到一旁看熱鬧。

  偌大的塔里,剎那間仿佛只剩下他一個人面對雷霆。

  雷威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涼意,把心一橫,獰笑道:“雷霆,是你自找,可別怨我!”右掌一揮,掌心吐出一蓬黑光,直擊雷霆胸口。

  丁原站在雷霆身后,早作了防備,見雷威手腕一抬,便知他欲暴起傷人,當下搶先一步,右拳一記“一”字訣大馬金刀的封出,“砰”的跟雷威的掌力撞個結實。

  雷威在天雷掌上浸淫一個多甲子,修為著實了得,丁原重傷之下這一接招,頓覺眼前金星亂舞,胸口仿佛被重物壓的透不過氣,喉嚨發甜就要噴出一口鮮血,恍惚中卻有一只粗糙的手握住他的臂膀,竟是輸來一股雄渾無比的仙家真氣。

  這道真氣綿綿汩汩,極盡陰柔,與翠微真氣迥然不同,但一入丁原體內卻迅速流轉,替他護持住心脈丹田,更將胸口的淤氣打通。

  丁原只覺得全身如有一股清澈涼爽的清泉流淌而過,原本灼疼的經脈,頓時說不出的舒服,那口沖到喉嚨的熱血也被輕松化解。

  耳中卻聽到雷霆譏諷道:“雷威,你已惱羞成怒了么?”

  原來正是他出手相助丁原。

  丁原不禁一怔,沒想到雷霆身中忘情水毒,二十年后竟依然擁有如此深厚的修為,難道其中另有隱情?

  雷威也被剛才一掌震的身軀一晃,暗自驚訝丁原居然在重傷之下還能硬接他一掌。

  他吐了口濁氣,嘿嘿譏笑道:“可悲啊,當年名震天陸的魔教護法雷霆,如今居然要讓一個翠霞派的后生小子來為自己保命!”

  雷霆也不發怒,或者說從他斑駁坑洼的臉上已無從分辨出表情,只聽他淡然說道:“雷威,你二十年前處心積慮謀害于我,不就是想從我身上窺得圣教絕學么?今日我便傳你一招‘氣吞山河咒’如何!”

  當年魔教雄踞天陸九州,除了教中人才輩出的緣由之外,十六種不傳絕學亦是舉足輕重的一個原因。

  這十六種絕學,修成其中任何一項都足以傲視天陸,睥睨群雄。

  但在魔教之中,也惟有護法與教主方有資格修煉,且因每一項絕學都博大精深,極少有人能參悟到三種以上。

  前任的魔教教主羽翼濃可說是天縱奇才,卻也不過修成其中五種,但已足夠力壓魔道九大高手,穩穩成為魔門第一人。

  雷霆天資聰慧,苦心修煉了一個多甲子,也參悟到三種絕學,其中就有這“氣吞山河咒”。

  這“氣吞山河咒”的“吞”字,其實倒不如“吐”字來的貼切。

  憑借著精湛的修為,將一口真氣在經脈中流轉積聚,再藉以邪異功法從口鼻之間噴薄而出,化作一道光嵐,可依著施展者的個人修為而呈現不同色彩,最遠可將數里之外的人頭,如探囊取物般手到擒來。

  雷威對此自然垂涎不已,可雷霆今日這么說了他倒不敢相信。正疑惑間,雷霆頭頂亂發根根倒豎,瀑布一樣朝上翻卷飄蕩,喉嚨中爆出一記短促轟鳴,嘴唇開合中,已射出耀眼的紫色劍光。

  這劍光呼嘯而至,天龍真君的“千色萬毒練”與之相比,簡直就像是難登大雅之堂的小孩兒玩具般拙劣可笑。

  雷威近在咫尺,哪里還來得及躲閃,急切間只得雙掌外翻,推出一道狂瀾。

  在眾人驚呼聲里,那束劍光勢如破竹,根本不將雷威的掌風放在眼中,“哧哧”有聲,硬是強行切入,將天雷掌力織成的無形氣墻戳開偌大的一個缺口。

  雷威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眼前爛的看似廢人一個的雷霆不僅沒有成為廢人,反而脫胎換骨參悟了大乘境界。

  雷霆一上來韜光養晦,正是要暗自積聚真氣以發出“氣吞山河咒”。

  這一束劍光看似簡單,張口就來卻是他兩個多甲子修為的精華所聚,倘若不是方才為丁原療傷,聲威恐怕更加驚人。

  雷威的天雷掌力盡管也算得上一門絕學,奈何撞上的,是二十年未出天陸的魔教不世秘技——“氣吞山河咒”。

  “噗”的一聲,劍光透過天雷掌風,竟將雷威的左掌也跟著射穿,直擊在雷威的面門之上。

  眾人瞠目結舌,都以為雷威必然腦漿迸流一命嗚呼時,卻聽他大叫一聲,朝后倒退數步,下意識的合起雙眼,好生生的站在那里,面膛上幾乎是毫發無傷,只在左頰多了一個杯口大小的紫色斑塊,自是被劍光灼傷。

  丁原站在雷霆身邊看的真切,心里也是一奇,暗道,這老頭到底是手下留情還是有意唬人,恁的雷聲大雨點小?

  他還沒來得及多想,就聞聽雷威突然發出一記悶哼,左頰上的紫色斑塊冒起一縷輕煙,肌膚驟然起泡腐蝕,不住朝周圍擴散,隱隱泛著深藍。

  幾乎是眨眼都不到的工夫,雷威的左半邊臉上已血肉模糊,膿液橫流,真是說不出的駭人。

  雷威狂吼一聲,伸出血淋淋的左手摸了把,就見滿手都是膿汁,竟還粘著壞死脫落的肌膚!

  他瞪視雷霆驚怒的叫道:“這是什么?”

  雷霆哈哈狂笑,聲浪中透著無法言喻的舒暢,震得天雷塔也顫顫悠悠開始動晃動。

  笑聲一歇,雷霆回答道:“我剛才不是問過你,這二十年來我朝思暮想的事情是什么?現在可以告訴你了,那就是讓你也嘗一嘗,忘情水毒蝕骨鉆心的滋味!”

  第六章救助

  原來雷霆根本就沒想如此輕易的結果雷威,卻是將自己二十年煉化的忘情水毒,包裹在氣吞山河咒的劍光之中,要讓雷威盡數消受。

  雷威聞言,一聲不吭朝后一躍,退到武里、葛剛身旁,自人叢中拔出把彎刀,唰的一聲,將左頰上嬰兒巴掌大小的腐肉連皮帶血一并割下,一股鉆心的劇痛直徹心扉,禁不住又是一記痛哼。

  身邊眾人急忙紛紛后閃,連武里、葛剛也躲的遠遠,惟恐沾上劇毒,把自己莫名其妙也搭進去。

  雷威也算是了得,一聽說自己中的竟然是當年種在雷霆身上的忘情水毒,立刻想也不想就將染上毒汁的皮肉切除,以保全住性命。

  可雷霆卻冷笑道:“沒有用的,雷威,忘情水毒早已滲入你的血管,游走全身,它若是這么好對付,我也就不會忍受整整二十年的煎熬了。”

  雷威身心俱震,咬牙切齒道:“老家伙!你竟用如此歹毒的法子對我,我化作厲鬼也絕不饒你!”

  雷霆哈哈大笑道:“這是你自作自受,怎么怨得了我?不妨告訴你,這忘情水毒經過我二十年煉化,毒性已消去十之七八,憑你的修為,小命倒是不用擔心,可那蝕骨鉆心的煎熬,卻會如幽靈般日夜緊隨,直到你爬進棺材,也永遠不知道另外還有什么是痛苦!”

  雷威大叫一聲,沖天而起,“轟”的撞破第二層的樓板,遠遠拋下一句話道:“雷霆,你給我等著!”他的話音在塔中回漾,人卻已蹤影飄渺,竟是見勢不妙,舍棄眾人獨自脫圍逃逸而去。

  雷霆方才施展“氣吞山河咒”也耗用了大量功力,如今雷威遁走也不去追,雙手負后,冷冷回應道:“雷威,我便在天雷山莊隨時恭候你回來!”

  雷威這么一逃,天雷山莊頓時樹倒猢猻散。

  許多當日邀來的魔道人物再無心戀戰,更不愿不明不白給天雷山莊墊背,紛紛瞅準機會打門口逃出,一溜煙不見了蹤影,連武里、葛剛也在其間。

  倒是晏殊、雷鵬等人還留在原地,而神鴉上人與赤髯天尊卻是欲走不得。

  方才阿牛施展出翠霞派的絕世劍術“紫氣朝圣訣”,逼得神鴉上人苦苦抵御,勉強支撐不敗,可周圍發生的事情他也都能看在眼里,聽在耳中。

  雷威這么一走,神鴉上人頓時心神微亂,真氣感受到主人的情緒波動,亦是微微一滯,露出了破綻。

  那紫氣朝圣訣是何等厲害,神鴉上人這里稍顯異常,阿牛已有察覺,就聽他一聲大喝:“破!”

  紫金鳳凰在翠微真氣的催動下返璞歸真,又變回沉金古劍的模樣,萬丈劍光勢如破竹,終于穿透過重重火云直刺神鴉上人。

  神鴉上人心神俱駭,拼命飛身躲閃,沉金古劍“噗”的一記插入他左邊肉翅,轟得黑羽和血肉漫天橫飛,偌大的左翼被打得只剩下半片。

  神鴉上人也真了得,竟忍著劇疼,勉力在半空中提了一口真氣,身形上竄,步了雷威的后塵落荒而去。

  阿牛亦是真氣耗盡面色蒼白,身軀晃了晃差點摔倒。

  秦柔的一雙妙目自他出現起就沒離開過,此刻情急之中也顧不得許多,搶步上前扶住他道:“羅公子,你沒事吧?”

  阿牛露出憨厚的微笑,回應道:“我沒事,只是真氣耗損太多,歇息一下就好了。”說著沉金古劍徐徐飛回,在阿牛的真氣催引下還劍入鞘。

  雷霆淡然說道:“我雖看不見,卻也曉得,阿牛你的紫氣朝圣訣已修煉到第二層‘紫氣東來’的境界。其實以你現下的修為,要突破第三層‘紅日中天’實在是輕而易舉,剛才對付神鴉上人這種小角色,哪里需要如此費勁?”

  魔教護法個個自負,從風雪崖到雷霆雖性格不同,但無不目無余子,惟獨布衣大師似乎是個例外。

  天陸九妖也算是名震天下的人物,在他口中居然也變的不值一提。

  丁原心里一動,故意不服氣的道:“雷老伯,你別吹牛,難不成你真有辦法讓阿牛輕松參悟出紫氣朝圣訣的第三層境界來?”

  雷霆呵呵一笑,頗是得意的道:“這位小哥你別激我,看你剛才出手,該是和阿牛同出一門。你們倆資質都算不錯,教導的師父也算得法,沒有浪費了良材。

  “翠霞派的心法博大精深,我素來景仰,不過失之于刻板,一招一式都要求按圖索驥,未免有些迂腐了。方才阿牛施展的劍訣已深得火候,如果再能配上老夫的一段心法口訣,保證不出一月,就能突破紅日中天的境界!”

  言下之意,似乎是只要阿牛求上他一句,雷霆便肯將自己獨門的“破陣心法”傾囊相授。

  誰料阿牛呵呵一笑道:“老前輩,晚輩覺得您的話雖然不會騙人,可本派的功夫只要學扎實了也一樣管用。只要阿牛肯用心,早晚也會突破第三層境界。”

  雷霆嘿了聲道:“好小子,倒是挺有骨氣。翠霞派能出你們幾個也真是造化,不過你救了老夫一回,我理應有所回報。事情便這么定了,除非你心中有什么狗屁正邪之分,不肯學我這老魔頭的東西!”

  阿牛趕緊搖頭道:“沒有,我對前輩你的修為佩服的很。”他滿面摯誠之情,令人不得不信。

  說話間,那邊盛年越戰越勇,一招“大江東去”蕩開赤髯天尊的檀杖,石中劍尖硬生生停在他的咽喉上。

  赤髯天尊本應不會如此不濟,無奈雷威一敗,神鴉上人又接踵而逃,只剩下他孤軍作戰,心神已亂。苦苦支撐了二十余個回合,終究露出了破綻,被盛年一舉拿下。

  他知再無幸理,雙目一閉默默受死。誰曉得半天沒有動靜,“叮”的一記脆響,石中劍已回到了主人鞘中。赤髯天尊不禁一怔,睜開眼睛,就見盛年收劍撤身,絲毫沒殺自己的意思。

  他喘了口氣道:“閣下為何不下手?”

  盛年微笑道:“天尊退隱多年,何苦還來替雷威興風作浪?閣下雖是九妖中人,跟神鴉上人、天龍真君畢竟不同。盛某盡管劍下超升無數,但也不枉殺一人,只希望天尊日后能多行善事,以求早日參悟仙道,應證天心。”

  赤髯天尊半天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回答道:“老夫活了這么大歲數,用不著閣下來教訓!今日你不殺我,他日相逢,閣下卻不要指望我也能放你一馬!”

  盛年暗嘆一聲,搖頭道:“天理昭彰,何必盛某多說,天尊請了!”

  赤髯天尊再惡狠狠盯了丁原一眼,循著雷威與神鴉上人的老路去了。他這一走,塔內強仇盡去,只剩下晏殊等人還在。

  畢虎拍腿懊喪道:“哎呦,盛兄怎么把他也放跑了?這個老家伙睚眥必報,你今后可要小心著一點。”

  石磯娘娘哼道:“你以為盛兄也會跟你一般膽小么?”

