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第一章碧潭
光陰荏苒,丁原不知不覺在紫竹軒已住了半年多,看著秋去冬來復又春暖花開,他的個子也迅速竄長,幾乎與淡言真人平頭。
開春后,丁原便順利度過“金劫”,進入了“登堂”境界,此時,他已控制真氣在全身經脈游走,只是那道真氣尚十分微弱而已。
《求知錄》早被丁原背的滾瓜爛熟,如今他整日手里捧的是《詩林詩話》,卻也看了大半。至于他用來練字的
鐵筆,把尾端墜著的圓球又加大了半分,不然一個上午寫上十來頁蠅頭小字對丁原來說,根本不是問題。
經過半年練字,丁原早掌握了其中的訣竅,也明白了淡言真人的用意。原來借助那支粗重的鐵筆,丁原在寫字時需聚精會神,配合丹田運氣方能控制自如。
只要自己被身外事物分神,心中雜念一起,力道便無法掌握,紙上不是一灘墨漬,就是蚯蚓迤邐。
這半年他也不再提起要走的話題,雖然有時候對那個老道士忿忿不平,但看在翠微九歌的分上也忍了。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紫竹軒半年來幾乎沒有生人來過,多數時候自己只有和阿牛兩個人大眼瞪小眼。
如果阿牛性情活潑些也就算了,但這個家伙成天只曉得干活練功,丁原有時逗他玩也只是憨憨笑過,弄的丁原老大沒趣。實在氣悶了,就乘阿牛不留神,偷偷溜出紫竹林漫山遍野的去玩,順便再弄些野味偷偷解饞。
阿牛雖然每次都要埋怨幾句,但也不會告訴淡言真人,久而久之,丁原膽子更大了,經常一個人跑到天快黑才回來。不過這也沒太耽誤他的修煉進境,畢竟要把一個十三歲的少年整日栓在人跡罕至的紫竹軒,也著實為難了他。
阿牛從冬天起就開始練劍,淡言真人傳授他的是翠霞派入門的“碧瀾三十六式”。據說這套劍術其他入門弟子在第三年就可以開始練習,偏偏這個規矩在紫竹軒是行不通的。
起先丁原吵著也要和阿牛一起學劍,淡言真人只說不行,氣的丁原又大罵“老古董”、“老頑固”,但也不再央求于他。甚至阿牛練劍的時候他也忍著不偷看,硬是賭著這么一口氣。
這天風和日麗,丁原在書房里寫了三頁小纂,只覺手臂微微發麻,便放下筆來。左右無聊他忽然想道:“今天那老道士又出門去了,阿牛現在亦出門砍柴,我不如乘機溜出去玩玩。反正老道士傳的口訣我尚有三十一句來不及修煉,也不急著跟他討要后面的。”
他想到做到,穿過紫竹林朝山下走去。沿著幽靜的小路走了小半個時辰,前面一處山坳里樓宇參差,那是羅和
居住的“飛瀑齋”。丁原當然不會去那兒,遠遠繞過朝東行去。
不一會兒水流聲漸起,遠處山梁上一道銀白的瀑布揮流直下,在百丈高的地上匯聚成一個碧波蕩漾的幽潭。但見水霧升騰,玉珠飛濺,宛如一幅仙境畫卷。
抬頭望去,羅和的飛瀑齋,正巍峨佇立在山梁之上,沐浴于一片云嵐中。
丁原站在碧潭邊的山石上,脫去衣裳放在石頭底下壓好,只留了一條褲衩便跳入潭中。此時正是仲春,水依舊冰冽,但丁原全身真氣流動亦不覺冷。
這碧潭里有不少魚蝦嬉戲,丁原半個多月前曾來過一次,捕了好幾條魚中午飽飽美餐一頓。這些天淡言真人一直沒出門,丁原苦忍到今天才有機會溜出來。
他先舒舒服服洗了一把澡,然后一個猛子扎到碧潭深處暢游起來。
正玩的開心,耳朵里忽然聽見隆隆瀑布聲里有一少女的聲音不耐煩的說道:“趙師兄,碧波潭已到了,你有什么事情便快說吧!”
丁原聽出像是姬雪雁的聲音,心里一驚,覺著自己這個樣子被她看見可不好。驀然想起,自從上次她被自己氣走后,果真再沒來過紫竹軒,倒給自己省了不少麻煩。
他悄悄游到潭邊一塊碩大的山石后隱身,就聽見腳步響起,有兩個人走了過來。
在瀑布撞擊山石的雷鳴轟響里,常人本不能聽見這細微的腳步聲響,甚至也聽不清旁人的話語,但丁原內家仙氣初有小成,耳目遠比一般人聰慧許多。
就聽那趙師兄道:“雪師妹,小時候我經常和你到這碧波潭邊玩耍,還抓了許多小蝦,你記得么?”
丁原聽到這個聲音就覺得耳熟,一下子想起那日在紫竹林出手毆打自己的人中便有他,不由久久沉寂的怨怒兜底翻起。
姬雪雁哼了聲,冷冰冰道:“你執意將我邀到這兒,就是想說這個?”
那趙師兄沉默半晌才道:“當然不是,我覺得這半年來你一下子對我冷淡許多,也不怎么搭理其他師兄弟,只說自己要專心練功。可是很多時候我都看見你一個人在發呆,偷偷的臉紅。”
姬雪雁怒道:“你胡說,我哪里有?”
趙師兄嘆了口氣道:“你瞞不過我的,蒙師父收留,我們自小一起長大,對你的脾氣性格我再清楚不過。我知道,你一定是心里有了人,對不對?”
丁原一奇,心想這般兇巴巴的小姑娘也會喜歡人嗎,不由小心的探出小半個腦袋,朝兩人望去。就見姬雪雁半坐在一塊光滑的山石上,半年不見,出落的越發俏麗,冰肌玉骨,風姿迷人,讓丁原看的也是一呆。
聽見趙師兄所說,姬雪雁雪白的玉頰微微泛起一層紅暈,低聲道:“你別亂猜,我從未想過喜歡誰。”
“你還想騙我?”趙師兄微怒道:“那個人是誰,是齊師兄,鄔師弟,孫師弟還是黎師兄?”
他一口氣報了一長串名字,姬雪雁只是緊咬嘴唇不說。
“難道是上次來的屈箭南?”趙師兄不肯死心,繼續追問道:“他是越秀劍派掌門屈痕的獨孫,生的又是一表人才。在碧瀾山莊住的那半個月里,幾乎天天都要找你切磋劍法,莫不成是他?”
丁原心道:“這個姓趙的小子真是奇怪,非要問出人家喜歡的是誰?就算說了又能如何,反正看樣子不會是他。再說這個母老虎有什么好,頤指氣使,刁蠻任性,離她遠點才是福氣。”
那邊姬雪雁還是不出聲,一雙粉雕玉琢的纖手輕輕撥弄著山石旁的青草,明眸中透著一絲迷茫。
那趙師兄只當自己說對了,大叫道:“果真是他!我趙卓杉除了家世有哪一點不如他,你卻毫不在意我們十多年來青梅竹馬,偏偏喜歡上那個白面書生?!”
他臉上赤紅,青筋爆起,模樣十分可怖。
姬雪雁似被他的怒吼從沉思里驚醒,見他模樣秀眉微蹙道:“你別胡說八道,誰和你青梅竹馬了?那個屈箭南更是不關我的事,連他長什么樣子我也已經忘記了。你要是再糾纏不清,我便告訴爹爹!”
趙卓杉一聽姬雪雁親口否認喜歡屈箭南,大喜過望也沒多想其他,連聲道:“是真的,雪師妹,真的嗎?”
姬雪雁不耐煩的掃了他一眼,站起身來道:“這下你該滿意了吧,趙師兄。”聲音比剛才更加冷淡。
趙卓杉癡癡的望著姬雪雁,漲紅著臉道:“對不起,雪師妹,我只是、只是……”
姬雪雁看他忽喜忽悲的樣子,心里一軟,幽幽嘆口氣道:“趙師兄,我已經不是十歲的小姑娘了,你對我的心意我自然知道。可是我從來就把你當作自己的兄長一般,絕沒有其他的念頭,我希望你也不要想歪了。”
趙卓杉聽呆了,好像一下子無法接受,他楞了許久才艱難的說道:“雪師妹,你的意思是說,你從來也沒有喜歡過我?”
姬雪雁點點頭道:“而且今后也不可能,有誰會喜歡上自己的哥哥呢?”
不曉得為什么,聽到這里,丁原忽然想起那個一直叫著“丁哥哥”的小女孩,現在她一定已經忘記自己了吧?想想也是,自己不過是塵世里的一粒細沙,甚至是許多人眼里的垃圾,有誰會牽掛自己呢?他卻不知道,在萬里之外的聚云峰上有一個小女孩,正默默祈禱她的“丁哥哥”安然無恙,一生平安。
“不可能!”趙卓杉叫道:“你以前一直喜歡和我一起偷偷溜出去玩的,有時候連鄔師弟他們也不帶,不可能的!”忽然,他瞪大眼睛盯著姬雪雁道:“你告訴我實話,其實你心里還是有了別人對不對,不然你不會對我說出這么絕情的話!”
姬雪雁神色轉冷,漠然道:“你為什么一定要逼問我?好,我告訴你,我心中的確有喜歡的人了,但這個人既不是你,也不是你認識的人,你絕猜想不到他是誰!”
趙師兄臉色鐵青,大聲叫道:“他是誰,快告訴我?就算死,也要讓我死個明白!”
姬雪雁玉容現出厭惡神情,扭頭哼了聲道:“我沒空陪你瞎扯,我要回去了。不然爹爹發現我不見定要斥責。”
“雪師妹!”趙卓杉見姬雪雁要走,情急之下伸手一把拉住她的衣袖。
姬雪雁面若寒霜,冷冷道:“趙師兄,你想干什么?”
趙卓杉迎面撞上冰冷的眼神,不禁一陣心虛,囁嚅道:“我……”
就在這個功夫,每個人的耳朵里都清晰的聽到“當、當、當——”六聲鐘響,悠遠而平緩。
姬雪雁和趙卓杉的臉色同時顯現詫異,趙卓杉藉機松開手道:“是本門的‘銅雀鐘’,連響六聲是召本門所有在山弟子集合,定是出了大事!”
姬雪雁瞪了他一眼道:“還不快走!”說話間,頭頂忽生一道狂風,竟是一團絳紫色的身影,從百丈崖頂飄飄下墜,正朝著碧波潭降落。
丁原自也看見,心中疑惑道:“是誰活膩味了想跳崖自殺,可別砸在我頭上。”
姬雪雁與趙卓杉也是驚疑不定,駐足抬頭觀望。
那團身影穩穩當當落在碧波潭上,竟然凌風踩踏水面并不沉下。
三人從各自不同角度打量,卻見這個天上來客滿頭紅發,相貌丑陋,一對獠牙更是突出嘴外。大約五六十歲的外貌,短短的頷下胡須也是火紅,右手握著一根拐杖。在他的衣裳上有好幾處破裂,隱隱滲著血水,緊緊貼在身上。
趙卓杉見他相貌古怪,形跡可疑,橫身攔在姬雪雁身前喝道:“何方宵小,竟敢闖我仙山?”
那紅發之人目光掃過姬趙兩人,喉嚨里擠出“唧唧”的怪笑道:“你們是姬老鬼的徒子徒孫吧,撞到我老人家也活該你們倒楣。”
姬雪雁聽他這樣編排自己祖父,心中不悅,冷哼道:“你這老怪物又是誰,敢罵我爺爺?”
紅發人聞言眼睛一亮,“唧唧”笑道:“原來你是姬老鬼的孫女,好,好!”
姬雪雁被他古里古怪的眼光看的全身不舒服,心頭升起一股強烈的厭惡,嬌聲叱道:“好什么?我看你形跡鬼鬼祟祟,定不是好人,看劍!”
她玉手飛揚,一道赤色劍光沖天而起,人美如玉劍如虹,化作一團火紅霞光,直刺紅發人。這是姬雪雁新近才學會的“飛瀑十八劍”,其中運用最好的便是這招“銀河倒卷”。
紅發人佇立在水面上紋絲不動,神態里流露出一絲贊賞,嘖嘖道:“不錯,這招像點樣子。”說話間,他雙手姬雪雁初生牛犢毫無畏懼,寶劍“雪朱”在真氣催動下,光芒爆漲,直劈疾射而來的絲光。
但那兩道亮銀絲光飛到半空突然爆散開來,裂變成千萬縷幾乎用肉眼無法分辨的細絲,層層迭迭罩向姬雪雁。
“雪師妹小心!”他已依稀認出這是天陸馳名的魔道邪寶“三千紅塵絲”,若是這樣,對面那紅發人便該是天陸九妖之一的“赤髯天尊”。
此公威名之盛,幾乎不在號稱“九妖翹楚”的紅袍老妖之下,因四十年前觸犯正道眾怒,被群起追殺才不得不消隱,沒想到又出現在翠霞山。
姬雪雁亦從“三千紅塵絲”中,認出這個紅發人居然是惡名卓著的“赤髯天尊”,但周圍陰風呼嘯,絲光亂舞,要退已是不能。惟有背水一戰,依仗祖父贈給自己的壽誕禮物雪朱與那老怪周旋。
經過十余年苦修,姬雪雁已經達到“觀微”境界,比趙卓杉等同門師兄弟至少高出一個層次。而那雪朱寶劍更是仙家法寶,遇水辟水,逢邪鎮邪,為姬別天早年佩劍,自然不同凡品。
姬雪雁心知自己遇上強敵,將功力提升到十成,雪朱發出清脆鳴響,紅光大盛。
但聽得“絲絲”聲不絕于耳,剎那之間,數十道卷向姬雪雁的銀絲被雪朱迎風割斷,化作風中漫天飛絮。然而,“赤髯天尊”袖口里發出的“三千紅塵絲”何止這點?依舊層出不窮的橫空飛舞,朝姬雪雁的嬌軀團團收縮。
那邊的趙卓杉剛一起身,就聽耳邊像炸雷一般,響起“赤髯天尊”的吼聲道:“快滾!”頭頂妖風大作,那把剛才看來還平淡無奇的絳紫色拐杖,在“赤髯天尊”真言
念動中直飛云天,發出陣陣紫光,瞬間竟變得十丈多長的擎天巨柱,朝趙卓杉當頭壓下。
趙卓杉大驚失色,叫道:“紫檀杖!”慌亂間急忙馭劍封架,只求逃過一劫。
只聽“鐺!”的一聲,趙卓杉手中長劍寸寸碎裂,一股陰冷的魔氣透體而過,將他震得飛跌出去。好在“赤髯天尊”大半精力放在了姬雪雁那邊,否則全力施為底下豈有他的命在?
饒是這樣,趙卓杉也飛出十數丈遠,口中紫色血沫噴了一串,原來是紫檀杖中蘊藏的劇毒攻心。一個照面交手之下,趙卓杉心魂俱裂,也不顧姬雪雁依舊在三千紅塵絲的包圍中,忙不迭掙扎爬起朝山道跑去,連頭也不敢回。
連“赤髯天尊”也看不過眼,不屑的道:“孬種!”
但也不追,只收回紫檀杖。
丁原雖本來就對趙卓杉無任何好感,甚至有些厭惡。
但見先前他一片癡心姬雪雁卻毫不領情,不覺他有些可憐。然而見他危急關頭竟然全然不顧姬雪雁,只管自己逃命,忍不住心中也發出不屑笑聲。
他乍見“赤髯天尊”心中也著實有些驚詫,但這個時候又實在不宜現身。且不說自己裸露著上身,就是剛才自己偷聽的那段對話就了不得。就算那兩人現在不為難自己,誰知道將來會不會給他惹麻煩。
但是他更沒想到這個長相堪與老道士媲美的老怪物竟然這般棘手,不僅姬雪雁岌岌可危,趙卓杉更被嚇的落荒而逃。
可那趙卓杉沒逃出十丈遠,卻突然慘叫一聲,狂吐一口鮮血,身上皮膚眨眼間變成絳紫色,隱約閃著斑斕彩光甚是恐怖。
他的身軀慢慢軟倒,碰觸到的青草立刻枯萎變黑。
丁原看的都忘了縮回腦袋,暗暗咋舌道:“這個老怪物究竟用的什么劇毒,竟這般厲害?”可他的念頭還沒消失,趙卓杉身上冒起淡紫色的輕煙,隨風發出一陣腐臭,聞者欲嘔。
“哧哧”聲輕輕響起,趙卓杉的身體連帶身上衣物,被一種自體內流淌出的紫色液體腐蝕,頓時化作飛煙,彈指之間,連骨頭也沒剩下。
那邊的姬雪雁聽見趙卓杉的慘叫,不禁微微一分神,正看見這詭異惡心的一幕,當下心神俱震,體內真氣頓時一滯。
就這么一疏忽的功夫,那上千道細絲如附骨之蛆粘了上來。先是雪朱劍被纏住,繼而她全身上下都被一根根亮銀絲光纏繞上。
姬雪雁大駭,奮力催動雪朱劍以求解困,可是她的手足亦被那細絲卷裹粘連,能夠活動的空間越來越小,就宛如一只正在作繭自縛的春蠶。
更加可怕的是藉著那亮銀色的三千紅塵絲,“赤髯天尊”發出一**冰寒劇毒,潮水一樣向姬雪雁涌來。她雖然接近全力運功抵御,怎奈兩人的修為相差實在太遠,很快便力不從心,欺霜勝雪的俏臉隱隱被籠罩上一層絳紫光華。
姬雪雁想呼救,但驚駭的發覺自己已經無力再發出聲音,手腳漸漸麻木,雪朱劍更已差不多失控,全憑一股靈性支撐。
她心中忍不住絕望,明眸水光蕩漾,想道:“難道我真要死在這里?連爹娘的最后一面也見不成?都是我自己不好,鬼使神差的跟趙師兄跑到這個荒僻無人的地方。要是我死了,爹娘還有爺爺他們一定會傷心欲絕吧,可是那個人卻定在慶幸一個任性刁蠻的小姑娘終于可以不再糾纏他了……”
想到這里心頭更酸,越發無法抵御三千紅塵絲的攻勢,整個人已逐漸處于半昏半醒的狀態。
她能堅持這么長時間,固然因為本身根基深厚,修為超出同輩很多。但另一方面卻是“赤髯天尊”先前已受傷,功力未免打了折扣,否則怎可能容許一個少女將自己拖于險地這許久?
眼看就要制伏姬雪雁,他心中頗是得意,方才在翠霞觀里鬧的灰頭土臉的怨氣,稍稍舒解。不過“赤髯天尊”
也不想真就這樣殺了姬雪雁,畢竟她是姬別天的孫女,身價與那個普通弟子不同。如果擒獲了她,多少也有和翠霞派討價還價的斤兩。
這些情況丁原在水里自然看的清清楚楚,他此刻也正是天人交戰的緊要關頭。
姬雪雁危在旦夕,自己作為同門本當施救,但那個少女在去年還曾經欺負過自己,那頓揍可說罪魁禍首正是她。何況自己對姬別天也沒好感,一想起當日古洞中幾個老家伙的嘴臉,丁原就氣不打一處來。
而最重要的是,即使自己出手又能怎樣?他不過才有翠微九歌第二層的修為,什么劍法仙術統統不會,上去更是白給,說不定比趙卓杉還不濟。
可看著姬雪雁痛苦掙扎,眼中盈盈的淚光他又心感不忍。只覺得其實這個女孩子雖然刁蠻些,人也不算壞,這么死了未免可惜。況且自己剛才還鄙視趙卓杉不戰而逃,自己這么做,豈不是比他更加可恥?
而當日老道士在駐仙祠里的言語歷歷在耳,怎能忘卻?
一念至此,但覺胸口熱血沸騰,再顧不得自己力量懸殊,兇多吉少!只是義之所至,粉身無悔。
此刻的坐忘峰頭云渺風清,天高日朗,誰知其間已有殺氣彌漫,生死只在一發?
第二章情懷
丁原當然不會傻到要跳出來與那“赤髯天尊”單挑,那樣自己就算是有十條小命也白搭。他見那紅發老怪雙足虛踏波面,抬頭注視姬雪雁而背對自己,正好是一個偷襲的機會。
若按照名門正派的行事,即便對付天陸九妖這般的魔道高手也應恪守規矩,不失正道風范,但丁原哪會管這些?
他在山石后深吸一口氣,潛入水中,小心翼翼的朝“赤髯天尊”的腳下游去。眼見距離“赤髯天尊”越來越近,對方似乎毫無反應仍舊漂浮在水面上,丁原暗自得意,正準備出其不意抓住老怪雙腿拖他下來喝水,突然心頭一警。
此時他的翠微心法初有小成,對于身遭潛在威脅已可隱約感應。眼角余光掃過之處,但見三條黑乎乎一指來長宛如蜈蚣一般的東西,正呈“品”字形破水而入朝自己飛射而來,卻偏偏肋下還帶著一對淡金色的半透明翅膀,剎那已到眼前。
原來“赤髯天尊”是何等人物,豈能為丁原暗算?他早已發覺潛伏在水潭中的丁原,只是見對方隱伏不出,不知底細下,“赤髯天尊”也不說破,只待收拾了姬趙二人后再說。
孰知丁原竟然藉著潭水掩護偷偷向自己腳下游來,不問也曉得定是要不利于他。“赤髯天尊”當下口念真言,自他腰間的一個鹿皮囊里祭出三只不到一指長的“玄金飛蜈”。
這三條玄金飛蜈乃他在一次采藥時于云夢沼中收服,當時不過半寸多長,但已初通靈性更兼奇毒無比。
經過這四十年來“赤髯天尊”苦心調教,這三條玄金飛蜈已功力大成,只需主人一聲吩咐即上可九天射日,下可四海捉月,體內毒素更是萬靈之敵,紅塵之劫。
因還不清楚水中偷襲者修為深淺,所以那“赤髯天尊”不敢怠慢,將這三條二次出山以來從未使用過的玄金飛蜈一并放出。
這可苦了丁原,那“赤髯天尊”實在是太過抬舉他了,莫說是三條玄金飛蜈,只要一條,丁原也難以招架。
他見三條古里古怪的飛蟲朝自己沖來,趕忙企圖躲閃,但那玄金飛蜈在水中的速度絲毫不亞于岸上,丁原水性縱然再好也無處躲閃。
眼看沖在最前面的一條玄金飛蜈直奔自己面門,丁原情急之下探出右手想拍開它,然而玄金飛蜈本是通靈魔物,又經“赤髯天尊”四十年煉化,哪里有被丁原一巴掌拍中的道理?
那玄金飛蜈靈巧一閃,竄過丁原掌底,狠狠一口咬在他的左肩上。
丁原只覺得肩頭一道奇冷的寒流沿著血脈直沖肺腑,他尚未來得及有什么反應,另兩只玄金飛蜈也已咬中他的身體。
丁原只感到三股冰冷難當的寒流,宛如鉆進自己體內的三把冰刃,所經之處軀體頓時麻木。他知必定是中了劇毒,如果不設法逼出毒液,恐怕死狀比趙卓杉還慘。
心念一動,翠微心法油然而起,自丹田處汩汩流出。
怎奈丁原雖有一甲子真氣修為在身,實際能運用的卻如九牛一毛,即便全力施為之下,亦無法抗拒住玄金飛蜈注入的劇毒。
丁原感到胸口一陣窒悶,眼前金星亂舞,耳鳴嗡嗡,全身上下幾乎已無知覺,只有一陣陣徹骨的寒冷鉆進他的神經,最后的一點神志意識到自己正慢慢朝水底沉落,潛意識中暗想:“這便是快死前的感覺吧?”
眼看他要命喪黃泉,突然丹田一熱,蘊藏在丹田中的六十年功力,在玄金飛蜈叩關而入的刺激之下終于覺醒,化作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洪流反噬。
丁原的知覺瞬間復蘇,覺得體內一道熔炎般的熱流正在迅速奔騰,不斷逼退侵入血脈中的玄金飛蜈奇毒。那玄金飛蜈亦發覺異常,終究為時已晚,丁原體內的精純仙家真氣,不僅將奇毒在彈指間滌蕩干凈,還順勢倒攻入三只玄金飛蜈體內!
丁原宛如泡在溫暖的春泉中,剛才的麻木冰冷消逝無蹤,全身只感舒暢無比,惟有被玄金飛蜈咬住的地方微微有點疼痛。
而他的身子也隨暗流徐徐推送到“赤髯天尊”腳下,隱約透過水波,便可看見那老怪物虛踩在水面上的雙足。
他低頭望去,只見那三只玄金飛蜈一動不動伏在自己身上,倒像死去一般。他伸手將左肩那只摘下,那玄金飛蜈竟然已全身僵直,堅逾金鐵,不由心中一奇,以為是自己身懷的一甲子功力硬生生震死了這只魔物。
這下他卻大錯特錯了,想那玄金飛蜈本是通靈魔物,又經“赤髯天尊”四十年煉化,怎么可能被丁原本身的那一點功力所傷?
但丁原曾先后服食無憂丹與九轉回天金丹,早已百毒不侵,更何況這兩樣仙丹皆為天下至陽之仙寶,恰恰是玄金飛蜈這至陰魔物的天生克星,藉著丁原真氣倒攻之際,丁原體內蘊藏的無憂丹與九轉回天金丹藥力亦同時攻入玄金飛蜈,這才活活要了三只魔物的性命。
丁原將三只玄金飛蜈收到手里本想扔掉,忽然發現這三只魔物頭頂尖銳,好似鋒刃,心念一動有了主意。
此刻半空中的姬雪雁,在三千紅塵絲的纏繞里全無半點還手之力,“赤髯天尊”只等她氣力耗盡便要出手生擒,而若非存有此念,姬雪雁又安能支撐到現在?
驀地,“赤髯天尊”覺得一對腳心微微一麻,好似被蚊子叮咬了一口,兩道陰寒毒氣沿著小腿直向上竄。他心中一驚,已辨出那是玄金飛蜈的毒素。
“赤髯天尊”原本就是滄浪山中久煉成妖的紅頭巨蛛,那三千紅塵絲更是他以體內毒絲修煉成的護身法寶,故此,玄金飛蜈雖是天地間罕見的魔物,卻也傷不了他,況且“赤髯天尊”又有百多年的修為在身?
他乍一察覺,便催動丹田魔氣須臾就將毒素逼出,腳下的清水頓時泛起一層深紫色來。
只是這玄金飛蜈怎的攻擊起自己來了?
“赤髯天尊”一陣詫異,嘴中急念真言欲召回三只玄金飛蜈,但真言出去如泥牛入海,半只玄金飛蜈也沒回來,自然已是兇多吉少了。
就在此時,突然那三千紅塵絲一陣狂顫,粘附在姬雪雁那端的銀絲竟燃起獵獵火光!
原來方才他因玄金飛蜈略一走神,令姬雪雁所受壓力頓減,神志也為之稍清。姬雪雁畢竟是翠霞派苦心培育的年輕弟子,修為與趙卓杉等人不可同日而語,神志略一恢復,立刻朱唇輕誦,翻腕打出其母和婉贈予她的三昧紅蓮!
