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回 他們的最后告別
一心八百用。
這是浮生告訴他的原話。
轉世歸來,那個樂觀灑脫的陸童沒了,但記憶還是帶回來。人世里走一遭,她看了挺多,對李賀印象也挺深刻。她說還好李賀沒有來招惹過陸童,否則以她的脾氣,只怕是要將他身旁的人清洗干凈了。
但那個時候陸童不知道。
長水岸邊,林夕一眼就喜歡上她。
陸童一張臉這樣絕色,落日余暉下再添上幾分佛韻,連林夕也挪不開眼睛,更何況是李賀。
李賀當即便是一通好贊:“凡人里竟能生出這樣的氣質來,此生若得一妻如此,死而無憾。”
少年的神明一瞇眼睛,轉過身就盯住他:“你敢去招惹她,我便讓你從此不能人事。”
李賀權衡了一下。最后覺得林夕絕對干得出來這事兒,便很心痛的放棄陸童了。
所以你瞧,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你所有的剛剛好,可能都是旁人的費盡心思。
無塵當下無心去聽什么冥王的舊日情史,三途河邊一番浪濤,他如今體內氣息虛弱紊亂,卻不是受了什么更重的傷。
他是要突破了。
證得混元不過數年,他便又突破了。
靈犀宮里里外外下了數道禁制,他把控著節奏,好在尚未真正進入狀態,遲晚晚便趕了來。否則這般真是極端危險。
他并不想去清微天閉關。便只留在靈犀宮。
神仙們從金仙境走到上神境,就好比凡人渡劫飛升一般。而從上神境走到混元境,那是道的極致推演。
其境界上的突破條件反倒與肉身進益沒了太多關聯。
但倘若突破成功,一顆道心千般變化,卻是能令實力修為突飛猛進。
距離登基大典還有四十幾日,無塵思量幾番最后還是來到月落湖。
對于他這般快便又尋覓到了突破的契機,林夕也很是驚訝。
幾番打量,忍不住問他:“那日與你母親訣別都未見你有什么感悟變化,如今這是怎么了?”
月落湖邊的陽光照在身上是暖的。無塵松下身子,兩手覆在面上,悶悶的坐了一會兒。
“我見到了予安和白茶。我的兒子和女兒。”
“見到了那位重明仙子。”
“聽人說了一些白染的事情。”
“還收了個弟子。”
林夕一陣無言。最后問了一句:“男弟子女弟子?”
無塵一滯:“男弟子。”
林夕點點頭:“那就好。”
無塵盯著林夕看了一會兒,很是無奈:“您想到哪兒去了?”
林夕輕咳一聲,有些不自然的擺擺手:“我也是有些怕了…”
“將離?”
“你知道?”
“昨日去了趟地府。”
林夕怔了怔:“怎么去地府了?”
無塵好一會兒沒說話。想了半天冒出來一句:“在地府看到一種彼岸花。倒是稀奇。”
林夕知道他在轉移話題。
但這話題轉的很成功。
林夕眼神閃了閃:“有什么稀奇的。木族花木種類繁多,也不是全都在典籍上有所記載。”
這兩尊如今三界之中實力境界最為高深的神仙,就這么守著一汪碧湖,相對而坐,手里捧著茶杯,又互相答非所問了一會兒。
無塵在那里與林夕曬了一下午的太陽,然后才收了收拾,準備突破。
浩瀚三界廣闊無邊,如今他卻只能尋到這一處安寧的地方。
林夕將月落湖的禁制令牌丟給他:“過幾日我要離開這里了。”
“您去哪兒?”無塵一愣。
林夕笑了笑:“找人。”
他明白了,想問一問他到時候的登基大典還來不來。但躊躇一會兒還是放棄了。
他眼神黯淡下來,回答了林夕最開始的那個問題:“混元一境,在于合道,合諸天萬境,窺大道永生。放下才能突破,毀滅才能重生。這大道修行,還真是…”
他看到林夕的背影僵在那里。
無塵想了一想:“還真是滅情絕愛。”
這樣的一條路,當世神仙,走過一遭的,也唯有林夕。
或許各自有不同的緣法,但這一步一步,越發窺得的天道本質,卻是永恒不變。
他說完這么一句,就看到林夕轉過身來。
林夕看著他,目光中一會兒是消沉,一會兒是痛苦,掙扎了幾番才最終道:“小七,好孩子,我真希望這世界能溫柔待你。”
這世界能不能溫柔待他,無塵不知道。
他乍然間就沒了父親,沒了母親,沒了妻子。卻又得回朋友,添了兒女。甚至還收了個弟子。
好像也挺平衡。
但他愿拿這一切去換回一個月落湖。
真武界大順皇朝的圣山內,即將繼位的三界帝王守著一片湖水整整十日物我兩忘。
所謂放下才能突破,毀滅才能重生,全不過是那一日的三途河水。
也唯有在那樣的陰冥之地,才讓他徹底將那些虛幻斬斷。