  她一發話,畢虎頓時噤若寒蟬,連連點頭,也不曉得是說盛年的確跟他一般膽小呢,還是別的什么?

  桑土公調息完畢,睜開眼睛,忽然聽見一個女子的聲音問道:“桑真人,你沒事了吧?”

  桑土公一楞,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卻見晏殊不曉得什么時候站在了自己身旁。

  他活了一百多歲,還是打出娘胎頭一回被一個年齡相若的女子關心,立時手足無措,說話也更加結巴道:“我……我沒……沒事,多……多謝關——心。”

  晏殊瞧他古怪模樣,忍不住嫣然一笑,心中不知為何,并不覺得桑土公再似往日那般木訥笨拙,反倒是多點可愛起來。

  那邊雷鵬也走到雷霆身前,跪倒在地叫道:“大哥!”

  雷霆雖雙目盡廢,可功力通神,早如曾山一般修得“天眼”之術,他低下頭來輕輕嘆道:“難得你還肯認我這怪物做大哥。”

  雷鵬心中一酸,偌大七尺漢子竟也不由得潸然淚下,哽咽道:“大哥!你跟我是同胞手足,小時侯更是你手把手教我家傳心法,這些小弟就是到死也不敢忘!”

  說到后來,他已不能自制,雙手撐著地無聲而泣,一時之間想到這些年雷霆所受之苦,雷威對己之刻薄無情,悲從中來,淚水不住砸落在地。

  雷霆心下惻然嘆息道:“起來吧,都做曾爺爺的人了,怎的還哭的像個孩子?”

  雷鵬從地上爬起,淚中帶笑道:“我這不是看見大哥你……又傷心又高興么?”

  盛年問道:“雷老先生,如今雷威已遁,這天雷山莊當如何處置?”

  雷鵬立馬叫道:“當然是由我大哥來做這莊主!當年如果不是大哥投入圣教,怎么輪得上雷威坐上這把椅子?”

  雷霆想了想道:“也好,如今圣教不存,天下之大,老夫也無處可去,便在這故土養老吧。不過,莊主我是懶得做了,就由你代勞著吧。”

  雷鵬見兄長答允,心中大喜。要是有雷霆這般絕頂人物坐鎮,莫說是雷威找上門來報仇,就是姜山甚至是楚望天來尋仇也不用害怕,自己憑空得來的莊主位子,自然能坐的太太平平。

  他攙扶著雷霆道:“大哥,這里太亂,不如我們回莊上說話!”

  雷霆甩手掙開,傲然道:“我還不至于走這么一段路都要你攙扶吧?方才不過是為了迷惑雷威,才叫阿牛扶我出來,你倒當真了?”

  雷鵬對他的親大哥是半點脾氣也欠奉,呵呵一笑回頭道:“諸位,都請到莊上坐吧。”儼然已擺出一副山莊主人的架式。

  晏殊左右看看,遲疑道:“我也能一起去么?”

  雷霆道:“為什么不能?留在這里的便都是老夫的朋友,自然應當全請到莊上去。”

  他百余年來就以豪情任俠著稱,雖受了二十年忘情水毒煎熬之苦,這個秉性卻是沒改分毫。

  秦柔見眾人紛紛朝塔外走去,不好意思再扶著阿牛,悄悄松開了手,可目光卻舍不得離開。想到他為關洛鏢局吃了這多苦,芳心之中又是酸楚又是甜蜜。

  走在前頭的丁原忽然回過頭來問道:“阿牛,你跟雷老爺子是如何撞上的?”

  畢虎跟石磯娘娘走在丁原身旁,聞言也一起回頭望著阿牛。

  畢虎更是有點做賊心虛,問道:“是啊,那魔虎怎么樣了,是不是叫你給宰了?”

  阿牛撓撓腦袋,簡單的將畢虎與秦鐵俠離開后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他不善言辭,好在敘述的也算井井有條,眾人這才知道阿牛又險死還生了一回。

  原來阿牛情急之中躍到水靈魔虎身上,想纏住它,好令畢虎、秦鐵俠脫身,卻把這千年魔王惹得暴跳如雷。

  千年以來,還不曾有誰敢騎到它的背上撒野,就是天雷山莊的歷代主人也無不禮待有加,拿它當神仙一樣供著。

  激怒之下,水靈魔虎一聲咆哮,“轟”的重重撞入黑冰潭里,激起十數丈的水柱,倒也蔚為壯觀。

  阿牛可沒心情欣賞這個,他被漫天水浪弄得眼睛都沒法睜開,耳朵里汩汩轟鳴,盡是湍流之聲,只靠著多年苦修的靈心,奮力把全身緊緊貼在魔虎身上,半分也不離。

  水靈魔虎一躍進黑冰潭就宛如蛟龍歸海,閃展騰挪,竄躍轉翻,抖落出渾身解數,想把阿牛甩脫。

  黑冰潭從上到下數十丈的潭水,立時被攪騰得天翻地覆,駭浪滔天。

  阿牛雖木訥,卻認準死理一條——任憑魔虎怎么鬧騰,就是死不松手,雙手緊緊掰住魔虎鱗甲,雙腿更是以翠霞派的一式“冬雷夏雪”吸附其上。

  “冬雷夏雪”是翠霞派一項基本的近戰身法,取義為“冬雷震震夏雨雪”之意,以示一旦施展此種身法,對手休想甩脫。如今阿牛用來對付魔虎,也不曉得創出這套身法的翠霞派祖師在天之靈是喜是苦?

  原本對于常人而言,在水中時間一長,呼吸便成了一個問題,可對阿牛卻毫無影響。他甫一入水就改以內胎流轉,莫說這片刻工夫,就是三天三夜不浮出水面也不會有事。

  然而這種味道終究不太好受,幸好水靈魔虎急怒之中,尚未想到回身攻擊,只憑著身體翻轉,試圖甩脫阿牛。

  這也難怪,它縱然是修行千年的魔獸,到底也擺脫不了生前本性,一旦有人攀到背上,就全靠著本能掙扎。

  不過倘若時間久些,說不準等水靈魔虎回過味來,未必就想不到這點,到時候它只要扭頭吐出一道“血雨無常霧”來,阿牛便夠消受半天。

  阿牛并非不明白這個道理,無奈貼在魔虎身上也是難以動彈,若是松手,怕結果更糟,只好苦苦支撐,走一步算一步了。

  忽然眼前一亮,周圍的水聲竟也跟著消失,仿佛一下子離開了潭水。

  阿牛一怔,定睛瞧看,那水靈魔虎居然載著自己鉆入潭底的一個洞穴里,可不知什么原因,潭水一涌到洞口就自動退回,連一滴水珠也濺不進來。洞穴中寒風陣陣,倒沒有氣悶的感覺。

  阿牛張嘴想吸口新鮮空氣,卻是一股寒流直沖喉嚨,嚇的他急忙把嘴閉上,再不敢造次。

  這洞穴寬逾六丈,高過七丈,深不見底,比起早先囚禁阿牛的地方大了許多。光溜溜的石壁上竟長出些小青苔,而一絲圓潤的光線正從洞穴的另一頭傳來。

  阿牛心中納悶,暗道:“這是什么地方?明明是在潭底,怎的就沒有水進來,那光又是什么來歷?”

  他好奇心一起,一時之間居然忘記了自己的安危。

  魔虎風馳電掣般飛進十多丈深,似乎是要到了盡頭,卻有一股越來越濃的腥臭味猛刺阿牛的鼻子。

  阿牛心里一動,思忖道:“難不成這魔虎把我帶到它的老窩里來了?”可魔虎將自己載來這里干什么,阿牛就不曉得了,總不可能是請客吃飯就對了。

  他還在胡思亂想,魔虎卻猛地咆哮一聲,震得洞穴里嗡嗡作響,高高擺動起尾巴,把下半截身軀沖著石壁狠狠撞去!這要是真個撞上,阿牛即便沒有骨斷筋折,也得滿眼天星,說不準再將石壁轟塌一片。

  阿牛這才明白,魔虎把自己帶到這兒來的用意,他趕緊翻身倒飛而出,凌空連翻了三個筋斗,遠遠落到三丈開外,這時他只求盡快離魔虎遠些,別被它甩到石壁上就成,也管不了其他太多。

  可雙腳剛一落地,卻險些撞到一個人身上,幸好他反應敏捷,側身一閃,從那人身旁擦了過去。

  阿牛“哎呦”一聲,想也沒想就抱歉道:“對不住,差點撞著您。”可話說出了口才感覺到奇怪,在這魔虎的老窩里怎的還有活人?

  他忍不住扭頭張望了一眼,著實被嚇了一跳。只看到一個披頭散發、不成人形的老頭,雙腿盤膝凌空浮起尺多高,全身的皮肉幾乎都爛光了,有些地方還在不停的滴著膿水。

  這老頭雙手環抱,虛空于胸前,除了大拇指尚能辨認外,剩下的早已粘連在一塊,成了肉蒲扇般的怪狀。

  他的頭微微下垂,鼻孔中噴吐出一股紫色煙霧,那股煙霧在距離老者面門三寸多遠的地方,忽然扶搖直上,甚是詭異。

  更讓阿牛驚訝的是,這老者的身上居然像螢火蟲般,忽閃忽閃地放出幽紫色光華,頭頂更籠罩著一團妖艷的紫色霞光。

  每回光芒亮起時,他的眉頭就會緊皺一下,似在忍受極大的痛苦,而那鼻孔中噴出的紫霧,也會濃上幾分。

  阿牛正在疑惑,耳朵里猛聽見了魔虎的低吼,當下一醒,心道:“糟糕,我怎么光顧著打量這位老伯,卻把它給忘了?”

  趕緊滿懷戒備的轉目瞧向魔虎,卻見它舒展著雙翅,漂浮在三丈外的洞頂,一對血紅的兇目瞪住自己,不住從嘴里發出威脅似的吼聲,卻沒有再撲過來。

  阿牛心里一奇,思量道:“奇怪,它怎么安靜下來了?”他看看老者,試探著對魔虎道:“你是不是怕我傷害這位老伯?你放心,我對你和這位老伯都沒有惡意,咱們別打了好不好?”

  也不知道魔虎是否聽懂了他的話,低低哼了聲,目光里卻依然滿是警戒和敵意,但身上的殺氣卻消淡了不少。

  阿牛稍稍放了點心,定睛再打量身旁的老者,卻發現從他的嘴角、眼睛、耳朵和鼻孔里,都有極細的深紫色血絲流出,但因老者的臉上原本就紫黑一片,血肉模糊,若不細看,絕無法察覺。

  阿牛一怔,知道這是走火入魔的先兆。

  果然,老者懸浮在半空的身體猛然晃動了一下,幅度雖然輕微,可全身的肌肉也緊隨著抖動起來。原本宛如煙柱一樣從鼻孔中噴出的紫霧,此刻也隱約變得散亂。

  修行之人最怕的,莫過于走火入魔,輕則真元大損,重則有性命之虞,無論正魔兩道都是如此,且魔道修行往往為求速成而獨辟蹊徑,其兇險更有過之而無不及。隨著修行者達到的境界越高,這種兇險也就越大,自古以來,不曉得有多少正魔兩道的頂尖人物,就栽在了九劫之上。

  阿牛見狀也不及多想,閃身到老者背后道:“老伯,我來幫您。”

  他生性耿直忠厚,見人有危難,既不管是否與己相識,也不顧以他的修為是否能幫的了人家,更不考慮對方的真氣是否有反噬之險,一探雙掌虛按在老者背心上,毫無吝嗇的將苦心修煉十多年的翠微真氣,輸入老者經脈中。

  魔虎似知阿牛心意,也不上來干擾,反安靜呆在一邊,隱有護法之意。

  阿牛的雙掌甫一貼上老者背心,頓被對方身體中傳來的一股龐大吸力定住,翠微真氣便如開閘洪水源源不絕涌了出去,仿佛要將他全身真氣都吸空似的。

  若僅止真氣耗損也就罷了,最多花些時日也能恢復,怕就怕最后連真元都被吸干,麻煩可就大了。

  倘若換了旁人,見勢不妙,必然要趁早收手,免得被吸干自己的真元,可阿牛一驚之下,卻是想道:“我要是撒手,老伯就更危險了,就是犧牲一點真元也值得。”

  存此一念,阿牛不僅沒有收手,反而坦然將自己的翠微真氣汩汩輸入,天陸縱大恐怕就他一個異數了。

  第七章通幽

  才過了半炷香的工夫,阿牛頭頂已是輕煙升騰,身上汗流浹背,滿面的赤紅,那是真氣不支的先兆,而如果不是他剛在無意中沖破了通幽境界,可能連這點時間也堅持不到。

  阿牛并不知曉,他所相助的老者,經過二十年暗無天日的苦修,已達到大乘之境,當世之間難有越。

  奈何忘情水之劇毒滲入五臟六腑難以去除,這才不得不兵行險招,以無上功力將其吸入丹田煉化,再從鼻息中排出。

  因此,他全身的真氣都在逆轉運行,端的兇險無比,而阿牛的真氣甫一入體就被席卷,也是由此。

  方才魔虎突然闖進洞穴大發神威,盡管沒有直接驚動老者的修煉,可氣機牽動下依然令他受到感應,這才令他渾身經脈受震,險釀走火入魔之災。

  若僅是普通的真氣流散失控也就算了,偏巧老者丹田內積聚了大量忘情水毒,一旦重新隨著真氣泛濫而出,后果卻不堪設想。

  虧得他遇上的是阿牛。

  雖然兩人修為天差地遠,可阿牛自幼修煉翠微九歌功底極為扎實,又是不計后果的舍身相助,反有了意料不到的效果。

  那老者本已進入物我兩忘的境界,對于周圍發生的事情渾然不曉,卻猛然間體覺到經脈一震,真氣隨之紊亂失控。

  他心中一緊,急忙收神凝息,小心梳理,正在關鍵時,背后卻是一熱,一股綿綿泊泊的柔和真氣輸了進來。

  這道真氣盡管遠不及自己的雄厚,可純正綿長,竟與他的破陣心法毫無抵觸的融合在一起。

  老者心中一松,他雖無暇旁顧,但也明白背后有人正在全力相助自己。當下抱元守一,徐徐收斂體內真氣,在阿牛的幫助下納回丹田。

  這段時間,在兩人心目中顯得異常漫長,瀕臨走火的真氣,在老者與阿牛合力引導下,終于緩緩注入丹田,漸至盈滿。

  此時阿牛幾乎已然虛脫,不過他因不知老者情況到底如何,故咬牙不肯放手,努力將枯竭殆盡的真氣繼續輸送過去。

  在他心里根本沒有保存自己的念頭,只想著老伯遇險自己要出手救助。事實上,對于這個淳厚質樸的少年而言,舍己救人仿佛是天經地義、順理成章的事情,即便犧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他不認識眼前的老人,也不曉得對方是敵是友,是善是惡,只是覺得自己不能眼睜睜看著老者走火入魔而無動于衷。

  在一個生命面前,有什么是不可以暫時拋卻的呢?

