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群分
“定春風”樓下,正是佩環房間。
歸月本就難眠,偏她耳力極好,又正是夜深人靜之時,佩環那斷斷續續的聲音,足以擾得歸月睡不著了。
這聲音倒像是身上難受。
且哼哼唧唧了好半天了。
歸月雖不喜歡佩環,到底還是念著一處的情分,猶豫了半晌,便要悄悄去看。
才剛支起身子,忽聽樓下有男子聲音。
歸月只怔了一怔,旋即明白過來,登時彈坐起身,急忙抬手掩口,這才沒驚叫出聲,一張臉早羞得帶耳通紅,腦子里也嗡嗡地響。半晌之后,仍然只呆呆地瞪著眼,竟遲遲定不下神來。
莫二娘子清高,待歸月又極細心,因此她從前在外頭并沒經歷過。
可伎官本是相通的,歸月到底也有耳聞,于男女之事上,她倒能懂得七八分。
才剛是她不敢想,如今連男子的聲音也聽著了,自然便明白了。
這佩環,膽子怎么這樣大?
那男子又是哪個,竟不要命了么?
歸月緊鎖著眉,慢慢靜下心,隱約察覺到其中的不妥之處。
園子里唱南戲的和幾個舞伎,雖說都是成名的伎官,然而出身、班子均不同,成名亦有早晚之分,先前的經歷自然也就不一樣。
如疏煙之類,拜了個有本事的師父,又一早成名,自然免受了這些腌臜。
如涼夕之流,或出身不好,或時運不濟,早都被逼著失了身了,后成了名也無奈,只是少受閑氣罷了。
也有同個戲班里,師兄弟姐妹間單為了排遣,便不干不凈的;又或者師父便不好,一早被占了便宜去。
更有一類自甘墮落,想要借著年輕的工夫多撈些銀子傍身的,竟似什么都不在乎一般,連販夫走卒都能來為其寬衣解帶。
只不知佩環是哪一類人。
樓下男子聲間或傳來,鬧得歸月一陣厭煩,卻只得咬牙忍耐。
遮錦園雖時常有人會夜局,門卻鎖得緊,且隔著墻便是譙國公府的院子,外人輕易進來不得。
這男子多半是院內的小廝無疑。
至于園子里頭,總共就那么幾個小廝,多半都還只垂髫之年,連十二三歲的都少見。年紀略大的,都被打發上夜去了,或者叫他做些力氣活兒充數。
想起方才回來不見小廝巡夜,歸月便有了猜測。
可看上次魏良平鬧遮錦園的事,佩環的心氣倒高,怎么今日會和個小廝攪在一起?
歸月猜測另有內情,奈何樓下聲音斷斷續續,她也無心細想,只得重新躺回去,使勁堵著耳朵,盼著能快些睡著。
佩環那里卻哼哼了一個多時辰。
歸月便熬了一個時辰才入睡。
次日一早,歸月較平時起得晚了些,用過早飯后略歇了歇,便往紅香那邊去了。
才一進門,就看見疏煙、綴玉幾人都在。
出塵坐在一旁,面有慍色。
歸月不直接問,只看了看疏煙,疏煙便說是因為珍兒生氣。
原來珍兒時常不在屋里,紅香有時口渴,莫說熱茶,連涼水都沒人遞。紅香自己活動又不太便利,因此常常忍著。
疏煙將前事講完,對歸月道:“出塵這是為紅香打抱不平呢。”
出塵看著紅香,氣道:“平日罵人也是厲害的,怎么對珍兒如此好性?”
疏煙嘆氣:“你還不知道她么?”說著,指了指紅香,又道:“她一身的刺,都是對著那些高官貴人,遇見一樣的可憐人,她就只剩下仁心了。”
出塵咬了咬牙,罵紅香道:“小心你的一片好意都被狗叼了去!那些人何等混賬,怎會記得你的好處?只怕以為你色厲內荏,實在好欺負,遲早要騎在你頭上拉屎呢!”
