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求娶
“什么?”庾沉月倏忽地從庾夫人的肩頭直起身,訝然道。
庾夫人沒有瞞住,女兒能嫁給桓瑾之,畢竟也是她私心里真正希望看到的,“是他親自來下聘,他可還說了,他過去對你不起,你若是要拒絕,可當面教他顏面盡失。”
這番話對于讓庾沉月徹夜難眠的確是極其奏效的,寤寐思服了一番,晨起之后在臉上抹了濃厚的粉妝,將眼底青灰的瑕疵掩去,才得知,桓瑾之今日竟是來庾府提親了。
闔府上下,她這個女主人翁,卻是最后一個知曉的。
庾夫人也不曾說過確切的時間,所以她也不知道,他竟然今日便來了。
整個建康城,除了風流而又頗有三分張狂的謝泓,當屬桓瑾之最受女子追捧和喜歡,今日換了一襲淡雅的水墨色長衣,秀逸飄然,眉如紫石棱,軒軒韶舉。單是往庭院之中一站,四下驚嘆稱道之聲連綿不絕。
“桓七郎來提親了,女郎真是好福氣的!”
庾沉月并不理會這個婢女的驚嘆,她擰了擰眉梢,越眾而出,灼艷紅裳一如驚春海棠,隨風清飏,他的手里拈了簇尤沾曦露的花,至少庾沉月不曾見過桓瑾之對她微微一笑如此溫柔驚艷的模樣。
緊繃著一根弦,拉扯得頭皮發麻,眾目灼灼,她卻還是只能迎上去,方才桓瑾之才和她的幾位族中長輩說過了話,但心神一刻也不曾松懈,他知道,眼下才是他真正的戰場。
庾沉月假意不看他,對他手中的芍藥卻有幾分興致,宛如雪花碎浮的清溪淺水,那雙眼眸清亮水潤,明麗而婉約,“七郎這花——”
“贈你。”他這么一說,手里的花推到了庾沉月跟前。
身后的一眾婢女仆人都驚愕了,傳聞桓七郎不是從來不近婦人的么?她們竟清清楚楚地看見,這一次不是女郎主動走上前的,而竟然是桓瑾之,他上前了一步。
繁絲蹙金蕊,高焰當爐火。那簇嬌艷的花朵,被溫柔而慎重地遞到庾沉月面前,薄弱楚楚地漾著花枝,堪憐無比。
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芍藥。這本是男女互通心意、戲謔談笑之俗。
庾沉月認出這花,她博覽詩文,對他的意思再清楚不過,可她只是冷靜地動了動唇,幽幽道:“你當真想得清楚了?\”
“清楚了。”他還是個容姿如玉、優雅多姿的翩翩郎君。
“沉月。”
他無數次喚她“沉月”,獨這一次白折千回,與以前的千百回都不相同,庾沉月晃了晃神,忽覺得自持多年的修養瞬間破了功法道行,芍藥花莖被拈出了一絲綠色的水,從來不曾碰過男人的手,更別說是不能近女色的桓瑾之,他的指腹溫熱滑軟如和田暖玉,手腕處綁著一根紅玉絲絳。
不是一觸即分,而是悄無聲息地一如藤蔓生于野的,徐徐地蠶食而來。
庾沉月心微微沉,撥云見月的歡喜盈滿了胸臆,可是她仍舊要做出幾分矜持端莊的姿態,把手這么婉轉地抽回來,揉了揉手腕子道:“你若是因為可以碰到我,便覺得此生非我不娶,做出虔誠模樣,還是不必,阿蘅可以,我也可以,若是七郎想,自有千千萬萬的女郎可以碰的,也實在不差我這一個。”
原本還算歡喜的一顆心,因為自己不禁意吐出來的一番話,又想到了這個,瞬間臉色一暗。
桓瑾之測過眸掃了掃,回廊之中的一眾婢女,清掃的、浣衣的、折花的,滿滿擠了一院落,俊臉淡淡地紅,見庾沉月越發失落,又有些不忍,“可偏偏,就差你這一個。”
“呃?”庾沉月怔悚地去尋他的眼眸,她也不知是不是自己耳背,有生之年,竟還能聽到桓瑾之甜言蜜語地哄女郎,她一直以為,只有游戲風塵的十二哥哥才會說的。不對,謝十二也沒說得他這么直白坦率。
他清咳了一聲,此時庾沉月才發現他白皙的臉上那芍藥花絲一般的紅痕,身后的喁喁低語漸漸放大了起來,她來不及遏止,她只覺得自己仿佛發現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原來一貫清俊自好的桓瑾之,還有這么一面,羞赧、窘迫,至情至性,真摯動人。
“沉月!”
攪擾風月的一聲長喚,方才還赧然無措的桓瑾之頃刻轉過了身,退了幾步。這場景有些尷尬,他是上門提親的,可是卻——
庾叔亭拾級而來,手中拿了一個信函,輕笑道:“這個謝十二,難得有這心思!”
“十二哥哥的?”
不知道為什么,桓瑾之覺得那個“十二哥哥”極其刺耳,眉梢微微聳開一波墨痕。
紅色封緘的信函被庾沉月緩緩抽開,她詫異道:“十兄沒有拆開,怎么知道他有什么心思?”
