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回 我要做天妃,你能給?
這只是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卻是元崖這一生快要到了盡頭的時刻。
這一生三萬歲登臨帝位,十萬載艱難統治,最終還是落到這個下場。他笑起來,緩慢的伸出一根手指,無力的指著無塵,竭盡了力氣笑。
“今日過后,這天地終于要易主了吧,可是無論你怎么分說,無論你占了多少道理,無論你以后的境界走到什么地步,你殺了我,就永遠是名不正言不順的弒父奪位。這條孽名永遠無法洗刷。”
“弒父奪位?是啊,真的很像啊。若要繼位天帝,這樣真的是很名不正言不順啊。”他抬起頭,感嘆的看著如今一片黑暗的清微天。
可他何時想要過這天帝之位?從前那個無塵,心中何時有過一絲這樣的念頭?只是便是告訴了他,又如何?難道期望他會信?
又或者說,他信不信都不重要。他這樣的異數威脅到了他,本身就是罪,不論有沒有不臣之心。
無塵想了想,俯下身歪頭看著元崖的表情,輕聲笑:“天帝陛下,您這是害怕了吧。這兩萬年,您是怕慘了吧。知道我這個孽子竟還能活過來,知道我這個孽子就在人皇身邊,就在人間,可您無論如何無力斬殺。只能等,等著最后這一天。”
“孽子…孽子…”
他大笑兩聲,又轉瞬用殘忍的目光對準他:“您害怕,是因為您從來擁有一切,不能承受任何的失去,可我不同,我從未擁有過什么,好不容易得來的那一星點溫暖,最終也被您和母親親手給毀了。”
“元崖,我再叫您幾聲天帝陛下。您說的對極了,我今日是來報仇,是來弒父,也是來奪位。誠然我此前從不有心于您這個位置,但看您如今這副模樣,我真覺得不夠。那些年我所體驗到的痛苦,若只是也在您心上捅一個窟窿,又怎么能夠呢?”
“您這一輩子的時光,成也好,敗也好,是全都撲在這個位置上了,為了保住這個位置十余萬年來機關算盡,趕盡殺絕,甚至不惜屠戮親子。”
他頓了一頓,又繼續笑:“我這樣從未擁有過什么的人,就也沒什么好失去的,得到便得到,放棄便放棄,又有何妨?既然您這般看重它,那么若能叫您這顆心也痛上一痛,我自然是要從您手上將一切奪走的。”
心中說不清是痛苦還是痛快,他把這股情緒全都發泄出來,只求看到元崖臉上恨極的樣子,他面上愈恨一分,他心中愈痛快一分。
“更何況這浩浩三界皆是大好風光,卻由您這樣的一副心腸做了帝王,也實在令人惡心。既然上蒼垂憐,給了我第二世的機緣,我便是來清洗。”
“天帝陛下,這天地間有您在,才是最骯臟。”
他說的暢快極了,這一生從未有過這樣暢快的時候。他還是一身白衣無暇無垢,卻再不是當初那個少年了。
如他所愿,這個坐了十萬年帝位的神,如今是恨之欲狂。
那個當初被他一劍斬殺的孩子,如今禁他肉身,鎖他元神,叫他恨之欲狂還求死不能。
他聽著他這一番笑談,甚至都找不出能傷他的話。
明明當初略施手段就能叫他絕望到心死。如今卻找不出一句讓他皺眉的話。
恨極之后,終于也不可挽回的輪到他變成絕望。
無塵如今這副無欲無求無愛無傷的樣子,可不就是他一手造就么?
果然是他最優秀的兒子。
心死之后,是執念消散,回首過去,一地狼藉。
他看到無塵朝他伸出手,看到他掌心的光芒。難道就要身死神滅?他苦笑一聲,留給無塵最后一句話。
“老七,這十萬年帝位,換做你,也不會比我有更好的結果。”
他如今不論說什么,分毫進不去他心里。
但無塵眼下還沒有將他殺了的打算,他掌心光芒將他靈臺籠罩,一股無上的意志瞬間侵入到他體內。
這是他要做的第二件事。
搜魂。
當年之事究竟如何發展,當年真相究竟幾番牽扯,他如今什么都不信,他要直接從他神魂里去看。
像是須臾之間,像是匆匆百年。
在這片蒼涼之地,他走入元崖紛亂的一生。
那是黑暗紀元剛剛結束的時候,他是誕生在天宮中的龍族二殿下。
黑暗紀元十萬年,龍族全族僅存族長道淵一個,就連長子亦隕落在戰場上,所以他這樣的血脈,承載了太多希望。
無塵扯著森森的笑,看著他父親千尊萬貴的童年。
也的確是千尊萬貴的童年。
先天帝曾在戰場上身受重傷,盡人皆知。所以元崖將來必是要承君位的,且那一日絕不會太久。
龍族大義,道淵大義,經人皇整治的四方諸族尊天庭,也尊天帝。
可元崖只是和平年代出生的一尾幼龍。
他的天賦好,但好不過戰火洗禮出來的那批狠人。他的地位高,卻高不過戰功累身的那些將軍。
三萬年刻苦修行,卻終究沒能趕在道淵化道前突破上神。
一個金仙境的天帝。不可置信。
無塵怔住了,他看到同是少年時期的父親,亦是滿面恐懼。
那個時候是元崖第一回來到清微天。從前只知道那是天庭禁地,是父帝的修行地。他從前也問過,禁地里究竟都是什么。他的父親告訴他,終有一日,會帶他去那個地方。
但道淵走的太突然了。
體內的戾氣崩潰開來的一剎那就要了這位帝王的性命。
母親早沒了,兄長早沒了,如今父親也沒了。
最后他見到那位修為蓋世的人皇。
最后是人皇將他帶到那個禁地。
人皇看著他的眼睛,告訴他這個位置是你的,你別害怕,也別后退。
他怎么能不害怕,怎么能不后退。
他拼了命的修煉,卻還在沒有成神的時候就失了所有。他沒有力量啊,他的力量遠遠不夠啊。
要坐在九天之上,要統御三界萬族,怎么能夠沒有力量?