紅香面露為難,一直不吭聲。
歸月便道:“不妨事。待會兒找李媽媽,請她給紅香換個人就行了。”
“不必如此折騰。”紅香這才開口,“珍兒機靈,有她打點也好。不過因最近我不方便動,才顯出她不好來。且時常有人來找她做針線,她確實有事要做,不單是閑逛偷懶。”
“她是不是偷懶,你怎么知道?”出塵皺眉道。
紅香便先笑,又道:“我知道你們疼我,只是我可憐她是真,她有好處也是真,犯不著因為一點毛病就攆走,白得罪了人不說,以后的人對我更不會真心了。”
出塵等又勸了兩句,奈何紅香堅持,只得作罷不提。
歸月看過紅香仍舊回去。
才走到“定春風”門口,遠遠地便看見羅歡在樓下招手,遂下樓去尋羅歡。
“紅香可好些了?”羅歡直接問道。
“好多了,換了藥,雖然兇了些,到底見效快。”歸月笑道。
“早該換個醫官來。”羅歡笑著,又問歸月道,“見你今日沒下來,本還覺得奇怪,才看見你從‘融春|夢’出來,便叫你下來,順便問上兩句。”
這話觸動歸月心事。
她今日不下來,本是有意躲避,怕碰見佩環和那個叫長安的小廝。
見羅歡說起,歸月想起昨晚上的事,霎時羞紅了臉,卻不敢往佩環屋子看上一眼。
羅歡笑道:“這是怎么了?才剛我的話哪里說的不對了?”
歸月便笑著說沒事。
羅歡卻笑出聲來,道:“你別跟我扯謊,你為何躲著不出來,當我不知道呢?”
歸月奇道:“你知道什么?”
羅歡卻掩著口搖頭兒,笑道:“別的我也不說,只問你一句,你自己細想去——你昨沒睡好吧?”
歸月心驚,以為羅歡也聽著了,脫口就問:“你也知道?”
羅歡笑道:“不止我,昨日席間不少人都留意到了。”
歸月才知二人所說并非同一件事。
因佩環的私事不好提,羅歡的話又說得模糊,歸月便想揭過這話,遂說起珍兒偷懶的事來,并提起要紅香找李媽媽,換個人去“融春|夢”服侍。
羅歡忙擺手道:“罷罷罷!快別動這心思。”
歸月不解,問羅歡何出此言。
羅歡嘆道:“紅香見好了,也就好了,如今只忍忍罷!”說著,攜了歸月的手,引她往南面下人房處看。
珍兒正站在那里,和李媽媽有說有笑。
“少說有一刻鐘了。”羅歡嘆了口氣,“李媽媽怕是記了紅香的仇了,睜只眼、閉只眼,故意放著珍兒不管。依你所言,紅香又認準了要受這氣,你我終究是外人,莫要操那份心才是。別好心開了布畫,卻得罪了人——人家苦主可不領情呢。”
歸月知道她是說“狗咬呂洞賓”的典故,不禁笑道:“你這是罵紅香的話了?”
羅歡“呸”了一聲,罵道:“數你嘴乖。”跟著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幽幽地嘆了口氣。
歸月便問她為何嘆氣。
羅歡眨了眨眼,認真端詳了歸月半晌,似乎幾次要啟齒,終還是搖了搖頭,道:“這話說也太早,別亂了你的心思。等你弄明白了,我再跟你說。”
歸月愈發糊涂,只笑著看羅歡。剛想開口問,李媽媽與珍兒卻一齊過來。
李媽媽與珍兒遠遠地便給她二人問安。
歸月只得將話咽回去,與二人寒暄周旋,說了半晌的話。
正說著話,康婆子過來尋李媽媽。李媽媽說了句“等會兒”,仍舊同歸月說東扯西,康婆子也不見焦急,就那么靜靜站了好一會兒工夫。
李媽媽的話要說盡了,這才想起康婆子來,因問她有何事。
康婆子便道:“今日有莊子來送收成,外院說人手不夠,問咱們有沒有人能過去,幫著搭把手就行。”
李媽媽道:“這有什么的?十二歲往上的都派去,總有七八個,也夠使了。”
康婆子支支吾吾,腳下一步也沒挪。
珍兒立即笑道:“我也該回去看看紅香姑娘了。”說完,又對李媽媽道:“媽媽要的樣子,我今兒就畫好,媽媽明日打發人來找我拿就行。”
李媽媽點著頭,謝了兩聲。
歸月與羅歡便也要告辭。
李媽媽道:“兩位姑娘請回罷,天愈發冷了,勞姑娘們愿意和老婆子說話,凍壞了可是我的不是了。”
羅歡聽慣了這話,并不覺得什么,笑著答應了便要走。
歸月也笑了笑,先告辭一聲,跟著同羅歡一起上樓去了。
待人都走了,李媽媽轉頭看著康婆子,冷冷問了句:“有什么話,快說吧。”
“因外院要搬東西,我想著又是在早上,便讓巡夜的幾個也跟著去,哪想到——”康婆子說著,飛快地往左右掃了一眼,壓低了聲音道,“哪想到長安和多福都還睡著呢。”
李媽媽起初沒聽懂,琢磨了一下,才明白康婆子的意思。
昨夜巡夜的是長安,他睡著也就罷了,多福怎么也還在睡覺?