和婉之父“燃燈居士”乃天陸奇人,正道用火第一高手,三昧紅蓮便是他當年縱橫天陸時的護身仙寶之一。
它大小如嬰兒手掌,外表如同紅色蓮花,花蕊處有三根金色細絲,只需念動咒語即可燃起三昧真火。這紅蓮看似小巧,但在主人真氣催動之下,足以彈指間令群山變色,大川干涸,當年天陸群魔見之莫不忌憚。
和婉出嫁之日,“燃燈居士”就將三昧紅蓮當作嫁妝送予愛女。和婉后來又心疼女兒,怕她修為尚淺為歹人所害,便又把三昧紅蓮傳給姬雪雁,不想今日果真救了急場。
那三昧紅蓮升到姬雪雁胸口,幻射出一團火紅絢光,打出千百點豆大火星,好似一場流星雨,三千紅塵絲頓時燃燒起來,火團飛速沿著銀絲朝“赤髯天尊”那端蔓延,發出一股難聞惡臭,在風中化為飛灰。
姬雪雁終于擺脫羈絆,不由一陣欣喜,剛想乘機逃逸卻覺胸口一片陰寒,櫻唇里噴出一道紫黑色血箭,眼前一黑栽入腳下的碧波潭。
原來她雖依靠三昧紅蓮破解了“赤髯天尊”的三千紅塵絲,但那銀絲里蘊藏的劇毒早就侵入她的經脈,漸漸滲入內腑。
力不能支下姬雪雁昏了過去,一頭栽進尚有涼意的潭水里。
那三昧紅蓮乃通靈仙寶,失去主人駕馭后,便自動收回姬雪雁的繡囊里。
再說碧波潭中的丁原,他利用玄金飛蜈暗算成功,可自己也被“赤髯天尊”雙足發出的反彈之力震得在水中倒退數丈,胸口郁悶難受差點又要噴血。
好不容易用翠微心法調勻真氣,也不曉得這次襲擊是否奏效,突然覺得頭頂轟然有聲,一團紅影冉冉飄落,依稀便是那個姬雪雁。
丁原伸手接住她柔若無骨的嬌軀,卻感到一股冷徹骨髓的寒氣從她身上傳了過來,他不由自主的一顫,急忙運功抵御。
好在紅塵絲的劇毒雖是厲害,但經姬雪雁化解了大半,傳入丁原體內的已不甚強烈,否則他勢必自身難保。
姬雪雁星眸緊閉,朱唇無色,原先皎潔若天上明月的肌膚也蒙上一層紫氣,好在心口還微微跳動。
驀然,她手中緊握的雪朱劍輕輕鳴響,發出一團柔和的碧光。這碧光瞬間朝四周擴散,所到之處潭水紛紛避讓,竟形成了一個足以容下兩人的結界,徐徐沉到潭底。
丁原見狀不禁一奇,他卻不曉這雪朱劍五行蘊水,雖和三昧紅蓮一般失去主人的控制,但受到潭水這一激,竟能自動祭起,劈開一道水路以保主人無虞。
丁原念頭轉的急快,立刻醒悟道:“不好,這寶劍雖不知有什么古怪居然能趨避潭水,但所發的碧光勢必讓那紅發老怪見著,他如果循跡而來,我的麻煩可就大了。”
當下急忙轉身,托著姬雪雁朝西行去,那雪朱劍依然握在姬雪雁手中,為兩人所到之處劈出水道。
在碧波潭底西頭,有一處丁原上回來時偶然發現的**,為水草所掩。如今“赤髯天尊”隨時會追進水里,說不得只有暫且到那里躲一躲。
他也不指望這能騙的過那赤髯天尊,但盼可以拖延點時間,等待同門救援。
入得**,丁原將姬雪雁輕輕平放在潮濕的淤泥上,藉著雪朱劍光再次打量。昏迷玉容上毒氣越來越深,櫻唇下意識淺淺發出呻吟,呼吸也越見微弱。
丁原知她是劇毒攻心所致,若再不及時施救這條命怕是要不回了,然而在這碧波潭底又到哪里去找解毒的靈丹?
忽然心頭靈機一動,想起剛才自己獲救的遭遇,于是丁原扶起姬雪雁,將她冰涼的身子半抱在懷里,右手掌心貼住她背后的大椎穴。
姬雪雁身上衣裳早就盡濕,緊緊貼在她的**上,半透明的衣裳后面隱現玉光,更襯出她玲瓏勻亭的曲線。
丁原終究已是一個血氣方剛的少年,方才在水中還不怎么覺得,此刻軟玉在懷不禁心頭怦然一動。
但這不過剎那之間的感覺罷了,丁原目光落在姬雪雁氣若游絲的臉龐上立刻收凝心神,催動翠微心法將一縷真氣渡了過去。
可惜他修為尚淺,那道真氣根本無法撼動三千紅塵絲的奇毒,卻也將姬雪雁激醒過來。
“嚶嚀”一聲,姬雪雁星眸徐徐睜開,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年輕英俊的面龐,赫然就是丁原。她幾疑是在夢中,但全身的冰寒卻猶如潮水襲來,喃喃問道:“你怎么會在這里?”
若非丁原這半年修煉,差點就聽不清她在說什么?當下答道:“我早就在碧波潭里了,只是你和那個趙師兄未曾發覺罷了。你被那紅發老怪擊落水中,我便將你帶到這潭底的小洞穴中暫時躲避。”
姬雪雁的臉頰上乍然泛起一抹驚心動魄的嫣紅,在丁原懷里忸怩道:“這么說我和趙師兄的話你都聽見啦?”
丁原點點頭,道:“你能否自己運功將劇毒逼出?那老怪隨時會找到這里。”
姬雪雁也不知是否聽進去了,臉上的霞光更加艷麗,與那層深紫色的毒氣形成鮮明反差。她輕輕道:“我和趙師兄真的沒有什么,再說他也已經死啦。”雖然趙卓杉臨危棄下她欲獨自逃生,但終究十年交誼,言下忍不住黯然。
丁原心中奇怪,不曉得她如此千鈞關頭為何還有閑情雅致談論這些?況且她也好,那個趙師兄也罷,同自己又有什么關系?想來是由于三千紅塵絲劇毒攻心,她神志已經錯亂了。
丁原沉聲道:“你莫要再胡思亂想,趕快運功逼毒,不然就沒命了。”盡管他不斷把自己的真氣催入姬雪雁的體內,但仍然不見她好轉,嬌軀反而越來越冷。
姬雪雁癡癡凝視丁原的臉龐,目光中盡是柔情,往日的刁蠻任性蕩然無蹤,就仿如換了個人般。可惜丁原自幼孤苦,雖才智早熟,但又怎解懷中少女眼神里的無盡言語?又怎知她羞于出口的情懷?
姬雪雁輕輕嘆了口氣道:“我怕是活不了啦,那‘赤髯天尊’的奇毒已經侵入我的心脈,除非有本門的九轉回天金丹,不然我只有死在這兒了。不過不要緊,我爹娘和爺爺都會為我報仇。你還是別管我快設法逃出去吧,那老怪修為精深,你不是他的對手。”
丁原沒想到這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危機關頭居然還能想到別人,又看她臉色灰暗,全憑本身一縷真氣強撐,隨時可能香消玉殞,對她的厭惡不由少了許多,于是說道:“先別管這些,保住性命才是要緊!”
姬雪雁見丁原不聽從自己勸說獨自逃命,芳心更是感動。
她比丁原要大了一歲多,早已到了情竇初開的年齡,雖然周圍護花使者多如牛毛,甚至不乏屈箭南那樣的名門高第,但姬雪雁一見他們蒼蠅般圍繞著自己便先生厭惡,更莫說喜歡二字了。
偏偏命里注定她今世要為情劫所困,半年多前紫竹林里與丁原邂逅,那丁原非但欺負了彩兒,更對她惡語相向,甚至把她冰清之軀按倒在地上,令她受到生來最大的一次羞辱。
可是不知怎的,事后姬雪雁不僅未記恨丁原,反而莫名的將一縷芳心記掛在這野小子身上。每每想起丁原,就覺一陣心跳,全身猶覺他身上充滿野性與不羈的氣息。
于是后來她忍不住放下少女矜持,再次到紫竹林找尋丁原,那時她已曉得丁原是淡言真人新收的關門弟子,從輩分上來說還是自己的師伯,但明知如此,她還是按捺不住想再見丁原一面,問問那野小子為何欺負自己與彩兒,否則豈不是太便宜他了?
未料一任她放低姿態好語相陪,丁原卻毫不領情,終于把她氣走。雖然此后她再也未找過丁原,但私下里不知在竹林深處默默觀望過多少回?
有時姬雪雁也不明白為何會這樣,更恨自己不爭氣,明明曉得對方厭惡自己又是淡言真人的弟子,可依舊擺不脫這份牽掛。
有意無意,她對周圍師兄弟不免冷淡許多,這才引出今日之事。
聽得丁原回答,姬雪雁芳心欣慰,低聲問道:“這么說你并不討厭我?”
丁原覺得這個女孩子的問題越來越古怪,真不曉得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奇怪的是外面也一直無甚動靜,難道那“赤髯天尊”已經走了?
他腦海里一直有一個模糊的念頭在轉動,覺得十分緊要卻偏偏不能清晰的把握。聽見姬雪雁問話,隨口哼道:
“討厭你?你不叫我野小子便謝天謝地啦。”
姬雪雁卻會錯了意思,心中只感到一個聲音在驚喜的呼道:“他其實并不討厭我,不然也不會救我了!連趙師兄也因害怕那老怪想棄我而逃,他卻肯我為留下,他心中必然是有我的!”她原本黯淡下去的眼睛又亮了起來,幾乎忘卻身上的劇毒和即將失去的性命,只緊緊依偎在丁原堅實的胸膛上,享受他傳遞來的溫暖與熱力。
她目不轉睛的凝視丁原,惟恐漏過每一瞬間。心中不無酸楚的想道:“老天垂憐,我竟真的依靠在他的懷抱里。可惜我活不太久啦,每看他一眼便少了一眼。蒼天若能體惜我,再讓我多活十年,哪怕是一年也好,我寧愿用任何東西去交換!”
想著想著,晶瑩的淚珠悄悄流下面頰。
丁原正在苦苦冥思,自沒注意到姬雪雁的異樣。
他越想越覺得解救姬雪雁的辦法近在眼前,卻總不得最后要領,于是忍不住喃喃道:“剛才你說除非怎樣你便有救?”
對于丁原的每一個細小神情,姬雪雁都會盡力捕捉,更況且是問自己的話,她立刻拼盡全力斷斷續續答道:
“除非……有本門的九轉回天金丹才行,可惜那‘赤髯天尊’守在外面,就算他不在,那金丹是本門極為珍貴之物,又怎可能送予我用?就是爺爺他再疼我怕也是不行的。”
丁原豁然開朗,低聲道:“對了,就是九轉回天金丹!”
想到剛才那玄金飛蜈莫名其妙的僵斃,其實并非因為自己體內的功力,而是那九轉回天金丹在起功效!
那金丹既然能克玄金飛蜈,自也是三千紅塵絲的克星,自己剛才怎么沒想到這點?
但那金丹在溶入自己的血里,又怎么能再分給姬雪雁?除非——丁原微一猶豫,忽聽懷里少女下意識的輕聲呻吟,幽幽道:“我快走啦,你能否抱我緊些?我覺得真的好冷……”
丁原一咬牙,心道:“不管怎么說這個小姑娘也無大惡,心地其實也算不錯,我不能眼睜睜見她死在我的懷里,況且不過是點鮮血罷了,也算不得什么!”
當下再無遲疑,探出左臂在雪朱劍鋒上輕輕一掃,劍氣森寒已割出一道血口,殷紅的鮮血汩汩流出。
姬雪雁神志漸漸迷糊中,只聽丁原說道:“你快將我的血喝下去,里面有金丹的藥力,定能救治體內劇毒!”
姬雪雁星目略睜,見一血淋淋的手臂探到自己嘴唇邊,下意識朝后一讓,道:“不要……”
丁原冷冷道:“你想浪費我的血么?”
右手一按,將姬雪雁的朱唇摁在血口上,一股溫熱的液體徐徐淌進她的嘴里。
姬雪雁禁不住珠淚盈眶,只感覺一股生命的甘泉自丁原的熱血里,傳遞到自己身上。
第三章傾情
卻說“赤髯天尊”一個疏忽不僅被丁原所趁,更讓姬雪雁跌入水潭,不由懊喪不已。他費了偌大氣力,原本想挾持姬雪雁與翠霞派討價還價,好換得一枚金丹,眼看就要到手,誰知道被個野小子中途殺出,大好機會又要落空。
這“赤髯天尊”經過百多年修行,雖然修為已達到坐照境界,但魔道的修煉與正道迥然不同。
正道講究順應天理,固本培元而循序漸進,因此初時進境緩慢,但相對較易度過九劫;而魔道則與之相反,雖
開始進境遠超出正道修煉者,但兇險卻大了許多,能夠真正突破死劫者可謂鳳毛麟角。
“赤髯天尊”雖早在四十年前就突破了通幽境界,但始終在坐照界中徘徊,再無寸進,眼看無能度過幻劫,靈機一動便打起了九轉回天金丹的主意。怎奈翠霞派對金丹看護極為嚴密,他竭盡所能也無法突入丹室,雖殺傷不少翠霞派弟子,可自己也負了不輕的傷。
眼見驚動翠霞六仙,“赤髯天尊”惟有暫且退避。路經碧波潭打算找尋一處避身之處先行療傷,正巧撞上了姬雪雁與趙卓杉,一場打斗下來,又耽擱了不少功夫。
錯失了姬雪雁也就算了,那三千紅塵絲雖毀了不少可總還能重新煉化,可是那三只苦心培育的玄金飛蜈卻有去無回,心疼之下也不顧強敵隨時會到,運起周身兩個多甲子的魔氣,將紫檀杖祭向半空。
丈許長的檀杖驀然射出一團紫光,竟在空中幻化作一條三丈多長的雙頭怪物,但見它身如巨蟒,閃耀著紫色磷光,肋下生出一雙肉翅呼呼帶嘯,那一對凸起的頭顱狀若豺狼,兩只獠牙突出口外,四只眼睛電射黃光。
這雙頭怪物名喚作“紫犋”,產自云澤,千年也難出一頭,它生性兇殘,口能噴幽冥之火,亦能吐氤氳之氣,雙翅如刀削平山岳,雙頭如錘可砸落星辰,更有腹下九爪碎金裂石,為魔物中之一品者。
四十年前,“赤髯天尊”為正道所逼,被迫遠走蠻荒,心中怨毒更深,于是不惜遍訪窮山惡水,終于找到這頭紫犋。
為了收服于它,以“赤髯天尊”的修為亦九死一生,整整費時三年才令其俯首稱臣。今日他有膽獨闖翠霞,大半還是依仗這紫犋的威力。但見那魔物身周黑氣繚繞,層云翻卷,半天天空晦澀無光,紫犋雙頭一擺隱隱風雷滾動,張開它血盆大口,吐出兩團紫焰。
這紫焰名為“九陰冥火”,乃那紫犋在云澤中吸食地氣陰火,近千年才鍛化而成,乍吐出口已有數尺直徑,在空中更是迅速擴散,大小幾可將那碧波潭覆蓋!
此時的丁原正在找尋那潭底洞穴,姬雪雁更是昏迷未醒,焉曉得大難即將臨頭?“赤髯天尊”身負兩甲子修為,上天入地亦不在話下,卻獨獨怕水。說來,這也是他
的天性使然,故此明知姬雪雁與那收去玄金飛蜈的人皆在水下,不到萬不得已他卻不愿入潭,于是他干脆祭出紫犋,欲以九陰冥火蒸干碧波潭,更可將姬丁二人化為飛灰,以解心頭之恨!
眼見那兩團紫焰就要落到碧波潭上,忽然百丈懸崖上射下一道白光,正罩在那紫焰之上。那紫焰在白光里哧哧連響,不斷收縮,最后居然順著白光被收上百丈懸崖。
“赤髯天尊”微微一驚,抬頭望去,只見一名瘦小枯干的黑衣老道,駕著一頭酷似金獅的仙獸飄然而降。
那黑衣道士手中托著一尊半尺多高的紫銅香爐,兩團紫焰便是被它發出的白光收去。
“赤髯天尊”眼中兇光連閃,盯著黑衣道士問道:“你這雜毛老道可是淡怒?”
淡怒真人雙目如電,懾得“赤髯天尊”心頭一顫,厲聲喝道:“你這孽障,不知好生修行以除戾氣,反欲盜金丹犯我仙山傷我弟子,現又在碧波潭上興風作浪,貧道容你不得。”
“赤髯天尊”唧唧怪笑道:“老雜毛休說大話,咱們手底見真章!”口中默念真言,驅動那紫犋撲向淡怒真人。
他雖嘴里說的強硬,心里卻早做好腳底抹油的打算,一來,淡怒真人修為本就比他只高不低,而自己又已負傷,不宜惡戰;再則淡怒真人已然現身,翠霞六仙里的其他高手亦隨時會到,若被圍上兇多吉少。
故此話音一落,他轉身欲走,但淡怒真人乃六仙中殺性最大、亦最疾惡如仇者,怎會讓“赤髯天尊”如此輕易脫身?
見紫犋裹著一團黑云朝自己沖來,淡怒真人寒目一閃,跨下“五爪金獅”長嘯一聲竄出,踏著金色云頭直迎那雙頭魔物。
這五爪金獅乃天生異品,全身金毛覆體不畏水火,五爪奔騰山岳傾覆,為翠霞派鎮山神獸之一。雖那紫犋身長足有數丈,但五爪金獅毫無畏懼,口中吐出一道五彩雷光,五爪生風疾撲而去。
紫犋血盆大口一張,兩團紫焰正對上五彩雷光,只聽天崩地裂的一聲轟鳴,半空里炸開數里方圓的光焰。
瞬時,這兩頭異獸便在碧波潭上展開一場驚心動魄的激戰,數個回合下來卻誰也奈何不了誰。
再說,淡怒真人祭出五爪金獅,雙足平踩祥云,手中紫銅香爐又是一道白光阻住“赤髯天尊”的去路。
這紫銅香爐平日里供在淡怒真人的道觀里與凡品無異,卻怎知是翠霞派千年傳來的道派圣物?它可吐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光,可收天地陰陽萬物,威力之大令群魔變色。
“赤髯天尊”自識得此寶厲害,不敢硬接,在空中閃身堪堪讓過,還沒等他還過神來,淡怒真人鞘中“制怒”仙劍龍吟而起,一道烏光映得天日失色,山川無顏,直取“赤髯天尊”。
“赤髯天尊”見此聲勢心中暗驚,他四十年未入紅塵,自以為修為大長,除卻正道少數幾個絕頂人物外其他已不放在心上,然而現下看來,這淡怒真人實是勁敵。
倘若自己沒有負傷,或可一較高低,可眼下卻不宜纏斗,盡快脫身才是上策。于是他雙袖生風,兩道三千紅塵絲電射而出,欲纏繞住制怒仙劍。
淡怒真人右手劍訣一引,仙劍罡風激蕩,在空中一個翻轉,竟繞過銀絲直攻“赤髯天尊”。“赤髯天尊”急忙雙掌探出,手掌之上瞬間布滿銀色細絲,熠熠生輝,“叮”的一聲金石鳴響,硬生生架住仙劍。
制怒一陣微顫,劍尖頂住“赤髯天尊”掌心處再難進半寸。“赤髯天尊”嘿的一哼,三千紅塵絲倏忽而回,繞上仙劍。
淡怒真人見狀怒哼道:“孽障爾敢!”飛身一閃人已就位,右手握住制怒輕輕一抖。
“赤髯天尊”只覺一道沛然莫之能御的真氣順著仙劍直涌而來,趕忙催動十成魔氣抵擋,卻不防制怒劍上烏光驟亮,粘連其上的銀絲化為飛煙。
淡怒真人右手收劍,左掌劈出,隱約間竟如一座山岳壓頂。“赤髯天尊”縮身一退,掌風激得他衣裳盡裂,在半空亂舞一片。
“赤髯天尊”沒想到自己苦心修煉四十年,出山首遇強敵居然打的如此狼狽,他又驚又怒,心神更亂,幾個照面已成潰不成軍之勢。
驀地,肋下破綻乍現,淡怒真人的仙劍如影隨形,一瀉千里挑了過去。“赤髯天尊”眼見躲避不及,臉上紅光閃動,竟從雙肋之下又生出一對紫色的手爪來!
那雙爪出其不意合力一拍,將制怒死死夾住動彈不得。“赤髯天尊”一聲怪叫,雙手絲光揮舞瞬間編織成一張天網,朝淡怒真人當頭罩下。
淡怒真人沒料到這個魔頭還有這手,收劍破網已是不能,于是深吸一口氣,身軀居然暴收,轉眼只成一個小指也不到的人形,堪堪從網眼里穿過。
“縮地成寸!”“赤髯天尊”見自己的“天羅網”被淡怒真人避過,也不敢再鏖戰,肋下雙爪將制怒一送,身形疾退。
卻不想那制怒為翠霞仙品,就在他一推之間仙劍飛落,硬是斷下“赤髯天尊”左肋下的一爪!
“赤髯天尊”吃疼悶哼一聲,更不敢逗留,朝猶在纏斗的雙頭魔物一聲尖嘯。紫犋聽得主人召喚,當下舍棄五爪金獅,化回紫檀杖回到“赤髯天尊”手里,一團黑光爆起,云霧彌漫里,“赤髯天尊”已經不見。
淡怒真人恢復原形,收起仙劍,心下對“赤髯天尊”的修為亦不禁佩服,暗道:“這老怪物退隱四十年果然突飛猛進,我差點就著了他肋下雙爪的道。也是我一時疏忽,竟忘了他生來就是六爪蜘蛛。今日放過他,后患怕又不少!”
果然聽見“赤髯天尊”的聲音在耳畔惡狠狠道:“老雜毛,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們翠霞一派等著瞧!”
雖然聲音近在耳邊,淡怒真人卻曉得那是老怪用“千里傳音”送出,此刻他人怕早在百里之外了。
他也無意和“赤髯天尊”作口舌之爭,跨上五爪金獅正待離去,卻見潭底隱約有碧光晃動,微異平常。于是雙目神光一閃,竟用翠霞派的“天眼照妖”朝水底望去,整個碧波潭盡收眼底。
而那丁原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流了多少血,姬雪雁臉上的毒氣漸漸消失,雙頰也漸見紅潤。她躺在丁原懷里,身上麻木的感覺緩緩退去,微微有了暖意。
丁原收起手,鮮血卻還在滲出,滴得姬雪雁衣裳上如桃花盛開。姬雪雁艱難的伸出右手玉指,在丁原肩膀和手臂上連點三記,血水頓時收住,她自己卻不禁又是一陣細喘。
丁原覺得腦袋有點昏昏沉沉,仿佛天地都要旋轉一般。他自嘲道:“沒有想到我這個野小子的血卻是個寶貝,將來若窮的叮當響,用它來換錢倒也不錯。”
姬雪雁枕在丁原健壯的大腿上十分舒適,她知道自己已經從鬼門關里走了回來,不僅如此,體內還溶入了蘊藏金丹的血液,從此亦將百毒難侵,對自己的修為也大有好處。
聽丁原這么說,姬雪雁低聲道:“你將來一定要小心些,那金丹是舉世奇寶,魔道群妖對此早垂涎三尺,如果讓他們曉得你曾經服過金丹,怕許多人會不利于你。”
丁原心底微微詫異,不明白這個嬌小姐怎么懂得關心起別人來了?難道是感激自己救了她的性命么?
他嘿嘿一笑道:“我沒爹沒娘,爛命一條,又怕什么?”
姬雪雁聞言大起同情之心,暗道:“我從小就被大伙兒視如珍寶,從沒半點不順心的事。他卻連親人也沒一個。在來翠霞之前孤苦一人,一定在外面受了許多苦才變的這么桀驁不馴。那淡言師叔祖沉默寡語,羅牛又是個笨蛋,他一個人在紫竹軒日子也必定難過,今后我實在應當多多關心照料于他。”
想著想著,不禁臉又紅起來,輕輕道:“你千萬別這么說,其實還是有很多人在關心、喜歡你,譬如……”一陣羞澀下那個“我”字終究不敢出口。
丁原哪里了解少女心思?他淡淡回答道:“有么?你是在說老道士和阿牛?”
姬雪雁微微有點失望,搖搖頭,伸手撕下一段衣裳細心的為丁原包扎傷口。
“其他也沒誰了。”丁原說道:“或許蘇大叔他們也算待我不錯,可不曉得什么時候才能再見到他們?”
姬雪雁低頭輕聲問答:“聽說蘇真有一個女兒,年紀雖只有十來歲卻長的十分漂亮,你和她處的不錯吧?”
丁原面前浮現起蘇芷玉純真的笑顏,仿佛又聽見她在叫道“丁哥哥”,輕輕出了口氣回答道:“要不是她,我就不會來翠霞了,也許現在還在城里什么地方廝混。”
姬雪雁玉手微微一停又繼續包扎,心頭莫名泛起一點酸意道:“這么說你很喜歡她,也很感激她吧?”
丁原一怔,不明白姬雪雁為什么問這些跟她不相關的東西?反問道:“這好像不關你的事吧?”
姬雪雁貝齒輕咬朱唇,半天沒有說話,靜靜為他包扎完畢。這是她第一次干這活,手工自然粗糙了些,好在總算完成,卻也累了一身香汗。
丁原舉手看了看,忽然想起道:“奇怪,為什么外面一點動靜也沒有?”
姬雪雁道:“定是有本門長老到了,那‘赤髯天尊’見勢不妙已逃遠了。”
丁原道:“你在這里等著,我出去瞧瞧。”
姬雪雁一把握住丁原的手道:“不要!”丁原一怔,望著她。姬雪雁嬌美絕倫的玉容悄悄紅起來,低聲道:“也許他正守在外面,我們不如再等一等。”
其實在她心中卻是希望能與丁原在這個潮濕陰暗的洞穴里,待的更久一些。
丁原也不著急出去,于是點頭道:“也好。”
兩人就這樣坐在洞穴里,姬雪雁的手卻沒挪開。丁原感覺到自己手里一陣溫潤柔軟,卻也沒想著要放開,任由她這般握著。
忽然,他心口涼意漸起,冰冷酸麻十分的不舒服。原來他將那三只玄金飛蜈收入懷里,可毒物雖死毒性尚存,時間一長又悄悄滲入丁原肌膚。
丁原還以為是自己體內余毒未盡,當下沉靜心神默默運功,以體內真氣抵御。但覺那真氣潺潺綿綿如細小涓流由丹田直上心口,徐徐克制住那團涼意。他心下一松,卻發覺自己的真氣從檀中穴流淌而出,涌進了那三只玄金飛蜈的體內。
頓時,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丁原只覺得那三只玄金飛蜈好似復活過來,在懷中微微顫動,而體內的真氣一絲絲吸納著玄金飛蜈的魔氣,再返轉流入丁原丹田。
他誤打誤撞之下,竟利用自己的真氣煉化那三只已死去的玄金飛蜈,將那魔物苦修百年的精華層層抽絲般吸吮到自己體內,也虧他有金丹護身,不然早一命嗚呼。
那魔氣進入丁原的丹田傳來絲絲冰寒,卻被丹田里蘊藏的一個甲子仙家真氣緊緊包容,在不經意里渡化為丁原所有。
姬雪雁漸漸發覺丁原異狀,問道:“你在干嘛?”
丁原一醒,從懷里掏出一只玄金飛蜈來道:“你認得它是什么東西?”
姬雪雁仔細打量了片刻,回答道:“看樣子好像是玄金飛蜈,我在《天陸魔物志》里讀到過,但沒見過這東西的實樣,也不曉得是不是了。可是看上去,紌好像已經死了?”
丁原點點頭,姬雪雁疑惑的問道:“你留著這已死的毒物干什么?”
丁原回答道:“我看它堅硬無比,頂端又有鋒芒,保留著當飛鏢倒也不錯。”
姬雪雁猶豫道:“可是我們翠霞是名門正派,用這種毒物作暗器怕不太好?”
丁原心道,要是沒這東西也許你已經完蛋多時,現在倒來指責它的不是了。
見丁原神色不豫,姬雪雁忙低聲道:“對不起,我又說錯話了。這東西在你手里將來定會成為威震天陸的仙器。”
丁原畢竟少年心性,在姬雪雁曲意迎合下心情舒服許多,笑笑道:“其實我還不曉得如何使用它,更談不上什么仙器。”
姬雪雁家學淵源,對于修煉仙器之法已有通曉。她剛想說:“不如讓我告訴你吧!”可話到嘴邊,立刻想起丁原好勝的脾氣,改口道:“說來也巧,最近我娘正在教我如何煉化三昧紅蓮,可我實在太笨,許多地方還參悟不透。不如找個時間我將疑難之處說出,我們一塊來研究吧。”
丁原心想,我哪里曉得什么修煉仙器之法,那該死的老道士除了讀書寫字就教我打坐,你要和我一起研究豈不是要我出丑?但心念一轉,忽然猜到姬雪雁的心意,當下也不說破只淡淡道:“等以后有機會再說。”
姬雪雁聽他沒有拒絕,心中歡喜,握著丁原的纖手又緊了緊。
丁原低頭再看那玄金飛蜈,卻發覺那魔物身上的金芒似乎淡了少許,不覺微微一怔,不明就里。他不曉得這是自己正在吸納玄金飛蜈的魔氣所致,長此以往蘊含在魔物中的魔氣勢必被他全部據為己有,那玄金飛蜈只能留下一副空空如也的軀干。
這時,卻聽見耳朵邊有一個聲音冷冷道:“你們兩個逆徒還不出來!”