  正當他力竭不支的時候,突然間,老者體內的真氣開始回流,竟如排山倒海一般涌了進來,比之先前阿牛所輸出的不知強勁了多少倍。

  原來那老者已將真氣歸元,不僅沒有走火入魔,反而得將忘情水毒徹底煉化在丹田之內。

  他禁不住仰天長嘯,伴著嘯聲將忘情水的余毒從口中一氣噴出,風化在空氣里。真氣更是因而盡得解脫,從桎梏了二十年的枷鎖中釋放出來,雄壯奔騰于周身經脈,更將部分盈余體外的真氣回輸向阿牛。

  阿牛原本即將干涸的經脈猶如甘霖普降,精神不覺一振,明白老者已經轉危為安,自己的努力沒有白費,繼而卻想道:“哎呦,不好!老伯將他的真氣全輸給了我,他自己可怎么辦?”

  念及至此,他就想收回雙掌。

  可這回情形正與剛才相反,雙手貼在老者的背上,竟是抽之不出,一任雄渾無比的真氣,如海潮般地涌來。

  便在此時,耳中卻聽老者喝道:“傻小子亂折騰什么,還不趕緊凝神打坐,莫辜負了我老人家的一片心意。”

  阿牛聽那老者開口說話,喜道:“老伯,您沒事了么?”

  老者道:“我不僅沒事,還煉化了劇毒,如今將消受不了的真氣回饋于你,你小子正可藉此沖破通幽境界!”

  阿牛一醒,無比感激道:“多謝老伯!”

  然后他緩緩合上雙目,進入靜坐狀態,一心一意依照著翠微九歌的仙訣,引導體內的真氣流轉。

  一般而言,一個資質上乘者從知著進入通幽境界,若有良師輔弼,約二十年可成。而阿牛修得知著境界的時間尚不及二十年的一個零頭,縱然淡言真人調教得法,他又落力苦修,也絕不可能這么快就能突破上層境界。

  而一旦強意為之,動輒九劫加身,兇險無比,阿牛先是身受冰火兩毒交攻融合因禍得福,修為大進,如今又有這天陸頂尖人物全心回饋,將修煉了兩個多甲子的破陣罡元慨然相贈,情況自是大為不同。

  或有人暗自羨慕阿牛得奇遇,鴻福運,然而世事一飲一啄,總有因緣藏蘊其內。

  如果不是他甘愿為那素不相識的老者舍身護法,又哪來后來之福。正如丁原若非一念之勇,于耿無行手中救下蘇芷玉來,又哪里來的日后造化?

  當阿牛參悟通幽境界緩緩睜眼時,老者雖目不能視,卻洞察若明。

  他微微笑道:“小子,你是翠霞派弟子吧,怎么跑到這兒來了?”

  阿牛也不隱瞞,把原委向老者一五一十交代過。

  而后他問道:“老伯,您又為何待在這里,為什么那頭怪獸不會傷害您,還好像很尊敬您?”

  老者傲然一笑道:“因為老夫是天雷山莊從前的少莊主,圣教護法雷霆!魔尊焉能不認得我?也多虧得它,老夫這二十年躲在這里煉化忘情水毒,未再受到雷威這個畜生的謀害。”

  阿牛“啊”了聲,嘴巴張了老半天,才問道:“那您怎么會——”

  雷霆苦笑道:“這還不是拜雷威所賜。當年圣教一場變故,老夫心灰意冷下回到故園,只想在此隱居。

  “誰料雷威豬油蒙心,居然暗中以忘情水加害老夫。

  老夫一時不察,中了他的奸計,為保住性命拼著耗損真元闖進黑冰潭,靠著魔尊為我護法,才暫時擺脫了雷威的追殺,沒想這一住就是二十年!“

  阿牛疑惑道:“他為什么這么做,老伯您是個好人哪。”

  雷霆還很少聽到有人如此真心實意的把自己稱做好人,當下嘆道:“老夫當年本應繼承莊主之位,卻為了投入圣教而讓與雷威。

  “雷威見老夫歸來,一則害怕我奪回他的莊主之位,更窺覷我的一身絕學,故此下了毒手。嘿嘿,可是他萬萬想不到,老夫不僅僥幸活了下來,還參悟了大乘境界,藉以煉化水毒。”

  阿牛忽然想起在外面的畢虎、秦鐵俠等人,一下子跳起身來道:“對不住,老伯,我得走啦,我有幾個朋友可能在外面等我。”

  雷霆微笑道:“不用擔心,老夫和你一起出去。哼,老夫跟雷威的二十年的老帳,也該算一算了。”說著,他轉身從一道石縫里取出枚鵝卵石大小的夜明珠道:“我們走吧。”

  阿牛見那夜明珠渾圓通潤,散發出淡淡白光,而自己先前所見的光線也就是出自于此,不禁奇道:“這是什么?”

  雷霆道:“這是圣教仙寶平波珠,有了它,這個洞穴才滴水不入。如今我要離開這里,自然再用不著,就把這兒交還給魔尊吧。”

  阿牛恍然大悟,與雷霆相偕出了黑冰潭,又通過密道回到念祖塔中,正趕上了雷威大發淫威的一幕。

  等這些都說完,眾人已在天雷山莊的客廳里坐下,自有莊丁奉上茶水。

  雷鵬忙前忙后,又是派遣心腹清除雷威余黨,又是差人打掃整理塔樓,風風火火不亦樂乎。

  雷霆坐在了主位上,盛年、阿牛和丁原依次坐下,秦鐵俠和秦柔坐在了對面。

  秦柔與阿牛的目光隔了半個客廳正可對上,時不時相互偷偷望上兩眼。

  桑土公則與晏殊坐在一張茶幾旁,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卻是晏殊說的話多,桑土公半天也難得說上一句——并非他不想說,而是不曉得為何在晏殊面前,說完整一句話真的是更加困難了。

  畢虎跟石磯娘娘獨自坐在角落里。

  畢虎見眾人都沒把目光放到這邊,小心翼翼掏出石磯珠道:“清妹,我送你一樣好東西。”

  石磯娘娘接過一看,怔道:“你這是從哪里偷來的?”

  畢虎甚為無辜的道:“這可不是偷的,是人家給的。”他可不敢說是從丁原那兒費盡心機坑蒙拐騙來的。

  石磯娘娘握著石磯珠,神色復雜,忽一瞪眼,低喝道:“說,你這老賊頭是怎么打曾山那里偷來的?”

  畢虎急道:“我哪有那本事從曾山身上把東西偷出來?”

  這倒是實話,石磯娘娘臉色緩了緩,但并不放過他,追問道:“那到底是從哪里來的?”

  畢虎見隱瞞不住,苦著臉道:“我是從丁原那里討來的。”說著,把事情經過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石磯娘娘越聽越氣,柳眉倒豎,“啪”的一聲,又給畢虎一個耳刮子。

  旁人聽見聲音先是一楞,但看是畢虎挨揍,無不莞爾一笑,并不理會。

  惟有阿牛心道:“這位大嫂可真兇,我以后對她可要小心點才好。莫要口笨說錯了話,不然也得像畢先生一般挨打。”

  畢虎哎呦一聲,捂著臉道:“你干嘛發火,我這不是想幫你把石磯珠討回來么?”

  石磯娘娘怒道:“誰要你去討了?這是我當年心甘情愿讓曾山拿去的,如果想討回來,我自己早就去了,卻要你多事!”

  說著說著,她眼中珠淚盈盈,竟有幽怨之色。

  畢虎本老大不委屈的瞪著石磯娘娘,見她泫然欲滴,頓時又手忙腳亂道:“你別生氣,我這還給那小子就是了。”

  他卻不知,石磯娘娘壓根就沒空生他的氣,卻是傷心曾山竟把自己贈予他的信物隨意送給旁人。但這心思又焉能說給畢虎聽?

  她搖搖頭道:“不用你添亂了,去將那位丁小哥請過來就成。”

  畢虎如奉佳令,一溜煙小跑到丁原身邊,深深作個揖道:“丁小哥,有一件事情,你一定要幫幫我。”

  丁原一怔問道:“你總要告訴我干嘛,不會是要陪你去偷東西吧?”

  畢虎連連搖頭道:“不是,不是!”他瞟了眼石磯娘娘,嘆口氣道:“是我的清妹想請小哥過去一下。”

  丁原笑道:“原來如此,干什么弄得這么隆重?對了,我也有件事情要請你幫忙,不曉得你答不答應?”

  畢虎不假思索道:“答應,當然答應!”現在只要丁原肯去見石磯娘娘,對他而言天下再無大事。

  丁原道:“那好,你將那晚偷的東西還給雷霆雷老伯。”

  雷霆聞言疑惑道:“是什么東西?”

  畢虎老臉微紅,囁嚅說道:“就是那面鼓啦。”

  雷霆哈哈一笑道:“果然不負天陸第一神偷的盛名,連這也能偷到,可惜是敝莊的祖傳之寶,不然贈予畢兄又何妨?”

  畢虎一聽雷霆也恭維自己偷技,又得意起來,八字胡翹翹。

  他心情大好道:“雷兄,沒問題,我馬上就還給你。說實話,聽你這么一夸,比我偷到十件寶貝都開心。”

  丁原此時已走到石磯娘娘身前,她端詳著手中的石磯珠問道:“丁小哥,有一件事情我想向你打聽。這石磯珠可是曾山送給你的?”

  丁原想起當年曾山說起石磯珠的來歷,又聯想到石磯娘娘的種種,多少猜到了一些,于是答道:“也不能算送,不過是他借給我一起玩彈珠而已。”

  石磯娘娘眼睛一亮,急切問道:“這么說,這石磯珠他是一直帶在身邊的嘍?”

  是不是如此,丁原可不確定,只是那天曾山的確是隨手就拿了出來,不過他的兜里雜七雜八東西不少,多幾枚珠子也不算什么。可看見石磯娘娘滿臉期待之色,丁原還是點頭道:“不錯!”

  石磯娘娘聞言面露喜色,雙手合起石磯珠喃喃道:“他果然是隨身帶著的。”

  畢虎在邊上看的又嫉妒又無奈,咕噥道:“要是換了送給我,我定將它當菩薩一樣供起來才對。”

  石磯娘娘也不搭理他,繼續問道:“曾山他,現在可好?”

  丁原笑道:“他可越活越自在,不過好像因為什么原因,這么多年一直不能離開后山,所以有時有點無聊罷了。”

  石磯娘娘激動道:“你是說他是因為什么原因,所以無法離開?這么多年來也從未下過翠霞山?”

  丁原答道:“應該是吧。”

  石磯娘娘精神大振,喃喃自語道:“是了,他一定有什么緣故不能離開,所以這么多年才忍心不來找我,我卻錯怪他了!”

  不知不覺里,她宛若換了一個人,神光煥發,眉宇含春,看的這邊的畢虎,心里把曾山從上而下十幾代祖宗都罵了個臭頭。

  他當然知道,石磯娘娘這微笑絕對不是沖著自己來的,有心發作可又不敢,惟有悄悄嘟囔道:“說不定他早把你給忘記了,天底下像我畢虎這樣癡情的男人,你打著燈籠也找不著第二個。”

  石磯娘娘這才注意到畢虎在咕噥什么,卻沒聽清,于是蹙眉問道:“你說什么?”

  畢虎“哦”了聲,雙手直搖道:“沒……沒什么,我在跟丁小哥聊天呢。”

  石磯娘娘將信將疑,將石磯珠珍而重之的還到丁原手上,微笑道:“丁小哥,多謝你了。這石磯珠既然是曾山給你的,你便留在身邊吧。”

  丁原想起畢虎作為交換送給自己的芊芊,便要取出玉簡,歸還道:“畢老頭,既然如此,芊芊我也該還給你了。”

  畢虎伸手剛想接,石磯娘娘一把按住道:“你這百多歲的老頭,整天帶著個小妖精能干出什么好事?不如就送給丁小哥。”

  畢虎臉上一苦,可見石磯娘娘直楞楞盯著自己,只好耷拉著胡子,晃晃腦袋,自認倒楣道:“丁小哥,既然清妹都這么說了,這芊芊你便收下吧。”

  其實他心中巴不得丁原拒絕,可丁原轉念想到,當日畢虎對芊芊的呵斥訓罵,于心不忍,便點頭道:“如此多謝兩位了。”

  他坦然將玉簡收回懷中。

  畢虎眼睜睜的瞧著,心里萬般不舍,可喉嚨骨碌幾下,咽口唾沫,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時雷鵬滿面春風走進來張羅眾人用飯,原來外面天已漸亮。

  激戰一晚,大家也都覺得有些餓了,便紛紛圍坐到飯桌邊,一面用餐一面閑聊。

  盛年問秦鐵俠道:“秦老哥,鏢局不幸,下一步你有何打算?”

