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夢境
燭火如晝里。
墨筠望著楚念,她倚在軒窗下的梳妝臺前。過了這些年,楚念已褪去了少年女孩兒的粉雕玉琢,愈發出落得清雅靈秀,美玉瑩光,鬢邊幾綹墨發搭在了茜素青色雙繡緞裳上,仿若一副畫卷。
“祈桓成了祈天的王……”
楚念不答他,將象牙梳篦置在錦盒中,徑直走進繡了軟金絲海棠的錦屏內。
緊接著冰冷的聲音從內傳了出來:“王爺,你可知我并非什么善類,只是個不通理的女子罷。”
楚念轉向了窗外,皇城的雨從來都是細潤綿長,模糊了楚念的眼。
“但凡是祈桓,不論是仁者也好,奸佞也罷,我絕不棄他。”
墨筠隔著紫檀屏風和撩著煙霧的姚木香幾,他努力地向里望,也只能瞧見楚念未及絞發的素發間三翅鶯羽珠釵,往下則是極模糊極冷漠的側臉。
“念念,如今你就稱我王爺?……”墨筠的聲音變輕,透著極深的疲憊:“那你還記得么,當初墨家被屠,是你告訴那個受辱的人,要他站在陽光之下,洗刷墨家的冤屈。”墨筠斂著眼,燭火躍動,映在額間朱砂上,溫聲言道:“如今我做到了,你去哪兒了?”
楚念聽罷這話,微微怔住,眼底生出了幾分迷離,想起了從前許多事,良久才緩過氣來:“你把楚羿如何了?”
心里苦笑,沾染著仇恨,一步步走上復仇之路,你我不過是殊途同歸。
墨筠的嘴角兀自收起了弧度,冷道:“牢里。”
“皇甫和慕容的人都被你殺的差不多了,楚羿的勢力盡失,如今這青霄國無人能出你右,何不放過楚羿?”楚念不忍地問。
墨筠靜默了半晌,語氣更加冷冽:“他的骨頭倒是硬得很,至此不愿歸順。更何況——”墨筠轉過身來,認真道:“他也不是你的親哥哥,我有什么理由放過他?”
“讓我見見他。”楚念知曉攝政王爺的心性,不論如何,楚羿都是難逃一劫了。
墨筠沉思了片刻,聲音低沉:“可以,可我絕不會放他。”
楚念呆立了半晌,足足半晌,最終緩緩吐氣:“你何必……”
墨筠上前,握住了楚念的手腕,袖口登時卸下,腕上的銀鐲在燭火中丁玲作響,楚念睨著他,卻發現墨筠臉頰暈紅,眼底竟依稀洇著些薄薄的水光,依稀還是當年那個鮮衣怒馬的少年郎。
“我并非比不過誰,只是缺了一個公平競爭的機會罷,是不是?”墨筠繼續說,火紅的燙金錦袍上,眼底的水色更加濃重了。
楚念的身子微微有些顫抖:你不懂,我與祈桓所經歷的,哪里是旁人可比的?
遂默默掙脫了他的手掌,轉過身去:“為你好,收手罷。”略略一頓:“這話,是我念及你我往日的情分,對你最后的忠告。”
墨筠不答,收回了眼,聲音又恢復了慣常的溫柔,轉向笙兒道:“天涼了,你家主子身體不好,記得你家主子添暖爐來。還有,記得讓膳房的螃蟹清羹別加蜜糖,你家主子不愛吃。”笙兒嚇得趕緊跪了下去,連聲應是。
墨筠繼而轉了身:“我會安排你去見楚羿。”說完便大步跨了出去,聲音逐漸飄遠。
楚念望見那慢慢消失的火紅錦袍,像極一團妖火。
~
這夢做的……楚念出了一身冷汗,難受地睜開了眼。
此刻已是日上三竿,眼前還是素色的帳幔,冰冷堅硬的床榻,分明還是范陽的客棧。楚念恍惚了好一陣,才發現昨晚做了一個極長的夢。這夢幾分真幾分假,卻戛然而至,不知那夢境中的后續如何。
楚念打了個哈欠,揉揉腦袋,兀自坐了起來。發現祈桓負手立在不遠處的窗框下,見她醒來,才溫聲道:“你醒了。”
楚念還是迷迷糊糊的,搖頭晃腦嘟囔了一聲:“這是什么時辰……”說著就要去抓案幾上的冠帽,好好放在腦袋上。
“已是午時了。”
楚念目瞪口呆,身子沒坐穩,差點直直地栽在了地上,竟這么遲了。
說著掀軟簾,便準備洗漱。
祈桓嘴唇勾笑:“是有些遲了,我想著你嗜睡,便沒叫醒你。——慕容成死了。”
“啊?”