人皇對他說:“元崖,你要記住,這些都是你的力量。”
他指著清微天里漫空的星辰,告訴他,那些星辰里是上萬名龍族將士,他們永遠都會在這里,在這個三十三重天最頂端的位置,支撐著你。
他在那句話里落了淚。
又在那個地方,承了人皇的恩,承他用無上的偉力助他晉為上神。
從此以后,踏上了不能回頭的十萬年帝王路。
明明心死成灰,明明恨之欲狂。無塵狠狠閉上眼睛,將心頭的莫名情緒壓抑成虛無。
他是自作孽,他是罪有應得。無塵睜開眼,又繼續看下去。
但快速將前頭那些略過去。
什么初登帝位的艱難不易,什么數萬載的四方困境,什么別無選擇的隱忍放棄,他統統不要看,那都和他沒有關系!
怒火自心頭一點一點燃起,他緊皺著眉,終于找到那場開啟一切孽緣的萬界大典。
也終于在他父親的記憶之中,看到了自己的母親最開始的樣子。
這里那么安靜,沒有半分干擾。
他得以全身心感受到那場大典的盛況。真正是三界萬族,有神明仙人,也有妖魔鬼魅。
在那場史官們不吝筆墨的盛會里,九蘿是艷極。
傾城仙姿,無雙容顏。
卻不是史書里記載的那樣,天宮宴上,傾世一舞,兩心相許,納為天妃。
元崖與九蘿的初見,在這段記憶里,是在大赤天的禮宮外。他們心中各自裝著事情,機緣巧合的在這個地方撞見。
天帝是孤身一人,仙子也是孤身一人。
他們撞在一起,撞落了仙子的發簪,摔在地上,斷成兩截。
仙子一怔,一臉慍色的走上前:“這是母親留給我的遺物,你賠我。”
不過一個發簪,樣式的確別致,卻連寶器都算不上,這么一摔就摔碎了,她竟這般惱怒,一時間連他一身的帝袍都看不到。
元崖隨手便從儲物戒中取出一支比她那個好上數倍的簪子。
可仙子接過來單手一擰便掰成兩段,還啪的一聲扔回他身上。
目瞪口呆的天帝怔了片刻,反應過來后眉眼一沉:“放肆!”
仙子目光之中是不加掩飾的怒色:“我說了我那支是母親留給我的遺物,你這支又是什么東西?我才不要!”
難道非要他也拿出個什么亡母遺物來賠她?
亡母他有一位,遺物卻從來沒有。
元崖皺了皺眉:“那你想要什么?”
仙子卻白了他一眼,轉過身:“說的好像我想要什么你都能給一樣。”
元崖看著她一副自認倒霉離去的背影,怔了一怔。
誠然,那個時候的他有太多的無可奈何,可在這樣一個安靜的地方,是三界至尊不容侵犯的威嚴。
更何況她這么一個小丫頭,連天庭都未上過,又能說出什么了不得的東西。
他怒了:“只要你說得出,還沒什么我給不了的。”
仙子背影一頓,偏過頭淡淡瞟他一眼,挑釁的一笑:“我要做天妃,你能給?”
元崖一時沒能反應過來,待他回過神來仙子早已走遠。
他覺得這仙子簡直…簡直…莫名其妙!
直到后頭那一場大宴上他才明白,原來仙子是妖族的一位王女,喚九蘿,本就是妖族擇選出來要進獻給他的一位美人。
他們在那個場合再遇,彼此都很尷尬。
她的舞跳得心不在焉,他的目光也是飄忽不定。
一舞畢,元崖端坐在上首,聽著澤弋將九蘿的品性夸成溫柔恭順,體貼賢德,終于默默翻了個白眼。
若她這個樣子都是溫柔恭順,恐怕這世上再沒有囂張跋扈之人了。
所以最后他納她為妃,他認定只是因為她的身份和地位,和看上去且還不錯的天賦。
然千年過,相傳素來溫柔恭順的九蘿天妃自打入了天宮便養出一副囂張跋扈的性子,平日里在禹余天便是十分的目中無人,發起脾氣來更是連天帝都無可奈何。
而偌大天庭卻是無人敢妄言一句,皆因眾仙心中明了,那位祖宗不論行為舉止多么出格,顯然都是天帝心中至寶。天帝都甘愿屈尊降貴的哄著,旁人又能去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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