  秦鐵俠苦笑道:“我已無意再經營鏢局的生意,好在家眷當日早一步撤離,如今都安然無恙。待回去安排妥當,我就帶著柔兒回鄉下種田務農去,太太平平,清清靜靜的過幾年舒心日子。”

  阿牛聞言一楞,忽然才想到如果是這樣,也許以后就再難見到秦柔了。

  他忍不住偷偷往那兒瞅了一眼,觸眼發現對方也正用一汪秋水明眸脈脈望著自己,不禁一陣茫然。

  這些小兒女情思都被雷霆看在了“眼”里。這位年輕時風流倜儻的雄飛人物,如何能不懂阿牛與秦柔之間的小秘密?

  于是雷霆停箸說道:“秦兄,我有一件事情跟你商量,希望你能答應。”

  秦鐵俠一楞,想不出雷霆有什么事情需要求到自己,說道:“雷老先生只管說,只要秦某能夠做到,絕不推脫。”

  他雖對天雷山莊毀家之恨芥蒂難除,可對雷霆卻有好感,或許因為對方與自己都曾遭雷威所害吧。

  雷霆笑道:“說來不難,老夫年過一百,膝下無兒無女,連徒弟也不曾收得半個。我看令嬡聰慧賢淑,甚是喜歡,有意收作義女,也好將自己一身藝業傳承,不曉得秦兄意下如何?”

  秦鐵俠怔住了。

  他萬沒料到,雷霆提出的居然是這么一個要求。

  按理說,雷霆乃魔教四大護法之一,秦柔若能得此名師,不出三五年,必會有一番脫胎換骨的變化。

  可對方終究是魔教中人,自己在天陸盡管說不上是什么大人物,到底也一直以正派自居,秦柔要果真拜雷霆做了義父,豈不成了小魔女了?

  盛年見秦鐵俠沉吟不語,已猜到他的顧慮,微微一笑道:“秦老哥,雷老先生如今退隱歸田,已比不得當年快意恩仇那般的熱鬧逍遙。倘若有秦姑娘這樣的一個義女陪伴,或可解些寂寞,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秦鐵俠得盛年提醒,心中恍然道:“是了,想那雷霆早已退隱多年,魔教也不復存在,我又何必糾纏陳年老帳呢?我看他為人甚是豪爽,也不算是個濫殺無辜的大惡兇徒。若真肯把一身藝業傳授給柔兒,那真是這閨女的福分!”

  想到這里再無猶豫,望著秦柔道:“柔兒,爹爹對此事沒有半分意見,但既然你已成人,最終還是要你自己做主。”

  秦柔也沒想到,雷霆居然提出要收自己做義女,如今滿桌的人都瞧著自己,心里一陣發慌,小臉紅得如晚霞一般。

  她念及若能修得一身驚人藝業,日后便可和阿牛御劍長空,千里偕行,芳心中對認雷霆為義父之事,早已千肯萬肯;然而由此要與爹爹分別多年,卻是不舍,當下瞻前顧后,也不曉得如何是好。

  秦鐵俠見女兒不吭聲,催促道:“柔兒,你究竟愿不愿意啊?”

  秦柔偷偷掃了眼阿牛,仿佛是想從他那里得到一點力量。

  可那傻小子只直楞楞盯著她,卻毫無表示,不禁有些懊惱,可忽然念頭一轉,垂首含羞道:“全憑爹爹做主。”

  秦鐵俠哈哈笑道:“這就好了!”

  當下秦柔盈盈起身,朝雷霆拜下,結下父女之緣。

  雷鵬頭一個舉杯賀喜,眾人跟著也紛紛向雷霆與秦鐵俠父女道喜。

  雷霆滿面笑容,說道:“今晚大家誰都不許走,老夫要大大慶祝一番。”

  盛年道:“雷老先生,盛某尚有要事在身,飯后就得上路。這杯喜酒暫且記下,他日一定再到莊上拜領。”

  雷霆收了笑容問道:“什么要緊事情,等一天都不行么?”

  盛年略略把平沙島的糾葛敘述了一遍。

  雷霆微感失望,但也曉得不能強留,點頭道:“也好,老夫便把這杯酒留下,等你日后來飲。”然后他接著說道:“你們剩下的人可一個不準溜,否則便是不給老夫和秦老爺子面子了。”

  丁原道:“雷老爺子,我說什么也是要走的,總不成我師兄跟師父都到平沙島去論理吵架,獨獨我留在這兒逍遙快活吧?”

  阿牛一聽也忙道:“雷老伯,我也要和盛師兄和丁小哥一塊走的。”

  雷霆斷然道:“不行,丁原可以走,你卻得留下。”

  阿牛一呆,想也不想問道:“為什么?”

  雷霆道:“老夫還欠你一段心法口訣沒教,你少說也要在莊上待個十天半個月。”

  阿牛苦著臉道:“老伯,能不能暫時不學,我不放心師父和丁小哥、盛師兄啊。”

  雷霆哼道:“沒得商量,你要是前腳走出山莊,往后就別再來。”

  他刻意要多制造幾日秦柔與阿牛相處的機會,哪曉得這傻小子半點也不通情,心中忍不住火氣竄升。

  盛年知雷霆所傳,對阿牛定然大有裨益,就此錯過著實可惜。

  因此,他一拍阿牛肩膀道:“不用擔心我們,你不要辜負了雷老先生的好意,留下來安心參悟他傳授的心法就是。”

  除了老道士,阿牛最肯聽的就數盛年的話。

  他“哦”了一聲,繼而說道:“可我要是學了雷老伯的心法口訣,師父他老人家會不會怪罪我?”

  丁原道:“放心,你不過學人家一點心法而已,又沒拜師也沒送禮,老道士憑什么怪你?”

  阿牛心下稍安,忽然發覺秦柔悄然含笑望著自己,模樣甚是開心,不由有點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第八章返鄉

  雷霆見阿牛答應暫留天雷山莊,心情大好,笑著問眾人道:“諸位此間事了,不知都有何打算,不妨也說來聽聽。”

  石磯娘娘想了想道:“雷老爺子,如果可以,我想借你的寶地將傷勢養好,然后跟阿牛一塊去翠霞山。”

  畢虎一聽兩眼就瞪直了,長舌頭吐了一下趕緊收回去,嘰咕道:“去那兒干什么?”

  石磯娘娘哼道:“老娘我要去見一個人,你管么?”

  畢虎道:“你不就是想見曾山么?我跟你一起去,倒要看看那個糟老頭到底有什么好?”

  眾人見這兩人加起來的歲數足足超過三百,居然還如小兒女一般的癡纏不休,不覺好笑。

  石磯娘娘怒道:“你怎么像個跟屁蟲,我要是去跳河,你也跟么?”

  畢虎不假思索的道:“妳跳我也跳,大不了一起死!”

  石磯娘娘聞言,出奇的沒有再呵斥畢虎,臉上神色也漸漸轉得柔和,嘆了口氣道:“你要跟便跟著吧。”

  丁原轉頭問桑土公道:“老桑,你的內傷現在養的怎么樣了?我看你好像已經復原,腦袋都比以前活絡了不少。”

  桑土公呵呵笑道:“那……那都是托——蘇真的無……無憂丹——的福!對……對了,蘇丫頭怎么樣——了?“

  丁原費半天勁把話聽完,回答道:“前幾天我還和玉兒在一起,她如今的修為,只怕比你還高出不少。不過眼下已經回山了,不然倒能跟你見著一面。”

  桑土公欣慰道:“那就好!虎……虎父無——犬女,蘇丫頭錯……錯不了。”

  丁原笑道:“老桑,那你這邊事了,還有什么打算呢,是要回百萬大山的老窩里了么?”

  桑土公莫名其妙的臉一紅,支吾半天,楞沒說出半個讓人聽的懂的字。

  倒是晏殊大方的微笑道:“桑真人已與小妹約好,過幾天一同上路去云夢澤,尋找傳聞中的三腿金蟾。”

  大伙看看桑土公,再瞧瞧晏殊,不約而同露出了原來如此的神情。

  丁原見旁人成雙成對,忍不住想起了姬雪雁來,心中思忖道:“我出來這么多天,不曉得雪兒怎么樣了?等平沙島的事情一完,說什么也要快快趕回翠霞山見她一面。

  “對了,聽說東海有許多美輪美奐的貝殼,我到時候揀些帶了回去,一定能逗她開心。”

  一頓早飯熱熱鬧鬧的吃完,盛年與丁原起身告辭。

  雷霆率著眾人把他們送到莊外分別,師兄弟雙雙祭起仙劍朝著東海飛去。

  時近傍晚,兩人收了仙劍,降落到地上,想在附近尋一家酒館,歇一下腳再趕路。

  剛回到地上,丁原就微微驚異的“咦”了一聲。

  盛年奇道:“丁師弟,有什么不對么?”

  丁原環顧左右,神色頗是古怪的道:“如果我沒記錯,再往前二十來里,就是當年我遇見蘇大叔他們的那座小縣城,我以前的家就離此不遠。”

  想到數年前種種經歷,丁原油然升起恍如再世的感覺。

  盛年笑道:“這可真是巧了,我們先找一家酒館填飽肚子。”他其實并非真的餓了,而是腸子里的酒蟲又開始作怪。

  丁原點頭道:“行!不過盛師兄,待會兒吃完飯,我想先回家去看看,可能要耽擱半天工夫。”

  盛年說道:“我陪你一起去吧,反正還有些時間。”

  丁原腦子里早有了自己的打算,怎么會讓盛年插手。

  他搖搖頭說道:“不用了,你只需把去東海平沙島的路徑告訴我,我稍后趕來就是了。”

  盛年不疑有他,點頭答應,兩人用過飯后分手暫別。

  盛年獨自趕赴平沙島與淡言真人會合,丁原則御劍往南朝故居飛去。

  不過他并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先來到了小鎮上。

  小鎮街旁的店鋪大多仍在,連店掌柜和店小二都沒變,還是那些舊面孔,多了點皺紋的舊面孔。

  不過這些人都已經認不出丁原,只懶洋洋的做著自己的事情——聊天或者是有氣無力的吆喝,依舊用那熟悉的鄉音。

  丁原環顧這個少時生活過,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深深的吸了幾口氣,空氣里依然摻雜著一股味道,熱熱濕濕,像蒸饅頭開鍋時從舊竹籠里冒騰起來的水汽,腳下冰涼泛黑的青石板路上又多了些裂縫。

  歪歪扭扭迎風招展的鋪面布旗,顏色已褪得泛白,不時有擦肩而過挑著擔子的農夫,渾身散發著汗味,探頭探腦看有沒有什么便宜東西可以帶回家哄孩子玩玩。

  恍惚間,從心底好像傳來娘親的呼喚,心里驀然涌動,不知是愛是恨,或是物是人非、事過境遷的感觸。

  然而他今日回來,不是為了懷舊。

  他踩著青石板路緩步而行,路過一個狹小的巷口,步履稍稍停頓了一下。就是在這里,十歲生日那天,自己被巴老三和他的爪牙亂揍了一通,自己也從那天開始被迫浪跡街頭,娘親也不知所蹤。

  如今,莫說巴老三一個人,就是他全府的家丁統統沖上來,也抵不住丁原雪原劍輕描淡寫的揮灑幾下。

  這么多年來,他也始終沒有忘記,有一天,自己一定要回來。

  轉過街角,那邊就是巴老三的府邸了,但丁原一瞥之下,卻停下腳步,再難移動。

  原來早年車水馬龍的府邸前冷冷清清,臺階上瘋狂長滿的雜草,把府門擋住了一半還多,門口高掛的兩個大燈籠,只剩下幾根殘破不堪的竹枝粘著點碎紙屑,臟兮兮積滿灰塵,晃晃悠悠,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要掉下來的樣子。

  朱漆大門早已不辨顏色,上面貼的竟是官府的封條,黑字紅印經雨淋日曬,風一吹,嘩啦啦直響。

  惟有那對張牙舞爪的石獅子還放在原地沒什么變化,偶爾兩只鄉村里隨處可見的小麻雀落下來,蹦蹦跳跳踩到獅子鼻子上,歪過小腦袋,安逸的梳理灰褐色的羽毛。

  丁原心中一怔,正巧看見一個漢子走過。他喚住那人問道:“請問大哥,巴老三家這是怎么了,他家的人呢?”

  那漢子奇怪的上下瞅了他眼,問道:“這位小哥,聽你口音該是本地人吧?”

  丁原回道:“我離家多年,路過這里,看見巴府大門貼著官府封條,心中疑惑,才想打聽一下。”

  那漢子笑道:“原來是這樣,他家早被官府抄了。巴老三跟他的兩個哥哥都下了大牢,府里的人大半也充軍的充軍,發配的發配,多少年都回不來啦。”

  丁原奇道:“他家不是跟官府一向打的火熱,怎么會落的如此下場?”

