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回 原來情愛總是要這樣
無塵記得不止一次的聽到旁人對母親的評價。
當年的那些人,他們都說獨居永嘉宮的九蘿天妃手段是如何強硬,姿態是如何桀驁。
可無塵在這樣一個黑暗的地方,目光沉郁的慢慢看了好幾日。那個時候的天妃,哪有什么手段。
她所有的地位,所有的榮耀,所有的說一不二,全都來自那位帝王無限的寵愛。
他寵她到,她發起脾氣來當著一殿仙侍的面直呼其名的將他從宮中趕出去。
他寵她到,她將禹余天里所有她看不順眼的天女嬪妃都打發出去。
她甚至讓比她早了數萬年入宮,且已誕下三位帝子的大天妃不敢在她面前有任何放肆的舉動。
她甚至會甩開元崖的手,對他說:“我又不是天后,我才不要坐到你身邊去。”
從來沒有哪一個天妃會對天帝說,既然我此后只能有你一個,那你便也只能有我一個。
九蘿這么說了,也非如此不可的叫他照做了。
那幾千年天帝從不曾去過其他宮中,即便那些她與他賭氣不許他來的日子里,天帝也不能去旁人那兒。
最開始天帝也怒,你既只求一心一意,當初又何必要入宮為妃?
天妃的解釋沒有道理。
“我來是因為必須要來,你卻可以選擇不接受我。”
她甚至還將他用力推開:“元崖,你若后悔了隨時可以廢棄了我,反正你是天帝,我只是你后宮里的一位天妃,又不是你的妻子。”
龍有逆鱗,觸之必怒。天帝這位龍族至尊,幾乎算是將逆鱗拔下來送到天妃手中了。
天妃從來沒有溫柔體貼過,幾千年里她只有一次在天帝面前展現出一小點脆弱。
那是一次天宮家宴,天帝、天后、大天妃和六位帝子全都出席的家宴。天妃執意坐在離天帝最遠的地方,喝醉了。
醉后她對天帝說:“元崖,我原以為我們是一樣的,都是這世上最孤獨的血脈。可我錯了,我只有我一個,你卻還有這么多。”
一向要強的天妃在天帝懷里落了淚。
天帝心痛:“那種天地間只剩下自己一個的感覺,我永遠都不會忘。”
天妃沉醉的握緊天帝的手。
天妃哪有手段,她不過一切都是剛剛好的抓住天帝的心。
兩萬年里尊神什么都教給他了,唯獨從未教過他情愛。碰巧他前一世短暫的一萬多年,也從未碰過情愛。
原來情愛總是要這樣剛剛好,多一分不可,晚一步不行。
這是來自天帝的記憶。
原來從前他們是這般模樣。
原來從前是這般模樣的天帝和天妃,最后竟也會走到那般地步。
那是天帝前六萬年的時光,還有后四萬年。
后四萬年。
無塵從一開始一點一滴的看下去,到后頭讓那些畫面大段大段的從他眼前略過。
只因他無力的發現,他這樣站在元崖的記憶里去看,到了最后,果然也是同他一般的愚蠢。
那愚蠢里是看不穿的風月計謀,他這樣從未觸碰過的,和父親那樣從不敢付出真心的,都是一樣的陷落。
天妃哪有手段,她不過一切都是剛剛好的抓住天帝的心。
可若這世上從未有過剛剛好這一回事呢?
天妃真正好手段。
從一顆心到一雙眼,她將自己擁有的一切都謀算進去。從不遲疑,也從不后悔。
直到他這個讓人失望的孩子出世。
那些讓天帝從未想到的畫面,也真正從未讓無塵想到。
從未想到一切全都是虛妄。也從未想到情愛這一樁事,剝開美好甜蜜的外殼,里頭是這樣的腐朽骯臟。
神念收回,光芒湮滅。
他不知道外界已然過去了多少時光,無塵安靜的匆匆的看完了天帝的一生。
他看完那些之后,跪在地上笑了很久。
笑里有淚飄過。
夜空中被強行搜取了記憶的神明眼中唯余一片混沌。
神明曾是生養他的父親,也曾是毀他殺他的天帝。
他看著神明的眼睛,想到人間的月落湖,想到人間的尊神,想到人間的兩萬年時光。
最后卻又回到當初在這里,神明對他說的那一句。
我的孩子,你要好好看看,什么是神,什么是仙,什么是人心,什么是修行。
神明叫他看完了之后,就把劍刺穿了他的心臟。
而今他握著那柄龍骨劍,從神明的心臟中抽出來。
愛是真的,恨是真的,憐憫是真的,恥辱也是真的。
他把劍抽出來之后,神明的不死身便一點一點的消散開來,一點一點的化為大道法則,重新回到天地中。
唯有一點赤色的元神,在他一念間得以留存,閃耀著不滅的光芒,緩慢的升到夜空中,好像一顆星辰。
時隔兩萬年,清微天唯一的一顆星辰。
無塵抬起頭,看著那顆氣息微弱的星辰,很久。
后來他轉過身,透過空間壁障,在清微天的入口外看到那個銀袍的靈族少主白墨。
這位不能修行,仙身脆弱的戰神之子,立在清微天的入口,安靜的等待,他的手指骨節分明,當中握著一卷東西,里頭有無上的意志。
似笑非笑,似嘆非嘆。
無塵抬手撕開虛空,一步兩界,重新落到他生長了兩萬年的真武界。