丁原一怔,他聽出是淡怒真人的嗓門,卻不曉得他人在哪里?
姬雪雁“啊”了聲,雙頰緋紅,急忙松開丁原的手道:“是二師叔祖,他定是發現了我們,在用千里傳音說話。”
丁原聽淡怒真人叫他作“逆徒”心里老大不悅,哼了聲扶起姬雪雁道:“果然是他,好大的威風!”
姬雪雁道:“他定是誤會我們了,待我上去與二師叔祖解釋清楚便沒事了。”
于是兩人藉著雪朱劍回到潭邊,只見淡怒真人果然跨著五爪金獅站在云端,臉色冷峻。
姬雪雁依依行禮道:“雁兒拜見二師叔祖!”
淡怒真人輕哼道:“你們兩人為何跑到這碧波潭底去了?”
丁原見他一臉冰冷的樣子心頭有氣,理也不理拿了自己的衣服就要走。
“丁原!”淡怒真人喝道。
丁原微微一震,繼續朝前走去,就是不理。
姬雪雁連忙道:“二師叔祖,您誤會我們了,剛才若不是他從潭底救下了我,怕孫侄女就再見不到您老人家了。”
淡怒真人望著丁原遠去的背影,心中暗道:“此子好倔的脾性,如果真能在三師弟教誨下修養浩然正氣,學得我翠霞仙技,將來未必不是本門棟梁,可惜他實在有些野性難馴。”
姬雪雁見淡怒真人再沒喝止丁原,心頭一松,乘這工夫將發生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
淡怒真人面色稍見緩和,漠然說道:“先和我回去,你爹娘和爺爺都在到處尋你。”
姬雪雁點點頭,偷眼幽深山徑那,丁原早已不知影蹤。望著郁郁青山,片片落葉,她心頭不禁涌起一絲失落,暗想:“也許別人都以為我會恨死赤髯天尊,可我自己才曉得是如何的感激他!若不是他,我怕絕無可能和丁原獨處一起,這個秘密我是連彩兒都不會告訴的。”想著想著,臉上不覺流露出一縷甜蜜的輕笑。
第四章深吻
歲月荏苒,悠悠又是兩年。丁原已長成一個虎背熊腰,神采俊朗的少年,在淡言真人獨樹一幟的教導方式下,他的修為已達到入室境界,如果不是老道士千方百計找丁原的茬子,苛扣翠微心法口訣,也許丁原的進境就快趕上阿牛了。
每個月里姬雪雁都會乘著淡言真人閉關,或者外出之際,偷偷溜來紫竹軒,起初丁原對她不冷不熱,但時間長了禁不住姬雪雁的曲意迎奉,漸漸也和她有說有笑起來。
阿牛自然是瞞不過的,但這個家伙也算義氣,在丁原和姬雪雁一致威逼利誘下,總算守口如瓶,沒在淡言真人面前說漏嘴。何況他對于“飛瀑十八劍”中不少疑惑的地方都是由姬雪雁替他解開的。于是每回姬雪雁偷偷跑來時,阿牛也就睜一眼閉一眼,任由那兩人漫山遍野的游玩。
丁原依照姬雪雁教給的方法,對玄金飛蜈的煉化漸有小成,只需隨著心念閃動,三只玄金飛蜈化成的飛梭在方圓十丈內收發自如,百發百中,有時候丁原拿這東西作弄阿牛,卻被阿牛輕而易舉化解,只換來幾聲呵呵傻笑,又不免感覺氣悶。
姬雪雁就會安慰說這是功力不足,煉化不夠的原因,只要再過幾年,包管可以把阿牛這個笨蛋打的滿地找牙。
丁原便笑道:“是啊,再過兩年我就可以打得阿牛滿地找牙,可再過一百年我也不可能打得你滿地找牙。”
姬雪雁奇怪那是為什么?
丁原回答說:“笨蛋,你這么漂亮一個姑娘要是沒了牙齒該多難看?我怎么舍得呢?”
于是姬雪雁就跺腳不依,紅著臉追打丁原,心里卻甜蜜無比。
如此有了姬雪雁相伴,丁原兩年空山歲月也不覺難過,更不再提下山的事情。事實上以他現在的修為雖還不能御劍千里,可是凌波微步,踏破虛空卻也不是難事。
私下里,姬雪雁偷偷將其母傳授的“穿花繞柳”身法傳與丁原,這套身法僅僅步法變化就有一千三百六十種,再加上身形體態的配合,端的是變化萬千奧妙無方。
姬雪雁亦是最近兩年才學,不然當日碧波潭一戰,就不會那么輕易被“赤髯天尊”的三千紅塵絲糾纏住,也正因為如此,和婉為了愛女安全,這才將家學競相傳教,卻沒想到又白白便宜了丁原。
開始時,丁原還要姬雪雁手把手教著如何踩八卦方位,如何識陰陽變幻,可到了后來居然是丁原比姬雪雁更能參悟穿花繞柳身法的精髓,反倒比姬雪雁這個老師學的更像模像樣。
這并非因為丁原天資聰慧,實在是淡言真人的首功。
近三年來,淡言真人幾乎從不指點丁原修煉,全讓他自己苦苦思索口訣奧妙,漸漸丁原悟性亦突飛猛進,遠高出同輩。
千年來,師父教徒弟的多數是個“然”字,徒弟稟性高者自可學得十成,但未必曉得那“所以然”。
淡言真人恰恰相反,他告訴丁原的是“所以然”,卻教徒弟自己去參悟那個“然”。
這樣對于丁原難度自然增加不少,可三年下來的收獲,卻何止是學會翠微心法第三層境界那么簡單!這個時候的丁原已非兩年前的懵懂少年,隱約體會到了淡言真人的用意,但嘴里依舊是直呼“老道士”而非“師父”。
盛夏以后,姬雪雁一連兩個多月沒有露面,眼看天氣漸漸秋涼卻依舊不見芳蹤。
丁原心中暗暗奇怪,不曉得她究竟出了什么事,但又不能去問淡言真人,即使問了,這個老道士也是不曉得的。
紫竹林里突然沒有了姬雪雁銀鈴一樣動聽悅耳的笑聲,丁原不免有些失落。突然間他發覺自己其實已牽掛上這個明眸皓齒的紅衣少女,好幾次打坐靜修時,依稀覺得紫竹林里有她的笑聲,可是推門冷清清皓月高懸,空蕩蕩伊人渺然。
最后連阿牛也忍不住問丁原:“丁小哥,那個雪師侄女怎么這么久也不見人?”
丁原沒好氣的回道:“我怎么知道,鼻子底下有嘴,你不會自己去問碧瀾山莊的人?”
沒想阿牛真的去問了,三天后的下午樂呵呵跑來,十分神秘的附在丁原耳旁道:“今天我問了碧瀾山莊的孫師兄,原來雪師侄女大劫漸至,正在閉關修煉。不過有她爹娘和姬師叔在,一定不會有事。”
丁原放下心來,卻轉身拍拍阿牛道:“你別管人家了,自己先把那什么狗屁劍法練好再說。”
阿牛看著丁原一臉燦爛的笑容,連連點頭道:“丁小哥說的對,師父說只要我練成飛瀑十八劍,明年春天的劍會便讓我參加,我可要努力了!”
丁原看他興高采烈的樣子,心里不禁涌上一陣懊惱。
自己在紫竹軒待了三年,除了練點內功外幾乎什么都不會,那套身法還是姬雪雁教的。明年劍會看樣子自己是無緣參加了,可按照這個進度學下去,下一屆劍會是否能
輪到自己都成問題,就是輪到了,那點修為怕也只會出丑罷了。
這天丁原百無聊賴,捧著一本《道錄》,無精打采的靠在紫竹林的一叢修竹上翻著,忽然頭頂忽悠悠落下一枚竹葉。經過三年修行的他,耳目早非吳下阿蒙,當即伸手捏住竹葉,心中莫名一喜,抬頭道:“弄什么鬼,還不下來!”
但聽上面傳來咯咯嬌笑,一團火紅身影飄落,正是許久未見的姬雪雁。
自碧潭修緣以來兩年光陰,她更是出落得亭亭玉立,豐盈飄逸,宛似下凡仙子一般。
見丁原一瞬不瞬瞪著自己,姬雪雁也不害怕,嫣然笑道:“小丁子,快三個月沒見我,你想我不想?”
丁原鼻子里哼哼道:“我想你個大頭鬼。”
姬雪雁也不在意,反而仰頭一哼說:“我才不信,你啊——最口是心非了。”
丁原也不反駁,站起來道:“聽說你閉關了?”
姬雪雁點點頭道:“原來你已經知道,我本來打算給你一個驚喜呢。”
“什么驚喜?”
姬雪雁微笑道:“我已經順利渡過火劫,進入知著境界了!聽我爺爺說,以我修煉才十二年的時間,就能夠進入這等境界的,翠霞派千年以來也不過百人,這一代里,我也算第三快的。”
丁原臉扭到一邊道:“那也只是因為你有個好爺爺而已,沒什么了不起的。”
姬雪雁臉上的欣喜漸漸消失,猶疑道:“你不高興我修為大進么,小丁子?”
丁原搖搖頭,他也說不出為什么自己會這樣,或許是覺得自己比起姬雪雁來,實在相形見絀。
姬雪雁想了想已知緣由,連忙安慰道:“別喪氣啊,小丁子,你才花了三年就到了入室境界,這個速度幾乎快我當年一倍。要知道,你體內還有金丹和六十年的功力呢,將來成就一定在我之上,真不曉得淡言師叔祖是怎么教你的,怪不得我爺爺也不喜歡他!”
丁原道:“不關老道士的事情,我也沒不高興,聽說明年劍會開春就要舉行,你打算參加嗎?”
姬雪雁點頭道:“當然要參加,我這次閉關除了渡劫,還有就是為了準備明年的劍會。爹爹說過兩天要將‘大衍九劍’傳授給我,到時好努力爭取進入劍會前十。”
丁原道:“前十有什么好,你要爭取拿第一才是。”
姬雪雁搖搖頭說:“這次怕不行的了,淡一師叔祖的徒孫清音、淡嗔師叔祖的徒孫清流、還有羅和師叔祖的小孫子羅礁的修為都在我之上,運氣好的話,我能打進前四就不錯了。”說著身形一展,像彩蝶一般飄到空中道:
“我娘又傳了一招穿花繞柳身法的絕活,是第一千五百三十一種變化里的第九式,我用來給你看看!”
只見她嬌美的身影在紫竹林間翩然起舞,云霧縈繞里如真似幻,美艷無方。
丁原仔細關注她的身法移動以及身體每一部位的微小變化,正在用心揣摩之際,突然聽姬雪雁一聲驚呼從空中摔了下來。
丁原眼明手快,搶先一步接住姬雪雁。
姬雪雁落入丁原懷里驚魂稍定,俏臉微微有些蒼白,雙手環抱住丁原脖子細細喘息道:“真沒用,最后真氣又走岔了。娘總說是我修為不到所以才會這樣,可我如今已是知著的境界了啊。”
丁原摟著姬雪雁火熱溫軟的嬌軀,臉上被她溫柔的香風噴的微微作癢,只端詳著她的嬌容,一句話也沒說。
姬雪雁觸到丁原的眼光臉不禁羞紅,兩年來她雖和丁原獨處多回,但彼此最多限于打打鬧鬧,牽牽手而已,而這次,自己卻又倒進了他的懷里。
有時,姬雪雁見丁原始終對自己無動于衷,不免暗自惱怒這個笨蛋不解風情,基于少女矜持她又不能暗示什么。但現在,她分明從丁原的眼睛里,看見了與以往不同的光芒在閃動——姬雪雁漸漸沉醉在丁原的眼神里,無力的叫道:“小丁子——”
丁原沒有回答,徐徐低下頭來,深深的吻在她的櫻唇上!
姬雪雁如同受驚的羔羊在丁原懷里一顫,但沒有躲避,反而用她全身的熱情與愛戀,迎合著丁原野蠻粗拙的親吻。
芳華十六年,她將自己的初吻終于獻給眼前的少年。
自從碧波潭底丁原以血相救,姬雪雁便已明白自己這輩子不可能再屬于其他任何一個男人,因為他與她的血脈從那刻起已相溶一處。
哪怕這個少年比自己小一歲,哪怕這個少年是自己的師叔!
丁原笨拙的將自己的舌頭探進姬雪雁溫潤滑膩的小嘴里,上下尋索著她的靈舌,幾番閃躲,終于纏綿在一起,久久不能分開。
他們尚未意識到,在他們兩人的面前將是如何艱辛的一條道路,此后歲月里為了這紫竹林里深深的一吻,彼此又付出幾多代價!
直到兩人都透不過氣來,丁原才微微松開姬雪雁。
姬雪雁長長透了一口氣,癡癡凝視著丁原赧道:“壞東西,就會乘人之危!”
丁原哼道:“若是你不愿意,又為何故意落進我懷里?”
姬雪雁又羞又喜,小手輕捶丁原胸膛道:“誰故意啦,是你存心不良要抱人家。”
丁原嘿嘿一笑,道:“就算我存心不良,以你的修為還能讓我得逞?”
姬雪雁早紅霞飛面,將頭深深藏進丁原懷里,輕輕道:“笨蛋,我若不讓你得逞,也不知要等你到什么時候。”
丁原得意的哈哈一笑,抱著姬雪雁在竹邊坐下,道:“快抬頭起來。”
姬雪雁的聲音比蚊子還小,從他懷里傳來:“干嘛?”
丁原微笑道:“你說干嘛?”
姬雪雁忸怩的在他懷里一陣蠕動,道:“不!”
丁原也不說話,將左手伸到她的腋下輕輕抓撓,只不過兩下姬雪雁便已受不住,咯咯嬌笑,在他懷里不停翻滾求饒道:“壞東西,還不快住手?”
丁原怎會就此住手?一邊咯吱一邊問道:“你抬不抬頭?”
姬雪雁笑的上氣不接下氣,道:“怕了你了,壞東西,我、我依你就是!”
丁原停下手來,姬雪雁好半天才嬌嗔著在他懷中抬頭,明眸里秋波流動盡是柔情蜜意道:“早知道逃不過你的手掌心了,野小子!”
同樣一個詞語,今日說來竟是柔情萬種令丁原怦然心動。他再次俯下頭,姬雪雁的眼睛悄悄閉上,奉上自己的熱吻。
兩人初識情味,如膠似漆直到天暮也不愿分手。只等黃昏降臨,倦鳥還巢,竹林中更加幽暗清凈。
姬雪雁依靠在丁原懷里輕哼著母親教的情歌,那是一首和婉家鄉的山歌,記得最后兩句是這樣唱來:“郎愛妹來比海深,妹想郎來比水長。只盼老天也有情,郎與妹妹共白頭!”
丁原沉浸在姬雪雁動人的歌聲里,只盼時光停住就好,何必再馬不停蹄的流逝?
但終于,他聽見遠處傳來阿牛的呼喊,打斷了姬雪雁的歌聲。
吃晚飯時,丁原有點魂不守舍,惹得阿牛頻頻瞧他,還以為是在牽掛姬雪雁這些日子一直沒見。
吃過晚飯,阿牛去收拾碗筷,丁原正等淡言真人考教他今日練字讀書的進展,誰知老道士起身道:“你隨我來!”
丁原疑惑道:“去哪兒?”
淡言真人也不回答,推門出屋。丁原不再多問,在后面跟著。
兩人一前一后走進紫竹林,丁原更加疑惑這個老道士干嘛把自己帶到這里來,難道說下午他與姬雪雁的事情已被淡言真人知曉了?
正胡思亂想間,淡言真人在一株紫竹前站定,那紫竹生的比周圍的都矮小些,卻也有兩丈多高,枝繁葉茂,竹干隱隱透出金色光澤。
淡言真人低聲道:“上來!”身形一飄,已站上一根嬰兒臂膀粗細的竹枝,那竹枝居然連顫也不顫一下。
丁原提氣躍上,在淡言真人身邊站穩,竹枝卻輕輕搖晃了幾下。
淡言真人伸手輕輕握住一根三尺余長的竹枝,手指徐徐從其上滑過,道:“將它折下后,再來見我。”
丁原還來不及問為什么,淡言真人瘦小的身影已然一閃,消失在他視線中。
“老道士,又搞什么鬼名堂?”丁原咕噥一句,藉著微光,打量淡言真人要他折下的竹枝。
這根竹枝乍一眼瞧上去,也無什么特異之處,由底到尖越來越細,最粗的地方也不過如成人拇指一般,倒是竹節生的極為粗大,明顯凸出竹枝一截。微微與普通紫竹不同的,是這竹枝表面隱約流動著一層金屬似的光澤,但不仔細觀察也絕對看不出來。
丁原右手握住竹枝底端,果覺入手比普通竹枝多了一種奇怪的溫潤,而自己的手也剛好嵌進它的最粗一段竹節中。
這三年他修煉小有成就,自不把這么一根竹枝放在眼里,右手微微一用力,只當那竹枝必應聲拗斷。
孰知這竹枝看似纖柔卻無比堅韌,丁原一拗之下,非但沒有被折斷,反生出一股強勁的反彈力量,將他的虎口震的生疼。
丁原微感詫異,松手再次打量這竹枝,卻絲毫沒有異常。他開始以為是力量用的不夠,便又試了幾次,最后連十成的真氣都用上,那竹枝居然紋絲不動,連裂紋都沒出現一絲。
丁原端詳竹枝,喃喃道:“這鬼東西果然有點門道。”他幾次強拗都無功而返,反激起了好勝之心。
不過,丁原亦已明白如果再憑蠻力到天亮也不會有結果,于是靜下心來回想起方才淡言真人手握竹枝的情形,靈機一動,緩緩伸手又一次握住竹枝。
這一回他用力極為輕柔,更沒有像前幾次那樣迫不及待的用力拗折,而是手指順著竹枝的紋理徐徐撫過,心頭一片空明。
奇異的事情發生了,他似乎漸漸感受到竹枝上那層金屬光澤的流動,宛如清溪自他的指尖涓涓流淌而過。
丁原的心頭驀然體會到竹枝里仿佛有一股生命在悸動,似憤怒,似害怕,似不屈,竟如人一般擁有著感情與思維。
丁原心中涌起莫名的欣喜,他感覺自己的心神好像在這一刻已完全融入竹枝之中,清晰的體味與沉浸于它的生命脈動中。
不知過了多久,丁原丹田緩緩熱了起來,一道真氣沿著他的右手指尖,輕柔的注入竹枝中。竹枝微微顫動起來,丁原的心中依稀感受到它所發出的歡喜與興奮,就如同完全敞開自己的心扉,擁入那道來自丁原體內的真氣。
至此,人與竹枝水乳交融,再無隔閡,丁原甚至感覺那竹枝已成為自己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便如他的手足一般親切而血脈相連。
他心中默念道:“原來這竹枝與人一般無二,亦有生命與靈性。我粗暴對它,它便竭力反抗;而當我與它融為一體之時,它便會歡欣鼓舞,坦然相迎。只是,老道士要我折它下來,若它離開枝干又焉能存活?還是算了吧,就當我輸予老道士一著,讓他得意幾天罷了!”念頭剛完,
就聽見“叮”一聲,那竹枝竟然自動從枝干上斷裂,落入丁原手中。
丁原一怔,手撫竹枝喃喃道:“竹枝啊竹枝,莫非你已通曉我念頭,這才有意成全我?”他本擔心竹枝自枝干脫離,那道奇異的脈動也將隨之消失,可那與自己渾為一體的感覺依舊存在,竹枝表面的金屬光澤竟比先前更加亮麗,而一股溫潤的清流,竟從竹枝汩汩返入他的體內。
驀然丁原腦海里“轟——”的一聲,諸般雜念無影無蹤,心頭如一汪清泉般平靜清澈,映射出身周數十丈方圓的毫末動靜,連那一葉落地也逃不過他的心境。
丁原卻不知道,這株紫竹名為“鎮仙竹”,乃天地靈秀所鐘,找遍天陸九州也不過惟此一株,還是當年翠霞開山祖師青霞真人,親手從萬里之遙的海外仙山移植而來。
千年之中餐風飲露,吸食天地菁華之息,早為通靈之異物。而他所折下的這根竹枝更是仙竹之上三百年一出的結晶,雷火不畏,斧鉞不斷,為仙家之至寶。
淡言真人百年駐駕紫竹林內,大半為的便是守護這天地珍品。丁原機緣巧合之下參悟紫竹靈性,善念一動之間令其甘心認主,從此風雨無悔,關山相依。
丁原靜靜佇立在竹枝上,雙手撫摸手中竹枝,心頭無限歡喜。渾然忘卻月沉日升,晨曦已露。
第五章劍會
丁原手握竹枝走進廚房,果然見那老道士好整以暇的喝著阿牛煮的菜粥,聽見他進門的動靜,頭也懶抬半下。
丁原心情愉悅也不計較,逕自在老道士對面坐下,將竹枝在他面前晃晃道:“我折下來了。”
淡言真人眼睛只盯著粥碗,小心的吹著氣好似怕被燙著。
丁原心想這老道士原以為可以刁難住我,不想失算被我把竹枝折下,一下子掛不住臉子就干脆裝聾作啞了,哼,這本是他的拿手好戲。當下也不多說,盛了碗粥大口喝了起來。
淡言真人喝完最后一口,放下碗來才慢條斯理的問道:“真是折下來的么?”
丁原眨眨眼,道:“不折我難不成用牙齒咬下來的?”
淡言真人搖搖頭,沒有說話。
丁原見狀不禁有氣,暗道:“這老道士又擺什么譜,不就是不愿意承認沒難倒我么?”
忽然心念一閃,隱約猜到淡言真人的用意,于是哼了聲道:“是它自己折斷的。”
“自己折斷?”
丁原想了想道:“真是奇怪,我仿佛感覺到這竹枝也有生命與感情一般,而且與我聯系成為一體。就在我準備放棄折下它時,它卻自動斷裂下來。”
淡言真人奇丑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道:“你終于明白了,那竹枝與人一般有生命有靈性。其實天地萬物皆是如此,何獨是人?如若不曉得這點,你便還不配學劍。”
丁原喜道:“老道士,你終于開竅了么,要將劍法傳授給我?”
淡言真人問道:“丁原,你曉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丁原一怔,想了想道:“九月十一,怎么了?”
阿牛猛然“哎喲”一聲道:“原來丁小哥到咱們紫竹軒已經整整三年啦,日子過的真快,我還只當沒幾個月呢。”
丁原一醒,這才想起自己居然不知不覺在紫竹軒待了整整三年。歲月如梭,如今他的個頭早已超過瘦小的淡言真人,與阿牛一般高了。
從這日起,丁原每天的功課發生了變化:清早跟隨淡言真人和阿牛習劍,上午依舊練字,下午讀書。到了晚間,前半夜浸淫劍法,后半夜繼續打坐練氣。
他睡覺偷懶的時間越來越少,整個人倒也不覺得如何疲憊,反而精足神滿,目光亦變的越來越有神采。
與阿牛一樣,丁原入門修習的也是“碧瀾三十六式”。老道士差不多每十天傳授一式,依照這個進度,至少要一年才能學全。不過丁原這回倒不著急,因為每傳一式,淡言真人便會將天陸正魔兩道各家劍法中相類似的招式一一演示,令其比對領悟。
有時候,老道士甚至把實戰中對手可能使用的應對招式也詳加說明,引導丁原自行設法破解變化。
淡言真人雖素來沉默少語,胸中所學之淵博直到今日才令丁原管中窺豹。一招一式老道士信手拈來全不費力,對于各家劍法短長優劣如數家珍,了如指掌。
丁原每日宛如在浩瀚煙海中暢游,完全沉醉其中,私下里亦不得不暗自佩服淡言真人所知之廣,所悟之深,醒悟道:“原來這個老道士并非只會點鬼名堂,肚子里果真有些真才實學,只不過他不愿招搖而已。”
不過,丁原依舊全無半點弟子對于師父的尊敬與崇拜,每每淡言真人傳授劍式時他總要抬杠,或者提一些諸如“為什么這劍要快半分才好”、“為什么我不能把腿再壓低一寸”之類的問題,或者大唱別派劍法的贊歌,說什么“要是人家這么一劍挑來,我的劍還來不及劃圈圈就完蛋了”之類的怪話。
對此,老道士竟出奇耐心,一一仔細解答卻也不要求丁原強作,只讓他自己體會其中的優劣得失。故此表面看,丁原進境異常緩慢,別人只要半年就能學全的入門劍法,他三個多月下來竟只參悟了十式。
只是其他人僅僅止于“學會”而已,丁原卻是“領悟”,這兩字之差相距何止千里計?
姬雪雁隔三差五就會偷偷溜來紫竹軒找丁原,兩人如膠似漆,游遍翠霞諸峰。有時候興之所至,姬雪雁祭起御劍之術與丁原偷得半日空閑,長驅千里一覽天陸名山勝川,更曾東臨碣石以觀滄海。
那日兩人并肩坐在一塊礁石之上,腳下浪花飛濺,一輪渾圓落日正徐徐自西邊沉下海里。艷紅燦爛的夕陽映射著姬雪雁白玉脂般的俏臉,海風輕送處女幽香撲鼻,更吹起如瀑秀發在暮色里飄逸。
丁原極目遠眺,只覺心胸開闊,豪情萬千,微笑道:
“雪兒,總有一天我要帶著你橫渡這無垠滄海,去看看海之盡頭究竟有什么?”
姬雪雁沉醉在眼前美景中,聞言嫣然笑道:“我聽爹爹說過,那大海廣闊無邊,除了傳說里的神仙,誰也不曾真正見過它的盡頭。但是在那滄海深處卻有無數仙山,那些修為精深的散仙常愛流連于此,駐為仙府。”
丁原道:“若真是那樣,等我們老了也一起去海外尋找沒人住的仙山,然后就我們兩人在那上面雙宿雙飛,白頭偕老,你再給我生幾個娃娃,滿地的撒野玩耍。”
姬雪雁起初聽的十分神往,但聽到最后一句卻忍不住雙頰飛紅,啐了一口道:“誰說要給你生、生……那個的?”
丁原哈哈一笑,捧起姬雪雁絕美的玉容道:“你敢說不愿為我生孩子?”
姬雪雁在丁原懷里忸怩不依,半天才垂下頭輕聲道:“壞東西,誰說人家不愿意了?”
※※※※※
新年方過,翠霞山非但沒有沉寂,反而更加熱鬧起來。
五年一度的翠霞劍會從這年正月十五起,將一連舉行六日。
翠霞劍派在山弟子不下千人,但真正獲得師門允許代表本支出戰的,卻從來不多于三百人,其中也往往以“無”、“清”兩代弟子居多。
盡管誰都想在劍會上于萬眾之前露上一手,也不負多年的刻苦修行,但強中自有強中手,萬一落敗,不僅自己丟臉更要累及師門聲譽。
故此,每個準許在劍會上露面的弟子,都是本支師長精挑細選、深思熟慮后方才定奪。這些弟子要嘛是同輩中佼佼者,要嘛是修為雖淺卻前途無量者,大體可代表一門之菁英。
自一千兩百余年前,青霞真人開辦翠霞劍會以來,期間少有中斷,至今已歷兩百余屆。幾乎每一任的掌門與掌支,皆曾在劍會上嶄露頭角,從此更為前輩師尊看好。
當年青霞真人初創劍會時,原意是要促進各支弟子間相互切磋與激勵,但千年傳承令翠霞劍會如今富有更多含意。
于是有份參加劍會比試者興高采烈,摩拳擦掌,憋足一股勁要到翠霞劍會上一顯身手。未有入選者固然怏怏不樂,卻也期盼盛會來臨,一睹本門菁英之表演。
依照以往慣例,五年一度的劍會由翠霞派各支輪流作東,今年正輪上羅和所在的飛瀑齋。新年剛過,飛瀑齋便緊鑼密鼓的置辦場地,清理院落,如今只等劍會開始了。
然而紫竹軒內依舊平靜如往昔,幾乎誰也不提幾日后翠霞劍會的事情,就好像與這幾人絲毫無關。倒是姬雪雁從年前就再沒露面,卻是在父母和姬別天的嚴厲督導下閉關修煉,以期在劍會上一鳴驚人。
連著那么多天又沒見著姬雪雁,丁原不免有些無聊,索性一門心思鉆研碧瀾劍法,閑來無事就煉化他的玄金飛蜈。
這天下午,丁原躲到竹林里盤腿而坐,手握三只玄金飛蜈像往常一般的煉化,不到半個時辰,卻發現自己的真氣在玄金飛蜈的體內游走一圈,卻空空蕩蕩再吸吮不出半點魔氣,他不由得一怔,當下催動體內真氣加大力度,卻猛然聽見“啪!”的一聲,那三只魔物竟然一一在手里化為齏粉。
丁原喃喃道:“奇怪了,難道是我用力太大,把它給捏碎了?”他卻不知實際上是那玄金飛蜈經過三年的煉化,體內魔氣被丁原已逐日抽空,僅僅剩下一副無用的皮囊,再禁受不住丁原的真氣催壓。
翌日清晨,師徒三人用過早飯,淡言真人說道:“劍會快開始了。”
阿牛停下手里的活計,望著淡言真人問道:“師父,我們要去看看么?”