  那漢子回答道:“算巴老三倒楣,三年多前,本省一位告老還鄉的御史大人路經咱們鎮子。巴老三也不長眼,居然看上了人家的閨女,想強搶回來。

  “那位御史大人一怒之下,到城里找到了知府大人,原來那劉知府正是御史的門生,一聽有人想搶老師的閨女,那還了得?連夜派了衙役,把巴老三跟他的兩個哥哥全給抓進大牢。沒用兩天就把案子審了,任誰說情送禮都不管用,楞把巴老三一家給抄了。”

  丁原聽完一陣惘然,心頭說不清什么滋味。

  這些年來他一直想著如何親手報仇,可沒想到再回來時,巴老三一家都已經給人治了。小時候他的心里還以為巴老三是這世上最大的惡棍,任誰都動他不得,沒有想到,一個告老還鄉的御史和一個小小的知府,便滅了他的滿門。

  冥冥中,是否有天理循環?

  娘親曾對自己說過,世上是沒有公道可言的,如果人間無公道,那么天呢?天是否有天道?

  忽然間,丁原心中多了一層明悟,再看那人早已走遠。

  仇是報不成了,丁原悵然西行,往老屋的方向走去。

  在那兒,娘親陪著他度過了人生最初十年,倘若不是因為巴老三,或許現在他也依然和娘親住在那間簡陋的土屋里,過著平凡人的生活。

  丁原出了鎮子,沿著坑洼不平的黃土鄉路又走了一陣,天色開始漸黑,遠處的農舍里冒起裊裊炊煙。

  狗叫,雞鳴,嬰兒的啼哭,傍晚的鄉村安寧中,卻自有嘈雜熱鬧的聲響在田野間隨風飄蕩。

  這些對于丁原而言曾經是多么的熟悉,但他卻不敢肯定,過了這么多年,自己與母親曾經居住過的那兩間破土屋是否還在,或者它已有了新的主人?

  拐過一片桑樹林,那兩間土屋靜靜的赫然在望。

  丁原的心中不由得輕松許多,盡管他知道里面可能已經灰塵四積,桌子上更不會有娘親做的熱菜熱飯,冒著香噴噴的誘人味道。

  丁原走到土屋前,推開虛掩的柴門,卻不由得又一次停下了腳步。

  原來里面的家具物什都被人收拾的干干凈凈一塵不染,大缸里居然盛滿了清水,難不成,這兒已經有人住下了?

  丁原記得自己離家時,屋子里早被人翻的亂七八糟,一攤狼藉,可眼前卻收拾的整整齊齊,恍若娘親在時。

  他有些疑惑的走進里間,拉開厚布窗簾,讓最后一縷暮色照了進來。

  梳妝臺上赫然擺著一面鄉下常見的銅鏡,兒時丁原亦經常看見娘親無事時坐在鏡前梳妝理發。

  那時候在丁原心目中,插上一支銀簪、撲上一點薄粉的娘親,著實是這世上最美的女子。

  丁原心頭一熱,思忖道:“莫非娘親沒有被巴老三害死,她一直住在這里等我回來?”念及至此,他的心中掠過一陣狂喜,走到梳妝臺前拉開抽屜,里面果然放的有條不紊,一如娘親在時。

  這時外間的柴門發出響動,像是有人進來。

  丁原驀然回身,沖出里間叫道:“娘親!”

  可視線剛一觸及進屋的人,兩邊都怔住了。

  原來,走進來的這位女子丁原也認識,只是要比他的娘親年輕多了,卻不是蘇芷玉是誰。

  她的臂彎中挽著一個竹籃,里面放著些青菜瓜果,還有一束不曉得打哪里采的素白色野花。

  乍一見丁原,蘇芷玉也是先吃了一驚,黑黝黝水樣靈動的星眸里閃過一絲驚喜道:“丁哥哥,怎么會是你?”

  “不是娘親,”丁原頓時一陣失望,隨即心中苦笑暗道:“我也忒傻了,娘親若是沒死,當日便該在家里等我。她又不是修行之人,怎躲得過巴老三的毒手?”

  聽得蘇芷玉問他,丁原笑笑答道:“這個問題該我問你才對,這里是我家,我想回來自可回來,你卻怎么來了?”

  蘇芷玉玉頰一紅,道:“我離開棲鳳谷后原本打算回山,可想到這次回去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出來。

  “當日我曾說過要教訓巴老三一通為你出氣,這說過的話自然要作數的,于是我便想著先來這兒看看,如果那巴老三還在的話,我便替丁哥哥教訓他一頓,也好讓他今后不敢再魚肉鄉里,欺負善良。”

  丁原想起當日在棲鳳谷分手時,蘇芷玉也曾向他打聽巴老三的事情,自己不以為意與她說了,未想她打的是這個主意。

  想到蘇芷玉為了兒時一句童言御劍千里,尋找到自己家鄉,不禁微笑道:“難得你還真把當年的那句話當回事。”

  蘇芷玉嫣然笑道:“當日芷玉纏著丁哥哥說了半晚故事,也該有所表示吧。”

  丁原嘿然道:“原來給你說故事還有這般好處,早知道我該多講幾個才對。”

  蘇芷玉微笑道:“現在說也不晚,芷玉一樣愛聽。”

  丁原搖頭道:“你已不是**歲的孩子,我也沒什么故事可講,還說什么?”

  蘇芷玉淺淺一笑,將竹籃放到灶臺上說道:“丁哥哥,你知道么?那巴老三前兩年因為得罪了一個告老還鄉的御史,已被官府查辦,巴府人都充軍到邊塞去了,雖然不是你親手報的仇,但他總算也得了報應。

  “我見事情已了,便向鎮子上的人打聽你的住處,沒想有很多人都記得。小妹本是打算來看看就走,可發現屋子里亂糟糟著實不成樣子,便想整理一下。誰曉得這么一收拾,直到今天下午才弄妥,我剛出門買了些果菜回來,沒想到你也回來了。”

  丁原道:“我也只是順路回來看看,見這屋子被人收拾的干干凈凈,以為是娘親回來了,沒料想卻是你。”

  蘇芷玉問道:“丁哥哥,你會在這兒待多久?”

  丁原沉吟道:“娘親可能已不在這個世上,不然她早該回來了。我想為她建一個衣冠冢,也算做兒子的一點心意。”

  蘇芷玉看著丁原黯然神傷的樣子,不由想到,當她的丁哥哥親手將自己娘親的衣冠冢筑起的時候,便意味著在這世上再無親人。念及自己雙親健在,更對她呵護有加,不禁心中對丁原更生憐惜之情。

  她見丁原臉上抑郁不樂,有意岔開話題道:“丁哥哥,那位阿牛哥的傷勢可曾復原了,他也和盛大哥一同趕赴平沙島了么?”

  丁原搖頭道:“這事說來話長了,和你分手的幾天里,著實發生了不少事情。”

  當下他將離開棲鳳谷后的遭遇敘述了一遍,聽到驚險之處,蘇芷玉也不禁心中一緊,為丁原擔心。

  雖說如今丁原好端端的坐在眼前,可凡事關心則亂,蘇芷玉也不能例外。聽到稍后丁原尚要趕赴東海,助盛年了斷那樁公案,蘇芷玉慧心之中莫名一警,似是預感有什么禍事要發生。

  她自幼清修天一閣絕學“水天心法”,早已煉至慧心通明的境界,對于周遭事物的感悟遠勝常人。

  當日以河洛仙卦卜出丁原有血光之災,才百般懇請蘇真允許自己下山,于衡城府、棲鳳谷中助丁原渡劫。

  蘇芷玉暗自思量道:“沒想到與丁哥哥分開才幾日光景,他卻遇到這多驚險,倘若我當日不曾離去,他在那天雷山莊斷不會有九死一生之險。此去東海平沙島,本是天陸七大劍派間了斷公案,可不知為何我心中卻總覺不安?”

  她心存疑慮也未對丁原說出,卻是將剛做好的幾色小菜端到了桌上道:“丁哥哥,你剛才既然已和盛大哥用過飯,不妨讓小妹去沽些酒來,陪你小飲幾盅如何?”

  丁原趕了一天的路,也有些乏了,盤算著趕到平沙島的時間綽綽有余,便起身道:“我自己去沽吧,這兒畢竟待了十年,哪里有好酒,你不會比我清楚。”

  他從村西頭的酒鋪里拎了一小壇鄉村里自釀的米酒回來,花的銀子卻是臨走時阿牛塞進他懷中的。

  此時天色已然黑透,蘇芷玉在桌上點了一支紅燭,碗筷杯碟擺放的整整齊齊正等他回來,那情景,便如同妻子守候著出門晚歸的丈夫一般。

  可惜丁原心中可沒想這些,他進門把酒壇放到桌上道:“村西頭的路記酒鋪果然還在,他家釀的米酒可香了。我小時候曾偷偷拿了一小壇躲在地里偷喝,結果一口氣喝了個底朝天,卻躺在地里足足睡了半晚。”

  說完又笑了笑,瞇著眼睛說:“剛剛老板看我的眼神還真奇怪呢!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對我還有點印象。”

  蘇芷玉打開酒壇,一縷純正芬芳的酒香頓時彌漫開來。

  她盈盈含笑為丁原倒上了一杯問道:“你這么頑皮,你娘親便不揍你么?”

  丁原嘿道:“那時我沒一天不挨打,日子長了早不當一回事了。”他夾起幾片竹筍放入口中,吃了兩口不覺點頭贊道:“玉兒,沒想到你廚藝還真不錯。”

  蘇芷玉聽他夸贊,心下也是歡喜,淺然一笑舉起酒杯道:“芷玉先預祝丁哥哥此次東海之行一帆風順。”

  丁原將酒飲了說道:“有老道士和盛師兄在,我不過是去湊個熱鬧罷了。”

  兩人邊吃邊聊,一頓飯花了個多時辰。

  丁原自下山以來,幾乎每日都在惡斗激戰間度過,難得有這閑暇光陰,安安穩穩的坐著享受清菜佳酒。

  他不禁想起在翠霞山上的辰光,那時除了修煉,便是陪著曾山漫山遍野的玩耍,或是與雪兒攜手飛瀑青松間。

  當時覺得日子有些平淡無聊,現下倒是覺得那也未嘗不是一種樂趣。

  飯后,丁原進到里屋,想挑揀些娘親從前常用的物什,好建一座衣冠冢。

  他打開梳妝臺下的抽屜,里面零零落落的放著幾把梳子和些胭脂眉筆粉餅,還有一個首飾盒,這些東西經過這么久的時間,除了梳子外大多已不能用了,丁原將它們盡數理了出來。

  在一層抽屜中,擺放的是些針線和當日未做完的孩童衣裳,丁原將那件衣裳取出展開在身前,明顯小了許多,恐怕連袖子也穿不進去。

  他的心中不由一酸,將衣裳還放到原處。

  不經意的抬起頭,卻看見梳妝臺后斑斑駁駁的泥墻上面,依稀有人用胭脂留下了三行小字,丁原一看那筆跡就知道是母親的。

  從前他進母親屋子時,常常可以看到娘親坐在梳妝臺前對著墻壁出神,那時墻上已有這三行詩句。

  不過當時丁原斗大的字也不識幾個,只是曾經好奇向娘親問起。

  誰知道娘親卻勃然大怒,不問緣由將他痛打一頓,連晚飯也不燒與他吃了。當然,她自己也待在里屋餓了一宿,從此丁原再沒問過。

  這時他凝目細看,就見起首兩行寫的是“半生金戈半生花,亦無風雨亦無晴。”在后面明顯有一行空白,接著繼續寫道:“一曲琴簫盡天涯”。

  短短二十一個字,似有無限的幽怨與情思蘊藏其中,只是,寫在這泥墻上未免有點突兀。

  丁原陡然記起這是當日娘親時常獨自私語的詩句,只是娘親念誦時分明有四句,這里卻缺了第三行。

  丁原心頭微動,也不知怎的伸手沾了些胭脂,學著母親的筆跡在空白處徐徐寫下“常憶月色侵楓亭”七個小字,乍眼看去倒也天衣無縫。

  他剛想看一遍填充完整的詩句,卻見那泥墻上的二十八個字突然射出一蓬幽暗的紅光,將整間屋子照得紅影朦朦。

  外間的蘇芷玉發覺屋里情形有異,走進來問道:“丁哥哥,有什么不對么?”

  她的話音剛落,泥墻之上的詩句憑空消失,卻豁然開出一扇暗紅色光門,里面傳來飄渺動聽的仙樂之聲。

  第九章天殤

  丁原與蘇芷玉互望一眼,丁原神色變得凝重道:“玉兒,你留在這里,我進去查看一下。”

  一直以來,丁原心中都把娘親當作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中年村婦,連縣城以外的地方只怕都沒有去過。

  可眼前這扇光門,分明是正魔兩道絕頂高手方能布下,其修為絕不遜色于曾山、蘇真等人。

  泥墻上的筆跡,毋庸置疑乃娘親留下,這可實在令人不可思議,然而這樣的一扇光門,就出現在自己曾經生活了十年的老屋里。

  丁原耳聽那飄渺的叮咚聲,對自己有著一股說不出的奇怪感覺,仿佛曾經出現在兒時的夢幻里。

  莫非說,光門中此時尚有人在撫琴?