“謝十二要娶巫蘅這事,你們竟不知道么?”
庾叔亭一時激起千層浪,身后滿園婢女花容失色,瞬間苒苒繁華凋零。她們是聽到了什么?堂堂陳郡謝氏的嫡子,竟然要娶一個破落戶寒門女?
就連庾沉月,也是不認同地蹙眉道:“十二哥哥是不是太心急了,這時正是緊要關頭,我聽說謝六郎和謝十一郎,對族長這個位子倒是很有興趣,他們出仕已久,在朝中地位穩固。他難道就不怕么,族長對那個兩個庶子也是極青睞的。”
庾叔亭搖頭作不知。
身后傳來一個一語道破的清沉聲音:“但若是,謝泓根本就不要這個族長之位,根本,就只是借著成婚因利乘便,又當如何?”
“謝泓他不要這個族長之位?”饒是庾叔亭修養已久的淡泊之氣,也因這句話不得不動容地望向桓瑾之。
自謝安后,陳郡謝氏之基業,天下共矚,多少人羨慕謝泓生在謝家,恨不得取而代之,可這魚肉,人家竟是說舍便能舍,棄之如敝屣。
只怕這事之后,這位淡泊名利的謝十二,在士族之間又有一樁美談了。只可惜,到底是娶了一個配不上他的女人,天下人眼中,巫蘅必是謝十二的負累,她的名聲就未必好了。
桓瑾之猜得透庾叔亭想的什么,只是沒有點破,“謝十二只羨慕過一人,那便是謝安。四十之前,他不從仕。”
四十之前,則隱逸山中。
至于四十之后,謝泓那人隨性坦然得很,若還對這個時局抱有一絲一毫的信心,或是他覺得自己還有那個復出的心志,再說也不遲。不過依桓瑾之對他的了解,謝泓多思而敏,但性子卻有些隨遇而安的懶散,他未必真有那個意志。
“所以十二哥哥是要請我們去鬧上一鬧?”這個好玩,庾沉月把信函貼在胸口,一臉神秘地不肯告訴庾叔亭和桓瑾之。
庾叔亭倒是還好,桓瑾之卻不大能接受,她將謝泓寫的信這么近身貼在胸口上,視線一凝。
氛圍瞬間凍成了冰似的,庾沉月這時都快忘了她今日還被人求娶著,而她還尚未答應,此刻她抱著別的男人的信,雖說謝泓只是邀她參禮順帶出些餿主意的,但怎么說,也該先給他一個回應啊——
桓瑾之的薄唇往內收了收。
“瑾之,沒想到謝泓還趕在了你前頭!這樣甚好,我這個妹子自幼與謝十二感情甚篤,他的婚禮,沉月自是不能不去的,出了閣做了桓家婦反倒不大好了。”庾叔亭原本只是適時地打個圓場,殊不知他那句“自幼與謝十二感情甚篤”倒是桓瑾之一陣胸悶。
偏偏她也不曾表明心意,桓瑾之知道,自己以前對她忽略太多,她眼下即便不答應自己也沒有錯,他說不出話來。
就是這種忍耐的焦灼,等待的心悸,她不知道受過多少年,所以他才更心疼她,更說不出話來。
“沉月,我——”庾沉月疑惑地看著臉色為難的桓瑾之,只聽到他低啞微潤的嗓音,“我今日先回去了,你想好了,再——”
“有什么問題么?”
庾沉月的一個反問,教他摸不清路數,愣了愣,庾沉月掐著那朵鮮紅欲滴的芍藥簪在鬢發間,笑靨朗朗,“桓瑾之,我最不能拒絕的就是你了啊,還有什么問題么?”
桓瑾之的唇角舒卷開來,他仿佛看到冬天一簇一簇密集的朝霞,自她柔黑的墨發騰煙而起,化作一股明艷生動的色彩,熠熠在交匯的眼波里,有什么事,不言而喻。
“為什么,忽然轉變心意,要娶我?”
依依柳堤,十里飛煙輕絮,綠滿古都。水墨色衣衫的桓瑾之,正仰著下頜,優雅光滑,又芳絢如蘭草脂玉的美男子,還是那么眾人所望的存在。
但他其實并不若表面那么的云淡風輕,他甚至比庾沉月還要緊張,手心一層薄汗不曾叫她發覺,他甚至不敢牽她的手。盡管他知道,她可以接近。”我恐怕不能回答。“
有夫妻成婚多年仍然相處生厭,百事俱哀,有些心動,一眼則合,原本便說不清楚。他和庾沉月相識多年,他一直以為她是個端莊溫婉的閨秀,至少她名動建康之時,無數人說起庾沉月,無不稱嘆贊賞的。他只是沒有想到,她是這樣的庾沉月。
因為不曾留意,所以也不曾動心,真正留意之后,他發覺,其實對庾沉月動心,其實并不費吹灰之力。
“十二哥哥!”庾沉月忽然看到了什么人,眼光雪亮的,小楫輕舟,自垂拱斜橋之外飄來,渡頭芳草芝蘭,幽香在黃昏下潛泳如潮。
謝泓還沒來得及回頭,只是桓瑾之的臉色突然不大自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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