丁原哼了聲道:“就算我們不參加,看看熱鬧總行吧?”
其實其他人表現如何、劍會是否熱鬧,丁原都不放在心上,他關注的是姬雪雁從今天下午開始的比試。
淡言真人沒理睬他的話茬,繼續說道:“阿牛,我給你報名了。”
“真的?”阿牛楞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咧嘴笑道:“謝謝師父,我一定好好表現!”
淡言真人似乎對阿牛也不抱太大希望,只點點頭吐了四個字道:“盡力而為。”
“那師父,丁小哥他參加么?”阿牛看了眼丁原問道。
淡言真人搖搖頭,丁原早知道自己不會有份,但心里依然禁不住有氣,暗自一哼想道:“這個老道士定然是自知他教我的那點東西實在不怎么樣,怕我在劍會上出丑,所以干脆名也不給我報。好稀罕么,我才不想像斗雞似的讓人家在臺下看著呢。”
阿牛可沒丁原那么多念頭,見師父搖頭便安慰丁原道:“沒關系,丁小哥,我前兩屆劍會的比試也沒參加,等修為到了,師父他老人家自然會給你報名的。”
丁原心想再過十年,自己還在不在這兒都不曉得,看來劍會的比試是沒份參加了,不過總可以看看姬雪雁和阿牛的表現吧,于是道:“老道士,我想去看看熱鬧,行不行?”
淡言真人這次沒拒絕,爽快的頷首道:“行!”
于是師徒三人各自收拾停當,留下大黑看家,出得竹屋在池塘邊重新聚首。
淡言真人還是老樣子,那張臉看上去總讓人覺得誰欠了他三百兩銀子似的,阿牛卻換上一套嶄新的褚色衣裳,背后負著一把“沉金”古劍。雖然仙劍猶在鞘中,但丁原已可依稀感覺到它散發的強大氣勢。
見此情景,丁原不免有點心中難平,他的背后也背了一把劍,卻是當日從紫竹林內取來的竹枝,連劍鞘都是當日姬雪雁用獸皮縫制的。雖然她小心翼翼,盡心盡力,無奈手工太差,外觀實在難盡人意。
丁原倒不嫌棄,今日參加劍會特意背上,也好讓姬雪雁見著開心,知道她戳破不知多少回手指的功夫沒白費。
不過估計到時候那把被姬雪雁喚作“雪原”的竹劍,是不會有什么機會亮相了。
阿牛已粗通御劍之術,口中念動真訣,沉金古劍泛起一道樸實無華的古銅光華躍然而起,與阿牛身劍合一直入云霄。
丁原尚未達到“觀微”境界,勉強漂浮是可以的,但要像阿牛這樣倏忽往來于千百里之間卻力有未逮。淡言真人祭起他的仙劍“海闊”,右手握著丁原騰起到空中。
從紫竹軒到飛瀑齋不過須臾,三人御劍剛到飛瀑齋上空,就見得周圍一道道劍光沖天,或青或紅,或藍或綠,宛如經天的七色彩虹般將碧空映襯的好不絢麗。
淡言真人帶著丁原在飛瀑齋的正門前收劍落定,迎面就碰上站在門口迎接同門的羅和長子羅鯤。他一身中年書生打扮,滿臉笑容與乃父頗為神似,見淡言真人率著阿牛、丁原來到急忙上前行禮道:“師侄拜見三師叔,恭請師叔金安!”
淡言真人扶住羅鯤雙手淡淡道:“客氣了!”
羅鯤微笑起身道:“掌門師伯和各位師叔伯都已在齋內清正廳里休息,家父亦在內相陪。掌門師伯傳下口喻,請您和丁師弟一同入內用茶。”
丁原一怔,心想:“這些老頭老太碰頭,怎么要扯上我?”
淡言真人微一頷首,羅鯤立刻喚來其子羅礁陪同三人入內。
丁原聽羅鯤介紹說眼前英挺俊武的少年就是羅礁,不禁想起姬雪雁的話來,暗自打量幾眼。只見羅礁身材魁梧,虎頭虎腦,眼中神光四射,一身藍色勁裝。他對三人執禮甚恭,顯示出極好的家教。
飛瀑齋雖名為“齋”,實際占地卻不下五百畝,等于是坐忘峰間的又一處山莊。它屹立于一處懸崖上,背面便是百丈峭壁,一道數丈寬的瀑布從懸崖上飛流而下,匯集成碧波潭。
一進正門便是個偌大的花園,里面繁花似錦競相爭艷,和風送出陣陣清香。各支弟子熙熙攘攘互找熟識之人寒暄,好不熱鬧。
阿牛一見這么多人頓時興奮起來,不停的東張西望找熟人打招呼。
淡言真人索性把他留在花園內,自己帶著丁原在羅礁的引路下直奔清正廳。這清正廳乃飛瀑齋最為宏偉的建筑之一,正廳足以容納百多人,更在兩旁有側廳與書齋、茶室。
或許是淡一真人等翠霞首要人物皆在,清正廳周圍的警戒明顯增強,在正廳前更是伺立著十六名飛瀑齋的二代弟子,一個個神清氣足,背負寶劍,一色藍色勁裝打扮。
剛到廳門,丁原就看見姬雪雁正和幾名女弟子聚在一座涼亭里說笑,瞧見丁原她的俏臉上露出不可掩飾的欣喜,但礙于周圍不相干的人太多,只好悄悄朝丁原投了一瞥,丁原也朝她微微點頭回應。
雖然丁原只是朝她微微點頭,姬雪雁卻俏臉暈紅,趕緊轉回頭去與一邊的女弟子說笑掩飾,好在其他人也絕想不到有異。
師徒二人邁步走進廳門,廳內擺設樸素雅致,雪白的四壁上懸掛著不少名家書畫,顯出主人趣志。
翠霞六仙其他五位俱已到齊。淡一真人居中而坐,淡怒與羅和相陪左右。姬別天坐在淡怒身旁,正和一邊的淡嗔師太小聲說些什么。
淡言真人帶著丁原與眾人一一見禮,別人還好,到了淡嗔師太那兒,這老道姑卻用森寒的目光盯著丁原上下打量。
丁原只好站在那里,被她看的渾身不舒服,心里正在犯嘀咕,心頭警兆忽起,淡嗔師太拂塵一掃,竟招呼也不打朝他胸口撞去。
丁原大吃一驚,他曉得這個老道姑修為深厚不宜硬接,正準備以“穿花繞柳”閃身退避,腦海里卻閃電般想道:“不好!別人也就算了,那姬別天焉有看不出穿花繞柳身法之理,那豈不要牽連雪兒?”
那淡嗔師太的出手是何等迅捷,怎容他如此猶豫,待再要躲閃為時已晚,正被拂中胸口。丁原只覺一股柔和的大力涌來,身子不由自主就向后摔跌。奇怪的是胸口并不如何疼痛,只微微覺得有點酸麻。
好在他臨機應變,丹田一股真氣直通腰腹,身軀在空中一屈一彈在一丈開外落定,這才沒當眾出丑。
丁原一穩住身形,便怒道:“老道姑,你要干什么?”
淡言真人一把按住他的肩膀,沉聲道:“別誤會,她只是試你深淺。”
淡嗔師太面如寒霜,冷冷掃了丁原一眼也不說話。丁原哼了聲,昂頭對視著她。
淡一真人在旁溫和的道:“淡言師弟,請入座吧。”
淡言真人在羅和身旁落座,丁原知道這里沒自己的位子,事實上廳中也僅有六張椅子而已,于是站在老道士身后,卻不住狠狠瞪著淡嗔師太。那老道姑明明看見也只當不理。
待小童為淡言真人奉上清茶素點退出清正廳,淡嗔的掃帚眉輕輕一聳,率先發難道:“三師兄,你這關門弟子的修為可真了得啊。”
這句話誰都聽的出是正話反說,暗藏機鋒。淡言真人卻恍若未聞,低頭輕啜香茶。
羅和聽出其中火藥味,皺眉道:“小師妹,不過三年時間,如此定論未免下的太早。”
姬別天晃晃頭道:“四師兄這話有失偏頗,需知我們到底有幾個三年?若繼續這樣下去,我怕到時候……”他話沒說下去,但誰都曉得下面必然是“必會輸在蘇真手中,誰也不好交代”之類的意思。
淡怒真人望向淡言,問道:“三師弟,你為何不說話?”
淡言真人頭依舊垂著,卻用清晰異常的聲音道:“他行的!”
“行?”姬別天嘿嘿笑道:“這恐怕是三師兄一廂情愿的自家想法吧?這丁師侄身藏一個甲子的精純真氣,又經我們六人洗髓易經,可三年下來卻連一個入門十余年的三、四代弟子也未必能勝過。這點剛才大家都已親睹,可不是你光說一個行字就可以推搪。”
丁原在一旁聽著幾位師叔師伯對老道士口誅筆伐,似乎是覺得自己進境緩慢,頗不滿意。但他卻有些疑惑這些不相干的老頭老太,為何偏偏對自己這么一個普通弟子如此關心?就因為自己吃了什么狗屁金丹,受了什么“**回春**”?
他雖有時也不滿那老道士古里古怪的“刁難”于自己,卻見這些人一個個債主似的面孔心頭有氣,當下也不
管什么長幼尊卑,大聲道:“老道士有什么錯,你們要這般指責他?我修為高低關你們屁事?你們教的徒弟也未必比我高明!”
淡嗔師太低喝道:“混帳,這里哪有你說話的份?”
丁原冷瞪著她剛要反駁,淡言真人回頭沉聲道:“莫辯!”
淡一真人拂塵一擺,口中誦道:“無量天尊——”他的聲音不高,卻宛如晨鐘暮鼓,柔和而平緩,在每個人的心頭一震。淡一真人慈和的望著丁原道:“丁師侄,你不要誤會,沒有誰要指責你和淡言師弟。大家不過是關心你的修為進境,對你有頗多期許。”
丁原聞言,鼻子里哼了聲道:“不用了,我朽木一根承受不起諸位師伯師叔的期許。”
淡嗔師太沒想三年前自己說的話這個小子還記得,今天居然舊事重提譏諷自己,眼睛里寒光一閃,最后終究沒有開口,卻還以一聲冷笑。
淡一真人啞然失笑道:“何為朽木,何為良驥?千里之馬,焉能以百尺之遙而妄自定論?”
淡言真人第一次抬頭,深深看了掌門師兄一眼,卻見淡一真人亦正含笑,目光里充滿睿智與對世情的洞徹。
第六章觀微
日上三竿,盛大的祭天拜祖儀式,在淡一真人的主持下舉行。
上千翠霞派弟子聚集在飛瀑齋后的“百丈坪”上,各依所屬支系呈扇形井然肅立,遠遠望去六色錦衣幻如花海,煞是壯觀。
相形之下,丁原與阿牛這一支最為寒磣,刨去老道士底下居然只站了這么兩個人,連人數素來精少的淡嗔師太門下也有二十多人。
丁原曾聽阿牛提起過,早年老道士門下還有幾個弟子,最近的一個便是盛年。但這些人或早已出師,或久不見行蹤,如今紫竹軒里竟只剩下這師徒三人。
丁原有心在人叢里找尋姬雪雁的蹤影,可惜當中隔著飛瀑齋一支的三百余名弟子,人影綽綽,哪里還看得見?
正月十五乃天陸元宵佳節,對于翠霞派而言卻更有另一層含意:傳說中翠霞的開山宗師青霞真人便是這一日生辰,故此從翠霞派第二代掌門天虛真人起,就將翠霞劍會定在這一日開始。
劍會的主要內容便是各支弟子間的藝業比試。由于四代同堂,門下逾千,因此參加比試的弟子首先按照輩分劃分成數個組別,然后再由各支長老抽簽決定各人所在小組。
上三屆劍會比試的綜合成績可作為本次比試的參考,從中選拔出數十名種子高手,直接跳過小組比試而進入淘汰輪次。
阿牛屬于翠霞派“無”字輩,以往從未參加過劍會的比試,所以這次被分在“無”字“丙組”,同組的另有五人,皆是其他各支的無字輩弟子。
若是阿牛能僥幸贏得小組頭名,即可進入無字輩的前三十二名,與十六種子高手之一捉對廝殺,勝者挺入八強,直至最后的勝者。
不過阿牛自己可沒想這么遠,近年翠霞派英才輩出,他在同輩中算來入門甚晚,能夠在丙組里掙得一兩場勝利就算不錯了。
劍會頭天上午照例是由翠霞六仙率著門下弟子,在早早修建好的**法壇上祭拜天地與翠霞歷代宗師先人,以示不忘根本。
儀式固然莊嚴肅穆,可對丁原來說,時間一長未免就有點無聊了。
他自幼四海漂泊散漫慣了,即使在紫竹軒淡言真人也從不管他,如今像木樁子似的在太陽底下一站幾個時辰實在難受!
起初的新鮮勁一過,丁原就覺得這也酸那也麻,其實以他今日修為就是站上三天三夜也絕不會有事,完全是心里作怪。有心想和阿牛說幾句話,可不到三丈的地方就是**道壇,自己就在那六個老頭老太的眼皮底下。不要說張嘴說話,就是眼睛眨巴一下,怕也被他們看的清清楚楚。
而且在**道壇周圍還站著三十多位須發如雪、神態各異的“淡”字輩長老。他們早不問俗務,絕大多數時候都在坐忘峰各處洞天福地靜修,又或云游四海,如閑云野鶴,但每五年一度的翠霞劍會,這些平素罕有露面的長老亦盡數出現,令劍會增色不少。
百無聊賴里,丁原忽然想道:“橫豎也是閑著,不如乘這個功夫再修煉一會兒我的翠微心法。”
半個月前,丁原已經完成了入室篇絕大部分歌訣的修煉,如今體內真氣已可任意游走每一處經脈,甚至可隨意念而引發護體罡風。但是最后兩句歌訣“地火無名沖太虛,金沙磅礴走泥丸”,丁原連日嘗試不曉得多少次,卻始終不得要領,險險又要走火入魔。
老道士卻不著急,只說他是火候未到,金水尚不足以抑制地火之攻。丁原也不愿向淡言真人求教,這些日子除了睡覺練功,便在琢磨最后兩句歌訣。
他低下頭去,在外人看來仿佛正垂首聽教一般,實際上卻守元抱一,意凝丹田,徐徐催動真氣依照“入室篇”的歌訣游走。
過不多久,體內的真氣好似漸漸熱起來,仿佛溫暖的春泉在經脈里汩汩流淌。
三個周天后,真氣緩緩注入丹田,丁原也只剩下最后兩句歌訣尚未修煉。
以往修煉到這個階段,丁原便開始將真氣上引,但這回真氣卻像灌了鉛一樣朝丹田下沉。丁原心頭一動,察覺到其中的變化,他立即放棄原先想法,小心翼翼的引導著那股真氣朝丹田沉下。
此刻的丹田宛如熔爐一般越來越熱,丁原漸漸覺得自己的身體內宛如有一團熔巖在沸騰,說不出的難受與氣悶。他屏除雜念,守著靈臺一絲清明,將真氣緩緩送入丹田底部。
那道真氣漸漸收縮,在丁原的感覺里就好像形成了一個鵝蛋大小的水珠,初時甚是清涼。
但在丹田熱火的灼燒之下,那水珠不停滾動旋轉,溫度亦急劇上升,越來越燙。而原先蘊藏在他丹田內的六十年真氣,此時也像一鍋熱粥般沸騰,丁原的五臟六腑就仿似翻江倒海一樣灼熱難忍。
原來他雖然未曾記錯歌訣,但急于求成之下導致真氣不濟,氣行不暢,已到了走火入魔的邊緣。需知每篇歌訣末尾幾句固然是修煉成就之時,卻也是九劫降臨之厄,只要一個疏忽大意,天災**即可將修行者打入萬劫不復的地獄,豈是兒戲?
況且修煉的境界越高,劫之兇猛無常亦越盛。丁原平安度過金、木兩劫難免有所大意,居然在日近中天陽氣最盛時,引動體內地火,終失去控制,險些釀成大禍。
此刻丁原雖然人依舊筆直的站立在原地,但身上衣裳早已濕透,淡淡的水汽不停朝上蒸騰,身軀也下意識的微微震顫,一張臉更是忽紅忽青,不斷變換顏色。
站在**道壇上的翠霞六仙自是首先發覺丁原異狀的人,淡言真人與丁原相處經年對這個徒弟的秉性再熟悉不過,一看丁原模樣,立刻便明白定是他偷著運功煉氣卻出了岔子。
淡言真人臉上青氣一閃,以傳音入密的神功低喝道:“丁原!”
他這一聲連嘴唇也未曾動過半分,即便近在咫尺的羅和與淡怒真人也沒有察覺異樣,但束集成絲的話音通過無上真力,傳入丁原耳朵里,何啻是一個平地春雷?
丁原神志本已迷失,但在淡言真人一喝之下,心頭驀然一醒。
老道士見情勢危急,在那道喝聲里融入了“定心咒”的功法,這才暫退丁原心魔令其一清,不然就是旁人在他耳朵邊喊破喉嚨,怕也沒有絲毫效用。
丁原仿佛覺得自己整個人都由里而外燃燒起來,丹田內那團水珠在不停的熱火蒸發煎烤,偏偏自己的后背上有一片涼意徐徐傳來,可惜太過微弱了點。
丁原心中一奇,立即醒悟到那是背在身后的雪原劍在努力護持自己的心脈。自己怎么把它給忘了?如今說不得也只好試試了。
當下神隨意走,意念集中在雪原劍上,依稀感應到竹劍微微的震顫應和。
不可思議的事情亦隨之發生:雪原劍上忽然生起一股沁人心扉的清流,自丁原的大椎穴輕柔的流淌進體內,沿著他周身經脈徐徐游走,所到之處與丁原體內灼熱的真氣不斷融合為一。
起初效用似不明顯,但那清流竟宛若無窮無盡,源源不絕的涌入丁原的體內,在運轉一個周天后注入丹田。
熱浪徐退,清涼漸起,丁原的神志亦逐漸恢復過來,卻發覺這股清流在丹田內周轉一圈后,竟托起那團水珠也似的真氣直沖天關。
仿佛聽見耳邊“轟——”的一聲,丁原的眼前一陣金光晃動,只覺得神思在這一瞬間突然破體而出,沖入無盡的虛空!
原來在雪原劍的護持之下,丁原誤打誤撞終究參悟到“地火無名沖太虛”,一縷元神在真氣的催動保護底下,第一次游離本體。
不過他畢竟修為尚淺,這感覺又在一瞬間消失。隨著真氣退潮一般回流,在經脈里跌宕起伏,洶涌澎湃,丁原的元神也回到體內,但他分明可以清晰感受到每一縷清風吹拂過發絲的痕跡,雖然沒用眼睛去“看”,卻已將周圍數十丈的動靜盡收眼底。
更玄妙的是,丁原察覺出自己的身體從這一刻起,好像與整個天地融為一體,連每一口呼吸都可感應到天地因之產生的細微變化,這種奇妙的滋味實在難以用言語描述,卻又那么真實的發生。
當真氣回到丹田,竟凝成小團狀不住的旋轉,吸納著儲存在丹田內的六十年真氣。
雖然這般一絲絲的吸納,不曉得要到什么時候才能將一個甲子的功力盡數化為己有,但至少它已逐漸開始接受丁原的掌控。
丁原并不十分清楚,剛才他已經邁過了無數人終生也不能突破的一道關檻。
蕓蕓眾生,有意修煉成仙者何止萬數?但他們當中絕大部分卻只能止步于入室的境界,而無法達到初步溝通天地靈氣的觀微層次。
要知在觀微境界之前,所有的修煉主要依靠自己刻苦修行,發掘體內潛能,但人雖萬靈之長,亦不過數尺之軀,畢竟有限,惟天地無垠,日月無壽,要突破人的極限,惟有依靠天地之力。
故此,進入觀微境界的修行者,便宛如一個偌大的磁場,一面汲取天地精華之息以為己用,一面開始培育元嬰以期大成。從這個階段起,通向天道的大門才算真正開啟一道縫隙。
丁原抬起頭,迎面正對上淡言真人的目光,木訥里竟透著一分關切。但見到丁原神色恢復如常,淡言真人的眼睛卻立刻下垂,仿佛只有地面才是他最感興趣的地方。
羅和等人當然也注意到丁原的情形,暗自詫異這個少年方才眼看要走火入魔,卻竟然這么快就安然度過。羅和剛才已用傳音入密吩咐自己的長子羅鯤隨時準備出手救助丁原,現下看來是自己杞人憂天了。
看見丁原眼眸里不經意流露出的神光爍爍,羅和心里禁不住贊嘆道:“好小子,真會抓功夫,短短半個上午修為居然又精進了一層!”
儀式結束后,飛瀑齋擺下上百張宴席,款待各支同門,而劍會比試的第一輪也將從下午開始。乘著大伙用飯之際,飛瀑齋的弟子俐落的在百丈坪上搭建起三十多座擂臺。
所謂的擂臺其實就是以竹竿柱地,紅綢環繞,形成一個五丈長寬的空場,比試便在這里面進行。
在百丈坪入口處的照壁之上,參與比試的二百八十九名弟子的分組情況,已經用榜文張貼出來,與阿牛同在一組的另五人名字也赫然在上。
丁原順便又看了眼與姬雪雁同組的對手姓名,卻一個也沒聽說過——實際上這三年里他接觸的三代弟子除了姬雪雁外也沒幾個。上回姬雪雁提到的羅礁等人俱都作為種子高手直接晉級,最早姬雪雁也要進到十六時才會撞上。
沒看幾眼,阿牛便拉著丁原早早來到擂臺邊,仔仔細細把擂臺里里外外查看了好幾回,連一顆小石子也要小心翼翼的拾起來放到場外。
另幾個人在同門師兄弟的陪同簇擁下陸續也到了擂臺旁,許多人彼此早都熟識,立刻親熱的互相招呼問好,卻單單沒有人理睬阿牛與丁原。
阿牛和丁原孤零零站在一邊,等著比試開始。
丁原見對面幾個家伙個個意氣風發,視兩人如無物,不禁心頭有氣,于是低聲對阿牛說道:“待會兒好好打,給咱們紫竹軒爭口氣!”
阿牛先是“哦”了一聲,馬上又苦著臉小聲道:“可無疑師兄他們都很厲害,我怕不是對手。”
丁原忍不住苦笑道:“你也太老實一點了,還沒開始比試就自己先泄了氣,干脆還是別上了吧。”
阿牛搖搖頭,憨憨道:“丁小哥,你放心,我一定不給師父丟臉!”
丁原反而擔心這個家伙蠻勁上來,不顧死活要和人家硬拚到底,到頭鐵定要吃大虧,雖然劍會比試嚴禁同門相互惡意傷害,更不允許有人以兩敗俱傷的招式死拼,更設有一位“淡”字輩的長老級人物坐鎮仲裁,但是刀劍無眼,又況且是仙器橫飛之時,怕是誰都很難真正拿捏好分寸,當下道:“阿牛,我送你一句話,到最危險的時候一定要記起。”
阿牛問道:“什么話?”
丁原一字一頓道:“打不過,就認輸!”他這么說,實在是不怎么看好阿牛。莫說阿牛修煉的時間也不過十多年,如何跟那些可能已有一個多甲子的老道士老頭子相比;就是那副傻不楞登的模樣,也不能叫人對他抱什么希望。
阿牛一楞,卻還是點點腦袋道:“我曉得了,丁小哥。”
這個時候,一個半死不活的老道士手里拿著一張名單,施施然走到擂臺旁邊。懶洋洋的叫道:“紫竹軒門下羅牛!”
羅牛大聲應道,邁步而出。
丁原看了眼那個頭發稀疏、胡子喇茬的老道士,心想:“這個糟老頭不曉得是從什么地方冒出來的,看樣子比老道士更古怪。”
那個老道士似乎感覺到丁原的目光,淡淡掃了他一眼,就如清風拂面了無痕跡,那雙昏黃的老眼里更無半點精光。
丁原初不以為意,驀然醒悟道:“就是普通翠霞派弟子的眼中也會有神光四射,何況是這個不知道多少歲數的老道?看來他已到了反璞歸真境界,端的是深藏不露。”
于是輕視之心盡去,但再端詳那老道士時,他已繼續念名單道:“九懸觀門下無垠!”
一名瘦長的中年道士應聲而出,他一身黑色道袍,相貌頗為俊雅,但微微上挑的眉毛卻顯得有些倨傲。九懸觀乃淡怒真人駐駕所在,無垠道人是他座下第七弟子,入門早超過六十年,因為修為精深,故乍看上去倒像是個四十余歲的中年人。
無垠道人大器晚成,起初幾次劍會比試籍籍無名,卻從上兩屆開始連續闖入前三十二位。這回苦心修煉了整整五年,自是有為而來。
丁原見阿牛與無垠道人走進擂臺,知道第一輪的比試即將開始。他有心去打探一下姬雪雁的情況卻分不開身,但想來以她的修為開始幾戰應不會有什么問題,還是先看看阿牛再說。
至少,不要輸的太慘吧?
那老道士慢悠悠走到擂臺中央,猥瑣的身子比阿牛整整矮了一頭多。他掃了眼阿牛與無垠道人,慢條斯理道:“比試的規矩在榜文上都已經寫明,我再重申幾點,首先同門切磋意在互促,不得惡意傷人,若有一方認輸或者出了擂臺,又或者明顯不能再戰,比試便算結束。如果半個時辰內分不出勝負,則以平手論。
“旁邊人等圍觀不可利用各種手段干擾比試,不然以門規處置。你們聽明白了沒有?”
“明白了!”兩人齊聲答道。
老道士點點頭,徐徐退到擂臺邊角,嗓門稍稍提高一些叫道:“比試開始!”
阿牛朝對面的無垠道人抱拳一揖道:“無垠師兄,請手下留情。”這句話他在五年前觀看劍會比試的時候就已經牢牢記下,今天總算是用著了。
無垠道人還了一禮,淡淡道:“羅師弟,請!”
阿牛連忙擺手道:“你是師兄,入門比我早過好幾十年,還是請你先出招吧。”
無垠道人一怔,然后點頭道:“好,如此貧道多有得罪了!”
“吭!”的脆鳴,背后的長劍吟松自動彈射而出,無垠道人宛如腦后生眼,反手將三尺青鋒握于掌中。
這手功夫看似漂亮,其實修為進入“登堂”境界的弟子皆可催動體內真氣辦到,但要像無垠道人這般輕描淡寫,卻不知要下多少年的苦功。
擂臺周圍爆出一片喝采,多數都是九懸觀門下弟子為同門加油鼓勁。相形之下阿牛拔劍的姿勢就普通許多,老老實實伸手把沉金古劍自鞘中抽出。
這沉金劍乍看上去就如阿牛一般毫不起眼,黃銅色的劍刃樸實無華,重拙的劍身透著一股濃濃的古意。
無垠道人的目光落在沉金劍上,微微詫異道:“這是淡言師叔當年隨身攜帶的沉金古劍,原來已傳給了羅師弟?”
阿牛憨憨笑道:“我師父他老人家大概是怕我修為不夠,這才將沉金劍傳給了我,倒叫師兄見笑。”
無垠道人心里一寬,暗道:“是了,三師叔定是怕羅師弟修為太差會在劍會上出丑,這才把沉金劍傳了給他。但我跟隨師父修行這多年,又何懼于他?”當下長劍橫胸,左手劍訣一引道:“羅師弟,小心了!”