人間真武,紅塵萬丈。
他收了劍,斂了氣息,睜著一雙滿目蒼涼的眼睛,忽然就尋不到方向。
好在除了月落湖,凡間一年,天上都只有一日。
他在凡塵中找了十五年,在天上的神仙們眼里也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
可這十五年于他,卻是不飲不食,不眠不休尋找的十五年。
像是失了魂魄的一具行尸,又像是失了肉身的一縷游魂,他在這人世間飄飄蕩蕩,渾渾噩噩。
躲避著最熱鬧的人群,又惶恐著所有無人的寂靜。
直到將滿身的戾氣磨的一干二凈,直到將滿目的幽深痛苦萬分的洗成清明。
然后在大順皇朝的邊境,他又走進一間小茶館。
小茶館里有兩三桌的客人,在這個風和日麗的午后,他們或悠悠的品著茶,或輕嘆著欣賞邊境沙土的寧靜。
大順皇朝的邊境是廣闊的在凡人眼中好似沒有邊界的沙漠。沙漠里是日復一日的寧靜,也是躁動彪悍的人心。
一個姑娘家,在這樣一個地方開茶館,成日里總是會引來許多麻煩。
麻煩和他一同踏進來。
還咒罵一聲把他撞開。
他在這一撞里望見從里頭走出來的姑娘,又亂了心緒。
姑娘的臉又有了些微變化。
姑娘又被圍困在人影里,艱難應對,連連后退。
而無塵站在堂中,一動未動。
直到那些麻煩不耐煩的去碰姑娘的胳膊,他動了手。
頃刻間就是幾條人命。
神仙在凡間是不能隨意動用靈力殺人的,這是他為姑娘做的最后一件傻事。
茶館里的客人都被他嚇跑了,除了橫在地上的幾具尸體,這里就只剩下他們。
姑娘看見他袖口沾著血,雙睫顫了幾顫:“我以為你會先來找我。”
“最恨的人,最亂的賬,當然要放到最后。”
“無塵…”
這一聲低低的呼喚。
讓他垂下眸子,卻并不應她。
“無塵,你把他怎么樣了?”
“你關心嗎?”
她不關心。她只是想知道而已。
無塵沒有告訴她,可她在那雙眼睛里看到一切。她握緊了手。
他看到姑娘的反應,無塵輕笑一聲坐下身,替自己倒上一杯茶。
“這一回,母親該不會失望了。”
她聽到這一聲輕笑,身子一晃,良久:“我早就沒有資格了。”
無塵偏過頭來看她,點點頭,眼睛里重新添上仇恨的光。
她看到那束仇恨的光,閉了閉眼,很快就將情緒調換成很坦然的樣子:“以你如今的手段,只是殺了我或許已經不夠了吧。說吧,你打算如何來折磨我?”
無塵又倒上一杯茶,看著她這副坦然的面孔,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盡管他早想好了答案。
他想在說出那個答案之前,最后同她說幾句話。
“為什么是真武界?”
他在這個世界安靜生活,兩萬年懵懂不知,這沒辦法。可那一日他將念珠散盡,那一刻他將往事全部記起。
這個活出第三世的人。
第一世是三十三重天的天妃,第二世是長生山脈神殿的殿前使,第三世在人間徘徊。
那不會錯,他一瞬間就知道了那張臉。可是知道之后卻是寒的徹底。
他想問問她,究竟把他當什么了。
“因為我想你可能會在這里。”
無塵別過頭,笑出聲。
在這樣不加掩飾的諷刺笑聲里,姑娘終于變回天妃才有的模樣。
當然,不是前頭與天帝情意歡好的天妃,是后來扯去所有偽裝的天妃,冷靜,冷漠,又冷酷。
天妃在他對面坐下來,直視著他的眼睛:“無塵,我的孩子,你有沒有想過,這三界之中,不論是人、魔、還是神不過都是一場執念的化身。每個生命都有自己要完成的目標,活到如今這個局面,孰是孰非,不過都是為了自己的那一份意義,與其他無干。”
“母親的這一生,的確只是一場執念。”
“無塵,愛恨嗔癡皆是執念。你恨的一切是執念,你愛的一切也都是執念。本質與我并無不同。”
“我曾經愛著的一切,都已經從我的生命中徹底消失了。”
天妃閉上眼,輕嘆:“我知道我如今說什么都像狡辯,但我還是要提一句,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我之間,放過妖族,然后任何其他的,我都甘愿。”
“要我放過妖族,母親得再說一個理由。”
天妃帶著一點驚訝的看他,看到了他眼中滿不在意的寒冷和血腥。
她緊緊皺著眉,可是無塵的目光沒有絲毫變化,更沒有一點退縮。
她呼出一口氣,終于也冷冷的望著他:“你這條命。夠嗎?”
“你這條妖族救回來的命,算不算一個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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