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蘇秉程過來，歸月以為又是誰要還席，勞他親自過來送帖子的。及下了樓，卻見蘇秉程帶著幾個年紀(jì)不大的小廝，身后還放了兩個大簍子。

　　想到方才康婆子說的話，歸月便猜這是莊子上送來的東西，譙國公府按照待客的規(guī)矩，特意給她送來一些。

　　果然，蘇秉程見面問安后，便說起今年的收成來。

　　“今年水大，米少，糯米竟只有往年的一半，干貨也不好曬。”蘇秉程道，“但獐子、大鹿并豬、牛、羊等都養(yǎng)得好，又肥又大的，比往年多了二成。”

　　“竟少了這么些米。”歸月笑道。

　　她自然知道這都是借口。

　　收成不好，其實(shí)因?yàn)闊o人耕田罷了。

　　牲口卻不論這些，怎么都是一樣的養(yǎng)。而且為了交租，不少人棄了耕地，專心養(yǎng)些值錢的牲口，以求撐過這一年。

　　只是這話不能輕易議論。

　　蘇秉程又道：“倒是夠吃了，也夠冬日里施粥的。”

　　“府上往年都施粥么？”歸月問道。

　　蘇秉程道：“這是譙國公府的舊例了。從先祖立府開始，年年臘月初一、十五就都要施粥，臘八那日還會加上些豆子、干果之類，熬成臘八粥施出去。遇上饑年，還會多開幾日粥棚，或施些餅食。”

　　歸月點(diǎn)頭道：“從前在外頭就聽說了譙國公府的好名聲，進(jìn)來之后也覺得是禮儀之家，且不以權(quán)貴逼人，待下人也甚是寬和公允——可直到今日歸月才知道，國公爺與世子爺這好名聲可不是白賺的。”

　　蘇秉程微笑道：“娘子客氣了。”說完便說起今日的來意：“因今年炭較往年多，父親便吩咐我來給娘子送幾簍上等的銀霜炭來。”

　　歸月推辭道：“炭用得也快，且貴府上要用銀霜炭地方又多，有那煙小的柴炭，抬幾簍去‘定春風(fēng)’便夠了。”

　　蘇秉程笑道：“娘子倒不必客氣，這是今日早上西邊莊子送來的，上等的得了兩千斤，中等的都有四千余斤。月初荊州送來一千多上等的，近日陸續(xù)還會有其余莊子過來。府中連祖母屋里并母親正房與世子院里，總共也用不上三千斤。這兩簍便先請用著，用沒了會再補(bǔ)上。”

　　譙國公府的規(guī)矩，老太君、正房并世子院里用度最好，冬日用的是上等、中等混著的銀霜炭。外院書房與幾個小公子并姨娘的屋里，最多只用中等的銀霜炭，且姨娘屋里的好炭不是一直都能供應(yīng)上的。

　　歸月略算了一算，連蘇秉程的兩個幼弟都算在內(nèi)，確實(shí)也用不上這么些。

　　知道他確實(shí)用不完，又因待客規(guī)矩如此，歸月不好執(zhí)意推辭，便笑著謝過蘇秉程，收下這兩簍子炭。

　　蘇秉程讓小廝將炭抬了去，交給李媽媽親自看著。

　　片刻后小廝回來，說李媽媽將炭給了園中一個姓宋的媽媽看管。

　　蘇秉程“嗯”了一聲，又教隨行的小廝拿出個小小的筐來。

　　“是星子炭，壓成了獸型，案頭用著最好。”蘇秉程微微一笑，讓人如沐春風(fēng)。

　　歸月卻不伸手，只笑道：“這算是上用的東西了。”

　　蘇秉程道：“因此才壓成獸炭，只兩塊，也不是日常用的，并不算逾制。”

　　“這么好的東西，也是莊子上孝敬的？”歸月笑問道，依舊不肯伸手接。

　　蘇秉程點(diǎn)了點(diǎn)頭：“總共得了四塊，父親書房留了兩塊，另外兩塊便給我了。我想著娘子的詩詞都比我好，倒不如贈與娘子，溫酒暖手都行，強(qiáng)過在我書房里當(dāng)擺設(shè)，倒糟蹋了好東西。”

　　歸月便笑著說蘇秉程過謙。

　　蘇秉程又說了幾句，見歸月實(shí)在不肯接，他也只得作罷，閑話了幾句便告辭。

　　歸月回到屋中，沉香便打聽是什么事。歸月才說是來送炭的，李媽媽那邊便派了個小丫頭過來，說“定春風(fēng)”何時要用炭了，只需吩咐一聲。

　　“李媽媽說，那邊隨時給娘子預(yù)備著，娘子要用時只說一聲就是。”小丫頭認(rèn)真道，“要不等老太君和太太那里籠炭盆了，便也給娘子這邊籠上。”

　　沉香聞言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那丫頭。

　　歸月只暗暗搖頭。

　　她心知李媽媽原話必不是如此。

　　那李媽媽何等精明世故，這樣不合規(guī)矩的話，她怎敢輕易出口？怕她原話說的雖然是這么個意思，卻不是這么個說法，而小丫頭自以為聽得懂了，只將意思記在心里，就胡亂說給歸月聽了。

　　可畢竟是別人家的丫頭，又只是來傳話的，歸月倒不好越俎代庖，連教她兩句也不必，只給了兩個錢打發(fā)了。

　　小丫頭笑著回去，跟李媽媽大致說了一遍，氣得李媽媽不行，偏又不好開口罵她。

　　這事不大不小，一旦說破，要傷了多少人的面子，自己也吃不了兜著走。

　　何況這世上哪有悄悄做生意，卻把算盤打得叮當(dāng)亂響的？

　　李媽媽“嗯”了一聲，愛答不理地打發(fā)了小丫頭，跟著喚過宋媽媽來，又囑咐了一遍，教好生看著那兩簍子炭。

　　宋媽媽嘴上答應(yīng)，心里卻有些不以為意，然而李媽媽交代下來，她只得照著做。

　　長安見宋媽媽從李媽媽屋里出來，不時撇著嘴，以為她受了什么閑氣，忍不住上前刺了兩句。

　　宋媽媽哪能聽不懂？

　　她當(dāng)即啐了長安一口，罵道：“沒經(jīng)人事的小雜種！我受氣，值得你這么高興？”

　　長安諂笑道：“好媽媽，還不是平日你疼我們么？我不過玩笑兩句，您老可別當(dāng)真。”

　　宋媽媽剜了他一眼，冷哼著道：“我倒不是受了李媽媽的氣，只是受了兩簍子炭的重托，怕肩膀子薄，扛不起來罷了。”

　　長安因問是何事，宋媽媽便將國公府給歸月上等銀霜炭的事說了。

　　“這也值得生氣？”長安笑道，“這炭可是世子爺方才親自送來的，其中的事媽媽細(xì)想就明白了。”他雖沒看見，可今日莊上送炭來，轉(zhuǎn)眼蘇秉程就帶著小廝挑著竹簍往這邊來，這會子又說銀霜炭，不用想也知是特意送來給歸月的。

　　宋媽媽當(dāng)即愣住，瞪著眼抻了半天脖子，好半天才縮回去。

　　長安又笑：“媽媽可看住了！這話不能跟旁人說，又要防著人偷偷拿去用，以后可要辛苦了。”

　　宋媽媽“嗐”了一聲，跺了跺腳，直奔放炭簍的屋子去了。

　　見宋媽媽著急，長安忍不住笑出了聲。

　　待回屋時，便見多福蜷在炕上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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