阿牛“哎”了聲道:“多謝師兄提醒,我一定小心。”
擂臺外不禁一陣哄笑,都在想淡言真人怎么會把這個混人派來參加劍會,看來果真是門下無人了。
只聽得“哧哧”劍氣破空之聲,無垠道人衣袂飄飛,劍隨身走,青光如電幻出九朵劍花,將阿牛上半身盡數籠罩。
這招臺下的丁原倒也認得,正是“碧瀾三十六式”的第七式“九曲青蓮”,乃這套劍法里為數不多的純粹攻招。劍招出手則全力以赴,不留分毫后手,端的凌厲無比。
但倘若遭遇強敵,這招便會給施展者帶了莫大兇險。
一旦劍式用老,就等若將全身盡數暴露于對手面前,再無回轉余地。所以,只有確認對方實力遠遜于自己才會以此招求得速勝,不然輕易極少會有人出手便使出“九曲青蓮”。
這個道理無垠道人不會不懂,顯然他欺阿牛入門時間尚短,為人又憨厚木訥,這才上手就施展“九曲青蓮”以期速戰速決,好減少消耗應付接下來的強敵。
丁原見狀甚是惱怒,心道:“這個雜毛未免也太看不起人了,阿牛再不濟,也不會一個照面就敗下陣來,居然敢托大使出九曲青蓮,哼,若我在臺上定要叫他吃點苦頭!”
第七章冷門
這也不是大話,當日為傳九曲青蓮,淡言真人整整教了他九天。丁原每次施展劍招,老道士總能橫挑鼻子豎挑眼的找出幾點破綻,更將各種破解招式一一演示。那時丁原尚以為老道士在刻意為難自己,現在看到無垠道人使出這招,乍看氣勢驚人,變幻多端,卻至少有四處犯了自己曾經犯過的錯誤。這些小破綻無非是手指捏劍部位朝后了半分,或者是右足跟進慢了小半拍,在別人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但丁原卻明白只要隨便抓住其中之一,就可以輕而易舉化解九曲青蓮。
果然,阿牛原本的神色頗為緊張,但看見無垠道人居然托大施展九曲青蓮,臉色頓時舒展不少。只見他雙足點地,粗壯的身軀竟如翩然起舞的蝴蝶,輕盈的游走劍鋒之外,將九朵劍花一一讓過。
臺下圍觀的九懸觀弟子見無垠道人士氣如虹,上手就將阿牛逼得步步后退,不禁歡聲雷動,鼓噪起來。
但阿牛已經完全沉浸于劍招之中,心頭空明一片牢牢鎖住對方的吟松劍,神情也變得鎮靜而專著。若有人此刻留心觀察阿牛,必會發現他仿佛一下子換了個人般。
眼看無垠道人招式用老,阿牛手中沉金古劍斜刺里挑出,直取對方左側大腿的破綻,用的卻是普普通通的一招“高山流水”。
這招丁原也會使,但出手速度要比阿牛快了半分,占足了輕盈如水這四字訣竅,淡言真人卻對此大加搖頭,因為高山流水真正的精華,在于后半式順應對手變化而產生的變招。丁原并非不知道這個道理,但生性如此,總不如阿牛能將高山流水使得厚重如山。
無垠道人見阿牛居然以師門最普通的一照高山流水還擊自己,不由一怔。
但看對方劍式取角卻太過刁鉆,正朝著自己重心所在的左腿刺來,偏偏長劍又顧及不到那個地方。無奈之下只好倉促交換支撐腳,十分別扭的閃身退讓,手中長劍一式“投鞭斷流”切下。
這一招變化卻正在阿牛預料之中,幾乎想也不想,他自然而然將沉金古劍變刺為削,隨著身形的轉動直取無垠道人腰際。這正是高山流水的第九種變化,在場所有人都曾學過,卻不想可以用來破解九曲青蓮。
這也是無垠道人當時右足跟進慢了小半拍,否則絕不會讓阿牛這般輕易的抓住他左腿的破綻施以還擊。眼看自己的長劍尚在身前,身形用老又不能再閃,無垠道人“啊”了一聲迫不得已,扭身以左掌拍劍。
阿牛卻好似早算準他只能如此應對,在無垠道人左掌壓下的同時,沉金劍輕盈的扭轉上挑,正對著無垠道人的手掌,卻是一式“一石千浪”。
這兩招連接的天衣無縫,渾然天成,前一招倒好像成了一石千浪的鋪墊與虛晃。
無垠道人也算了得,見勢不妙立刻改拍為抓,五指舒展擒向古劍。還沒等臺下的人松口氣,阿牛的嘴角邊卻漾起不經意的微笑,右手一推,沉金劍已貼在無垠道人的胸口。
雖未見血,可誰都明白這場勝負已經分出,可惜勝利者出乎意料是居然沒人看好的阿牛。
臺下一片寂靜,誰都不敢相信阿牛居然只用了三招,就輕松擊敗無垠道人,甚至許多人連眼睛還沒來得及眨巴一下。臺上的無垠道人更是呆如木雞,根本沒想到自己首戰就這么莫名其妙的輸了。自己苦修五年的種種絕技還沒等用上,比試卻已經結束。
阿牛緩緩收劍,退后兩步,還不敢確定自己是否贏了,望向那個老道士。
老道士懶洋洋的拖長聲音,開口道:“第一場結束,羅牛勝。”
丁原歡呼一聲,頓覺揚眉吐氣,狠狠瞪了九懸觀的弟子一眼,沖入場內一把摟住阿牛道:“好小子,原來你還會扮豬吃老虎啊。”
阿牛險些被丁原抱的喘不過氣,怔怔道:“丁小哥,什么叫扮豬吃老虎啊?”
丁原笑道:“哪管那么多,贏了就好。”
阿牛回過神來,咧開大嘴呵呵笑道:“我要趕緊告訴師父去!”
兩人興高采烈走出擂臺,也不搭理那些詫異的目光,直朝東面翠霞六仙與眾長老休息的涼棚走去。
依照日程安排,每人半天里只比一場,下一戰要等到明天上午了。
淡言真人獨自坐在涼棚的角落里,與其他人看上去甚不合群。
阿牛沒等走到淡言真人面前就叫道:“師父,我贏了第一場!”
淡言真人棗紅的面上沒有流露出半點驚訝,好像理所應該是這個結果才對,只淡淡道:“好。”
丁原道:“老道士,你曉得阿牛用了幾個照面,就叫那個無垠道人認輸了么?”
淡言真人徐徐伸出三個手指頭,沒有說話。
阿牛奇怪道:“師父,您老人家去看了?”
淡言真人搖頭道:“不必看。”
丁原心道原來這個老道士心里早有底了,害的我為阿牛白擔心半天。于是問道:“老道士,那你猜阿牛下一場要用幾招?”
淡言真人并不回答,淡然道:“休息去。”
丁原不以為意,笑道:“沒想到那些家伙原來這般不禁打,說不定阿牛能闖進前八。”
阿牛趕忙搖頭說:“我可不敢想那么遠,打一場是一場,只要不給師父丟臉就成。”
丁原道:“我再去看看,也好摸摸下面幾個對手的底細。”說著,一溜煙就鉆進涼棚外的人群不見。
他自然不是真回去觀看下面兩場的比試,而是偷偷溜到“清”字輩的比試場地,到處尋找姬雪雁的蹤影。
可惜一圈兜下來也沒找到她,原來姬雪雁也早就輕松完成下午的第一場比試,隨著母親先回碧瀾山莊休息去了。不過她惟恐丁原尋自己不著,特意將彩兒留下傳訊,約定明天中午偷偷到碧波潭會面。
當下丁原怏怏而回,見著阿牛卻聽到一個好消息。與阿牛同組的第二場比試已經結束,結果淡嗔門下的無心道姑,與羅和門下一個名叫潭德的弟子兩敗俱傷,雙雙被迫退出剩余比試,白白便宜了其他人。
阿牛只要再勝兩場,即可進入前三十二位,不過首先要過明天下午翠霞觀門下無芝道人這一關。
半日下來,其他場次都波瀾不驚,勝者多在意料之中。阿牛輕松贏了無垠道人可算是一個不小的冷門。丁原不由暗想,若是劍會允許開盤大賭,自己非在阿牛身上連壓三注賺上一票才行。可惜,翠霞派門規禁止賭博,這個念頭只能想想,卻用不上了。
翌日清晨,劍會重開,休整一夜的翠霞派眾弟子個個精神抖擻,躍躍欲試。昨日勝了的固然要再接再厲,爭取早日入圍;輸了的更要憋一股勁等著今天好好表現,掙回顏面來。
由于潭德的退出,阿牛上午便沒了比試,被丁原拉著去為姬雪雁助威。兩人找到姬雪雁所在的擂臺時,姬雪雁正與擂臺中一名白衣青年斗得難分難解。
單看服色,丁原便知那青年是飛瀑齋羅和門下弟子,大約三十多歲的光景,身材矮小粗壯,倒有幾分像阿牛。
不過他的皮膚可比阿牛白多了,一雙眼睛更顯得甚為機警。
只看了一小會兒,丁原就知道姬雪雁已經勝券在握,只是不愿意過分暴露實力,才利用穿花繞柳步和那青年游斗,權當作熱身。
那白衣青年似也意識到自己形勢不妙,猛然抽身而退口中念動真言,手中長劍精光閃爍脫手飛上云霄,卻是要施展御劍之術。
翠霞派御劍術分為上下兩品,看這青年的左手劍訣姿勢卻是“破日訣”,為下品七訣之一,若非有觀微之上的修為斷不能施展。
姬雪雁笑盈盈站在原地,也不乘機出手,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但聽那青年弟子臉上青氣一閃,低聲喝道:“疾!”
雙手在胸前虛抱成圓,空中長劍在主人催動之下發出輕輕鳴響,化作一道青光直射姬雪雁。
擂臺外觀戰的弟子中雖許多不是碧瀾山莊門下,但見得姬雪雁艷若天仙,俏笑倩然,不知不覺大生好感,私下里倒希望她贏的人居多。見那白衣青年率先施展出御劍之術,無不屏息凝神為姬雪雁擔心。
眼見青光射到,姬雪雁聲色不動,嘴角更含著淡淡笑意,清叱一聲單足點地,陀螺一般急速旋轉起來,瞬間,已化作一團紅影冉冉飄起在空中翻飛。
周圍有不少人驚咦,卻是不認得姬雪雁所用的身法。
丁原自然曉得姬雪雁施展的是家傳的穿花繞柳身法,自己用出來怕身姿斷無這般曼妙。
只見那道青光射入紅影之中,宛如被一股巨力吸附,隨著紅影急轉起來。一人一劍越轉越快,青紅兩色競相爭艷,煞是好看。
耳中就聽“叮叮”聲不絕,卻是姬雪雁以手中雪朱劍輕點青光長劍,漸漸卸去其中真氣。那青年雖在一邊拚命催動,但誰都看的出青色劍光逐漸黯淡下來。
忽見紅影一頓,姬雪雁已重新落回地上,穩穩站定,右手握著雪朱,左手卻將對手的長劍收了。她的雙頰微微發紅,額頭上卻連一點汗珠也未出,嘴角依然莞爾。
人群里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喝采聲,阿牛更是拚命鼓掌叫好。
姬雪雁看似無意,朝閃在人群里的丁原投了輕輕一瞥,卻充滿柔情。那雙會說話的大眼睛好似在欣喜的道:“你也來了?我怎么樣?”
丁原朝她微微點頭,悄悄退出人群。
就聽見負責仲裁的長老悠揚的聲音道:“第一場比試,姬雪雁勝!”
姬雪雁倒轉長劍遞給那青年道:“劉師兄,多有得罪了。”
劉姓弟子面有慚色接過長劍,說道:“恭喜你又勝一場,雪師妹。”
姬雪雁嫣然一笑,朝那長老一禮后走出擂臺,頓時就被碧瀾山莊的弟子團團圍住,再想透過人群找丁原卻是不見,不由心里微微一絲惆悵。
再說丁原走出人群,見阿牛亦步亦趨跟在身后,于是回頭道:“阿牛,你下午還要比試,快去準備一下。我還有事,你別跟著了。”
阿牛“哦”了聲停下腳步,看著丁原漸漸走遠,不曉得他是要到哪里去?
丁原離了飛瀑齋直奔碧波潭,他入門不久倒也沒誰注意他。等到了碧波潭抬頭看時辰尚早,離中午還有好長一陣子,于是想道:“不如乘雪兒還沒到,我下潭去捉幾條鮮魚,待會兒和她一同烤了吃。”
他脫了衣裳只留一條褲衩,一個猛子扎進潭里暢游起來。碧波潭中肥魚甚多,丁原挑挑揀揀只要肉味鮮美的,小半個時辰就抓了六七條之多。
待**爬上岸卻發現壓在石頭底下的衣裳不見了,那把紫竹劍卻沒動過。丁原以為是姬雪雁到了,故意收起衣裳捉弄自己,所以也不著急,朝四處張望道:“雪兒,還不快出來?看我抓了好多的活魚。”
“有魚吃嗎?好哎!”隨著一聲歡呼,自山石后面蹦出一人,身材矮小如冬瓜,鶴發童顏,布衣草靴手里還拎著丁原的衣裳,卻不是姬雪雁。
丁原一怔,望著那老頭問道:“你是誰,怎么拿著我的衣服?”
那老頭笑呵呵走到近前,看見丁原從碧波潭里抓起的活魚,驚喜道:“果然有魚吃,太妙了。小伙子,我幫你找柴生火好不好?”
丁原一把從他手里奪回衣裳,氣道:“我這魚抓來又不是給你吃的,你偌大年紀臉皮卻忒厚。”
老頭被丁原罵了也不生氣,一對小眼睛盯著地上的魚道:“你不知道,我已經好幾十年沒吃過魚了,整天啃那些野果子牙都啃酸了。”
丁原不信道:“吹牛,哪有人幾十年也吃不到魚的?”
“真的!”老頭見丁原不信,忙不迭解釋道:“我這么多年一直待在坐忘峰后山,難得跑出來玩一次,到哪里弄這魚吃?”
“你一直住在后山?”丁原奇道:“你在那兒待了多久,我怎么從沒聽說過?”
老頭掰著手指頭口里唸唸有詞,認真數算日子,到后來發現手指不夠用,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脫了草靴掰腳丫子,到最后腳指頭也數完了,老頭不耐煩的道:“年頭太多,實在記不清啦,總歸有個**十年的。反正我記得是淡一師侄當了掌門那年,我就把自己鎖在了后山,除了每五年的劍會,就什么地方也不去啦。”
丁原大吃一驚,道:“淡一?那個老牛鼻子是你師侄?”
老頭撅著胡子得意洋洋道:“怎么,你不信?”
丁原心中驚疑不定,故意激道:“大吹法螺,誰都知道翠霞派眼下身份最尊崇、資歷最高的就是淡一真人。你敢說是他師叔,我可從沒聽說過?”
老頭聞言,像受了委屈的小孩子般叫嚷道:“誰吹法螺啦,我老人家從不說謊。你要不信等我們吃完魚,就找淡一那牛鼻子當面驗證!”
丁原看他那樣不像有假,不禁心道:“難不成這個老頭子真是本派宿老,我還得叫他一聲師叔祖?”
見丁原沒說話,老頭急道:“先別問這么多了,解饞要緊。我去拾柴火!”說完,一溜煙就消失在山石后。
丁原穿起衣服,就著潭水將幾條魚洗剝干凈,只見那老頭興高采烈抱著一大捆不曉得從哪兒弄來的柴火,一路小跑過來,嘴里連聲問:“魚弄好了么,可以烤了么?”
丁原道:“快好了,你把火生起來。”
老頭身為丁原師叔祖,被他呼來喚去也不以為意,如今在他心目中吃魚顯然排在第一位。當下樂滋滋的用幾塊石頭壘起個小灶,又把柴火擺了進去,手法頗是熟練。
丁原將魚串在一根樹枝上剛要取出火石,那老頭右手雙指一彈,發出“啪”的脆響,一簇火苗居然從指尖冒出,頓時燃著了柴火。
“三昧真火?”
“錯啦,是我老人家苦修了三個甲子的純陽真火!”
“用這個點火,你也真夠浪費。”
“浪什么費?那純陽真火什么時候想要什么時候就有,魚兒可不是天天都能嘗到的。”
“喂,你還沒說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哦,我姓曾,叫曾山。小伙子,你叫什么?”
“丁原。”
“好名字!”
“好在哪兒,我怎么不覺得?”
“人好,名字就好!”
一老一少一邊烤魚一邊閑聊,不一會兒,便狼吞虎咽將六條大魚全部收拾干凈。
曾山望著滿地魚骨頭,意猶未盡咽了口唾沫,問道:“丁原,能不能再下去抓幾條?”
丁原道:“你不會自己下潭去抓么?”
曾山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道:“不行,我從小就怕水,小水溏都要試過深淺才敢過。你行行好,再抓幾條好不好?”
看曾山小孩子討要糖果似的拉著自己的手直搖,哪里有一點長輩的樣子?丁原不覺好笑,道:“好吧,索性讓你吃個飽。”
曾山聞言大喜,一個旱地拔蔥跳起來叫道:“我再去找些柴火來!”
兩人又烤了幾條魚吃過,曾山無限滿足的拍拍肚皮道:“老兄啊,老兄,這么多年你一定憋壞了吧?今天總算有一頓好的招待你了,我曾山也算對得起你啦。”
丁原見狀忍不住道:“你要真喜歡吃,不如以后常來找我,我再做給你吃就行啦。”
曾山一蹦老高,大喜道:“你說的是真的?你不騙我?”
丁原哼道:“我騙你做甚?”
曾山伸出右手食指道:“不如我們拉勾吧。”丁原與他的食指搭在一起,曾山滿臉認真如在約定什么大事一般念叨:“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賴,誰賴誰是小狗!”念罷樂呵呵坐下,可屁股沒著地突然大叫道:“哎呦,不好!”
丁原一怔,問道:“什么不好?”
曾山撓撓腦袋,苦著臉道:“等劍會結束我就得回后山啦,這么一來,我豈不是吃不著你烤的魚了?”
丁原笑道:“我當什么了不起的事情。這個好辦,今后我有空就抓幾條魚到后山找你,不就解決了?”
曾山連連點頭道:“好好,你可一定要來找我啊。你到了后山找一個叫‘迭翠谷’的地方,我多半在那兒。要是不在的話,你就高聲喊‘曾老頭’,我一盞茶不用就能趕回來。”
丁原道:“我記下了。”
曾山拍拍丁原肩膀道:“你這娃娃不錯,是淡言那木頭的門下吧?請我老人家吃魚也不提什么要求。我現在有事得先走啦,今后得空,我老人家再教你幾手吧。”
丁原將手里的樹枝扔到地上道:“我給你烤魚是我自己喜歡,又不央求你什么,教幾手就更不用了。”
“不行!”曾山道:“我老人家從來最怕的就是欠帳,這個情我一定要還。咦,有人來了,好像還是個漂亮姑娘?我老人家第二怕的就是漂亮女人,還是先走為妙!”
話音未落,丁原只覺眼前一晃,曾山已經不見蹤跡,耳朵里卻聽他叫道:“可別忘了到迭翠谷找我啊!”
丁原一笑,心想這個師叔祖真不曉得從哪里冒出來的,還真是個活寶。
第八章誤傷
翠霞劍會一連舉行了三天,初賽全部結束。各家自然是有喜也有憂,姬雪雁果不其然殺入前三十二位,下一場比試要對壘的,便是上屆劍會的種子高手清音。
但阿牛居然也三戰全勝殺出重圍,未免讓人有點吃驚。雖然說他所在的丙組并無什么杰出的二代弟子,但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居然能在“無”字輩里脫穎而出,已算是鮮見。
不過他的好運可能也就到此而止,因為下一個對手將是上屆劍會無字輩中第四位,出自姬別天門下的高手巫挺。
丁原見阿牛一路過關斬將,羨慕之余不禁又有點納悶:阿牛雖然已經拜在老道士門下十多年,但對于無字輩的弟子來說,這點時間實在不算什么。許多參加比試的道士道姑,入門都已數十年,甚至有人的年紀比阿牛大上四五倍,可是不曉得為什么,大多數人的表現并不似自己設想的那般強勁,恐怕他自己上去也有的一拼。
丁原卻不曉得,修煉最終還是重在一個“悟”字。起初幾年,或許每個人的進境相差不會太大,但隨著修行日益艱深,個人的領悟與師父的教導便顯得格外重要。
如阿牛這般只花了十余年便修煉到知著境界者可謂異數,不僅是淡言真人傾心教導,更兼之阿牛生性淳樸,宛如一塊未經雕琢的美玉,即使是姬雪雁天資冰雪聰明、又得父母苦心造就,如今也不過方入觀微的境界,而更多的人僅在入室這一層上,就耗費了數十年的苦功。
況且初戰之中鮮有高手,真正的無字輩杰出弟子或位列種子,或如羅鯤等人已開府收徒不再參與劍會比試,故尚未讓丁原識得廬山真面目。三天初賽下來,倒讓他生出些許輕慢之心,這才招致其后禍根。
從第四日起劍會漸入佳境,上屆劍會的種子高手紛紛入場,各支的門掌與長老也開始離開涼棚,觀看門下鐘愛弟子的比試。
但老道士依舊坐在涼棚里不動,好像是怕外面的陽光似的。阿牛上臺時,擂臺外只有丁原一個人為他助威,相比碧瀾山莊來了百多號人觀戰,聲勢實在遜色太多。
丁原在人叢里發現了姬雪雁,但她的目光只掃了自己一眼,就趕快裝作若無其事的閃開。原來在她身旁尚站了一男一女,卻是姬別天的大公子姬欖與其妻和婉。因為姬雪雁上午的比試被安排在第三場,故此他們也趕來為同門師弟加油。
那姬欖已六十余歲,望上去卻跟三十多歲的壯年男子無甚區別。須知修煉之人成家娶妻者十不到二三,概仙道無涯惟恐為家室所累壞了根基,即便有娶妻成家的,也多
在四十歲后待修為有成之時,故此姬雪雁雖已近二八芳華,父母也不急于為她找婆家,姬欖更是在四十三歲頭上才與和婉生下此掌上明珠。
昨日中午在碧波潭,丁原已聽姬雪雁大致說過巫挺的一些情況。他是姬別天收下的第六個弟子,入門已經四十余年,生性暴躁易怒但對師父卻忠心耿耿,故頗得姬別天的器重。阿牛不幸碰上巫挺,恐怕兇多吉少。
有了前三天的經驗,阿牛鎮定了許多,當長老宣布比試開始,便先恭敬的朝對面巫挺一揖道:“巫師兄,請您多多指教。”
巫挺三十六七的年紀,皮膚生的比阿牛還黑,個頭卻顯單薄許多。他一身紅裳,尖嘴猴腮,活脫如一個黑臉雷公。他見阿牛朝自己施禮,卻大大咧咧雙手環抱胸前哼道:“羅師弟,你英雄年少,昨日又只用了十四個照面便勝了我涂師弟,我還要向你請教才對。”
這話若只看內容而不聞其聲,還會以為他是在贊美阿牛,但若加上他輕蔑的神情與譏諷的語調,便成了挖苦。
丁原在擂臺外聽的真切,心中不由冷笑道:“果真是有其師必有其徒,碧瀾山莊底下除了雪兒就找不著一個好人。以前那幾個欺負我的小子盛氣凌人,眼前這個姓巫的,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他愛憎極為分明,別人對他好一點,他可以不顧自己的性命,當日救下蘇芷玉便是如此;別人若有仇于他,他也一樣睚眥必報。
這么多年來,對碧瀾山莊丁原一直沒有好印象,若不是看在姬雪雁面上,恐怕他早就要在暗地里尋姬別天徒子徒孫的晦氣,以報初來之時被辱之恨。
巫挺一副倨傲模樣好似吃定了阿牛,更激起丁原的反感。
阿牛卻還是笑呵呵的,道:“巫師兄快別這么說,我可當不起什么英雄年少的。只求把師父他老人家教給我的本事能在劍會上用出來,不給他老人家丟臉就成啦。”
巫挺一擺手道:“廢話少說,你先出招吧。”
阿牛雙手連搖道:“巫師兄,你年紀比我大的多,資歷也比我高許多,理應是你先出招。”
巫挺也不多話,身形一縱,化作一道火紅的飛電朝阿牛迫來,一聲龍吟背后長劍“卻塵”精光四射已然出鞘。
但見劍光如虹,罡風縱橫,巫挺的卻塵劍一式“蒼山秋水”直挑阿牛咽喉,端的又快又準,深得其中要義。
這招不僅丁原沒見過,阿牛也沒見過,卻是翠霞派“秋水九劍”中的第三式。
這秋水九劍只有修為進入知著境界的弟子方有資格修習,與翠霞派其他劍法大相逕庭,只追求一個“逝者如斯夫”的快字。巫挺脾氣暴躁,性子比其師更急,這套劍法倒很適合他。
阿牛這幾天下來也積累了不少實戰經驗,故此雖不認識巫挺使出的劍招倒也不驚慌,靜下心神催動體內真氣,沉金古劍一式“順水行舟”封住身前空門,劍光吞吐里還藏著反擊的后手。
梅花間竹般十六聲脆響,阿牛緊守門戶將巫挺的攻勢一一化解。但前浪未盡后浪又起,種子高手果真不凡,不等阿牛喘過一口氣卻塵劍又起變化,一式“秋水長天”如滔滔大江連綿不絕又攻了過來。
巫挺搶占先機,上手三個照面一氣呵成,竟殺的阿牛沒有半點還手之力,紫色劍光繞著阿牛舞起一團光霧,氣象萬千。臺下碧瀾山莊的人高聲喝采,興奮已極,都等巫挺輕松解決阿牛,也為昨日敗在他劍下的同門找回點場子。
姬雪雁站在同門與爹娘身邊,心情卻十分復雜。巫挺雖然脾氣不怎么好,但對自己卻是不錯,按理按情自己也不該希望他輸。可是阿牛乃丁原的師兄,也是紫竹軒這次唯一參加比試的弟子,心中又盼望他能獲勝,這樣丁原也有光彩。
因此盡管眾人在鼓掌叫好,她卻秀目低垂,輕咬紅唇,偷偷瞥向丁原。
丁原開始也有些擔心,但很快就放下心來。阿牛雖表面看來盡處下風,但陣腳絲毫不亂,防御之中更蘊反擊之力,只要頂過巫挺開門三板斧,下面就輪到他出手了。
果然,在巫挺攻完三劍,第四式的轉換微微有點凝滯之際,阿牛立刻抓住機會反守為攻,一招“長河落日”劈了過去。
巫挺一驚,暗道:“看來這個混小子果真有點名堂,我可要小心對待,千萬別陰溝里翻船!”
“叮”的一聲,卻塵劍架開沉金古劍,兩人同時感受到從對方劍鋒上透來的強大真氣,身形俱是微震,各退了三步藉機調勻內息。
再次交手,巫挺收起輕敵之心,謹慎了許多。兩人在擂臺中你來我往互有攻守,轉眼就是三十多個照面。
碧瀾山莊的門下沒想到阿牛竟這般扎手,喝采的聲音漸漸小了許多,都瞪大眼睛盯著擂臺,神色也由興奮變的緊張。
巫挺久攻不下,不禁有點急躁起來,暗道:“我是上屆劍會的第四位,這回苦修了五年本是沖著頭名來的。可是眼前這么一個無名的楞頭青我折騰半天,卻收拾不了,再這樣下去,還談什么爭雄劍會為師門掙臉?”
當下,巫挺藉著一個假身閃出數丈到了擂臺繩邊,右手長劍橫執于胸,左手拇指與食指相扣成環,其余三指筆直豎起,掐了一個劍訣。
臺下頓時有人驚呼道:“翠嵐御魔訣!”
