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二十六章
趙渭來利州已快五年, 但對利州大部分中下層官員來說,他是個很神秘的人物。
軍械研造司是皇屬,職責使命又關乎國之軍機,與地方的直接協(xié)作通常只對接州府。
這幾年若需中下層官員出力之處, 趙渭多是請都督趙縈居中協(xié)調調度。
最多再有布政司主司柳仁、軍府大將軍令子都輔助奔走。
趙渭既是職涉軍機的高階大員, 家門出身又顯赫, 無論在公在私,都沒太大必要親自面對本地中下層官員。
早前連橋鎮(zhèn)遇刺那事讓他意識到,若想長久扎根利州,必須做出些改變,不能再一門心思只專注本職了。
俗話說, 見面三分情。
若是彼此相熟, 薄有幾分情面, 遇到利益沖突時, 或多或少還能商量著來。
刑律院石琴振臂一呼, 就能有那么多人加入到“以頻繁刺殺恐嚇趙渭及仁智院眾官”的隊伍中, 多少也有趙渭與利州官場中下層剝離太過之故。
他此次親自帶陳至軒和郁繪來到循化, 也是有意要打破這層隔閡。
次日早上, 在鳳醉秋等人的貼身保護下,趙渭、陳至軒、郁繪來到位于循化城正北街的官衙。
因是要談在本地官學增設特殊開蒙小塾之事, 所以只需見幾位本地學政相關的官員即可。
哪知趙渭一亮出令牌, 衙門里大大小小的官員全都被驚動。
年過六旬的循化令漆育親自率眾官前來, 大禮相迎。
之后與學政官員談話時, 漆育等人全程在門外圍觀。
幾十雙眼睛在外盯著,鬧得趙渭如芒在背。
幸虧他準備充分,一整天下來,幾件最重要的事都談出了大致眉目, 只細節(jié)還得再費幾日功夫詳細磋商。
眼見日已偏西,漆育便提出要替趙渭等人設宴接風。
趙渭正打算婉拒,就聽漆育道:“年初城中新開了一家‘饌玉樓’,吃飯喝茶聽書看戲皆可。東主是京城人士,想來能合趙大人胃口!
在趙渭點頭應允的那個瞬間,坦白說,鳳醉秋是有點想將他吊起來打的。
酒樓那種龍蛇混雜的場合,安全無疑是個大問題。
趙渭不可能想不到這個。
他平日里也沒有貪吃好玩的跡象。
怎么一聽“饌玉樓”,就非去不可了呢?
雖滿肚子疑問,但她有分寸,沒在大家面前亂問。
趙渭顯然也沒打算在這時候解釋,一切但聽漆育的安排。
*****
郁繪沒有跟著到饌玉樓。
今日與學政方面的人初步談了,她便有事要忙,還挺急,潘英便帶了兩人護送她先回鳳家宅子。
鳳醉秋便只帶著葉知川等人,跟著趙渭、陳至軒去了饌玉樓。
漆育做了幾十年官,處事自然周到。
他心知趙渭不便在人來人往的樓下正堂久留,一進門就讓小二帶到樓上雅間。
因趙渭事先有申明,酒過三巡后就無人勸他再飲。
他自己雖不多喝酒,卻不阻攔別人開懷暢飲。
眾人見他竟如此親和,便也漸漸放松。
大家一面喝酒,一面撿些輕松話題與他談笑風生,場面倒是其樂融融。
這頓飯,趙渭顯然吃得很開懷,全程帶笑。
鳳醉秋則食不知味,生怕吃到半途跳出個刺客來。
將近一個時辰后,有些人已有醉態(tài),卻還不打算散席。
漆育對趙渭再三表達歉意,趙渭擺手笑笑。
“無妨,盡興自便吧。今日多謝漆大人盛情款待。等我在循化忙完正事,也在此設宴回請大家!
漆育連聲稱謝。
“時候不早了,我們就先告辭。漆大人留步,不必送!
趙渭按住漆育的肩,站起身來,笑音從容。
“今日方勸學給了我一個極好的提議。我需與陳大人、郁大人再斟酌推敲。請漆大人轉告他,過兩天我會答復他是否可行!
那位方勸學此刻醉得厲害,看人的眼神都散著,顯然也聽不明白別人說什么了。
漆育恨鐵不成鋼地剜他一眼,對趙渭道:“趙大人放心,下官明早一定轉達!
出門時,趙渭瞥見柜子上的雜報,便隨手拿起來,笑著揚了揚。
“這雜報甚是有趣,我從前在京中?础]想到如今都刊行到利州來了!