  蘇芷玉道:“丁哥哥,門中或許還有什么古怪,讓小妹陪你一塊進去,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丁原搖頭道:“這墻上字跡是我娘親所留,我進去瞧瞧就出來,應當不會有事。”話是這么說,他卻是害怕,萬一這光門里真有什么危險害了蘇芷玉,可不好向蘇真水輕盈夫婦交代。

  蘇芷玉朝著紅光涌動、深淺不知的光門打量道:“這門里似有濃烈的魔氣流動,令芷玉覺得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詭異感覺。不如讓小妹先以天心燈開道,以防萬一,總好過我一人在外苦等。”

  丁原心頭一動,瞥了眼蘇芷玉暗道:“玉兒似乎對我的安危也十分著緊,就算我不讓她進去,稍后她說不定會悄悄跟來。與其這樣,倒不如將她帶在身邊,也好隨時照應。”

  于是他點頭道:“也好,不過你要答應我,一旦有事,你要先退出來。”

  蘇芷玉領會到丁原言語中透露出來的良苦用心,嫣然微笑道:“小妹記下就是。”說罷,祭起天心燈罩住兩人,丁原一馬當先飄然邁入。

  他的雙腳剛一踏入光門之中,滿眼的紅光頓時消失,面前代之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幽暗。

  此時天心燈的光華在黑暗中悠然亮起,照清周圍的景象。

  出乎丁原意料之外,他所置身的居然是一間不過丈許見方的斗室,四周無窗無門,回頭看時那光門還在忽隱忽現,但先前的琴聲卻驟然停歇。

  蘇芷玉站在丁原身旁環顧左右,就見密室里惟有靠墻的一桌一椅,以及懸在墻上的一幅水墨山水。

  桌角上放著一只三寸余高的香爐,應是漢白玉石精制,里面尚插有一支熄滅的寸許檀香。

  桌面正中赫然平放著一把古琴,有幾處朱黑的漆色已經脫落,顯得年深久遠。

  這古琴也有五根琴弦,寬不過一指,厚不到一寸,但琴身通體狹長,倒有三尺掛零。

  蘇芷玉自幼耳聞目染水輕盈焚香撫琴,對于音律琴具也識得不少,但樣子如此奇怪的古琴,亦是頭一遭見著。

  她秀眉輕蹙的說道:“丁哥哥,這間屋子到處透著古怪。方才的琴聲應是自這桌上古琴傳出,可是我們進來時并未見到撫琴之人,桌椅上布滿灰塵,應說明這兒已長久無人來過。”

  丁原走到桌前低頭細看,卻見古琴上一塵不染,與周圍灰塵厚積十分不合。

  他沉聲道:“我一定要弄明白,在我家中為何有如此古怪的密室,它與我娘親又有什么關系?說不準,從這里能夠找到一些關于我娘親的線索。”

  蘇芷玉說道:“丁哥哥,你回憶一下,以前令堂有沒有跟你提起過,這些相關的事情?”

  丁原搖頭道:“我從來不知道家里會有密室,更不曉得這里的古琴是打哪里來的?在我印象中,我娘親和這里鄉村其他孩子的母親沒什么兩樣,就算識點字也不過百八十個。”

  說到這里,他忽然輕輕“咦”了一聲,怔怔望著墻上懸掛的那幅山水畫。

  畫中有一對中年夫婦坐在楓林旁的一座半山亭中,月色當空,楓葉片片,應是深秋夜晚。

  畫中的中年男子白衣如雪,身材魁梧高大,但面如黑炭,目露桀驁之色,他端坐在石桌前輕撫古琴,意態悠然。

  旁邊的中年婦人眉目如畫,脈脈含情凝望中年男子,素手執著一支通體晶瑩的朱紅玉簫。

  畫上的人丁原并不認得的,吸引他的卻是在畫卷角上,那以娟秀顏體題下的四行詩句:“半生金戈半生花,亦無風雨亦無晴。常憶月色侵楓亭,一曲琴簫盡天涯。”

  這不是娘親從前經常吟誦的詩詞么?而畫卷上這四行詩句的落款,分明是“赫連宣字”四個字。

  丁原驀然記起盛年曾對自己提及過魔教教主夫人赫連宣的事情,亦曾說起她就是身負不治之傷,被布衣大師冰封在棲鳳谷谷底、風雪崖口中的“主母”。

  可這位赫連夫人與自己的娘親又有什么關系?丁原仔細觀察畫上的婦人,卻覺得無一處與自己的娘親相像。

  蘇芷玉微微訝異道:“赫連夫人的題詩?”她注視丁原道:“丁哥哥,莫非令堂跟魔教中人有關聯,這赫連夫人跟令堂又是什么關系?”

  丁原心潮涌動,一時也難以明了現在心中是什么滋味?那泥墻上的胭脂筆跡,分明就是娘親所留,與這畫卷上的詩句只字不差,字跡更是一模一樣。天底下哪里會有如此湊巧的事情!

  可若娘親當真以一教教主夫人之尊,豈肯甘愿十數年中扮作村婦,更寧愿受那巴老三的凌辱欺負?他恨不能立刻祭起雪原仙劍直赴棲鳳谷,將這件事情查得水落石出。

  忽然間,丁原醒悟到,老道士、布衣大師甚至盛年,對這些事情也應有所知,唯一不能確定的就是,他們是否曉得自己就是赫連夫人的兒子?

  倘若事情真如自己所想,那自己的父親,豈不就成了當年號稱天陸魔道第一高手的羽翼濃——百年以來天陸正道第一死敵,二十年前又莫名失蹤!

  可自己今年不過十七歲呀。

  丁原只覺得腦子里一片亂麻,越理越沒有頭緒,蘇芷玉的話,他一句也沒聽清。

  一旁的蘇芷玉冰雪聰明,見丁原神色復雜,劍眉聳動,知他陷入極難的死結里,她明白此刻任誰解說也無濟于事,只默默用清澈溫柔的目光凝望著他。

  丁原驀然低喝道:“不可能!”

  他探手扯斷畫上的絲線,將畫卷取到近前凝神打量,然而無論他再看多少遍,也不能將畫上的“赫連宣”三字抹去。

  一直以來,他都把自己當作一個鄉下出生、鄉下長大的普通農家孩子,父親早年棄下他與娘親遠走他鄉,從此母子二人艱難度日,相依為命,再后來,娘親也被巴老三所害,這世上他再沒有其他親人,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

  突然之間他卻發現,自己的娘親很可能是魔教的教主夫人,而且仍然在世;而自己的父親,多半就是當年天陸魔教教主羽翼濃,面對如此巨變,丁原腦子里面轉了一百個彎,到最后反是一片空白,也著實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悲?

  他眼珠轉過來,直直望著蘇芷玉,仿佛是對她,也是對自己說道:“玉兒,我想通了一件事情:無論我的爹娘到底是誰,都跟我沒有關系,我就是我,我就是丁原。”

  蘇芷玉默默頷首,心中卻對丁原以后可能遇到的麻煩,不無擔憂。

  她淡然一笑道:“丁哥哥,這也正是芷玉想跟你說的。無論令堂令尊是什么人,在玉兒的心目中,你永遠都是丁哥哥。”

  丁原心頭一陣溫暖,想說什么終究沒有開口,只朝蘇芷玉微微一點頭。

  蘇芷玉嫣然微笑,明白丁原的心結暫時擱下,她的視線無意落到了畫卷背面,訝然道:“丁哥哥,你看,這畫卷背后還有字。”

  丁原一怔,將畫卷翻轉過來,就見四尺多長的卷軸上,密密麻麻寫著上萬的蠅頭小字,那字跡卻還是娘親的。

  蘇芷玉望著畫卷最右端的小字輕輕念道:“天魔神曲?”

  丁原疑惑道:“玉兒,這是什么東西,你有聽說過么?”

  蘇芷玉搖頭道:“難道說,莫非果真只是一支琴曲。”

  丁原見畫卷上跳躍著許多音律符號,料來不錯。

  他此刻也無心情探討這個,將畫卷收起,插入背后皮囊道:“且先不管這些,倒是那古琴,先前怎的會有樂曲聲傳出?”

  蘇芷玉目光移至桌上一塵不染的古琴上,慧心一動道:“丁哥哥,你看看這古琴的背面,有沒有什么文字或者圖案?”

  丁原聞言,將古琴翻轉,可是雙手剛一接觸到古琴,頓覺一片冰涼刺骨,幾乎拿捏不住。

  丁原輕哼一聲,催動體內翠微真氣護住全身,翻過古琴,果然看見底部右上角上,以陰文纂刻著豆粒大的“天殤”兩字。

  蘇芷玉微笑道:“丁哥哥,方才那天魔神曲四個字提醒了芷玉,想起爹爹曾說過,昔日魔教羽翼濃教主有一把名叫天殤的古琴,乃上古所傳,與天心燈可說是年代一般的久遠。

  “若能催動此琴,不僅可彈射劍光滾雷,令風云變色,大江倒流,更可憑天魔之音殺人于無形,威懾四方妖魅。

  “若把當年刁橫所用的笛子與天殤琴相比,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再早幾十年,不知有多少天陸正魔兩道高手,聞琴色變,遠遁千里。”

  丁原沒料到手中的古琴竟有這般來歷,手指不由下意識輕輕撫動琴弦,古琴發出了“叮”的一聲,甚是清脆悠揚,可陡然間,古琴中生出一股奇冷無比的寒流,透過他的手指,直刺腦海。

  丁原就如同被銀針刺了一記,全身瞬間傳遍一種麻木感覺,胸口空空蕩蕩,說不出的難受。

  可幾乎同時,丁原丹田一熱,蘊藏九轉金丹的先天真氣油然而升護住心脈,迅即便將寒流驅散,身體亦恢復了正常。

  原來天殤琴中蘊藏著千年積淀的魔氣,更收了無數冤魂幽靈的暴戾之氣,一般人根本無法承受。

  早先蘇芷玉所察覺到的魔氣就基于此,丁原倘若不撥動琴弦還好,這一撥之下,頓時引得天殤琴氣機牽動,魔氣噴薄,險些就傷著了他。

  好在丁原修為已甚有功底,丹田內又有九轉金丹護體,正是世間魔氣克星,不然就算修為再比丁原高出一籌的人,也不敢擅動天殤琴半下。

  忽感背心一暖,一股純厚柔和的真氣透體而入,卻是蘇芷玉見勢不對,出掌相助。

  丁原吐出一口濁氣,在天心燈的照射中,居然依稀有淡藍的絲狀煙氣散出,應是源自天殤琴中的寒氣。

  丁原徐徐放下天殤琴,蘇芷玉收手問道:“丁哥哥,你沒事吧?”

  丁原嘿然道:“這家伙險些打了我個措手不及,看來果然有些詭異,只是還沒弄明白先前分明這里沒人,卻為何有琴聲響起?難不成天殤琴通靈至此,能自彈樂曲?”

  忽然想起懷中所藏的玉簡,丁原伸手取出念動真言,玉簡上輕煙一冒,芊芊盈盈朝著丁原一拜道:“主人!”

  蘇芷玉曾聽丁原說起過芊芊的事情,故此也不驚訝,只有些奇怪丁原為何此時召出芊芊。

  丁原說道:“芊芊,畢老頭曾說你有萬里覓跡的本事,其中的奧妙究竟在何處?”

  芊芊恭敬的回答道:“啟稟主人,芊芊的這點本事說穿了也無甚奧妙,只因芊芊天生擁有四魂八魄,比常人憑空多出一雙魂魄來。

  “若想跟蹤誰的時候,只需要將那對魂魄附身到對方身上,即便萬里之遙,芊芊自然也能夠感應得到,只不過時間若超過半年,那對魂魄將會消散,屆時芊芊惟有重新再煉回來。”

  丁原回想當日畢虎將芊芊交給自己的情形,不禁心中一記冷笑道:“好你個畢老頭,一時疏忽,差點又上了你的大當。原來芊芊的追蹤之術僅有半年管用,若真過個一年兩年,我卻到哪里去找你?這筆爛帳咱們也先記下。”

  他本是想問芊芊是否可以查尋密室中有無其他人來過的蹤跡,聽得芊芊解釋,才曉得她依靠的并非是嗅覺或者靈覺,自也無法查探密室中事了。

  于是丁原說道:“芊芊,畢老頭已將你送給了我。今日我便還你自由,稍后便解了你身上的禁咒,從此海闊天空任你闖蕩,卻不必再叫我什么主人了。”

  芊芊蒼白的面容,剎那顯露出難以置信的驚喜,但這歡喜之色不過如驚鴻一瞥,便轉瞬消失。

  她垂下頭低聲道:“芊芊不走,芊芊愿意終身服侍主人。”

  丁原劍眉一揚道:“怎么,你以為我這是在欺騙耍弄你不成?”

  芊芊趕緊搖頭道:“芊芊不敢,只是芊芊昔日被紅袍仙尊破了千年修行的肉身,魂魄已無所依,如今只能暫寄在這玉簡中,以月精之氣護持,才保著真元不散。若是主人要將芊芊放走,恐怕不出半年,芊芊就要魂飛魄散而死。”

  丁原只想著要還芊芊自由之身,倒沒想到還有這個麻煩問題。

  他微微一皺眉頭道:“這么說來,你也只能待在這玉簡中,永不得再見天日了?”

  芊芊哀婉的點頭,嫵媚的眼眸里閃起一汪淚光。

  蘇芷玉在旁幽幽一嘆道:“丁哥哥,若要想解救芊芊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惟有到天一閣求得七瓣冰蓮的花心,或可令芊芊得以重塑肉身再修仙體。但七瓣冰蓮乃天一閣至寶,每三百年不過花開一季,三日便謝。天一閣雖是天陸圣地飲譽四海,卻也未必肯答應送出一枚花心來。”

  蘇芷玉想起當年父親為救丁原,千里求醫翠霞,可為了一枚九轉金丹不知耗費了多少唇舌,最后靠著《春山曉寒圖》的賭約,才邀得淡一真人同意援手。

  丁原眼下不過是個翠霞派普通弟子,又無《春山曉寒圖》之類世人垂涎的重寶可作交易,別人怎肯聽他?