此乃翠霞派三大上品御劍訣之一,為本派第三代掌門翠嵐真人所創,煉至最高境界可移山倒海,驚神泣鬼。巫挺為修煉這翠嵐御魔訣前后閉關不下十次,終于在半年多前初成。
他本打算藏到決戰之時以此絕技扭轉乾坤,以期一舉奪魁。但久戰阿牛不下,令巫挺大失臉面,一怒之下也顧不得這么許多。
阿牛雖未親眼見過翠嵐御魔訣,卻也聽人說起過,他練劍不過才兩年多,一套飛瀑十八劍都尚未學成。對于御劍之術他只能算是初入門徑,眼見巫挺要施展本派絕技對付自己,心中不由一驚。
只見巫挺口中念動真言,全身紫氣漸起,衣袂翻飛,雖未出手氣勢已驚人。若是換了丁原此刻必不管三七二十一沖殺上去,以求渡河未濟,擊其中流。
但阿牛卻老老實實站在原地,抱元守一,沉金古劍橫亙胸前,緊張的等待巫挺發動御劍。
忽聽得巫挺一聲輕喝,手中卻塵劍紫光爆漲,發出清越的龍吟之聲在主人催動下,猶如一條青龍騰越九天。
頓時擂臺周圍飛沙走石,罡風陡生。修為較差的弟子,被迎面迫來的驚人劍氣逼得不由自主連連踉蹌而退。
丁原站在人群里也覺寒風撲面,腳下不穩,急忙凝息站定,這才不似旁人那般狼狽。
先前,他也見過那個與姬雪雁對陣的三代弟子施展過御劍之術,但比起眼前的翠嵐御魔訣,實在只能算作小孩子的把戲。
阿牛身在風尖浪口,所受的壓力更勝丁原百倍。但他眼見卻塵劍飛起,心中反而進入一片空明,神色間的緊張漸漸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臉鎮定與專注。
他牢牢記著淡言真人曾經教誨過自己的一句話:“心如清泉映明月,身似清風拂山岡”。一對炯炯虎目緊緊凝視空中絢爛耀眼的卻塵劍,任它如何變化萬千,卻只盯著劍鋒吞吐的寒光,腦海里清晰的映照出飛劍的角度與軌跡。
一般而言,修真者應對御劍之術,或祭起仙家法寶以破之,或針鋒相對亦施展御劍之術拚個魚死網破。只有極少時候采取被動守勢,純粹以自身藝業化解飛劍。
這么做多半是在己方實力遠遠勝出對手一籌時才敢運用,就如當日姬雪雁以穿花繞柳的身法收去對手飛劍一般。但阿牛雖是一匹黑馬,可要說勝出巫挺許多怕誰都不信。
巫挺見阿牛站在原地動也不動,以為他有意托大,心頭生起惱怒暗道:“好小子,敢如此小看我的翠嵐御魔訣,今日定要你的好看!”當下催動十成功力,再無半點保留。
阿牛可不曉得巫挺正在想些什么,他心無旁騖,體內真氣流轉凝聚集于沉金劍上。眼見卻塵劍射到近前,阿牛吐氣揚聲一記大喝,腳下橫步避開劍鋒,手中沉金劍淡金光暈流動,揮灑而出,卻是一式“陽關三迭”。
“叮”的一聲,沉金劍磕在卻塵的劍刃上,但見卻塵劍微微一顫續往前來。阿牛毫不慌亂,后招跟進又是兩劍連出,分別擊中飛劍。
但那卻塵劍劍勢不止,如附骨之蛆緊盯著阿牛的咽喉。
阿牛側轉身形,古劍如經天虹光再次出招,劍尖準確的點在卻塵劍劍鋒之上,兩劍在半空中連成一線,煞是驚險。
眾人驚呼聲中,卻塵劍終于被斜斜激起,掠向半空。
阿牛也被凌厲的劍氣震得胸口血氣翻涌,連退六步,頓時在草地上留下六個由深到淺的腳印。
巫挺劍訣一引,卻塵劍劃過道弧光當頭再次射落,這次取的是阿牛頭頂的天靈蓋。
阿牛深吸一口氣,虎腰如楊柳枝一般彎折,身體朝后仰倒,頭幾乎碰到地面。沉金古劍嗡嗡鳴響,一式“高山流水”橫封門戶,正接住飛劍。
頓時,金石交擊聲如玉珠墜盤,耀眼的火星不斷飛濺,卻塵劍在半空翻轉盤旋被底下的一團黃光不停震起。
臺下眾人無不屏住呼吸,緊張的注視臺上拚斗,丁原更是覺得時間竟變得如此漫長。
巫挺額頭滲出滾滾汗珠,頭頂亦冒出淡淡的青煙,顯然已將功力發揮到極致。此刻他已騎虎難下,只有拼得耗損真元拿下阿牛。可對方雖如風雨飄搖中的一葉孤舟,卻偏偏韌勁十足,屹立不倒。
巫挺曉得御劍之術盡管威力絕倫可損耗極大,如果再這么僵持下去,自己真氣一旦難以為濟,輸的很可能就是他了。無可奈何下只得加緊催動體內真氣,劍訣橫引,臉上紫光一現,大喝道:“破!”
“噗——”由于他拼出全力,體內經脈受到自身真氣震蕩,一口鮮血也噴口而出!
姬欖眉頭緊縮,不由擔心自己師弟的命運。他心知就算巫挺贏下這場,但已受了內傷,下面的比試更會兇多吉少。
但巫挺全力出劍效果果然不同,卻塵劍紫光亮到頂點,簡直不可以目逼視,銳利的鋒芒連連震開底下黃光,終于破入阿牛的防御劍網。
丁原只覺得心快跳到嗓子眼,雙拳不知不覺緊握成團。若是阿牛一旦有什么閃失,他也管不了什么比試規矩了。
好在阿牛平日看起來渾渾噩噩,此時卻機靈無比。見青鋒閃動,森寒的劍氣已迫到胸口,他腰腹一彈,雙足竟平移而出,身體在空中扭成麻花一般,堪堪讓過飛劍。
但凌厲的劍氣依舊割裂開阿牛身上衣裳,數道血絲自衣服里滲出。眾人只當阿牛敗局將定,不想變化再起!
巫挺正要驅動卻塵劍,對阿牛發動最后一擊,沉金古劍閃電般橫出,“叮”的擊在飛劍劍身上,震的卻塵劍再次一顫,光影頓時緩了半分。
阿牛左手一翻,沉金劍鞘赫然在手,竟以鞘為劍一招“萬流歸宗”直迎飛劍。
“喀楞”一聲,三尺紫光不偏不倚,正被劍鞘收入,瞬間沒入其中。阿牛的左手立時被震的酸麻,身軀在空中又連番數轉,這才稍稍卸去些勁道,徐徐站定。
臺下罕見的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怔怔注視著阿牛,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阿牛左手的虎口已被震裂,豆大血珠不停滴落。但已經沒人會在意這些,久久回味剛才的一幕場景,幾乎都以為自己是在發夢。
丁原最先反應過來,不等長老宣布結果,他已歡呼一聲跳進擂臺。
那邊的巫挺呆呆望著被阿牛收進劍鞘的卻塵劍,心頭五味翻攪。
無論如何,他都不能相信自己第一戰居然就敗了,而且是敗在一個比自己足足小了數十歲、名不見經傳的楞頭小子手中。
掐著劍訣的左手兀自凝在胸口,嘴角邊的血絲還帶著淡淡咸味,但自己卻莫名其妙的輸了。想到數十年的苦心修煉,到頭來卻塵劍竟被一個娃娃收去,如此奇恥大辱又怎堪當得?
巫挺越想越怒,腦中一熱,驀然大喝道:“我與你拼了!”他全然不問自己已經落敗,翠嵐御魔訣再次發動,驅使卻塵劍脫鞘而出!
誰都沒有料到,巫挺居然在卻塵劍被收后仍要出手,阿牛更是沒想到對方會不依不饒。
只見卻塵劍紫光閃耀,凌空掠過半圈,挾著一股凌厲的罡風直迫阿牛面門。
丁原正張開雙手要擁抱阿牛,忽然心頭警兆突起,背后一陣寒氣迫到,刮的肌膚生疼,衣裳開裂,耳朵里就聽見阿牛驚慌的叫道:“丁小哥,小心——”
這變故來的實在太突然,即便是站在擂臺一邊負責仲裁的翠霞派長老也始料未及,待要出手截下飛劍,那縷電光卻已到丁原后腦。
臺下傳來一陣驚呼,姬雪雁更是面色蒼白險些昏倒,緊緊閉起雙目不敢再看。
丁原雖眼不能見卻也知道不好,要待轉身已是不及,若想讓開更是不能。好在他臨危不亂,想起背后所負雪原竹劍,當下氣隨意動,劍跟神走,“鏗”的一記清鳴,三尺紫竹劍躍然出鞘。
卻塵劍此刻堪堪殺到,正撞在紫竹劍身上。
那雪原竹劍竟硬生生架住飛劍,不僅沒有斷裂反將它震飛出去,頓時,丁原覺得背后一股大力涌來,震得眼前金星亂舞,“哇”的一口鮮血吐出,身體不由自主朝前踉蹌而出,經脈更是疼得如每寸都被撕裂一般。
丁原胸口郁悶難當,正要噴出第二口鮮血,丹田一股熱流汩汩而升,瞬間布滿全身,疼痛立減,好受了不少。
這自然是蘊藏在他體內的一甲子功力被巨大的外力激起,自動生成一道護體真氣,保住了主人的經脈。
丁原朝前一跌,卻撞進了一堵寬厚堅實的胸膛上,原來是阿牛抱住了他。
丁原心頭怒氣沖冠,自是明白遭了巫挺的暗算。以他性格豈肯就此甘休?當下強運真氣,右手雙指繃直一點,低喝道:“破!”
但見三道烏光帶著一股刺鼻腥風自丁原指尖射出,閃電般刺向巫挺胸口。
原來他見巫挺行徑卑鄙,令人齒冷,于是打出了修煉數年的玄金飛蜈。
那玄金飛蜈自打被丁原煉化后已肉身消殞,體內的魔氣盡數被丁原化為己有。此際打出的三道烏光,正是丁原催動出的飛蜈魔氣。
巫挺一時惱羞成怒,發動卻塵劍欲與阿牛魚死網破,不想差點誤傷丁原,頓時不禁一呆。突見丁原翻轉身軀,手中祭起三道烏光竟似魔道邪術,心頭一震,欲待避讓已是不及。
勉強躲開左右兩道烏光,猛覺大腿一陣冰麻,卻是中了一記玄金飛蜈。
巫挺頓感一股劇毒順著血管直攻心脈,不由魂飛魄散,身體軟軟欲倒。
丁原見巫挺中招,胸口怒氣大是舒解,可眼皮沉如鉛石,在眾人雜亂的驚呼里,失去了知覺。
第九章面壁
丁原慢慢醒來,身上隱隱傳來陣陣酸痛。他睜開眼睛,發覺自己正躺在竹屋的床上,桌子上一燈如豆,格外的幽靜。
昏迷前發生的事情被漸漸記起,丁原伸手一摸,那紫竹劍正靜靜的躺在枕頭邊平常擺放的位置。他急忙拿到眼前細瞧,只見雪原劍碧玉圓潤,金色光暈淡淡的在劍身上流動,沒有半點損壞,這才放下心來。
“咕”的一響,原來是饑腸轆轆發出不滿的抗議。丁原坐起身來,沖窗外喊道:“阿牛,阿牛!”
“來了,我來了!”阿牛一面在外邊應道,一面捧著碗菜粥走了進來。他樂呵呵走到丁原床邊坐下說道:“你終于醒了,丁小哥。快點喝碗菜粥吧,我在里面加了好多滋補的藥材。”
丁原接過碗,果然聞到撲鼻的藥味,可吃到嘴里卻不怎么苦澀,反而滑爽生津。他也不曉得自己究竟睡了幾天,只覺得肚子里空空蕩蕩,一陣風卷殘云,便把一大碗菜粥喝的干干凈凈。
丁原將空碗還給阿牛,問道:“我睡了幾天了,劍會結束了么?”
“你都躺了整整六天了,劍會早結束啦。”阿牛回答道:“我見你一直不醒,都快急死了,可師父說你今晚能醒過來,叫我給你準備點吃的。他老人家果真神機妙算,你不早不晚,就今晚醒過來了。”
丁原哼道:“老道士故弄玄虛,你也相信。對了,你比試的結果如何?”
阿牛撓撓腦袋道:“我闖進了第四輪,可沒幾個照面,就被淡一師伯門下的無深道長殺得汗流浹背,敗下陣來啦。”
丁原微微有些失望,但轉念一想,阿牛居然連過數關殺入前八,已經大大出乎眾人意料,能夠取得這份成就也足以快慰。又想起姬雪雁,于是問道:“雪兒怎樣了?”
阿牛眉飛色舞道:“她可比我厲害多啦,一直殺進第五輪,最后一招之差,才敗在了羅礁的手中。對了,這幾天她偷偷來瞧過你幾回,見你都睡著沒敢多打擾,坐了一會兒便走了。”
“那個姓巫的家伙如何了?”
“巫師兄被你那古怪烏光擊中后沒多久就昏死過去,聽雪師侄女說,他這兩天時醒時昏的高燒不退,也不見好轉。不過性命是保住了。”
丁原哼了聲道:“活該。”
阿牛憂心忡忡的說道:“丁小哥,你可要小心了。聽雪師侄女說,姬師叔對你傷了巫師兄的事情暴跳如雷,已要求掌門師伯按門規處置你。而且大家都說你用的是魔道邪術,等你醒了,便要追查它的來源。”
阿牛雖然木訥,但也曉得對于翠霞這樣的名門正派來說,私自修煉魔道邪術的罪名甚至比傷了巫挺更加嚴重,輕則面壁數年,重則廢去修為逐出門墻。
丁原兩眼一翻,滿不在乎的道:“小心,我要小心什么?我又沒做錯事。”
阿牛搖搖頭,曉得丁原根本不把自己的話放在心上,只好道:“丁小哥,你還是多休息一會兒吧。明天一早,師父就要帶你去翠霞觀拜見掌門師伯。”
丁原嘿嘿冷笑道:“他們是要商量怎么懲戒我吧?”
阿牛不會說謊,只得安慰丁原道:“有師父他老人家在,你一定沒事的。”
次日清晨,丁原一覺醒來感覺又好許多,已能下地行走。
這也多虧他身懷六十年的精純功力,更有無憂丹和九轉金丹護體,如果換作旁人,恐怕在病榻上至少要多待半個月。
早飯用過,淡言真人祭起仙劍帶著丁原到了翠霞觀,自有弟子入書齋稟告淡一真人。
藉著等候傳見的空當,老道士叮囑丁原道:“進去后,不要申辯。”
丁原不服氣的冷笑道:“為什么?”
淡言真人微微抬頭注視著自己最后收下的弟子,不知不覺里他已長的比自己高出快一頭了。他伸手按在丁原堅實的臂膀上,低聲道:“千金不如一默。”
丁原一怔,心里正思忖著老道士的話,那名先前入內稟報的弟子已經出來,恭敬朝淡言真人一禮后道:“淡言師叔,丁師弟,師尊有請。”
兩人走進書齋,卻看到姬別天也在座。
丁原對他自是殊無好感,他先隨著師父向淡一真人施禮問候,然后便站在了老道士身后,對姬別天來了個視而不見。
姬別天坐在了淡言真人下手,見丁原對自己居然如此無禮,鼻子里悶哼一聲卻沒說話。
這些淡一真人自然是看在眼里,他微笑道:“丁師侄,你的傷勢可見好些了?”
丁原見淡一真人開口并非在向自己興師問罪,而是關切自己的傷勢,心中不禁一怔,低頭回答道:“弟子已無大礙,倒教有些人失望了。”
姬別天聞言再忍不住,喝道:“丁原,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丁原見姬別天跳了起來,他反是更加慢條斯理,微笑道:“姬師叔,我年幼無知,口沒遮攔。想到什么便說什么,您別見怪。”
淡一真人見兩人見面又要爭執,拂塵一擺道:“丁師侄,貧道今日將你找來是有一事問詢。你只需如實回稟便可無礙,不必作那口舌之爭。”
丁原心中冷笑道:“果然是為了我打傷巫挺的事情,哼,他們為什么不先問問為何那家伙要出手暗害阿牛?”
想到這里,頓時一股怒氣涌上心口,口氣轉冷道:“請掌門師伯垂詢!”
“丁師侄,貧道與幾位長老都曾查看過巫師侄的傷勢。他全身發紫,高熱不退,雖已服食過解毒靈丹,卻仍不見好轉。貧道從他的征象判斷,當是中了玄金飛蜈之毒。但那魔物只產于大荒之中,師侄你又是如何獲取?”
丁原當下也不隱瞞,將自己如何撞上了“赤髯天尊”,如何收服的玄金飛蜈一一道來。其中當然也要講述到姬雪雁沉入潭中的事情,卻被他輕描淡寫一筆帶過。
姬別天從丁原的話里找不到半點破綻,而對方又是為了解救自己的孫女才險遭不測,更又曾以體內溶有九轉金丹藥力的血液慨然救助姬雪雁。按道理,他對丁原應滿懷感激才是,然而心里卻不曉得為何對這個桀驁不馴的后生晚輩,始終看不順眼。
這次巫挺為丁原所傷,說起來錯先在巫挺。姬別天對此不是不知,甚至在巫挺尤陷昏迷之時,便已宣布要將他面壁五年以示懲戒。但眼見自己心愛的弟子如今半死不活躺在床上,對丁原亦不免心生怨憤。
待丁原說完,姬別天問道:“丁原,你可曉得那玄金飛蜈奇毒無比,為我正道各派所不齒。你收了它也就罷了,卻何以用它再傷人?”
他本來還想再說一句:“這等行徑與魔道妖人有何分別?”但話到嘴邊,想起丁原終究曾經救過自己孫女的性命,便又咽了回去。
丁原道:“我用玄金飛蜈,巫挺用御劍之術,一樣是傷人,又有什么區別了?”
姬別天聽他竟然把本門的御劍之術與玄金飛蜈這等魔物相提并論,不禁怒道:“你還要狡辯!巫挺以飛劍出手傷人自是不對,但本門的翠嵐御魔訣為堂堂王道仙法,豈是邪魔外道可比?”
淡一真人道:“丁師侄,巫師侄在比試結束后依然出手傷人,固然有他的錯。姬師弟為此已罰他面壁五年作為懲戒。你當時出于一時義憤而傷了巫師侄雖于情可原,但于理卻有不妥。何況自古以來正邪勢不兩立,我翠霞忝居名門正派,更不能煉制如玄金飛蜈這般歹毒的魔物。
“你以前不明白也就罷了,但日后絕不能再繼續修煉,更不可用之傷人,不然莫說是翠霞派門規不允,既是天道昭彰也必不相容。這點你須切記。”
他的語氣平緩,神態和藹,但語重心長,說來自有一番威嚴。丁原心中雖仍有些不以為然,卻也沒有再出聲辯駁。
他自幼出身孤苦,養成行事任性偏激的性格,對于這正邪之分十分淡然。只覺得若別人待自己好,自己便待他好;若誰要欺負于他,他便一樣奉還,又哪里去問什么手段方式,更不計較何為正派風范。
但翠霞派號稱天陸七大名門劍派之翹楚,歷來與魔道勢不兩立,于這正邪是非看的極重。這一點,卻是丁原現下無法理解的。
淡言真人微微躬身,說道:“大師兄,是我管教不嚴,愿代受責罰。”
丁原一楞,沒想到老道士要代自己受罰,昂首道:
“一人做事一人當,我沒做錯什么,更不能連累別人,可你們若要罰我,我卻一百個不服!”
姬別天怒道:“你這混帳忒的頑固,掌門師兄苦口婆心開導于你,你居然半點也沒聽進!”
淡一真人臉色依舊和藹,嘴角含著淡淡微笑道:“丁師侄,也許你一時還想不通這些問題,但貧道相信你終有一日會明白。在坐忘峰后山有一黑石崖,崖上有一洞名曰‘思悟’。從明日起,你便在思悟洞面壁三年,一面專心修煉本門仙術,另一面好好思悟正邪之分,那玄金飛蜈卻萬萬不可再煉了。”
這不是要軟禁自己么?丁原冷笑道:“我不面壁!”
姬別天在聽聞淡一真人要罰丁原到思悟洞面壁三年的時候,神色微微一動,好像有些驚異,又聽得丁原當面違抗淡一真人的法旨,不由勃然變色道:“好大的膽子,你居然連掌門的口喻也敢頂撞!你可知那思悟洞是本派歷代杰出弟子才有資格面壁的地方,連我掌門師兄早年都曾在那里面壁了十年。你竟然抗令不遵,真是不知好歹!”
丁原剛想反駁道:“你若喜歡,不妨你去面壁三年吧!”肩頭已被淡言真人按住。
耳中聽老道士低聲道:“噤口,有話回頭說!”
丁原哼了聲,這才忍住沒開口。
淡一真人微笑道:“丁師侄,我知道你心中現下定有不服氣的地方。但世事無常,哪有處處如意的時候?有時受點挫折和委屈,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回到紫竹軒,丁原在淡言真人的小廳里坐下,開口問道:“你剛才為什么不讓我說話,我憑什么要面壁三年?”
淡言真人坐在丁原對面,望著自己傾心栽培的弟子,徐徐道:“若你沒接下巫挺那一劍,掌門師兄也絕不會要你在思悟洞面壁三年。”
丁原一怔問道:“什么意思?”
淡言真人道:“巫挺那一劍以翠嵐御魔訣發動,你能接下來出乎所有人意料。掌門師兄對你的期望自然更高。希望你能以三年參悟知著境界,這才要你到思悟洞面壁。”
丁原冷哼道:“奇怪了,難道他對我期望高了,我反倒要去面壁?”
淡言真人道:“是。”
“這是什么道理?”
淡言真人淡淡道:“其中道理你去了便明白。若到時你還不服,我隨時可以送你下山!”
丁原道:“下山的路我早就認得,若我想走早就走了!哪里要你送?”
他見淡言真人對思悟洞的事情半遮半隱,不禁生出好奇。暗想這個老道士不曉得又在買弄什么玄虛,多半是想把自己先誆了過去再說。
這個時候,阿牛敲門進來問道:“師父,中飯準備好了。”
淡言真人點了點頭,阿牛又望了眼丁原,問道:“師父,丁小哥怎樣了?”
丁原嘿然道:“掌門師伯要苦心造就我,罰我到思悟洞面壁三年。”
“思悟洞?”阿牛詫異道:“那里不是本派歷代杰出弟子用以面壁參悟天道的地方么,據說那洞壁之上盡是本門先賢在靜修時留澤的心法感悟。原來掌門師伯是要丁小哥去那兒啊,害的我白擔心一個上午。”
丁原心中一動,豁然明了了淡一真人的用意。心中暗道:“這些老道士最會故作高深,偏偏要繞這么一個大圈子。”
阿牛想起一事,愁眉不展的說道:“丁小哥,今天中午你可要多吃點,后面三年你可就吃不著我做的飯菜啦。”
淡言真人道:“不會,從后天起你每日早晨為丁原送一次飯,再帶上水去。”
阿牛喜得咧開大嘴呵呵笑道:“這樣我就能天天見著丁小哥啦。”
丁原雖對阿牛如此興高采烈不以為然,但心下不禁也有些感動,微笑道:“你可要記得天天來給我送飯,不然我若是給活活餓死在那個狗屁洞里,化成了鬼也要找你算帳。”
阿牛連連點頭道:“放心吧,丁小哥。我一定天天給你做好吃的!”
第二日清晨,丁原帶著收拾好的幾件衣物和那把雪原劍,隨著淡言真人到了后山思悟洞。
出門的工夫阿牛又拉著丁原的手嘮叨了半天,又是叮嚀他要潛心修煉,又是提醒他小心身子。最后還將一大包干糧和一壺水送遞給丁原,說是留著餓的時候吃。
那大黑似乎也曉得丁原要出遠門,來回繞著他轉了好幾圈,還嗅嗅的丁原的大腿,仿佛要記住丁原的氣味。
丁原本想托阿牛找個機會轉告姬雪雁自己的行蹤,但淡言真人一直守在不遠的地方,于是只好算了。不過想來姬雪雁找不著自己自會向阿牛詢問,也不會出什么差池。
這思悟洞坐落在黑石崖上,洞外有方圓不到二十丈的平地,生著亂草青松,間或有幾叢說不上名字的野花從石縫當中探出頭來。再往外卻是萬仞懸崖,底下云霧飄渺深不可測。若非有凌空飛馳之術,則只能從黑石崖上方懸下繩索方可抵達。
思悟洞的洞口不大,剛好可容兩個人并肩進出。
在洞口旁邊橫亙著一塊巨石,想來是堵住洞口以遮擋風雨。一塊被風霜侵蝕早失去棱角的青石碑,約半人多高,佇立在洞口另一側,上面深黑的字體銀鉤鐵畫寫著“思悟”二字,也不知是哪位先賢的遺墨。
藉著日光朝洞里望去,卻頗是幽深,足足有三十多丈遠才到盡頭。
里面有石床石桌石椅等等物事,以供面壁弟子休息所用。不過看上去,這些東西都是老古董了,也不曉得在這里擺放了多少年。
丁原見洞中空空蕩蕩,洞外也了無人蹤,不禁奇道:
“這思悟洞里不是錄有歷代面壁弟子留下的心得感悟,怎的沒有人看管,若是被不相干的人看了去豈不糟糕?”
淡言真人道:“整座后山自有人看管,不過你我見不到他罷了。”
丁原忽然想起當日在碧波潭邂逅的曾山,莫不成他便是看守這坐忘峰后山之人?
淡言真人帶著丁原走入洞內,袍袖一揮,自指尖打出一抹火星,點燃懸在洞頂的一盞油燈,昏黃的燈光照得洞內物事影影綽綽。
淡言真人從大袖里取出兩本手寫的冊子,交在丁原手里,道:“這個留予你參悟,我每半月考教一回你的進境。”
丁原藉著燈光看清那兩本冊子,一是翠霞派翠微九歌第四篇觀微歌訣,另一本則是碧瀾三十六劍的劍譜。
冊子上面的字工整挺拔,內斂而含方正之氣,正是出自淡言真人的手筆。
丁原心頭頗是感動,口中卻笑道:“老道士,你不再要我讀書練字來交換這狗屁口訣了?”
淡言真人淡然道:“如此不正遂你愿?”
丁原嘿嘿一笑道:“你若是早告訴我到這里面壁,便不用再靠讀書練字交換口訣,我也不會跟掌門還有姬大胡子爭論半天了。”
淡言真人沒搭理丁原,道:“我先回去了。”
丁原點點頭,淡言真人不再說話,邁步走向洞口。
丁原見著老道士瘦小熟悉的背影漸行漸遠,不曉得為何心里生出一縷淡淡的不舍,忍不住叫道:“老道士!”
淡言真人聞言停下腳步,但沒有回頭,問道:“怎么?”
丁原沉默片刻,最后卻說道:“你別忘記叫阿牛明早給我送吃的上來,我帶的干糧可不多。”
淡言真人點點頭,繼續朝洞外走去。丁原的目光一直盯著老道士的背影,嘴唇動了幾動,卻終究沒有再說話。
倒是淡言真人走到洞口時忽然停下,徐徐轉過身,兩道清澈質樸的眼神落在丁原身上,一字一頓的道:“好自為之!”
丁原喉嚨口不爭氣的一熱,像有什么東西堵住,努力作出不以為然的模樣嘿嘿笑道:“放心吧,老道士。今后沒人吵你,你也有三年清凈日子好過了。”
淡言真人聽丁原說完,臉上也不見什么喜怒,長袖一揮,終于御劍而去。
丁原在原地站了半晌,這才把隨身攜帶的衣物簡單收拾好。
他自幼失去娘親,一個人的日子早就過慣,此際雖略覺寂寞無聊,倒也沒什么不適應的地方。
很快收拾好東西,丁原往石床上一躺,伸了一個懶腰。
一轉頭,卻看見石壁上橫七豎八刻著一串串小字,竟似有人以手指硬生生鐫刻上去。
他頓時想起阿牛說過的話,一骨碌起身繞著洞中的石壁走了一圈,果然發現在那石壁上幾乎處處都有密密麻麻的石刻。
那些石刻大多是人用手指鐫刻上去,也有用尖銳的金屬雕琢,從筆跡來判斷,少說也有二十多人。
有些石刻洋洋灑灑數千字,占了數丈方圓;有些石刻有若歌訣,短短不過百余言,甚至只有十幾字龍飛鳳舞的印在石壁中。
而還有一部分是各種千奇百怪的圖形符號,有的旁邊會配上文字說明,有的則孤零零的只有幾個讓人看不懂的字符。
最搞笑的是,丁原居然在思悟洞盡處的石壁上,看見有人歪歪斜斜寫了一行:“曾山到此一游,特留仙尿一缶。”
底下落款的時間為大正二十八年三月十七,距今已整整一百三十多年。
丁原不禁莞爾,心道:“原來這個曾老頭也曾經在這兒待過,卻不知他觸犯的是哪條狗屁門規?”