“沒王法了——你沒拿門栓打他們起來?”李媽媽恨恨道。
康婆子吐了吐舌頭:“媽媽說笑了,我哪敢打人呢。”
李媽媽看著康婆子,心知此人是故意來告狀的,心中便有些不喜,可一想到那兩個睡大覺的,更是氣不打一出來。她并不戳破,只對康婆子道:“你去叫他們,就說外院有活,我讓他們都去幫忙。”
康婆子畏畏縮縮,小心翼翼又問:“若他倆不起來,反倒擠兌我,怎么辦?媽媽看要不要讓我帶兩個人,把他們揪起來?”
李媽媽眉毛一豎,斜著眼睛瞪著康婆子,直嚇得康婆子不敢出聲,漸漸縮了脖子,一味地低著頭,連抬起眼皮、打量李媽媽一眼都不敢。
“你也不必和我耍滑。”李媽媽冷哼了一聲,道,“你只管去叫,他倆要真敢不起來,你再來告訴我不遲。”
康婆子只得“哦”了一聲,答應著下去,果真去叫多福、長安兩個起身。
“莊子上送收成,外院需要人手,你們兩個還不起啊?”康婆子隔著簾子大喊,“李媽媽說人手不夠,特意讓我過來,把巡夜的也叫出去呢!”
聽說是外院的活,他倆也都機靈,立時想到了是李媽媽讓的,待康婆子搬出“李媽媽”時,二人已經麻利地爬了起來,早將衣服抱在懷里了。
多福一面穿衣服,一面還罵:“這老窠!陰陽怪氣的,還這么大聲兒,生怕別人聽不見么?”
長安急道:“快穿罷!有動嘴皮子的工夫,褲管子都蹬上一條了。”
“這老貨!”多福忍不住又罵了一句。
長安卻覺得憋屈。
他昨日巡夜,今日按說可以多睡一會兒,只因多福得罪了康婆子,這才連累了他。要說平日夜里聚賭會局時,康婆子對他也算和氣,獨跟多福一起,便要受這些閑氣。
長安心中暗暗埋怨,手上不禁亂了,褲管子也蹬錯了,氣得他連撕帶拽,狠狠地把褲子褪下,及脫了褲子仍不解氣,到底又在上頭補了兩腳。
“還說我?”多福道,“你不好好穿,撒什么氣呢?出去慢了那老窠的逼嘴又要開了。”
長安白了多福一眼,一聲也不吭,強忍著一肚子的火,把褲子又好好穿上。
二人穿好衣服,出門就看見康婆子抱著膀子站在門口笑。
“可算起來了。”康婆子嘲笑道,“不知道的以為你二位昨晚上熬夜做功課呢,值得睡到這時候。”
二人只得忍著氣。
康婆子見多福難得不還口,以為他怕背后的李媽媽,不禁生出了仗勢欺人的心思,一路上時不時地擠兌多福。不過從下人房里到東南角門的路,止走了百來步,康婆子竟說了多福四五句。
外院的活雖不多,卻要等著管事的對單子,一樣一樣地清點。
多福與長安分別被派去看管、核對獐子和粳米,并不在一處,也就沒能說上閑話。等這邊的活忙完了,往回走的路上,二人才又聚在一起,鬼鬼祟祟地說起話來。
及說到康婆子等人,多福咬牙切齒道:“別落在我手里,否則看我怎么收拾她!”
長安也跟著罵。
二人才進角門,便看見蘇秉程站在園子中央。
“不是收租子么?那么多收成,世子爺不親自去看的?”長安低聲笑道,“又是來尋歸月娘子的吧?”
多福抿著嘴,只遠遠看著蘇秉程不做聲。
長安卻又笑道:“有這樣的公子哥兒圍著,怪道歸月娘子看也不看你一眼。”
多福惡狠狠地瞪著長安,道:“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長安早起就被連累受氣,這會子不過開了個玩笑,竟被多福罵了兩句,不禁十分不樂意。可多福說完這話就走了,他有氣也撒不出去。想起自己和多福乃是一條繩上的螞蚱,長安只得又忍氣吞聲一回,倒也不敢折騰。
蘇秉程站在園子里,靜等著歸月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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