他站在那里,看到白染和影子擁抱在一起,看到他們破碎的肢體和對話。也看到白染捧著影子的臉,含著淚吻他。
他覺得白染有一句話說的挺對。
那就是他們的最后告別了。
十日后他跨越到混元境大成。好好拜別了林夕。回到天庭。
如今距離登基大典不足一月,各界各族的神仙妖魔也陸陸續續趕到。
當先自然便是妖族。
如今的妖族。覺得自己總歸是不一樣了。
無塵方回到靈犀宮,白茶便找了來。
小姑娘歡歡樂樂的湊過來牽住他的手:“爹爹不在,舅舅就讓之恒先將妖族安頓在四梵天。但有一位寒破哥哥,九尾狐族的,說是迷了路,不小心闖到禹余天外頭來。央我為他指一指路,可孩兒哪知道四梵天怎么走呀,最后領著他一路竟闖到欲界去。”
無塵聽著她說,眼神就慢慢沉下來。
“爹爹可去過欲界?可荒涼了。還有許多不開靈智的蠢東西。”小姑娘眼睛里冒著一點光,“其實孩兒完全打得過那些蠢東西,但寒破哥哥還是將我護在后頭。他說孩兒是妖族消失已久的凰脈,又是天庭的公主,千尊萬貴,本不該冒什么險。”
“他執意不要我幫忙,后來還負了傷。后來我們碰到天界一位仙官,仙官為我們指了路,孩兒與他在四梵天外分別。這兩日孩兒總覺得過意不去,正在想是不是要去探望一下。”
無塵斂住眼中的冰寒,拍拍她的手:“你若覺得過意不去,爹爹會賜藥給他們妖族。但是茶茶,你也覺著自己是千尊萬貴的公主,便不該出手么?”
她歪頭想了一會兒:“其實那也不算冒險,我們沒有很深入那里。”
無塵看著她:“那若是有一日茶茶誤入了真正的險地,是想要一個他這樣的人執意將你擋在身后,還是想要一個與你共同抗敵的伙伴?”
白茶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實以寒破哥哥的境界,若是我們誤入險地,他這樣擋在我身前是肯定不行的,自然是一同對敵搏一搏生機。”
無塵嘴角扯出一點笑:“茶茶要明白,他本不必受什么傷。你也不必有什么過意不去。”
白茶懵懵懂懂的去了。
當夜無塵就將之恒叫了來。第二日禹余天外巡守的衛隊便多了一倍。白茶廣陵宮里的仙侍也多了一倍。
后來聽說這件事的遲晚晚,放下手頭的事情跑到廣陵宮里待了大半日,再后來無塵便再未聽到白茶口中說出寒破哥哥這四個字。
至于予安,他近日里盡在玉安宮忙活著修魚塘的事,無塵捏了捏眉心也隨他去。
而任昊,被無塵放到了靈犀宮的修煉室閉關,用他的話說是“一身的雜質看著實在不像樣子”。
任昊也很無奈。他在凡間修行的時候其實一直覺得自己資質不錯的。
禹余天大赤宮外,一身玄袍的女子眉眼低垂著踏出來。
之恒上前一步:“四梵天的行宮已為君上安排妥當,請君上隨小仙來。”
女子只擺擺手:“我曉得路。你退了吧。”
曉得路的將離拐過一個彎便看到黛藍長衫的背影。她停在那里,看了一小會兒。眼角又泛起濃稠的紅。
“我竟不知如今的仙魔兩界親厚至此。”
予安的魚塘初初建成,便邀了白墨和遲晚晚來賞。不來不行,不夸也不行。遲晚晚琢磨了一路該如何去夸他這個魚塘,一分心險些就拐錯了方向,白墨皺著眉將他扯回來,他一怔,剛要說句什么便聽到將離這聲問候。
真乃三魂皆毀,七魄俱亡。
整副身子僵在當場,他分析了一下應當是立刻遁了好還是正面硬抗一下。
正面硬抗,將離是玩火的…算了,還是立刻遁了吧。
就這么片刻功夫,遲晚晚扯住白墨的手身上便閃起藍光。
白墨正回過頭望著將離,冷不防被他一拽剛要甩開他,卻聽身后女子哀哀一聲哭腔:“遲哥哥。”
登基大典在即,當先來的是妖族,第二個趕到的竟是陰司地府。
對于這項事,禮宮的仙官們著實沒有想到。
陰間與仙界不同,偌大地府唯有一個冥王是當世神明,若論實力,不論同哪一域勢力相比都是墊底。偏地府浩瀚無邊,雖歸于人界,卻著實不輸人間。其內統治了十余萬年的冥王將離,一向同天庭疏遠,過往那些不得不來的場合也都是掐著時間。
但之恒老老實實進來通稟時無塵也沒什么旁的表情,只是隨意點了點頭:“讓禮宮那邊安排好就是。”
故而此番拜見之后之恒便欲帶其前往四梵天的行宮,然既為冤家總是要路窄一些的,想見的人見不到,拼命躲的就必然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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