說曹操,曹操就到。
丁原正在“欣賞”曾山的墨寶,就聽見洞外有人興高采烈的叫道:“喂,你怎么也來了?”
這嗓門不是曾山,又是誰?
第十章思悟
丁原走到洞口,只見曾山正一屁股坐在那青石碑上,左手在身上撓來撓去,一雙大腳耷拉著又臟又破的草鞋在半空里不停晃蕩,好不愜意。
丁原聽得曾山問他,便哼了聲答道:“我到這來,除了面壁還能做什么?”
曾山哈哈一笑道:“原來你也給罰到這里來了,看來我那大師侄對你還不錯。”
丁原問道:“我剛到這兒,你怎么就找上門來了?”
曾山得意的道:“這坐忘峰后山一草一木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何況我還有這個?”
右手一翻,掏出一面巴掌大小的銅鏡來,在丁原眼前炫耀的晃了晃。
丁原見這銅鏡除了看上去頗是古樸外,也沒什么特異之處,奇道:“這是什么?”
曾山嘿嘿笑道:“說出來嚇你一個跟頭,它就是上古仙寶‘昊天鏡’。有了它,一千里外的一只小爬蟲我也能找得到,況且是你這么一個大活人?”
“這么說,你就是看管坐忘峰后山的那個人?”
“當然,我老人家已在這鳥不下蛋、兔不拉屎的狗屁地方,待了好幾十年啦。”曾山說道:“我這幾天還在犯嘀咕你怎的還不帶著魚兒來找我,沒想到卻是被罰到思悟洞面壁來了。”
丁原問道:“曾老頭,你當年也在這思悟洞待過?”
“待過。”曾山伸出五個手指頭道:“而且一待就是五年,好歹沒把我憋死。你看見我在洞里的留言了么?”
丁原點頭道:“看見了,不過字實在寫的不怎么樣。”
曾山哈哈大笑道:“那是我老人家來的頭一年留下的,寫完第一句忽然有些尿急,便就地解決啦。等尿完了我就隨手加上了第二句,看遍思悟洞也就獨此一家。”
丁原哼道:“字丑詩更臭,你還好意思賣弄。”
曾山不以為然的道:“你這娃娃懂什么,等你仔細拜讀了我老人家的墨寶后,自會明白其中奧妙。”忽想起一事,問道:“丁原,你要在這里待多久?”
“三年。”
“太好了!”曾山聞言拊掌叫道:“這三年我可就有人陪著玩了,要是五年十年那就更好了!”
丁原嗤之以鼻道:“對不住,我是來面壁的,可不是陪你玩來的。何況這個鬼地方我待一天都嫌多,更沒興趣陪你十年八年。”
曾山從青石碑上跳下來,雙手背后走到丁原面前嘻嘻笑道:“成天對著那冷冰冰的石壁有什么意思,它們也不會說話。不如我們兩個玩點游戲,也好打發辰光。”
丁原嘿然道:“曾老頭,你好幾百歲的人了,還玩什么游戲?”
曾山老臉一點也沒紅,理直氣壯道:“游戲和悟道異曲同工,都有深奧的學問在里面。你沒玩過,自是不曉得。”
丁原不服氣的道:“誰說我沒玩過?別看我的年紀只你一個零頭也不到,可玩過的游戲比你只多不少,有些怕連名字你都沒聽過。”
曾山眨眨眼睛,道:“彈子你會打么?”
丁原嘿嘿笑道:“不瞞你說,我連走路都不會的時候就開始打彈子了,如今閉著眼睛都能把它打進洞里去。”
“太好了,”曾山拍手道:“那我們就打彈子吧。”
丁原道:“不是我不陪你玩,這荒山野嶺的,又到哪里去找彈子?”
曾山神秘一笑道:“這個我老人家早有準備。”他伸手在懷里掏了半天,竟拿出了六粒石彈攤在手心里。
丁原也不曉得這老頭的懷里究竟還藏著多少東西,竟如一個百寶囊般。當下愕然道:“曾老頭,你居然隨身帶著彈子?”
曾山把彈子拿在手里一拋一拋,得意洋洋的道:“你可別小看這六粒石彈,它們可是我當年好不容易才從石磯娘娘那兒討來的。這些石彈的叔伯兄弟們上古時候被女媧娘娘用以補天,最后就多下這么丁點,如今全落在我老人家手里啦。”
丁原當然聽說過女媧補天的傳說,聞言微微吃驚,道:“吹牛,我才不信。若真是如此珍貴的寶物,那石磯娘娘又如何肯送給你?”
曾山神色頓時有些忸怩,支吾了半天才說道:“我老人家當然是用了丁點手段,但這石磯珠卻是如假包換,咱們不討論這些了,還是說說如何打彈子吧。”
丁原道:“光說彈子就有十幾種不同玩法,不曉得你會哪種?”
曾山撓撓滿頭亂發,一皺眉道:“打彈子也有這么多花樣?”
丁原心里暗笑,其實他玩過的花樣也不過五六種而已,隨口加了一倍多,果然唬住了這個老頭,當下正色道:“當然,我還聽說有人會三十六種玩法呢。不過咱們也不必玩的如此復雜,是不是?”
曾山聞言連連點頭,像一個在受教的學生。
丁原繼續說道:“那我們就玩打老虎洞吧,先在地上挖六個小坑,每人三粒彈子輪番出手,誰的彈子先打完六個坑,便可以回頭來吃對方的彈子,你看如何?”
曾山道:“這個我會,我們便玩打什么老虎洞吧。”
說著遞給丁原三粒石磯珠道:“你年紀比我小,你先來。”
丁原接過石磯珠,覺得比一般的石彈要沉出許多,捏在手里溫潤圓滑十分的舒服。他先在地上劃了一道橫線,又挖了六個小坑。每個坑之間的距離大約在三丈左右,丁原有意把坑挖的又淺又小,好叫曾山吃點苦頭。
剛把洞挖好,曾山就在一旁忙不迭的催促道:“快打,快打!”
丁原站在線上不緊不慢的道:“別急,有條規矩得事先講明白,一個人在打的時候另一個人絕不能用任何手段干擾,不然便算輸了。”
曾山點頭道:“這是自然,玩就要玩的公平,不然就是癩皮狗。”
丁原右手攥起一粒石磯珠,屏氣凝神盯著三丈外的小坑瞄了一下,“啪”的把石彈打出。
丁原幼年時家境貧寒也不曾有錢上學,別的孩子上私塾時,他便在家門口的荒地上一個人玩,彈子自是經常打的,久而久之,這石彈雖不敢說百發百中,可這三丈的距離倒也難不住他。
可那石磯珠貼著地面一路骨碌碌滾了過去,開始的方向還算正確,可行到一半時卻莫名其妙的朝右邊拐了過去,最后停在離小坑三尺多遠的地方。
丁原一瞪曾山道:“曾老頭,你耍賴!”
曾山滿臉無辜,叫道:“我沒有,是你自己打的不準卻來怪別人。”
丁原出手時眼角余光一直瞥著曾山,見他站在一邊的確動也沒動過,可這石磯珠本該十拿九穩的落進洞里,卻為何偏差了這許多?
曾山見丁原滿頭霧水,嘿嘿笑道:“老實告訴你吧,這石磯珠可不比一般的石彈,它內蘊五行之氣,外得陰陽菁華,你以普通手法自是打不準的。”說著曾山閉起左眼,睜足右眼,用心一瞄,手里的石磯珠飛快射出。
丁原在一旁留心觀看,發現曾山擊出石磯珠的手法也無特異之處,但那石磯珠卻一路不停的急速旋轉,在地上走出了一個“弓”形,不偏不倚正好滾進了坑里。
曾山見狀正要歡呼,不料由于用力過大石磯珠在洞口邊緣轉了圈又滑了出來,慢慢朝前滾了半尺多才停下。
曾山目瞪口呆的撓撓亂發,嘟囔道:“奇怪,我明明是算好了的力量出手,怎么還是重了?”
丁原自然明白是自己挖坑時候做了點手腳,不等曾山再說便道:“曾老頭,該輪到我了。”
曾山朝旁邊一讓,瞪著自己的那粒石磯珠手里不停的比畫。丁原心里暗笑,右手攥著第二粒石磯珠要待出手。
這次他謹慎許多,將石磯珠捏在手指間微微一轉,果然隱約感覺到里面似乎有一股氣勁在緩緩流動。
丁原恍然道:“原來名堂便在這里面了。哼,曾老頭想用這鬼玩意取巧贏我,我偏不讓他如愿!”
他望著小坑心中默算角度距離,丹田一縷真氣汩汩注入指尖發出一道旋勁,只見那石磯珠骨碌落地,飛快的旋轉起來繞著一條弧線朝小坑里滾去。可惜最后弧線走的稍大了丁點,從洞口擦邊而過,停在曾山那粒石磯珠旁。
丁原心中微覺惋惜,曾山卻一拍他的肩膀,叫道:
“行啊,小伙子。只看我老人家打過一回,你便領悟到其中玄機。不錯,不錯!”
丁原道:“該你了。”
曾山胸有成竹的站到線上,先是看了眼丁原,再一瞄洞口,第二粒石磯珠彈射而出。這回他加了一絲回勁,石磯珠落到洞里晃了晃終于沒再滾出來。
曾山一聲歡呼,蹦起老高,問道:“丁原,該我打第二洞了吧?”
丁原心中也欽佩此老悟性,點點頭道:“不錯。”
曾山從洞里取出石磯珠,蹲在地上瞄了瞄第二個小坑,“啪”的打了出去。
這回石磯珠滾到距離洞口兩寸遠的地方卻停了下來,原來這次經過的地方盡是沙地,地面阻力比方才大了不少。
這個自然也是出自丁原手筆,他早就料到曾山修為驚人,要他打個彈珠落洞實在輕而易舉。故此處處設下些機關陷阱,令這老頭吃虧不小。
丁原見詭計得逞也不表露,不動聲色的道:“曾老頭,你莫小看這六個小坑。它們便如你的石磯珠一般各有不同玄機,你切莫大意。”
曾山這刻已看出其中名堂,他嘿嘿笑道:“好小子,果然有點門道。這樣才有趣,我們再來!”說著又要站到線上發出第三粒石磯珠。
丁原一把攔住道:“慢,好像該是我了吧?”
曾山眨巴眨巴眼,問道:“是么?”
丁原曉得他有意裝糊涂,也不理他,在線上站定。有了上兩次的經驗,丁原已掌握到擊出石磯珠的方式與力量大小,這回出手果然也打進了洞中。
兩人你來我往連戰六局倒也平分秋色,日頭卻不知不覺升到中天。曾山看看天色,猛然一拍腦門叫道:“不好!”
丁原一怔,問道:“曾老頭,怎么老見你一驚一詫?”
曾山一個跟頭倒翻出去,身體飄在半天上心急火燎的道:“和你這一玩我差點誤了正事,我得趕快趕回去了!”說著話踏起云頭就走。
丁原道:“曾老頭,你的三粒石磯珠還在我這兒!”
曾山的身形早變成一個小黑點,卻聽他遠遠傳來的聲音道:“送給你玩了,明天我再來找你玩兒——”
他的聲音還在山間回蕩,人卻已經不曉得跑到哪里去了。
丁原見他火燒眉毛的模樣不覺好笑,回到思悟洞中拿出阿牛準備的干糧就著清水吃了,又留下一半待到晚上。
這時思悟洞里又只剩下他一個人,空蕩蕩未免有些冷清。丁原忽然想到先前自己譏笑曾山留言的時候,曾老頭一臉不服還說什么自有奧妙在其中。于是心頭生起好奇,又走到思悟洞盡頭的石壁前,仔細打量曾山用手指印下的鬼畫符。
可看了老半天丁原也沒瞧出什么異樣地方,這二十二個字大小不一,行筆歪歪扭扭不成結構,落筆該重的地方他輕輕掃過,落筆該輕的地方他倒重重刻下。
丁原在紫竹軒練了三年的字,對于書法也算頗通,但曾山的字若是不說,還當是一個五歲孩童寫的。至于字的內容更是粗俗淺陋,要說它跟天道有什么關連,只怕笑掉阿牛的滿嘴牙齒。
丁原看了一盞茶的功夫終于放棄,心中暗道:“這些狗屁詩句準是曾老頭胡亂涂鴉,他方才是怕我譏笑于他才故弄玄虛,大吹法螺。這里面哪有什么奧妙,我差點上了他的當!”
當下他回轉過身,卻覺得有點疲憊。
這本也難怪,丁原重傷初愈,剛才又和曾山玩了半天彈子。每打一回石磯珠便要催動一次真氣,不知不覺里也消耗了不少。
于是丁原在石床上盤膝坐下,雙手虛抱胸前,兩眼合起準備修煉翠微九歌。
可一閉上眼睛,眼前卻出現了剛才在石壁上看到的那二十二個字。只見這些難看無比的大字按著石壁上的排序在丁原眼前不斷的放大旋轉,越來越清晰。
丁原心頭一動,隱隱約約抓住了什么關鍵。
他凝神注視那個開頭的“曾”字,右手潛意識的舉起,伸出食指依照眼前的字體徐徐臨摹,可才寫了幾筆便覺得十分的別扭。
丁原并不氣餒,想了想又緩緩舉起左手。于是右手寫右面頭上一點,左手描左面頭上那點,雙手同時照著那個“曾”字臨摹起來。
一股莫名的感悟涌上丁原心頭,他的身體不知不覺里從石床上慢慢站起,雙手不停臨摹“曾”字,卻是越寫越大,到后來腳踩穿花繞柳步,手畫曾山墨寶,手舞足蹈起來。
如此連寫了數十遍“曾”字,丁原猛然張開雙眼,靴子也顧不得穿上,直奔到洞底。這回他已經心有所悟,終于發現曾山所留的這二十二字內含無限玄機變化,正是一套變幻無方,剛柔相濟的拳法!
此刻在丁原眼里,那些原本丑陋無比的字一個個活了起來,在石壁上躍然而舞,充滿靈動之氣。
無論是一頓一拐,還是輕掃重按,無不匠心獨具渾然天成。
丁原知當日曾山在寫下這二十二字時可謂心靈福至,一氣呵成,若再讓他重新寫過怕絕無一致的道理。
丁原如饑似渴沉浸于其中,時而臉上流露會心微笑,時而眉頭深鎖,苦思冥想。
不經意里,日落而月升,復又日起而月沉,洞里光線明暗變化丁原渾然不覺,更忘記了饑渴。
當他悟透“七”字的最后一劃,驀然發出一聲長嘯,震得思悟洞中回聲如滾雷般碾過,嗡嗡直響。
丁原舒展雙臂,腳踩穿花繞柳步,自“曾”字一路打下,只見身形如兔起鶘落,雙拳似雨打梨花,罡風若風卷殘云,二十二路拳招羚羊掛角,一氣呵成,直是妙到巔毫。
丁原正忘情于拳招中時,忽然洞口有人嚷嚷道:“丁原,快出來,我老人家又來找你玩啦。”
卻是曾山。
但他連叫幾聲,里面就是沒有回應。曾山走進思悟洞,卻看見丁原正在石壁前手舞足蹈,不由一樂。他走上去伸手想拍丁原肩膀,不料此刻丁原已完全執著于拳法之中,渾然忘卻身外事情。
潛意識里感覺到有外力來襲,當下他也不辨敵友揮手就是一招“一”字拳。
曾山嚇了一大跳,好在他修為比丁原精深太多這才及時閃躲過去,站在三丈開外叫道:“小子,你瘋啦,連我也打?”
話剛出口,卻驀然明白此時丁原已物我兩忘于天地間,自己好意想拍他肩膀卻無意引動了丁原的氣機。
果然,曾山一閃開丁原頓時失去了防御的目標,又回到先前狀態,直視眼前的曾山如無物。曾山見他不過一天一夜之間居然已參悟自己留下的二十二路拳法,不禁又是欣喜又是意外。他有心要試試丁原究竟領悟了多少,當下也不打招呼擰身再進,探手要抓丁原右手脈門。
丁原右拳橫走,封死曾山拳路的各般變化,左手化拳為掌,斧削似的連劈而下,化作三道真假難測的掌影,正是第二路的“山”字訣。
曾山見丁原此招使來罡風激蕩,大有氣吞山岳之勢,已深得“山”字訣中雄渾沉穩之要領。偏又能左掌兩虛一實,于剛猛中帶靈動,徹底領會到這三掌成“川”的意境,當下不驚反喜脫口叫道:“好!”
他左爪收回護于胸前,右掌出手如風,于三道掌影中找到真龍天子,“啪”的一掌封了開去。為了照顧丁原,曾山只運起了兩成功力,不料反震的自己朝后退了一步。
丁原左掌被攔,右拳瞬即揮起,正是“游”字訣的那當頭一點轟向曾山面門。
這套拳法即為曾山所創,其中變化他自然了然于胸。
那“游”字起頭三點取自越秀劍派的“鳳凰三點頭”,既可作為虛招晃人眼目,也可化虛為實直搗黃龍。
他見丁原右拳吞吐不定,氣勁內斂便曉得是虛招,于是上身一晃左手食指一屈一彈,點向丁原右腕脈門。
豈料丁原受到氣機引動化拳為掌直劈曾山左臂,竟然不著痕跡的將“游”字訣轉化成為“曾”字訣。
這般變化連曾山也沒有想到,他若不是先入為主或許亦不會中此陷阱。眼看自己一個托大招式用老,猝不及防下只好灌氣于臂,將一條右膀煉得堅逾金石。“蓬”的一聲硬生生震開丁原右掌。
饒是如此,曾山心中也暗叫慚愧。如純粹以招式論他其實已輸了一招,若不是自己仗著真氣修為勝過丁原太多,這條臂膀今日便折在此地了。
丁原右掌受阻,左拳毫不停留將“曾”字的一豎打出,看慢實快,看剛實柔,充分掌握到“曾經滄海”的“水”字真義。
曾山吃了個小虧再不敢大意,用起十分的精神與丁原周旋,竟似如臨大敵一般。
兩人一有心一無意在這思悟洞中纏斗良久,其間畢竟是曾山棋高一著,五六個照面后便占據了上風。
但曾山存心要讓丁原盡情發揮,好在實戰中體會這二十二路拳法的精要,故此點到即止,以守為主,反成了丁原的陪練靶子。如此機緣恐怕是淡字輩高手也求之不得,卻偏偏成全了丁原。
兩人正打的興起,曾山忽然感覺到洞口又多了一人。
他藉著眼角余光一掃,卻見一個黝黑敦實的少年拎著一個飯盒正站在洞邊,呆呆朝這里望來。
曾山自是不識得他,當下氣沉丹田,哈哈笑道:“丁小子,今天我們先玩到這吧,有人送吃的來啦!”
這一聲卻用上了“定心咒”的功法。
丁原如受晨鐘暮鼓,悠然覺醒,卻見曾山笑容滿面站在自己面前,洞口還有個阿牛正呆如木雞的朝里張望,不由茫然問道:“你們都是什么時候來的?”
曾山苦笑道:“在你揮拳要揍我老人家的時候。”
第十一章迷茫
曾山迫不及待的打開飯盒,一股飯菜香味撲鼻而入,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氣道:“真香啊——”
當下也不拿筷子,用手抓起一團糕點就往嘴里送,一邊吃一邊口吃不清的嘖嘖道:“好吃,好吃。你也是淡言的徒弟么,叫什么名字?”
阿牛雖然到現在也不曉得這個老頭是誰,但見他胡子一大把于是恭敬的回答道:“我叫阿牛,老伯伯。”
“好名字!”
阿牛倒沒像丁原那般問為什么,只是憨厚的笑笑。
他見曾山吃的正歡,便低聲問丁原道:“這位老伯是誰?”
丁原回答道:“你叫他曾老頭便可。”
“曾老頭?”阿牛聽上去覺得耳熟,忽然失聲對曾山叫道:“難不成您就是本門碩果僅存的曾師叔祖?”
曾山一邊把糕點朝嘴里塞,一邊含糊道:“你看我老人家不像么?”
阿牛倒頭就拜,恭敬的道:“弟子羅牛參見曾師叔祖!”
曾山給阿牛嚇了一跳,雙手連搖道:“快起來,哪里來的那么多臭規矩?”
阿牛頓覺一股柔和雄渾的氣勁憑空生起,將他的身子穩穩托起。
丁原笑道:“阿牛,你別和曾老頭客氣,他最怕拘束了。”
“正是,正是!”
曾山吃光了阿牛做的糕點,又打開飯盒第二層說道:
“你每天要是都送這些好吃的來,比叫我一百聲師叔祖、磕一百個頭都好。”他的目光緊緊盯著飯盒,簡直半分也不肯移開,卻詫異的叫道:“怎么都是素菜,連半點長油水的東西也沒?”
丁原苦笑道:“我在紫竹軒都吃了三年素食了,你老人家就將就點吧。”
曾山氣哼哼道:“淡言這個小木頭跟他師父一般的頑固,不吃葷的哪有力氣練功打架?”
阿牛疑惑的撓撓頭問道:“曾師叔祖,我也不吃葷腥,可一樣很有力氣啊?”
曾山被這傻小子哽的一時語塞,氣的不理兩人,只管埋頭大吃。
片刻工夫,飯盒里的飯菜糕,點便被曾山風卷殘云吃得丁點不剩。
他意猶未盡的吮吮手指頭,拍打隆起似小山高的肚子咂巴嘴道:“不錯,真不錯。我老人家今天可算是吃飽了。”
說著,他又操起桌上的水壺咕嘟咕嘟朝嘴里直灌,清冽的泉水順著嘴角滴滴答答淌落他也不管。
阿牛和丁原怔怔望著曾老頭,半天說不出話來。
“痛快!”曾山一口喝干水壺,用袖口一抹嘴巴,心滿意足的叫道:“真是痛快!”
阿牛瞧著空蕩蕩的飯盒,愁眉苦臉的道:“曾師叔祖,您把丁小哥一天的飯菜都吃完啦,這可怎么辦?”
曾山一呆,略帶歉意的道:“也是,我老人家只顧自己吃的痛快了,卻忘了這個茬。要不,你回去再做一頓好吃的送來?”
丁原搖頭道:“不必,我昨天的干糧還剩的不少,也夠吃了。”
曾山眨巴眨巴眼睛,道:“你們兩個娃娃真是不錯,我老人家不能白占了便宜叫你們吃虧。”
他伸手在懷里摸索半天,掏出兩枚龍眼大小的朱紅色果實來說道:“這東西我老人家留著也沒大用,便送你們一人一顆吧。”
阿牛問道:“這是什么啊,曾師叔祖?”
曾山道:“吃了不就曉得了,難不成是毒藥?”
見丁原和阿牛還在遲疑,曾山滿臉不高興的嚷道:
“我老人家吃了你們那么多東西也沒說什么,送你們點吃的你們倒推三阻四,擺起架子來了?”
說著悶悶不樂的一屁股坐到椅子里,一副氣呼呼的模樣。
丁原不覺笑道:“曾老頭,這也要生氣么?我們吃了就是。”他伸手取過一枚,才靠近嘴邊,就聞到一股濃郁的清香撲鼻而來,神志為之一清。
丁原將那果子放入嘴里,舌尖剛一接觸,一縷清涼直沖華蓋,如醍醐灌頂一般。他心中暗暗稱奇正要用牙齒咀嚼,誰曉得那果子入口即溶,化做一道甘甜香醇的清流順著喉嚨便流了下去。
這時阿牛也已服下,奇怪問道:“曾師叔祖,這是什么東西,忒的好吃?”
曾山得意的捋著胡須,呵呵笑道:“何止是好吃這么簡單,你們兩個娃娃好好受用吧。”
丁原覺得那甘泉似的汁液剛落進肚里,立刻升騰起一團暖洋洋的熱流,瞬間游走到全身,五臟六腑每條經脈無不通泰舒服,宛如浸到了溫泉里一般。整個人飄飄欲仙,竟有一種騰云駕霧的感覺。
再看阿牛,也是滿面紅光,兩眼精光四溢,憨憨而樂。
卻聽曾山哈哈笑道:“還不快坐下運功,莫要辜負這千年朱果!”
丁原不由一驚,渾沒料到自己服下的這不起眼果子,竟是傳說里修仙秘珍千年朱果!尋常人若得了它,等若半仙加身,仙齡可期。而若是修煉之人服食,何啻于憑空增出半甲子的修為?
當下他不敢怠慢,連忙就地盤膝坐下,心頭一片空明,進入物我兩忘之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丁原忽然覺得丹田一熱,猶如銅爐爆裂,蘊藏其內的渾厚真氣似破堤的洪水奔騰而出,洶涌跌宕于全身經脈中。
他的神思瞬忽間脫離肉身,頭頂隱約呈現粉紅色蓮花狀光芒,一團淡淡的皎潔白光冉冉自那粉紅光芒里升起,漸漸竟幻化成不足半尺的嬰兒狀。
那嬰兒雪白粉嫩甚是可愛,雙腿盤坐在蓮花座中,一雙小手聚攏于胸前,兩眼緊閉宛如熟睡。
曾山在一旁不禁嘿嘿一笑,喃喃道:“好小子,居然修煉出了元嬰,看來我老人家這枚朱果的功勞可不小啊。”
再看那邊的阿牛卻了無動靜,臉上紅光游走,全身被一層若隱若現的青氣環繞,身體卻漂浮離地足有三尺。
曾山不由心里一怔,暗道:“這個傻小子看上去木訥愚笨,沒想到修為竟已達到知著境界。我老人家如他這般大的時候連丁小子還尚有不如。那個淡言小道士居然調教出這么兩個徒弟來,實在了得。”
忽的心頭一動,曾山站起身來搖頭笑道:“沒想到為了這么一頓飯,我老人家不但賠了兩枚朱果,還做起護法來了。”
他走到洞口果見一朵紅云自黑石崖頂冉冉飄落,來的卻是姬雪雁。
姬雪雁也不認識曾山,她昨日聽阿牛說丁原被罰到思悟洞面壁,今天一早便悄悄帶了彩兒溜了出來。
好不容易在崇山峻嶺里找到思悟洞所在,沒想門口卻站了一個白胡子老頭。
姬雪雁飄然落地,上下打量眼前的陌生老者問道:
“閣下是誰,怎會在思悟洞前逗留?”
曾山見姬雪雁明眸皓齒、膚光勝雪,心中也不禁暗自喝采道:“好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兒,她直奔此處多半是來找丁原的了。”
想起自己在碧波潭也曾碰上過她,當下更無懷疑。
從姬雪雁的服飾上,曾山已看出她是碧瀾山莊門下,于是笑呵呵道:“你是姬別天門下的弟子么,可曉得這思悟洞乃本門弟子面壁之所,若無掌門允準誰也不得入內,你來做甚?”
停在姬雪雁玉肩上的彩兒叫道:“我家小姐是來找丁原的!”
姬雪雁臉色微微一變,卻已來不及封住彩兒的口。
曾山哈哈笑道:“我猜對了,果然是來幽會情郎的!”
姬雪雁玉頰暈紅,又羞又嗔道:“看你偌大年紀卻老不正經,誰是幽會來著?你又是誰,憑什么來問我干什么?”
曾山篤篤悠悠轉到青石碑前坐下,二郎腿一蹺慢條斯理道:“淡一真人管著前山的三觀兩莊一軒,我便管著這后山的三谷六澗七十八洞,你說我老人家是誰?”
姬雪雁頓時想起祖父曾經跟自己提及過一位本門退隱多年的宿老,亦是翠霞派空字輩唯一健在的長老,好像這**十年來便隱居在坐忘峰后山的迭翠谷中,莫非就是眼前這個矮個白胡的糟老頭?
想到這里,姬雪雁再次仔細打量曾山,卻依舊看不出絲毫高手端倪,竟是達到了返璞歸真,菁華內斂的絕高境界,怕本門的淡一真人也不過如此,于是且驚且疑道:
“您老人家莫非就是本門的曾太師叔祖?”
曾山得意的道:“現在你該曉得,我老人家有資格問你是來干什么的了吧?”
姬雪雁輕咬櫻唇,低聲道:“我若是告訴你,你萬萬不可再告訴別人。”
曾山心道你就是不講,那鸚鵡也已說出來了,當下微笑道:“可是來找丁原?”