漆育捋須莞爾:“這雜報都登些京中趣聞軼事,解悶倒是真不錯。趙大人若喜歡,拿回去消遣翻翻也好。”
趙渭沒與他客氣,竟真將那份雜報帶走了。
下了樓梯后,趙渭轉頭扯下陳至軒腰間的荷囊,隨手塞給葉知川。
“你去同掌柜說,訂一盒四色片糕,明天日落后來取。”
葉知川捧著那荷囊直發(fā)懵:“四色片糕是什么?萬一這家店不賣這個呢?”
“東主既是京中來的,這家店就一定能做這糕點!壁w渭推了推他。
“快去,別擋路!
葉知川“哦”了一聲,趕忙下樓去柜臺。
陳至軒后知后覺回過神,追著趙渭的步子邁下樓梯:“為什么是明日來?不能現(xiàn)在帶走?”
趙渭頭也不回:“這糕點費時,一時半刻做不出。天色已晚,我現(xiàn)下不想等!
滿頭霧水的鳳醉秋跟著走在他倆后面,偷偷翻了個白眼。
她以為趙渭突兀地答應來這里,定是另有所圖。
結果就真只是吃了頓飯,什么都沒發(fā)生。
簡直奇了大怪。
*****
樓下正中有個說書臺。
臺上說書人正繪聲繪色講著夏日里臨川軍與北狄人那一戰(zhàn)的種種傳奇。
在看清離說書臺最近的那桌人后,鳳醉秋心里直呼見鬼。
那桌的主位上,赫然坐著承恩侯繼子夏騫。
畢竟半個月前才在閱兵典儀上見過,鳳醉秋一眼就認出了他。
心中頓時微詫,且有點不安。
夏騫不該在此時出現(xiàn)在此地。
按朝廷的安排,他應該在明年開春才前往赫山就任。
也就是說,在閱兵典儀結束后,他理當回到位于上陽邑的承恩侯府。
雖毫無根據(jù),但鳳醉秋就是覺得,夏騫這是沖趙渭來的。
他們那桌人顯然來了好一會兒,此刻已接近酒足飯飽。
夏騫面有淡淡酡紅,目光有些迷離。
他正在愜意聽書,時不時與同桌幾人閑敘笑談。
右臂舒張伸長,慵懶搭在旁側的椅背上。
那張椅子上坐著位年輕的華服美婦。
夏騫的手雖只是搭著椅背,卻像是將她圈禁在懷,是十足占有的姿態(tài)。
此時趙渭已駐足遙望。
鳳醉秋正好停在他左后半步處,眼風微掃就能看清他的神情。
他很平靜,對夏騫的出現(xiàn)似乎并不意外。
又似乎,看的并不是夏騫。
鳳醉秋嘗試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那華服美婦也恰好轉頭瞧來。
鳳家祖?zhèn)髅烂玻P醉秋很少因為別人的外貌而驚艷。
但這個年輕的美婦讓她難得破例了。
肌膚勝雪,彎眉罥煙;唇似春櫻,眸若秋水。
在周遭燈紅酒綠的俗塵喧囂包圍下,她仿佛一株被臨時擱置在此的含露名花。
嬌美,纖柔,脆弱,無助。
她看向趙渭這頭,紅唇輕啟,最終卻沒能發(fā)出聲音。
只是眼中秋水蒙上瀲滟輕愁。
而夏騫仿佛半醉,并未察覺身邊人的異樣。
也沒有察覺五步開外的趙渭。
趙渭只是站在那里看了片刻,什么也沒說,什么也沒做,舉步又走。
倒是陳至軒,愣了半晌,總算后知后覺地回神低呼:“那不是小師……”
趙渭目不斜視,反手一揮,手中那份雜報正正拍住陳至軒的嘴,堵住了他滿腹的未盡之言。
這個瞬間,鳳醉秋突然有個很不愉快的猜測。
趙渭和那女子,大約是有故事的。
*****
回到鳳家宅子,一繞過影壁,陳至軒就再也憋不。骸拔抑恢熋萌昵凹奕チ松详栆兀瑓s不知竟是嫁了夏騫!”
趙渭漫不經心地“哦”了一聲,不知在想什么。
陳至軒搭著趙渭的肩,邊走邊喋喋不休:“誒不對啊,她小時雖嬌氣,卻是活潑愛笑的。今日瞧著怎么那么……憂郁悲愁?是不是婚后過得不好啊?”
“關你什么事?”趙渭沒好氣地斜睨他,“又關我什么事?”
“怎么不關你事?若不是你……趙玉衡!你夠了!”
陳至軒抬腳就要踹他,“你這一晚上打我兩下了!”
趙渭利落閃避:“誰讓你話多。聽著煩!
