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竟隨便扯了件薄衫裹住胴|體，便扶著木桶從水中走出，頎長身軀和白皙肌膚顯露無疑，水珠順著順著鼻尖而下，掉在地上。

　　墨筠打了個哈欠，慵懶地笑道：“小公子，你腦袋里在想些什么，洗個澡而已，你我都是男子，有什么可以避諱的？嗯？”聲音極認真溫柔，仿佛談論著事不關己的坊間趣事。

　　楚念抄起秋海棠花狀茶盤擋住眼睛，喝道：“你這小子不學好，小爺好歹就過你的性命，現下竟在小爺面前擺起譜來了！”

　　誰料墨筠非但不收話，竟一步步湊近來，凝神道：“恩公的手臂傷還未好，可需我來替你療傷。”說著伸手，去撥弄楚念的衣袖，神色甚是憂心忡忡。

　　楚念見狀欲阻止，果斷把竹青茶盤向眼前人砸了去，卻不料墨筠身形靈活地向一側閃過，茶盤結結實實砸中了剛剛入內的人臉上，然后撲通一聲掉在地上，滾向了遠處。

　　砸中的竟是祈桓。

　　楚念嚇得怔住了。

　　祈桓背上的傷仍是火燒火燎般，昨夜又一整夜守著自己，眼底皆是無窮無盡的疲憊與焦灼，他明明可以躲過，卻實打實地用臉頰抗住了楚念的力道。

　　“祈桓……”楚念目瞪口呆，許久才擔憂地開口。

　　祈桓默然不語，掃過墨筠汲水的身軀，眼前人膚如凝脂，輪廓絕美。

　　“聽銀面說你回來了，我來瞧瞧你是否安好。”

　　”如今看來，你很好。”祈桓對著楚念，臉上瞧不出絲毫大的波動，語氣仍舊仿佛長兄在叮囑任性的幼妹，像往常一般。

　　楚念揉搓著襟角，微微垂首，局促不安得擰著眉頭。

　　墨筠倒是很有歉意，拱手道：“兄臺，都是我與小公子玩鬧，傷到了公子，在下替小公子給兄臺賠罪了。”

　　“你替得她？”祈桓靜默了半晌。

　　眼底生了片片陰鶩，揚長而去。

　　墨筠的臉色微愣，逐漸生出幾分冷冽。

　　“祈桓！”楚念著急的喚出聲，便隨他沖出了客房。

　　祈桓走的極快，不時便沒了蹤影。待楚念左拐右拐終于尋到了祈桓的住處，發現祈桓正倚在案幾一側讀書，——炭火溫潤，籠罩在他身上，把剪影兒投在了窗欞上。

　　楚念跑的太急，直直撞到了門框上，發出了一聲悶哼。

　　瞧著祈桓席地而坐，手肘撐在膝蓋上，臉上瞧不出什么神色，總歸是不太好的。

　　楚念深吸了口氣，揉揉腿，瘸著腿走進了里間。

　　“祈桓？”楚念努力扯出一絲標準的微笑。

　　見祈桓不理她，楚念鍥而不舍：“祈桓！都怪那小子，我根本不知道他有這肥膽，竟在我房里洗澡！”

　　祈桓也不看她，將書箋翻過了一頁，溫聲問：“你方才看到他什么了？”

　　楚念撇了撇嘴：“我可什么都沒看，眼睛堵的死死的。”

　　祈桓這才將手中的書給放了，抬頭望著楚念：“腿磕門上了？”

　　楚念訕訕垂首。

　　過了許久，才輕聲躊躇道：“把衣裳脫了。”

　　？？？

　　祈桓以為自己聽錯了，表情很錯愕。

　　楚念掏出一小紅塞的素凈瓷瓶，念叨起來：“為你抹藥呀，我今日一早瞧見你受的傷，便去藥鋪買了這療傷的良藥來。”瓷瓶內盛著一層乳白色膏藥，散發著幽微的清香。

　　楚念晃了晃小瓷瓶，撲閃著眼睛望向祈桓。

　　“我沒傷。”祈桓垂下頭。

　　“脫罷。”楚念不懈地央求。

　　祈桓的指尖劃過木質書頁，在案幾緣頓了頓，最后停留在了束腰玉帶上。

　　祈桓的手指修長，指節分明通透，全然不似在沙場馳騁的男子。那雙手輕輕扯動，玉帶便霎時被解開，身上的墨綠錦袍如同失去了支撐一般，變得寬大而松垮，往開口瞥去，深可見白皙緊致的胸膛。

　　錦衣緩緩卸下，搭在了一側的肩上，胸口微微起伏，肩胛上橫亙著幾道交錯縱橫的傷疤，雪白□□的半邊身體呈現出一種驚心動魄的透明，鮮紅甚是刺目。

　　楚念看著劍傷從祈桓的脖頸蜿蜒而下，噬咬著祈桓的身體，心疼的幾乎滴出血來。

　　這哪里是傳說中陰毒無情的冷面皇子？分明是個什么都打碎了往自己肚子里咽的男兒郎！

　　可惜，自己明白的太晚罷。

　　楚念默默準備著藥液，囁嚅到說不出話來，淚珠子也滾了出來。

　　祈桓將未束的卷發撩撥到一側，頭微側，溫聲道：“念念，嚇到了？”

　　楚念跪坐在祈桓身側，沉吟了一聲：“怎么會……”