姬雪雁耳根紅如霞燒,輕輕點頭。
曾山拊掌道:“找丁原又有什么好害羞的?我老人家像你們這般大的時候,也常和姑娘們幽會,也不似你這般羞羞答答。”
姬雪雁一跺腳道:“你不懂的!”
曾山一怔,問道:“我有什么不懂的了?”
姬雪雁玉容低垂,腳尖下意識的輕輕碾著泥地,猶豫半晌,才用幾乎不可聽聞的聲音道:“他是我師叔。”
這個問題始終是纏繞在姬雪雁心頭的無形陰霾,叔侄之戀在民間已是**大忌,何況是素來名門自居的翠霞派?
三年來,她小心翼翼的保守著這個秘密,惟恐一個疏忽就會引來暴風驟雨,但亦知道終有一天會無可避免。
今日第一次對另一個人說出這個秘密,不曉得為什么她的心情陡然一松,好似得到了些許的解脫。
曾山好像是一點沒意識到這些,滿不在乎的道:“師叔,師叔又怎么了?又不是親叔。”
姬雪雁搖搖頭道:“您怎么還是不明白呢,就算不是親叔門規也是不允許的,我爹娘和爺爺更不會答應。”
曾山撓撓頭道:“這倒也是個麻煩,那你們準備怎么辦?”
姬雪雁茫然道:“我不知道。”
曾山不禁心生同情之心,問道:“你爺爺是誰,要不我去和他說說。”
“不成的!”姬雪雁道:“我爺爺就是碧瀾山莊的莊主姬別天,他性情剛直暴烈,絕對不會聽您的。您不說還好,一說我怕連如今的片刻安寧也保不住了。”
曾山恍然道:“原來你就是姬別天的孫女,卻比你爺爺好看太多了,也難怪我一時沒看出來。”
姬雪雁朝思悟洞里瞥了眼,心里奇怪為何自己在這兒站了老半天卻不見丁原出來?于是問道:“曾太師叔祖,丁原在里面么?”
“在!”
“我想進去看看他,成嗎?”
“現在可不行。”曾山搖頭一口回絕道。
“為什么?”姬雪雁問道,她少有如此懇求別人,一來是看在對方是本門唯一的空字輩宿老,二來又是這后山的護法,故此才婉言相求。要不然以她的性格除了丁原,又怎會問人家行或不行,早便闖了進去。
曾山悠然道:“他還有他那個叫阿牛的師兄,吃了我老人家收藏了九十多年的朱果,現下正在洞里打坐運功呢。”
姬雪雁又驚又喜,道:“您沒騙我?”
曾山滿臉不高興,撅起嘴道:“我騙你作甚?待會兒你可問他自己。”
姬雪雁笑逐顏開,她家學淵源,自是曉得那朱果對于修煉之人來說,是何等可遇而不可求的寶物,沒想到曾山竟肯慨然贈給丁原,于是滿懷感激的道:“若真如此,就太謝謝您老人家啦!”
曾山瞟了眼姬雪雁的右袖,雙臂環抱胸口哼道:“光嘴皮子說謝又有什么用,我老人家可是把兩枚朱果全送出去啦。”
姬雪雁冰雪聰明,聞弦歌而知雅意,嫣然一笑從袖口里取出一包用油紙卷裹的醬牛肉,送到曾山跟前道:“這本是晚輩為丁原準備的,他既已服食了您老人家的朱果,醒來后自不會饑餓,暫時也用不著了,不如就孝敬您老人家吧。”
曾山頓時眉開眼笑,雙手接過油紙包解開,見是一斤多的醬牛肉,不禁喉結上下滾動,饞涎欲滴道:“那我就不客氣啦。”
用手捏起一片牛肉就往嘴里送。
見他老饕模樣連彩兒也瞧不下去,喈喈叫道:“老饞蟲,老饞蟲!”
曾山也不生氣,一邊埋頭苦干,一邊笑道:“你這扁毛畜生曉得什么,這美食可是人間第一大享受。”
一斤多的牛肉三下五除二就見了底,曾山拍拍肚子望了眼天色道:“就快中午了,里面兩個小子也該收功啦。”
果然,話音沒落多久曾山神色一動,朝洞里叫道:
“丁小子,還不趕快滾出來,你的小媳婦兒來啦。”
姬雪雁第一次聽有人這么稱呼自己,芳心又羞又甜,卻是喜歡的成分更多一些。又一跺腳嗔道:“您老人這么大把歲數恁沒正經!”
丁原比阿牛收功早了片刻,剛站起身正奇怪曾山怎的不見,卻聽見此老在門外的叫聲,于是邁步走出洞來。
舉目望去,果是姬雪雁守在曾山身旁,雖未開口但那秋波中已含無限情意與言語。
曾山見丁原面色光潤,雙目菁華內斂,神清氣足知他修為又精進一層,突破知著的境界指日可待。
這點姬雪雁自也看出,欣喜道:“丁原,那日知道你被我巫師叔誤傷了差點急死我,好在你沒事,不然,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
丁原微微一笑,問道:“你到了多久了,雪兒?”
“有一會兒啦,我剛才在陪曾太師叔祖聊天。”
丁原笑道:“你陪他老人家聊天還不如陪他打彈子、給他做好吃的來得實在。”
曾山居然點點頭道:“這話不錯。”
丁原忍住笑,背對曾山朝姬雪雁眨眨眼睛,繼續道:“所以,今后你來這兒最好多帶些好吃的東西來,若是能從碧波潭里撈幾條活魚過來那就更妙了。”
曾山聽的兩眼發光,好似那些美食已經擺在面前。
姬雪雁已領會丁原話語里的意思,故意微微皺起眉頭道:“可這里是本門禁地,我今日偷偷溜來已違反了門規,今后又如何常來?”
丁原像被姬雪雁提醒,恍然道:“不錯,這倒是一個問題。”
姬雪雁瞟了曾山一眼,長長嘆息道:“看來以后我是不能再來看你,也不能給曾太師叔祖帶好吃的東西啦。”
曾山怎不明白這兩個人在自己面前大耍花槍,卻終究忍不住道:“你來吧,我只裝沒見到就是。”
姬雪雁嬌顏一喜,旋即卻黯然搖頭道:“恐怕還是不行。”
曾山奇道:“怎的還不行?”
姬雪雁道:“您老人家是不管我了,可我爹娘卻不會輕易放我出門。一次兩次還好,跑出來的趟數多了,難免要被他們發覺,到時候免不了一頓責罵。”
曾山想了想,一咬牙道:“罷了,罷了。好人做到底,我老人家索性就再成全你這丫頭一回。”
他在懷里搗鼓半晌,掏出一塊三寸見方紫翡翠雕琢的令牌道:“這個便送給你了,若是你爹娘問起來,就說是我老人家要你到后山來,打算傳你幾招本門絕技。”
姬雪雁接過紫翡翠令牌細一打量,只見令牌正面以陽文雕刻著一頭栩栩如生的神獸,模樣七分似虎卻有一對飛翅,頭頂更生著一支尖銳的犄角,四爪騰云,鱗甲披身,模樣威武神峻。
姬雪雁依稀記起自己曾經在《天陸神異經略》里見過這神獸圖樣,似乎是上古的珍稀異物名叫做“金鍪”。
此獸常隱深山大澤間,行從風,吼生雷,為諸般魔物鬼魅之克星。
再翻轉過來,背面以陰文刻著一朵六瓣奇花,卻是從沒見過。
姬雪雁忍不住問道:“曾太師叔祖,這是什么?”
曾山哼了一聲道:“好叫你這丫頭長長見識,那六瓣奇花便是珠仙草,可御萬魔侵身,是一等一的護身寶物。那神獸叫做金鍪,可上天入地,縱橫七海,乃上古珍品。有這一攻一守兩件神物庇護,除非撞上絕頂高手,不然天涯海角任你這丫頭遨游。”
姬雪雁聽曾山如此一說,心中大喜,連忙道:“謝謝曾太師叔祖!可是,我還不曉得拿著它對我爹娘又有何用?”
曾山嘆道:“說你聰明你卻又糊涂了。這紫翠仙令是我老人家百多年前的護身寶物,亦是翠霞派奇珍之一,你爹娘見了自然曉得。有它替你說話,還怕他們不讓你來后山?”
姬雪雁驚道:“原來這紫翠仙令是您老人家的護身寶物,我如何能收下?您還是收回去吧。”
曾山見姬雪雁并不貪圖寶物,心生歡喜,哈哈一笑道:“我老人家既然送你,你就但收無妨。說句大話,如今我根本就用不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放眼天陸,值得我老人家出手的人實在已不多。”
丁原嘿嘿道:“曾老頭,你欺負我們年少無知,法螺就盡管亂吹吧。”
曾山胡子一扇一扇,忿忿道:“你這小子真該踢屁股,和姬丫頭合謀攛掇我老人家也就算了,卻恁的胡說。若不是我這么多年待在坐忘峰不出,你卻道天陸有時下的清平!”
丁原一怔,覺得曾山話里有話,想起昨日他急匆匆離去其中更有蹊蹺。
不過現在他另有事情要著落在曾山頭上,于是笑道:“就算我胡說你也別生氣啊,倒是剛才你既要雪兒回去與爹娘說到后山跟你學藝,若你不真教她一兩手,又如何讓她對爹娘交代?雪兒沒法交代事小,雪兒爹娘卻誤當您老人家沒真才實學,誤人子弟可怎么好?那不是壞了您老人家的名頭嗎?”
曾山瞪著丁原望了半天,長長嘆了口氣道:“上了你這小子的賊船真是后悔也來不及,為了點好吃的,我老人家著實虧大了!”
第十二章劍訣
神仙一夢,世上千年。
不知不覺,丁原在思悟洞中已兩年有余,眼看黑石崖上的花草樹木榮了又枯,枯過復榮,他的個頭也悄然的超過了阿牛。
在這空寂無人的黑石崖一待兩年多,原是讓丁原難為之極,好在既有姬雪雁不時探望相陪,又有曾山天天找他游樂,日子過的倒也不氣悶。
有時丁原甚至覺得,這里除了簡陋些卻比紫竹軒更快活。
更況且那刻在石壁上浩如煙海的先賢遺墨,亦叫丁原收益良多,每有空閑便徜徉其中,求索參悟石刻之奧義。
兩年下來,那些石刻被丁原悟出十之五六,剩下的或是修為未到不能領略,或是語意過于高深晦澀未可領會。
若是換了旁人,縱有超出丁原的才智,也未必能參悟的比他更多。
這無疑得益于淡言真人當年古怪教導之方,令他打學翠微九歌的第一句口訣時,就要獨自思索考證。
在半年多前,丁原已安渡水劫,突破翠微心法第五層的知著境界。
不但是體內元神漸漸成型,身高一尺,狀若孩童;更可御劍千里,遨游七海。
五年修煉即達到知著境界,在翠霞派中雖非絕無僅有,亦是屈指可數。
以曾山之見聞,也只記得千年以下,翠霞派有此成就者不過三人,最近的也要追溯到五百多年前天陸正道十大高手之翹楚的觀醒真人。
淡言真人的一套碧瀾三十六式早已授完,飛瀑十八劍丁原亦習得大半,更可舉一反三,觸類旁通天陸諸家之劍法。
老道士嘴里雖是不說,但對丁原領悟之強,修煉之快也是心中驚喜。
如今,丁原與姬雪雁堪堪可戰個平手,不過姬雪雁此刻亦須全力以赴不留后手,而不像當年與丁原劍嬉時半真半假,游刃有余。
姬雪雁自得曾山應允,又有紫翠仙令開道,再無須以前那般小心謹慎,偷偷溜來。她幾乎是隔三差五便以跟曾山學藝為名,跑到思悟洞與丁原相會,若不是姬欖夫婦督促嚴厲,姬別天又特別關愛這個寶貝孫女,姬雪雁怕是要天天跑來。
這些日子丁原與曾山自是玩的花樣百出,可非但沒有玩物喪志,反而對丁原的修為大有裨益。
譬如曾山與他常玩的捉迷藏,無形中鍛煉了丁原的輕功提縱之術和潛行匿蹤之能;又似那石彈,不僅令丁原修得一手暗器手法,更令他于游戲中領會運用各種運氣心法。
眼看天氣漸涼,北雁南飛,這一老一少卻又開始斗起蟋蟀來。雖然說曾山的年紀是丁原拍馬也趕不上,可斗起蟋蟀來他卻輸多贏少。
這日,曾山又在迭翠谷里捕得一碩大蟋蟀,翌日一早便迫不及待來找丁原邀斗。
丁原打量了那蟋蟀兩眼,嘿嘿一笑道:“曾老頭,我勸你還是算了罷。你這蛐蛐模樣雖然兇猛,但品級太差,只是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而已,定然不是我‘紫背天王’的對手。”
曾山不服氣道:“誰說的?我這‘鐵弓元帥’昨日晚上連勝五場。我以前養的那些蛐蛐盡都不是對手,這一回我定可贏你!”
丁原搖搖頭道:“我怕你又要失望,你以前養的那些蝦兵蟹將一個比一個沒用,贏了也沒什么了不起。這個鐵弓元帥雖比那些蛐蛐強出不少,可惜依舊不是我紫背天王的對手。”
曾山把蟋蟀盆朝石桌上一放,吹胡子瞪眼道:“光耍嘴皮子有什么,不如拿出你的什么‘自卑天王’來大戰三百合。”
丁原糾正道:“是紫背天王!”
曾山不耐煩道:“管它什么天王地王,拿出來斗了再說。今天我定要出一口惡氣!”
丁原見曾山一副氣勢洶洶的模樣心中好笑,當下從石床底下取出裝著紫背天王的蟋蟀盆道:“斗斗也無妨,就怕你輸急了要哭鼻子。”
曾山哈哈一笑道:“小子,今天要哭鼻子的該是你啦!”說著,小心翼翼將他的鐵弓元帥放入丁原的蟋蟀盆中,又從懷里掏出挑逗蛐蛐的絨草。
誰知那鐵弓元帥一入盆內,尚未等曾山用絨草挑逗便劍拔弩張,惡狠狠的盯著對面的紫背天王。
紫背天王的個頭明顯比對手小上一圈,但它頭大脖粗,渾身黑黝黝泛著隱隱紫光。見到自己的領地里突然來了一個不速之客,先是一驚,繼而毫不畏懼的迎了上來。
兩只蟋蟀相距數步,彼此打量對手底細,似乎都曉得碰上勁敵,故此都不急于出手。
最后還是鐵弓元帥仗著個頭壯碩反客為主,鼓動雙翅發出清脆洪亮的鳴叫,朝對方示威。
曾山大樂道:“如何,我的鐵弓元帥定錯不了。”
丁原胸有成竹,微笑道:“還沒開始,你也不忙吹噓。”
果然紫背天王面對龐然大物亦不示弱,同樣振翅而鳴,露出一對森白鋒利的獠牙。
兩只蟋蟀叫陣過后,還是鐵弓元帥率先發動攻擊,一個虎竄沖到紫背天王跟前亮起獠牙一口咬下去。
紫背天王奮起還擊,與對手纏斗不休,幾個回合下來,卻是誰也沒占著便宜。
若論力量體格,自是曾山的鐵弓元帥勝出一籌;但紫背天王的靈巧迅捷卻又是對手所不及,雙方各有擅長亦有所弱,在方寸之間的蟋蟀盆里,展開好一場驚心動魄的廝殺。
曾山個矮,只好蹲在椅子上雙手撐住石桌,身子前伸一個腦袋直探到蟋蟀盆上,目不轉睛的注視著打斗,直比他自己上陣還要緊張。一面觀戰,一面他還不停的為自己的鐵弓元帥吶喊助威,最后連“贏了我老人家請你吃肉”的許諾也叫了出來。
許是那鐵弓元帥懂得了曾山的話語,越戰越勇,步步進逼著紫背天王。又幾個照面,鐵弓元帥終于占據了上風,高歌猛進迫得紫背天王不住后退。
曾山看的興高采烈,老懷歡暢,不停用拳頭敲著桌面,嗓子也快喊啞,丁原卻還是泰然自若,一點也不著急。
猛然紫背天王似知不敵,轉身欲走。那鐵弓元帥已殺紅雙眼怎肯善罷甘休,當即在后緊追不舍,一對翅膀發出勝利者的歡鳴。
曾山眼見自己的蛐蛐勝利在望,得意洋洋的瞅了丁原一眼,哈哈笑道:“小子,這回該沒話了吧?”
丁原微笑道:“曾老頭,你先別急。如今勝負未分,鹿死誰手還說不準。”
曾山意氣風發的道:“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話音剛落,蟋蟀盆里突生變化。
一直后退的紫背天王猛然掉轉身子,一對獠牙明晃晃朝著鐵弓元帥的腦袋就是一口,卻是殺了個回馬槍。
鐵弓元帥原以為勝券在握,正趾高氣揚的窮追猛打,不防對手竟然轉身反噬,亮出壓箱底的絕活。猝不及防中脖子被紫背天王的利齒緊緊嵌住,吃疼之下拚命掙扎,殊死反抗。
曾山沒料到眨眼功夫戰局急轉直下,頓時瞪大眼睛盯著蟋蟀盆,臉上得意的笑容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無比的緊張。他的雙手牢牢抓著石桌的邊緣,嘴里嚷嚷道:“加油啊,鐵弓元帥,快咬那毛蟲!”
奈何鐵弓元帥心有余而力不足,無論它如何掙扎抵抗,紫背天王就是死死壓制住它,一吐方才的惡氣。
好不容易鐵弓元帥掙脫了出來,但斗志全消,再不敢應戰,轉身拚命在盆里逃竄。
這回輪到紫背天王在后面追殺,兩只蟋蟀繞著盆沿一前一后你追我逃,轉眼就是數圈。
曾山瞧的又是搖頭又是嘆氣,卻還存著萬一的希望,盼那鐵弓元帥也如紫背天王先前那般殺個回馬槍。
可惜這趟鐵弓元帥是真的一敗涂地,再無余勇。眼見紫背天王在后面追擊越緊,情急之下它居然猛的跳出盆子,三下兩下蹦到了地上。
紫背天王見狀也不肯罷休,亦從盆子里竄出,鼓翅追擊。
曾山“哎呦”一聲,從椅子上跳下來,就去捉他的鐵弓元帥,丁原亦趕忙去抓紫背天王。
鐵弓元帥慌不擇路,一頭鉆到石桌底下,又從另一面竄出,正被守在那里的曾山逮個正著。這邊廂紫背天王也追進石桌,丁原眼明手快,矮身鉆到桌肚下面探手罩住蟋蟀。
曾山將鐵弓元帥放進帶來的盆里,見它驚魂未定,心下憐惜道:“寶貝別怕,回頭我老人家請你吃大肉。”
忽然耳朵里聽見丁原在桌子底下驚訝的“咦”了一聲,叫道:“曾老頭,你來看,原來這桌子背面也有石刻!”
曾山一怔,他當年在思悟洞面壁五年,可說洞里的每一個角落都被他研究搜索過,不然又如何打發那無聊光陰?可是也不曾想到有人竟然會把思悟的心得刻在了石桌的背面!
于是蓋上蟋蟀盆,奇怪的道:“你看看有沒有落款,是誰比我老人家還會藏東西,居然把東西刻在那個狗屁地方。”
丁原粗粗看了下,在底下回答道:“沒有落款,盡是些稀奇古怪,歪歪扭扭的線條和圖案,畫的比你老人家的還難看。”
曾山好奇心起,也爬到桌下,和丁原頭碰頭,腳挨腳,抬眼打量。
果然,在粗糙的石桌背面,有人用指力刻下了密密麻麻數白條細線,旁邊還有若干晦澀難懂的圖形。
曾山看了片刻也不明白,撓撓滿頭白發喃喃道:“這是什么玩意兒,倒有幾分像練氣的心法。”
丁原搖頭道:“我看更像是一套劍法。”
曾山道:“看這樣子,刻下這些東西的人定然當日如我老人家一般靈感突至,在這桌子底下也來不及找地方,索性刻在了石桌背面。他沒刻在地上自是怕被人不留心時用鞋子磨損,白白浪費了自己的心血。”
丁原伸手輕撫桌角一道波浪形的線條道:“曾老頭,你瞧這個像什么?”
曾山瞅了半晌也不得要領,哼道:“誰曉得這狗屁玩意畫的是什么,總不見得是座五指山吧?”
兩人同時一震,彼此對視一眼,異口同聲的叫道:
“是手指!”
丁原右手比照著那波浪條紋,拇指扣住中指,無名指與小指蜷縮成環,只剩下食指高高聳起,一柱朝天。
曾山神色變得少有肅穆,深深吸了一口氣徐徐道:
“如果我記得不錯,這個姿勢很可能就是本門失傳多年,傳說中的‘平亂訣’!”
丁原一怔,問道:“平亂訣?”
曾山點點頭,唏噓道:“世人多以為翠霞派有上三下七十大劍訣,卻不曉得大約在六百多年前本門不世奇才——散衿真人,曾經創出凌駕于三大上品劍訣之上的平亂訣來。
“正是這平亂訣,曾在當年正魔會戰里連誅魔道四大高手,由此一舉成名,可惜,散衿真人亦因此役重傷仙去,竟不及為后世留下平亂訣的要領。故此,這名動天下的平亂訣如同曇花一現,隨著散衿真人的仙去再不復人間,本門也因而失傳,令其成為絕響。”
丁原詫異道:“曾老頭,你不會看錯吧?”
曾山搖搖頭道:“錯不了,當年正魔會戰前,散衿真人曾經在這思悟洞中面壁二十六年,甫一出洞即以平亂訣揚名天陸。”他用手指著波浪條紋之下的另一道曲線道:“你看,這就是平亂訣的左手劍訣手勢。”
丁原凝目仔細觀看,左手也顧不得紫背天王了,照著第二道曲線大拇指扣住無名與小指,中指彎曲搭在大拇指上,亦是僅留食指筆直豎立,問道:“便是這樣么?”
曾山伸手將丁原左右兩手的食指搭在一起,豎立于胸前道:“就是這樣了。在散衿真人去后,本門宿老亦曾經搜索蛛絲馬跡,希望復原出平亂訣。可惜只有這劍訣姿勢
還記得起來,其他的,尤其是真氣運行和御劍真言,卻半點也揣摩不出。
“也有有心人將散衿真人生前遺物和居住過的場所,包括這思悟洞都一一翻找遍了,依然不得要領,沒有想到,散衿真人竟是將他畢生的心血杰作留刻在這里,今天被你小子無意當中發現,也真可說是天意,莫非說,上天要中興我翠霞派不成?”
丁原收起手指,道:“曾老頭,聽你的意思似乎這平亂訣神奇無比,堪稱舉世無雙了?”
曾山呵呵一笑道:“這回你小子不說我老人家大吹法螺了么?我翠霞派雖為天陸七大劍派翹楚,但聲望造詣比起三大圣地總差了丁點。其中關鍵一點,并非是本門沒有出類拔萃的人材,而是在仙道修為的造詣上略遜。
“翠霞派的青霞退魔訣、翠嵐御魔訣、還有紫氣朝圣訣雖然奧妙無倫,變換無方,可說實話比起三大圣地,尤其是以劍稱最的天一閣來,還是稍有不如。
“但這平亂訣,我卻敢說即使比天一閣的‘云生水起訣’也不遑多讓!倘若平亂訣不敢自稱天陸第一御劍術,也不敢有第二家可放此豪言!”
丁原不禁心生興奮,但找遍桌底也依舊瞧不到半個字,忍不住問道:“曾老頭,若這真是平亂訣的心法,怎的沒有留下御劍的真言?”
曾山沒好氣的回答道:“我又不是散衿真人,怎么知道是如何一回事情。你如果真想曉得,干脆就去找他老人家問個明白。對了,順便代我老人家向他老人家問個好。”
丁原也不生氣,嘿嘿笑道:“原來鬧半天你還是什么也不明白,全在瞎猜。要我說這就便真是散衿真人遺留下來的平亂訣心法,多半亦是沒完全悟透的部分。即使是你我真弄清楚了,少了御劍真言也是白搭。”
這話倒也不錯,御劍之術深奧錯綜,非一般人可以領悟掌握。不僅需要高深的真氣修為,更需要配以劍訣、行功,并用御劍真言驅動仙劍,以使得它與主人靈性合一,依天道而體仙心。
以上種種固然是缺一不可,若無劍訣自不能操控仙劍,若無行功心法也不能令仙劍縱橫于云霄。這就好比是船行海上,帆舵并重始得妙用。但如果沒有御劍真言令仙劍與主人心靈相通,彼此呼應,就等于這船沒了船老大,設施配備再齊全也無濟于事。
曾山一面眼珠亂轉在桌面上找尋新的線索,一面回答道:“這就是你不懂了。這平亂訣定是散衿真人在思悟洞里已全盤參悟,不然如何一出洞即在正魔會戰里連誅四魔?除非他沒有留下真言,否則定然在這里!”
“在哪兒啊?”丁原雙手枕頭,躺倒在桌子底下問道。
曾山捶了丁原一拳,道:“你小子快起來,幫我老人家一塊再找找。”
丁原忽然“啊”了一聲,兩眼直勾勾望著上面,動也不動好似入魔一般。曾山一怔,問道:“你又在耍什么花樣,別說我老人家比豆腐還輕的一拳就把你給打傻了。”
丁原也不理會曾山的玩笑,興奮的道:“曾老頭,你快躺下來看看!”
曾山不解的嘟囔道:“躺下來又能怎的,這石桌上也不曾生出花來。”話是這么說,不過他還是依照丁原的樣子躺倒在地上,抬頭觀望石桌背面。
這一看之下,頓時心神俱震,激動不能自已!
原來,那印刻在石桌背面的種種圖形看似雜亂無章,卻無巧不巧的構成兩個斗大的篆字,細看之下正是“平亂”!
丁原目光深深鎖定在石桌上,恍惚間依稀感覺那兩個字宛如活了一般,煥發出龐大祥和的氣勢來,一縷王道劍氣由心生成直沖霄漢。那一道道線條就像自己在開口說話一樣,與丁原的心靈水乳交融,遙相呼應。
曾山也如丁原那樣先是不言不語,癡癡盯著平亂二字瞧了足有半炷香的功夫,突然嘴里發出一聲欣喜若狂的怪叫,翻身壓到丁原身上,雙手抓住他的肩頭狠命搖晃,連聲叫道:“平亂,就是平亂!我們找到御劍真言了!”
丁原心中也是一樣開心,卻臉上苦笑道:“曾老頭,你能不能住手,都快把我搖散架了。”
曾山停下手來,不好意思的替丁原揉揉肩膀道:“我老人家實在是太興奮了,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散衿真人當日必是心憂魔道猖獗,正道勢微。于是心有所感之下,才發出平亂二字的真言,由此創出了平亂訣這不世御劍之術!”
丁原心情舒暢,也不再計較這個老頭還坐在自己身上口水飛濺,微笑道:“你先別得意的太早,是不是這么回事還不一定,何況平亂訣的運功心法我們也未曾參悟呢。”
曾山從丁原身上下來,重新躺倒道:“真言、劍訣,我們都已經找到,下面的事情就好辦多了。你看——”
他手指劍訣圖案之下的第三根豎線道:“在這直線底端有一個圓點,應該就表示御劍者的丹田。從這丹田有三虛兩實五道線射出,實為進,虛為退,不就是在演示氣行之法么?”
丁原依他所言心里揣摩片刻,點頭道:“該是這樣了,原來這些線條和圖案都在演示平亂訣的運功之法,由此從上往下,從右到左,到最后一幅圖案的時候正好是一個周天。但其中各項變化仍需我們慢慢參悟,怕沒有幾個月的功夫是不行的。”
曾山哈哈一笑,拍拍丁原肩頭道:“當年散衿真人創出平亂訣何止用了幾個月的功夫?若我們能在幾個月里把它參透,已是莫大的造化啦。”
丁原笑道:“曾老頭,我看你的修為也不輸于當年的散衿真人,何不自己也創個什么劍訣出來?”
曾山嘿嘿道:“你這小子明白什么,自創劍訣豈是那般容易的事情?除了修為,悟性、毅力、機緣諸般條件缺一不可。等你到我老人家這般歲數的時候,若能創出一拳半腳就堪稱宗師啦。”
丁原不服氣的道:“那也未必!”
忽然聽見桌角傳來一陣蟋蟀的叫鳴,他定睛一看,原來是自己的紫背天王耐不住寂寞,鼓噪起來。
(https://www.dzxsw.cc/book/151167/8049233.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