后頭跟進來的鳳醉秋心頭更不舒服了。
煩什么?為什么煩?
那女子到底關你什么事?
趙渭瞥見鳳醉秋跟進來,便一面與陳至軒打鬧,一面對她道:“等等,我有正事跟你說!
鳳醉秋止步,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說什么?我也聽聽。”陳至軒好奇地湊過來。
趙渭隨手一掌,將他拍出五步遠去:“滾。我要說盯梢夏騫的事,你聽了能做點什么?”
“哦,那我確實做不了什么,”陳至軒聳了聳肩,壞笑,“行,我回客院等你。待你與鳳統(tǒng)領談完正事,咱們再來聊小師妹!
趙渭腳尖一送,踢了枚小石子去打他:“誰要跟你聊她?說了不關我的事!
陳至軒被那顆石子擊中,齜牙咧嘴地怒嚷:“不關你的事才怪!若不是因為你,她能嫁給夏騫?她若真是婚后過得不好,你該良心不安才對吧?”
說完就一溜煙往客院方向跑去。
“陳長吉,你三杯酒就把腦子喝壞了?有毛病!
趙渭煩躁地瞪著他的背影嘀咕完,才轉過來看向鳳醉秋。
鳳醉秋渾身僵硬地站在廊下陰影里,整個人像被雷劈中。
陳至軒那些語焉不詳?shù)脑,怎么聽,都像是個“癡心女兒負心漢”的故事。
電光火石的間,她腦中已經自行補全了一段跌宕起伏的愛恨情仇。
她呆滯地望著“負心漢趙玉衡”,總覺得該問點什么。
廊下燈籠已滅,趙渭一時沒察覺她神色異樣,自顧自道:“夏騫出現(xiàn)在循化城,這事你怎么看?”
她目光怔忪,艱難地“嗯”了一聲,所答非所問。
趙渭疑惑蹙眉,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喝醉了?”
鳳醉秋搖頭。
“今晚那是什么酒?陳至軒喝了三杯就發(fā)瘋,你喝了三杯就犯傻?”
趙渭捏了捏眉心。
“罷了,等你明早酒醒了再說!
語畢,他握住鳳醉秋的手:“自己能走嗎?”
鳳醉秋狠狠甩開,嗓音緊繃:“那個小師妹,到底怎么回事?”
趙渭震驚:“你是說桑采??”
鳳醉秋咬牙切齒:“嗯!
趙渭垂眼睨著她,若有所思:“我哪知道她怎么回事?”
幼年在欽州時,趙渭曾于鑄冶學問大家桑韓跟前受教數(shù)年。
但他沒有行過拜師禮。
陳至軒才是桑韓真正的弟子。
所以,桑韓的女兒桑采只是陳至軒一個人的小師妹,跟趙渭沒關系。
桑采是桑韓年過四十才得的小女兒,便養(yǎng)得嬌氣。
而趙渭除了對自家兩個親妹妹之外,看任何嬌氣的人都煩,無論男女,一概敬而遠之。
所以他在桑韓門下聽教數(shù)年,和桑采說過的話加起來也沒超過二十句。
這不到二十句里,至少有十五句是“桑先生今日不在書房嗎”。
簡而言之,根本不熟。
“我進京后再沒見過她。方才若不是陳至軒說,我都沒想起這人!
鳳醉秋愣了片刻,輕咳兩聲:“那你為什么盯著她看?”
“因為她的穿著打扮,看起來應該是夏騫的夫人。我沒想到夏騫居然成親了!
雖然夏騫年長著幾歲,成親了也不奇怪。
但好歹是承恩侯府名義上的公子,成親之事完全沒傳出風聲,這很詭異。
趙渭當時有點驚訝,又有很多疑問。
他走神想事時就這毛病,經常直直盯著一個點半晌不動,卻未必真在看什么的。
鳳醉秋緊抿雙唇,還是沒忍住溢出了釋然的笑音:“好吧!
趙渭歪頭湊近覷她:“你是不是……”
鳳醉秋面紅耳熱,尷尬打斷:“呃,我們來談談夏騫的事吧。”
“不。我現(xiàn)在不太在意夏騫了,”趙渭悶聲直笑,“我現(xiàn)在更想談談你……”
鳳醉秋一把捂住他的嘴,繃著窘迫紅臉,又尷尬又坦然。
“亂吃飛醋這種事,一個‘酸’字就說完了,有什么好談的?!”
趙渭的笑音悶在她掌中:“不愧是鳳統(tǒng)領,敢醋敢當!
他突然有點明白為什么許多人喜歡情情愛愛了。
好像是挺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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