  芊芊從蘇芷玉話語中已聽出端倪,自思這條路難如登天,黯然道:“芊芊也不敢妄求更多,能遇到一位好主人,已是芊芊的造化了。”

  丁原嘿了聲沒有說話,誰也不曉得他心中在打什么主意。

  以丁原少時性格,別人的死活好壞根本不放在心上,只知快意恩仇,睚眥必報,可這些年跟著老道士和阿牛耳聞目染,不經意里,秉性變化了不少。

  他對芊芊原也談不上好惡,但一則不齒于當日畢虎待芊芊的兇惡氣焰;再則那日盛年也曾叮囑自己善待芊芊,心中逐漸對她關心起來。又念及芊芊與自己一般世上再無其他親人,孤苦飄零,更多了一分同情。

  蘇芷玉道:“丁哥哥,既然如此,你還是先收留芊芊,日后有機會再作打算吧。”

  丁原頷首道:“也好,我們先出去再說。”

  他拿起天殤琴裝進背后的皮囊,可剛一擺進去,雪原劍驟然鏑鳴,化作一溜碧光飛浮到丁原頭頂。

  丁原一怔,揮手將雪原劍召到手中,只覺劍刃中氣機流轉,光華隱隱,似乎透出一股不安與敵意,除此之外,也并無其他異常。

  蘇芷玉望著丁原背后的皮囊道:“丁哥哥,莫非是仙劍受了天殤琴的魔氣影響,故此脫鞘而鳴,不肯歸巢?”

  丁原催動真氣注入仙劍,將靈覺與它融于一處,助雪原劍逐漸恢復平靜,苦笑道:“難道這家伙也懂什么正魔之分?”

  蘇芷玉道:“想來是仙劍通靈,不愿與天殤琴同處,以恐沾染了暴戾血腥之氣。”

  丁原想起雷遠以沉金古劍與自己周旋,不曉得為何表現出的修為差了許多,看來受傷只是其中一方面,另一個重要原因自是沉金古劍通靈,不愿受雷遠的驅使。

  那么自己得到天殤琴,豈不也是同樣毫無用處?

  幸而他本就未把此琴放在心上,只是想著這是追尋娘親的線索,更何況若是被別有用心的人得去,只恐天陸又起風波。

  芊芊凝視著雪原劍,猶豫片刻,小心翼翼的問道:“主人,您的仙劍可是由鎮仙竹煉成?”

  丁原點頭道:“不錯,你怎么知道?”

  芊芊目光中流露一縷緬懷之色道:“千年前,芊芊的本體原是海外落珈山寰湖中的一株九子蓮花,曾與鎮仙竹比鄰而居數百年,故而認得。鎮仙竹乃天地之瑰寶,鐘日月靈秀,主人要將它與天殤琴放在一處,它自然不肯,不過芊芊或可有辦法解決。”

  丁原道:“芊芊,你有什么好法子,不妨說來聽聽?”

  芊芊羞澀一笑回答道:“芊芊曾與主人提起過,芊芊因肉身被毀,全賴玉簡的法力護持才保得元神不滅,那鎮仙竹五行屬木,與芊芊其實同出一源,靈氣卻是比芊芊更高百倍。

  “只是現下主人手中的這段鎮仙竹修為未到,故此尚不能鎮住天殤琴,倘若以芊芊的元神度入竹中,與竹魄合而為一,不僅芊芊可藉此修煉,鎮仙竹亦能靈性大增,不受天殤琴的影響。”

  蘇芷玉家學淵源,芊芊只說了一半的時候,她已明白,當下問道:“芊芊,你所說的可是‘渡魂煉器’之法?”

  丁原對此也了解一二,知道那是魔道人物經常使用的煉器之術,以生靈之魂魄融入器中,從而達到增強靈性和煞氣之效,但這么做首先需提煉魂魄,再對其施加禁制而為所用。

  被用來煉器的魂魄不僅因此喪失肉身,而且元神受禁,終生失去自由,以供主人驅使奴役。

  除非受到主人真言召喚,否則也將永世不能自煉器中脫身現形,這種煉器之法盡管效果顯著,免去了數十年甚至上百年的煉化之勞,但有傷天和,因此歷來為天陸名門正道所不齒。

  當日雷威便是妄圖用處女元陰煉制雷血錐,激起盛年義憤,才引出其后風波。但芊芊情形有所不同,她原本肉身被毀,不得不寄居玉簡中,若是煉化到鎮仙竹中,反可得兩全其美。

  芊芊聽蘇芷玉問她,輕輕一點頭道:“正是這個法子,芊芊若能得鎮仙竹托身,也可免卻囚于玉簡中無法吸食草木精華之困,借著鎮仙竹與天地相通的靈氣,芊芊也能大獲裨益,說不定有一天,無須藉助冰蓮就能重塑肉身。”

  丁原微一沉吟點頭道:“好,既然如此,你不妨試上一試。”

  芊芊喜道:“多謝主人!”

  第十章逐浪

  隨著芊芊化作一縷輕煙隱入雪原劍中,劍身驟然亮起,散發出柔和的淡紫光華。

  丁原手握著雪原劍,依稀感覺到芊芊的元神注入劍刃,一股比以往濃烈數十倍的靈氣迫面而來。

  蘇芷玉端詳著雪原劍,見芊芊已安然渡入劍中,才放下心來。

  她微笑道:“丁哥哥,恭喜你,有芊芊襄助,雪原劍的靈性與威力增加何啻千里?如今雪原劍已能發射出淡紫光芒,便說明它已由‘碧心’煉化到‘紫虛’境界,再不輸給當世任何神兵仙器。”

  此時雪原劍上的紫光漸漸淡去,恢復原狀,但竹子的色澤卻明顯又深了一層。在此之前,雪原劍通體盡管為紫金之色,可劍光發出時卻轉化為碧色。

  對此丁原曾有不解問過老道士,淡言真人只輕描淡寫的說了句:“紫竹碧心。”

  丁原本以為老道士是在故弄玄虛,今日聽蘇芷玉這么一說,終于明白了其中緣由。他平白從不愿受人半點恩惠,如今芊芊以身煉劍,固然是心甘情愿,亦從中有所裨益,可對丁原而言,卻更堅定了異日為芊芊討得七瓣冰蓮之志。

  他將雪原劍緩緩收回背后皮囊里,這趟果然沒了聲響,雪原劍平靜納入鞘中,與天殤琴相安無事。

  丁原再環顧一圈密室,道:“玉兒,我們出去吧。”

  兩人從光門中回轉,蘇芷玉將天心燈收了起來。

  身后“嗡”的一聲輕響,光霧消散泥墻重現,但那墻上的題字依舊缺失了第三行。

  蘇芷玉看了眼窗外,明月已悄然在樹梢間穿行,在密室里,不知不覺也花費了將近兩個時辰。

  她見丁原在收拾行裝,便問道:“丁哥哥,你這就要走么?”

  丁原頷首道:“明天就是老道士和平沙島相約的日子,我需得連夜趕路才行。”

  蘇芷玉心頭莫名警兆再現,她有心以河洛仙卦卜上一卦,可轉念一想,丁原去意已決,即便卦象含煞,他也不會回頭,于是委婉一笑說道:“丁哥哥,我也準備回家了,不如我們順道一起走吧。”

  丁原一怔問道:“聚云峰也在東海之上么?”想到水輕盈出自南海天一閣,喜居海上仙山也是情理中事。

  蘇芷玉心中幽幽一嘆,知道丁原全部心思都放在了那位“雪兒”姑娘的身上,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的心意。

  但這樣也好,倘若丁原真的曉得了自己對他的一番情思,之后兩人又怎能如此從容相處?

  她回答道:“聚云峰距離東海說遠也不遠,我正可陪丁哥哥再走上一程,也好稍減旅途寂寥。”

  當下兩人收拾妥當,出了老屋,將門輕輕關上,走出一段路,丁原禁不住回頭再看了眼夜幕下的屋子,月光淡淡的印下樹影,一切都靜悄悄的,丁原明白這一走,更不知何時才能再回來。

  行到僻靜無人處,雙雙祭起仙劍,一紫一碧兩道光華朝著東方去了。

  天將啟明時,兩人已到了東海上空,丁原有意降下仙劍高度,貼著海面迎風而飛。腳下碧浪翻卷,泛起無數白沫,海面仿佛是在無限的向前延伸,直到天地盡頭與漆黑的夜幕交融一處。

  乍眼望去,海天一線,哪里還能分清是海、是天?

  呼嘯的海風夾雜著海水的清新與咸味,推波逐浪,掃在身上微微還有些涼意。

  突然間,在前面天地盡頭,一抹金光從黑夜里悄然探頭,黎明將至矣。

  而在西邊,失去光華只留淡白月痕的月亮緩緩的西沉,洶涌的海面上,跳動起點點金光。

  丁原放眼一片浩瀚煙波,不覺也有些心曠神怡。

  這雖不是他第一次見著大海,但恰逢月落日出的海景,卻還是頭一遭。

  他不由得想到了陪著自己來看海的雪兒,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時,此刻自己御劍凌空,迎著萬頃浩蕩煙波東去的時候,雪兒應該還在夢鄉中吧!

  由于芊芊元神與雪原劍合璧,丁原御劍之時不僅省力許多,速度上也快了不少。體內真氣生生不息,流轉自如,大半夜下來不顯丁點疲憊之意,若按照這個速度繼續趕路,天光放亮后即可抵達平沙島。

  耳畔忽聽見蘇芷玉的聲音:“丁哥哥,再過一刻,太陽就會躍出海面了。”

  丁原轉目望去,見蘇芷玉從容自若,駕著盈雪劍,不疾不徐隨在自己身旁,秀麗淡雅的面龐上,一片晶瑩玉潤,半點沒吃力的樣子。

  他心中一動,暗道:“上回和玉兒趕赴棲鳳谷時,她也是這般跟隨在我身旁,那時我只當她與我速度相當,今日看來當時她是有意讓著我。”

  丁原頓時被激起好勝之心,笑道:“那我們再往東多趕一程,也好離日頭近些觀看。”暗自催動雪原劍加快速度,在波光浩渺的海面上,猶如經天長虹飛逝而去。

  不消片刻,丁原已將真氣催至頂峰,耳旁風聲呼嘯,眼前的海面不停飛退,百里波面僅在眨眼之間。

  蘇芷玉起初不明丁原用意,略略加了一成真氣,盈雪劍依舊是若即若離的跟隨在丁原身旁。

  可一段路后,見丁原分明是全力御劍,大有不惜耗損真元之意,立刻醒悟道:“原來丁哥哥是要跟我比試一番,我差點被他騙過了。”

  若是姬雪雁,一定不管三七二十一,追上去再說,可蘇芷玉卻悄然減緩盈雪劍的速度,一下被丁原拉遠了三里多。

  她見丁原仍不回頭,絲毫沒有要停止的意思,怕他過于耗損真氣,傷了真元,遙遙傳音道:“丁哥哥,慢些好嗎?”

  丁原聞言,放緩雪原劍,轉頭微笑問道:“玉兒,趕了大半夜的路,累了嗎?”

  蘇芷玉追上前去,嫣然一笑道:“倒也沒有,只是方才你御劍速度太快,我有些跟不上。”

  丁原剛想開口,卻見那絢麗的霞光正映射到蘇芷玉秀麗絕倫的面容上,皎潔如羊脂般的肌膚與嫣紅的朝霞相互輝映,一雙烏靈靈水波流轉的秀目,比海更深、更清澈、更靈動,當真美到極點。

  晨風吹拂過蘇芷玉如瀑柔發,陽光灑落在發絲上,閃爍著點點金光,一襲水色衣裙凌風飄飛,宛如謫塵仙子,渾不帶半點煙火。

  丁原心頭一動,不禁暗道:“原來玉兒也是極美,一點也不遜色于雪兒。我一直把她當作當年那個愛哭愛鬧的小妹妹,卻沒注意到時光荏苒,她也長成了仙子般的少女了。”

  忽然,蘇芷玉秀目中漾起神采,玉手遙指天際道:“丁哥哥,太陽!”

  丁原一醒轉目,暗暗責備自己道:“我卻想這些干什么?玉兒可是我的小妹妹。”

  他的目光投向東方天際,頓時拋卻了一切雜念,心神震撼于日出的剎那風景。

  但見在遠處海平面上,一輪紅日冉冉噴薄,大半個日頭已奮力探出水面,散發出萬丈金光。

  周圍的云嵐被陽光渲染得火紅一片,偏偏還透著耀眼的金光。

  天幕不知從何時起悄悄轉向蔚藍,一行海鳥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盡情翱翔,歡快的鳴叫著。

  清新的海風吹過,腳下的海水再次翻卷起碧波白浪,映襯著天邊那輪紅日東升,無比的壯觀雄偉。

  從黑夜轉黎明,從天邊吐露一線亮光到云蒸霞蔚,紅霞漫天,不過瞬間的工夫,令人幾乎來不及回味它的瑰麗,就在不經意中,紅日已躍出了海面。

  海天湛藍,金光浮動,丁原看的心搖神馳,禁不住仰天清嘯,引得波濤呼應,風嵐鉆動!