　　祈桓眼底露出一道溫潤的光芒，笑道：“那日你面對著那些拿著大刀的殺手，也不見你掉一滴眼淚，怎么，現在反倒不高興了？”

　　楚念從瓷瓶中勾了一指晶瑩的乳液，輕輕撫過祈桓的傷痕，有些已然結痂了，卻能感受到祈桓的身體抑制不住的顫抖。

　　“現下天氣涼，擦了藥趕緊用被褥偎著。”楚念腦袋低低垂著，緊緊看著背上的那傷疤，小心地吹了口涼氣，委屈道：“你也不多穿點……我哪里有不高興，我只是心疼你。”

　　楚念沒聽見回音，向前瞥了瞥，瞧見祈桓十分認真地望著自己，頓生狐疑。

　　祈桓側過身：“我在想，如你這般女子，我需得盡早娶進來，我可不愿意你如這般照顧他人。”

　　楚念眼前一亮，心頭頓時如舔了蜜餞一般：便是你不愿娶，我也是咬定你了。如若你我之間沒有那些朝堂斗爭，也便不會有造孽的誤會。你遠遠比復仇重要，我們做一對尋常夫妻最好。

　　西窗剪燭，好不快活。

　　正想著，窗欞外破空而來一支銀白的飛鏢，在燭火中寒光凜凜。

　　祈桓倏地起身，擋在楚念身后護著她，伸手接住了銀鏢。

　　鏢尾束著一暗黃的信箋，祈桓打開看了片刻，神色極為凝重。

　　“你二哥在外狩獵時遇襲了，此信乃銀面所發。”祈桓將信箋遞給了楚念。

　　楚念瞥了瞥，隨即惱怒地撕碎，摔在地上：“慕容家竟這般急不可耐！”

　　不想回稟圣上的密奏還未進京，慕容家便已經對楚家下了狠手！

　　祈桓見她氣惱得很，安慰：“所幸你二哥并無大礙。”

　　楚念跺腳了好一陣，才回過味兒來：“你的銀面如何知曉此事？是你一早命影衛保護二哥？”

　　祈桓微微頷首：“慕容一黨愈是急不可耐，圣上便愈是疑心，對慕容的反噬只會更大。你放心，你二哥絕不會有事。”

　　楚念覺著不對，看著祈桓的臉在燭火中深邃又冷硬：“祈桓，你在此處已是如履薄冰，何必還要幫我？

　　祈桓認真道：“若是我想做的，沒有一件做不成；我不想做的，誰也不能叫我做，你信不信？”頓了頓：“如今我想護著你，便是誰也不能傷你。”

　　楚念想了會，乖乖點了點頭。

　　“好，現下你快回去休息，明日啟程回京。”

　　祈桓束好頭發，把松垮的錦袍拉攏過來，卻還是慵懶地掛在身上，口氣不容置疑。

　　楚念將手中的小瓷瓶放在了祈桓的手心里：“若你的傷勢又重了，千萬別忍著。”

　　楚念眼底都泛著水光，臉頰緋紅一片：“你萬不可如從前，凡是不顧惜自己，可別忘了，還有人惦念著你。”

　　祈桓抱抱楚念，回味著這話，沖她頷首。

　　有了保證，楚念才放心的離去。

　　祈桓看著他，直到她安然入了房門。

　　~

　　當晚，楚念便做了一個很不尋常的夢。

　　那年，正是青霄的谷雨之際，景德帝薨，二皇子皇甫晏繼位。

　　傳聞中，輔佐皇甫登基的攝政王手段殘忍，鏟除異黨，挾天子以令諸侯。如此奸邪之人，偏偏生了副如冠美玉的溫柔模樣，待人如沐春風，久而久之，知曉這位攝政王底細的，更是少之又少。

　　“王爺。”火紅錦袍中的英姿男子緩緩走進，身后列著整齊的軍士，香凝殿外的侍女惶恐跪下行禮。

　　笙兒掀開了幔金的紗簾，抹了淚急急跑進來：“姑娘，攝政王來了！”聽那音調，幾乎快哭了出來。

　　楚念墨發散開，坐在桃木雕鳳梳妝臺前，梳妝盒內列著熠熠生輝的一眾步搖，金簪，玉鈿。楚念手握著紫檀梳篦，嘴角勾起一道譏諷的笑容：“又何妨。”

　　銅鏡里映出來的是墨筠，輪廓深邃而柔美，鬢發纏頸，額間一點朱砂如破天光。

　　他負手垂立，嘴角微揚，帶著溫柔的笑意：“念念，你不恭喜我？”

　　楚念頭也不回：“恭喜王爺什么？恭喜王爺以奸佞之手段鏟除了異己，終攜天子為傀儡號令朝臣？”這一字一句，冷的刺骨，眼底的譏誚如何也抹不去了。

　　墨筠轉身，死死握住手中的象牙折扇：“若非如此，我如何能在殺機中報我墨家滅門之仇？在先帝的折|辱中保全你？”

　　楚念冷冷笑著：“你何必為自己尋這些借口。世人皆說祈桓外表陰冷，手段奸佞，可我見你表面溫和，才是真正的大奸之人。”

　　墨筠沉默了半晌，終慘笑了幾聲：“這么說……你仍在等那個祈天的皇子……”頓了頓：“你仍舊相信，他會尋到此處，來接你走？”

　　楚念的雙瞳霎時變得柔和，若一剪清水般清亮：“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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