楚念聽到這話,方才才包在嘴里凈口的茶水直直噴了出來:“你說什么?”
這么快!大快人心。
雖說慕容成的確可恨,可前世足足賴活了這么些年頭的惡魔,死的這么輕巧,實在叫楚念太意外。
楚念凝眉,驚奇的很:“這是圣上的旨意?竟這么嚴懲慕容家?”
祈桓搖搖頭:“圣旨只是范陽知州押入京,嚴查慕容家,慕容成是被暗殺的。”祈桓一如既往的沉穩溫潤,神色分毫不改。
楚念扶住腦袋,恍然大悟:“是……你干的?”
祈桓轉身,不置可否,陽光灑在深眸里,似有火焰熠熠生輝:“我知道,這是你的心思,但你手上沾不得血。”
竟是為了她!
楚念錘了錘腦袋,有些氣惱,咬著嘴唇:慕容可是死了兒子,若發現了殺手的端倪,找你尋仇怎么辦!
祈桓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若是慕容自己送上門來,正好,不用你出面去對付了。”
楚念凈了口,愣了好一會,伸手去抓案幾上的瓷碗里的肉包子,試探問道:“祈桓,我總想殺人,你不想知道為何?你不嫌我惡毒?”
祈桓瞧她鞋都不曾穿,赤腳踩在地上,一面伸手制止了楚念抓包子,一面不容置疑地開口:“這包子涼了,讓膳房送熱的來。”頓了頓,認真道:“你算是吃人的妖女,我便是你殺人的刀。你自有你的原因,有事我擔著。”
楚念囁嚅,更心虛地不敢看他,兀自生出了深重的悔恨:若是前世不信旁人的謠言,不信你是個陰毒之人,怎么會認為你殺了二哥,又怎么會狠下心提劍殺你!
想著想著,后悔的掉了眼淚,一滴滴劃過臉頰。
祈桓的手伸上來了,那雙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替楚念擦了淚:“怎么哭了,嗯?”這聲音確是沉穩溫和,十分好聽,叫人安心。
楚念偷偷瞧他的唇角,竟漾著一絲笑意。
楚念哭得有些喘不過來,避開他:“我去尋些吃食。”便套上玄靴,跑出了房門。
剛剛一踏出客房,便看到了墨筠在外頭的房檐下伸懶腰,一身墨色直襟,身形頎長,素發纏頸,鬢發揚在風中,清冷的衣裝如何都掩不住額間朱砂美如璞玉。
楚念兀自想起了昨晚未完的夢境,不禁腦袋疼。
昨晚的夢境里頭,墨筠本是罪臣之后,以奸佞手段鏟除了所有異黨,折磨楚羿,保二皇子登位,是為睥睨天下的攝政王爺。
那般狠戾無情,全然不似眼前天真無邪的少年。
在夢里,楚羿竟不是她的親哥哥,祈桓成了祈天的王。
可見夢里的發展,這與前世的軌跡全然不同,難道是這一世逆天改命的預兆,抑或真真只是南柯一場空談?
那夢里后續如何,自己是否見到了楚羿,自己又和楚羿說了什么?
楚念不懂,可她不得不防。
墨筠回頭瞧見楚念,眉眼里清澈得如一汪清泉。
“小公子,你竟哭了?”墨筠踱步過來,眉眼關切。
楚念錘了錘脖頸,酸軟的緊。
“沒見過小爺哭?”楚念昂頭。
墨筠想了想,認真地搖了搖頭。
楚念被嗆得噤了聲。
沉默了半晌,墨筠倏地說道:“小公子,我此番進京,尚不知是否能保住一命,有一事還想拜托公子。”
楚念疑惑:“你怎么了?”
墨筠環顧一周,見四下無人:“我的家門已覆滅。”
一道圣旨,親故陰陽兩隔。便是活著,也是受辱茍存。
楚念雖早已知曉墨筠的身世,面對眼前人,心下仍不忍。
墨筠見他面不改色,微微訝然:“若我沒能活下來,公子能否在每年,來范陽替我祭奠我的家人。”
“你不會死的。”楚念打斷了他。
墨筠微愣,黯然道:“我與公子不同,我的命生來便不是我的,我能活至此,已是那人的恩賜。我的家族遭人誣陷,公子能救了我這一次,卻抵不過那人的命令。”
楚念扶住他的肩,指尖下分明是輕微的顫抖:“你要站在在陽光下,洗刷家族的冤屈。”
墨筠神色有些觸動,抬眼望向楚念。
楚念鄭重道:“與至親陰陽兩隔,上窮碧落下黃泉仍尋不得,我如何不知你的感受?”
祈桓走出來,碰巧看著楚念的手搭在墨筠肩上。神色稍變,手指輕輕摩挲過腰間花綠的香包,劍眉微微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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