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勢的話越說越不成樣子，偏還興致勃勃。

　　司徒晟雖不愛聽這些，然而魏良平也曾有過類似的話，他倒也能耐著性子聽下去。見杜勢說得興起，司徒晟還忍不住腹誹，著實在心里嘲笑了杜勢一番。

　　崔諶卻忽然冷著臉打斷了杜勢。

　　這令司徒晟十分意外。

　　若是魏良平等人如此，崔諶自然會訓斥兩句，可他們和杜勢并無深交，今兒又是崔諶有事求人的，怎好開口訓人呢？

　　莫不是因為歸月出身如此，這話犯了崔諶的忌諱了？

　　司徒晟一撇嘴，剛想勸兩句，卻見杜勢正看著崔諶，半點不覺得尷尬或惱怒。

　　杜勢早知崔諶素來如此，越是其親近之人，崔諶對其的要求也便越嚴苛。

　　看杜勢那一臉的笑，顯然以為崔諶乃是替他著想——正因崔諶不見外，才當面訓誡他兩句。由這一點上，素日的“親戚”名分竟不再是虛的了，杜勢心里只覺得親近了一分。

　　崔諶卻似渾然不覺，又規勸了杜勢一番。

　　“令尊是國子監的祭酒，是教學生如何讀書做人的。”崔諶最后勸道，“你總要顧及他老人家的顏面，凡事不能太隨意了，說出去不像話，我看了都不成樣子�！�

　　杜勢雖沒將這話聽進去，卻領了崔諶的好意，只認錯說要改，并不見他臉上有羞臊的意思，仍舊一副紈绔子弟的模樣。

　　崔諶也不多勸，只撿些大燕國近來的趣事問。

　　因常在外頭胡混，杜勢知道的消息自然也多，見崔諶難得有興致閑聊，他也樂得東拉西扯一回。

　　三人從巳正一直說到午時過了才散。

　　不知杜勢又去了哪里，司徒晟卻賴在崔諶身邊，照舊坐了淮陽郡王府的馬車，跟著離了望江樓。

　　剛上車坐好，崔諶便開始閉目養神。

　　過了許久，司徒晟還是什么都不問。

　　崔諶以為他也裝睡，遂抬眼看了看司徒晟，卻見他正饒有興致地看著自己。

　　也不知他盯著自己有多久了。

　　“我臉上有字？”崔諶問。

　　“沒有。”司徒晟答得痛快，目光卻未稍移。

　　“那你看什么？”崔諶又問道。

　　“我不這么看你，你也不會開口。我只等你開口罷了。”司徒晟答得坦坦蕩蕩，面上一點表情也無。

　　崔諶忍不住笑了一笑，心說也不該全瞞著司徒晟，遂正色道：“歸月托我幫著查那個名伎馮令魚，只是與馮氏來往之人太少，問不出什么來，后聽說杜勢見過她幾回，正巧我那表弟要來投學，我就趁勢求杜勢個人情，也方便以后問話�！眳s只說了三分而已。

　　司徒晟垂了眉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口中卻不忘嘆道：“好一個‘苦肉計’，又是‘無中生有’的招數，怪道師父在時要夸你�！�

　　崔諶知他心中忌諱，笑道：“不過是碰巧罷了，倒要多謝我那個表弟。”說完再不睜眼，只管閉目養神。

　　司徒晟瞥了崔諶一眼，雖知他分明裝睡，卻不拆穿，索性自己也合上兩眼，靠在那里默默盤算起來。

　　車又回到了淮陽郡王府。

　　司徒晟不再賴著，終于乘了自家馬車，回府去了。

　　第二日一早，司徒晟便去興北侯府上尋李清，意欲說服李氏兄弟先還席。

　　李清卻不在府中。

　　及問起來，聽說是去了河東的莊上。

　　“大公子走時吩咐過，若有人來尋便告知去向，總要冬月中旬才能回來�！遍T上的府丁諂笑道，“不知司徒公子可有什么要緊事？二公子如今還在府上，可要奴才通報么？”

　　司徒晟聞言，再看那府丁便有些不順眼。

　　“沒要緊事。”司徒晟道，“找你們大公子喝酒。他既不在，就便算了�！闭f完，果真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司徒晟雖走了，興北侯府卻因此熱鬧了一陣。

　　原來門上的人平時就愛背地里說閑話，今日見司徒晟理只尋李清，半點也不理李維，不禁又當個新鮮事議論。

　　而閑話從來傳得最快，司徒晟離開還不到半個時辰，李維便聽說了這事，心中難免又憋悶了一回。

　　正巧南稚嵐聽說李清不在，得空來興北侯府閑逛，才剛進門，就有人把方才的事并司徒晟的話一字不差地告訴他了。

　　南稚嵐給了報信的十來個錢，先去興北侯那里問安，坐著說了半晌的話。

　　興北侯夫人南氏果然遣人過來，讓他往內院去。

　　南稚嵐起身領命，兩腳卻遲遲不動彈，如往常一般面露為難。

　　興北侯笑道：“都是自家親戚，不用計較這些，你姑母時常念著你呢，快些過去罷，別教她等得急了�！�

　　南稚嵐笑道：“我也十六了，翻過年去就是十七，姑丈家里雖然沒有表妹，到底有丫鬟婆子，總這么往后去不好。”

　　興北侯聞言“哈哈”一笑，揮了揮手，道：“等你什么時候娶妻了，再說這話不遲。”接著又催南稚嵐往后去。

　　南稚嵐便笑著行禮，依言告辭，往后院去了。

　　到了南氏所居的正房，便看見李維坐在那里，臉上顏色不太好看。

　　南稚嵐心知李維是為了方才的閑話，不禁在心里暗笑，面上卻不動聲色，先給南氏規規矩矩地行禮問安，接著便認真問南氏近況。聽說南氏入秋咳了半個月，南稚嵐又一臉關切地問了半天，連偏方也說了兩個。

　　南氏忍不住笑道：“那些偏方之類，可不能輕易用，好好的人都容易吃壞了，還是正經醫官、對癥下藥才好——你以后也要留神，別胡亂推薦給人，你自己更要離這些偏方遠些。”

　　南稚嵐自嘲兩句，笑著答應下來。

　　李維一直在旁沒吭聲。

　　聽說南稚嵐過來，李維原本想躲，偏南氏又要拉著他過來會表哥，又說南稚嵐是母家的嫡長子，今后要出仕為官的，和李維能有個照應。

　　李維倒真不知能受南稚嵐什么照應。

　　上回遮錦園射覆的時候，他這個表哥可是讓他十分難堪。

　　因李維有意隱瞞，南氏并不知許多故事，也就不知李維與南稚嵐早早就生了嫌隙，實際竟到了“相看兩厭”的地步了。

　　李維這邊心中正煩，便聽南氏那邊笑著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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