  嘯聲徐徐歇下,丁原長出一口氣道:“不見滄海,何以知天地之大;不觀日出,何以曉造化神秀?怪不得傳說中的散仙都喜駐駕海上,單單每日能看到這樣壯麗的日出,已是不枉。”

  蘇芷玉伸手略一整理被風吹得凌亂的發絲,櫻唇逸出一縷悠然微笑,道:“可惜平沙島已是不遠,不然芷玉還可陪著你欣賞海上日落,那景致比之日出,更有一番凄艷絢麗之美。”

  丁原不以為意的道:“不打緊,留待下次也是一樣。”

  蘇芷玉慧心中幽幽一嘆,曉得以后恐怕再沒有這樣的機會,能與丁原并肩眺望日出日落。

  這時,前方三里外的海面,突然掀起數十丈高的浪頭,仿佛發生了地震海嘯一般。

  從海面下徐徐露出一座黑呼呼的小山丘,仔細再看,竟是一頭巨型海龜的脊背!那海龜從海水中把頭揚起,足足有兩層小樓那般高,身上的龜甲漂浮在海面上,大若一個小型校場。

  丁原一怔,心想這東海之中怎的有如許大的海龜?

  忽然記起《天陸魔物志》中所載的“萬年玄龜”,與眼前的海龜在模樣上倒是七八分相似。

  若不是急于趕路,他倒想飛到近處再仔細打量打量。

  蘇芷玉訝然說道:“這不是水晶宮的守宮魔尊萬年玄龜么,怎的跑到這里來了?”

  說話間,那萬年玄龜居然朝著他們游來,速度之快直如閃電,猶如是在海面上踏波逐浪。

  蘇芷玉秀眉微蹙說道:“丁哥哥,這萬年玄龜好似沖著我們來的,我們也沒有必要節外生枝,和水晶宮惹上麻煩,且先避開吧。”

  丁原曉得東海水晶宮乃魔道三宮之一,宮主任崢百年前已位列魔道十大高手,與蘇真、羽翼濃、楚望天等人齊名。

  不過最近這些年,任崢只在東海韜光養晦,少有在世間顯露蹤影,令水晶宮的名頭漸漸不及忘情、冰宮來的響亮。

  如若不是蘇芷玉提醒,他險些都忘了這個茬。

  丁原絕非怕事的主,但念及一旦跟著海龜糾纏不清,不知道要鬧騰到什么時候,眼下還是辦正事要緊,當下微一點頭,催動仙劍就想朝左避讓。

  哪知人無害龜意,龜有傷人心。

  那海龜猛然高聳脖子,張開大嘴噴出一道逾丈粗的水柱,直射丁原、蘇芷玉。

  丁原劍眉一揚,低喝道:“好你個畜生!”雙掌分錯,以“山”字訣轟出兩股龐大的真氣,“蓬”的一聲擊在水柱頭上,激起無數水花四散灑落,就好像噴泉一般在陽光中熠熠閃光。

  以丁原秉性,他不招惹人家已算不錯,況且是那海龜主動惹到他的頭上?于是也不管對方是什么萬年玄龜,水晶宮護宮魔尊,右指一彈,射出三道玄金飛蜈。

  蘇芷玉在旁也暗自詫異,萬年玄龜雖是水晶宮護宮魔尊,可等閑也不會顯露真身,攻擊不相干的人,不知今日它是犯了什么脾氣?眼見丁原出手,她明白麻煩已經惹上,再躲也是沒用。

  原來萬年玄龜每個晴天清晨都會浮到海面吸取紅日精華,今日同樣如此。

  可它甫一浮到海面,就感覺到一股修行千年的草木靈氣,卻是芊芊元神附在雪原劍上所起。

  萬年玄龜素喜吞食諸般元神魂魄,芊芊這樣的千年木精,無疑對它是莫大的美餐,頓時貪心大動,向丁原挑釁。

  萬年玄龜大嘴一張,三道玄金飛蜈盡數被它吞進肚子,渾然沒有半點事情。

  丁原沒料到對方這么輕松就破解了玄金飛蜈,傲氣上涌右手劍訣一收,雪原劍飛還手中,劈出層層紫浪涌向萬年玄龜。

  萬年玄龜驀然脖子一縮,連帶著四肢全躲進龜甲中。

  劍光應聲劈在龜甲上,爆起連串火花,可這玄龜只在海里一翻身,迅速探出腦袋,仰天噴出一蓬黑色云霧。

  蘇芷玉識得它是“氤氳混元罡”,專破仙家真氣,如果不懂得它的來歷,魯莽催動真氣抵御,必然要吃大虧。

  她不及提醒丁原,朱唇輕動祭起天心燈,一蓬紅光當頭灑落,正把氤氳混元罡擋在了外面。

  丁原冷哼道:“好畜生,今日咱們就來比個高低!”

  雪原劍光芒一熾,凌空飛擊,直刺萬年玄龜的面門。

  如今的雪原劍經芊芊元神煉化,威力已不可同日而語,劍身上紫光流動,劍氣迫人,將一式“大浪淘沙”演繹得妙到顛毫,凌厲絕倫。

  萬年玄龜的兩只前爪突然朝水中一沉,身前的海面轟然雷鳴,卷起一層十多丈高的水浪,驟然間形成颶風般旋轉的水柱,鋪天蓋地般撲向丁原。

  丁原絲毫不懼,一面施展穿花繞柳中的“風逝”一訣,一面鼓動仙氣,破浪而進。嘩啦啦水聲滾動,層層碧波被劍光斬破,可偏偏抽絲剝繭,穿透了一層,迎面毫不間歇的又撞上一層。

  丁原在那水柱中陷入包圍,蘇芷玉看的一清二楚,盈雪劍碧光如水驚鴻乍現,劍尖輕盈挑在水柱邊緣,玉腕一引一轉,頓時牽出一股水流。

  她的動作越來越快,盈雪劍帶出的水浪亦越來越多,蘇芷玉的身形徐徐后退,竟如舞龍一般,引出一條數丈長的水龍來,遠遠望去,一股碧波跌宕起伏,不停旋轉拉長,煞是好看。

  忽然聽見丁原一聲清嘯,身劍合一,破開重重水柱,沖天而起,在空中左手一彈,打出一枚石磯珠。

  萬年玄龜吐出一道玄光想將石磯珠擊落,孰料石磯珠在空中劃過一條詭異的弧線,堪堪避過玄光。

  萬年玄龜要再閃躲已然不及,石磯珠“砰”的擊中它光禿禿的腦門,可這魔物竟也了得,腦袋一擺連小包都沒起一個。

  那萬年玄龜卻是有苦自知,憑著渾厚的護體先天真氣,盡管躲過一劫,但這一下著實挨的不輕,腦袋里一陣暈眩,差點栽進水里。

  丁原揚手收回石磯珠,剛想乘勝追擊,就聽半空中傳來一人冷笑的聲音道:“好膽,竟敢傷我護宮魔尊!”

  丁原一驚抬頭望去。

  半空里站著一個黃衣中年男子,面如淡金,骨瘦如柴,似個癆病鬼般縮著身子。相貌雖然甚是英俊儒雅,可神情落寞,雙目黯淡無光。

  這男子望著他們,臉泛怒色,卻突然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右手從寬大的袖口里取出一塊方巾捂在嘴上,胸口一上一下的起伏。

  蘇芷玉卻是暗吃一驚,雖說她從沒見過眼前男子,可看這相貌打扮,不正是爹娘口中所說的水晶宮宮主任崢?

  莫要看他如今一副半死不活、風吹能倒的樣子,一旦真的被激怒,半個東海也要被他掀翻。

  好好的一次東海之行,先是惹出萬年玄龜,現在又把這老魔頭也牽扯出來,看來今日之事斷難善了。

  丁原卻不曉得對方是何等人物,就算曉得,他亦不會就此退縮。當下收住身形,冷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打了孩子,爹娘出面了。”

  中年男子起先沒有察覺丁原話中的譏笑之意,但只一轉念已想通其中奧妙,不由得心中惱怒道:“好個小子,居然拐彎抹角把老夫比作烏龜王八蛋了!”

  但他修煉了近三個甲子,修為早達大乘之境,距離飛羽化仙不過半步之遙,涵養的功夫也當真了得。

  他徐徐將方巾展開在眼底,上面一灘暗紅的血跡,在潔白的方巾上十分醒目。

  中年男子淡淡嘆了口氣,目光掃過丁原道:“我看你御劍架式,應是翠霞派弟子,小小年紀有此修為也算難得,不過若光圖口舌之利,未免又讓老夫看低你三分。”

  蘇芷玉在旁躬身施禮道:“前輩可是任崢宮主?晚輩蘇芷玉,與翠霞派丁原趕赴平沙島,不巧遇上玄龜攔路。雙方間或許有些誤會,沒料到驚動了任宮主,還望恕罪。”

  任崢聽蘇芷玉言語得體,對自己又頗為尊敬,心中怒氣淡了一些,頷首道:“原來是蘇真和水輕盈的女兒,你那盈雪劍用的倒也似模似樣,有天一閣劍法的三分精髓。”

  蘇芷玉的修為盡管尚不能與其父母比肩,但在當世能勝得她的人卻也不多,可到了任崢口中,僅僅得了個“似模似樣”和“三分精髓”的評語。

  幸而蘇芷玉生性恬淡矜持,聞言從容含笑道:“能得任宮主如此夸獎,芷玉銘感肺腑。”

  任崢看看蘇芷玉,又瞧瞧丁原,心中不禁喝采道:“好一對金童玉女!我自負平生也不輸給蘇真絲毫,可在這一項上惟有自嘆不如。”

  想到蘇真嬌妻佳兒,坐享天倫之樂,自己貴為水晶宮主人卻形單影只,情恨無期,任崢心頭一慟,頓時又是一通咳嗽。

  好半天才停歇下來,任崢喘息著說道:“也罷,就看在你這女娃兒面上,那小子方才辱我之罪就此算了。可他用石磯珠險些傷了魔尊,這筆帳若是不算,別人還當我水晶宮無人。”

  丁原雖然已經了解對方身分,可聽任崢言辭中傲慢托大,咄咄逼人,他骨子里的傲氣也被激起,昂然道:“任宮主說的不錯,石磯珠確實是我所發。你若要為那玄龜報仇,就盡管沖著我來,與旁人無關!”

  任崢也不生氣,慢條斯理的又拿出一塊干凈方巾,輕輕抹去嘴角邊的血跡,左手如變魔術似的,取出一顆碧色藥丸吞服入口。

  他道:“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倒也懂得這個道理。好,只要你肯在魔尊面前叩頭認錯,老夫今日便破例饒了你們。”

  這對任崢而言,已是極輕的懲戒,要擱在以往,重則揮手奪命,輕則斷肢殘體,哪那么容易放人過門?

  哪知丁原斬釘截鐵的道:“我沒錯,為何要給那畜生下跪?”

  任崢本有心放丁原與蘇芷玉一條生路,可見丁原不識抬舉,當面頂撞自己,若不給他些教訓,外人還當水晶宮軟弱可欺了。

  他將方巾收起,沒精打采的嘆了口氣道:“既然你逼我出手,那便怪我不得了。”

  蘇芷玉亦曉得丁原性格孤傲,雖說這些年在翠霞山靜修仙道,脾氣改變不少,但要他向一只海龜叩頭認錯,無疑比登天還難。莫說是丁原,換作自己或是旁人,怕也難以答應如此屈辱的條件。

  她微一躬身說道:“任宮主,我們并非有意頂撞,但要向玄龜叩頭認錯也的確有些強人所難,亦非恕人之道,可否請前輩再寬容一二?”

  丁原一搖頭昂然說道:“玉兒何必求他?大丈夫頂天立地,可殺不可辱,就算修為遠比不過他,但也不能卑躬屈膝!”

  蘇芷玉心里暗自一嘆,明白事情再無轉機,縱使任崢再厲害,說不得也要硬撼了。倘若施展出雙修劍法,或可有一線的生機。

  任崢點頭道:“好,說的好!有老夫當年的風骨。”

  他說第一個字的時候,雙眼陡的射出懾人神光,到說完“風骨”二字全身猛的挺直,爆發出龐大的氣勢與殺氣。短短幾個字的工夫,便如脫胎換骨,顯露出百年前魔道十大高手的真正風姿。

  任崢又是仰天一嘯,竟引得云團翻滾,海浪呼嘯。

  他凌風海上,喟然吟道:“恍惚廿年如一夢,滄海無心葬山盟!”

  寬大的袍袖無風鼓蕩,打里面飛射出一道銀光漂浮在半空,定睛打量,竟是一個五彩銀絲編制而成的錦囊。

  蘇芷玉玉容微變道:“丁哥哥快施御劍之術,那是天羅萬象囊!”

  她想祭起天心燈抵擋一二,可哪里還來得及?

  天羅萬象囊在空中陡然膨脹成一個巨大的口袋,周圍縈繞著團團五彩仙霞,射出一束五彩光華,牢牢罩定丁蘇二人。

  丁原方欲用雪原劍招架,就覺眼前五色光華一閃,腦袋里嗡的一聲,失去了意識,連人帶劍被吸入囊中。旁邊的蘇芷玉亦未能幸免,一塊被收進天羅萬象囊中。

  任崢念動真言,偌大的天羅萬象囊,竟瞬間恢復原狀飛回到他手中。

  他撮唇一嘯,海面波浪翻卷現出兩個身高過丈、魚臉人身的海怪來。

  任崢將天羅萬象囊朝其中一怪懷中一拋道:“老夫要外出幾日,里面的兩個人替老夫好生照應。”

  兩名海怪恭聲應是,任崢雙足飄落在玄龜背上,又恢復了病懨懨的老樣子,倏忽去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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