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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心愛


  歸月鎖著眉,尋思著馮氏往日的舉動,并不放過任何細微之處,卻一時半會兒想不明白。

  馮氏雖有種種暗示,卻遲遲沒有動作。

  這實在讓人疑惑。

  因想著自家的事,她不禁想起南康郡主來。方才崔諶說馮氏與惠王交情匪淺,而南康郡主家的公子杜勢與惠王也走得近。

  莫非幕后之人,竟是惠王么?

  可惠王為何要除掉父親?

  雖還沒理清其中關聯,歸月已然覺得心驚。

  見歸月面色凝重,崔諶不禁皺眉。

  “如今查到的不過是面上的,你倒不必如此憂心。待我再細查馮氏根底,有消息了再告訴你。”話雖平淡,卻是一臉關切。

  眉頭也還沒舒展開來。

  歸月抿著唇,半晌不言語。

  她實在需要靜下來細想其中關竅。

  此間人多,李清、李維都在那邊,可不是議論的好時候。

  見歸月不出聲,崔諶不禁喚了她兩聲。

  歸月回過神來,這才看見崔諶的一臉關切,便有些不好意思。她又想撇開前頭的話,便只問崔諶道:

  “我請你幫忙查馮氏,你不覺得奇怪么?”

  崔諶微笑道:“起初倒是意外,卻想著你必然有你的用意,也就查了下去。頭一日便聽說馮氏與惠王爺往來甚密,只因惠王爺如此這般救過她,話說下去,自然就扯出馮氏和季府的話。我聽著才知你叫我查馮氏的原因——想必那馮氏在園中有意引你注意了罷?”

  歸月點頭道:“正是。她說與我師父莫二娘子極熟,聽說我找人彈琵琶,又特意過來自薦,更挑了一曲《十面埋伏》……”

  崔諶一雙眸子立即變得深沉。

  歸月忙道:“如今細想馮氏的言行,竟似知曉我身份一般。只是她既知道了,為何不與我明說?且她又不去說與旁人,讓人直接來抓我。究竟是人是鬼,打的什么主意,我倒想不通了。”

  “依你所言,馮氏竟不像個壞人了。”崔諶淡淡道。

  歸月不禁“噗”地一聲笑。

  “怎么你也以好壞來分人?”歸月笑問道。

  崔諶聞言輕笑:“不過是我自己看著區分罷了!于我好便是好,于我無利又不可靠便是壞。”

  歸月不禁低頭,細想這兩句話中的道理。

  見她不說話,崔諶怕她心急,便又道:“惠王爺的名聲如何,想必你也聽過。恩師的眼光如何,我卻是信得過的。馮氏竟能和他二人同時交好,又在季府出事后疏遠了你師父,偏還如此試探于你,中間的事怕還要詳查,你且先安心,只等我的消息。”

  不知為何,他隱約覺得背后真相不會如此簡單。

  歸月點頭道:“你放心,我會小心提防,不會急躁冒進的。”

  崔諶聞言,嘴角便抑制不住地上揚——歸月一直“你我”相稱,剛那一句“你放心”,更讓他覺得心喜。

  歸月見他面露喜色,登時發覺自己說錯了話。也不知怎么,她忽然覺得胸口一陣酸脹,竟有些不好意思去看崔諶,只得胡亂拿話岔開。

  “譙國公那里不知為何,竟也知道我是季姜,連賀老太君也知曉了。”歸月低聲道,“蘇世伯待我極好,又肯念舊幫忙去查,我想著有蘇世伯在明處,你只在暗處即可。”

  卻是越說越多,越說越錯。

  崔諶果然還是笑,眸子也亮閃閃的。

  歸月愈發尷尬。

  她雖有心解釋,卻怕又要把自己繞進去,想了半天才終于道:“明處有明處的查法,也有明處的不便,你在暗處,自然也有暗處才能查著的東西,倒也兩相便宜。”

  崔諶怕她太窘,便強忍著心中歡喜,勉強正色道:“馮氏畢竟是名伎,確實容易惹人注意,少不得要慢慢查著。”

  歸月輕呼了一口氣,道:“你得了什么消息,便抽空告訴我。”

  外頭能問到的消息終究有限。

  若馮氏可靠,又或者可以控制,少不得要她親自去探探底。

  崔諶點頭。

  他倒也知道其中的道理。

  剛想要再說什么,忽然覺得四周暗了下來。

  歸月暗暗吃驚。才剛只顧著說話,竟沒察覺到有人接近。也不知來人到底是誰,從方才起只站在他倆身后,卻一直不出聲的。

  崔諶卻猜著了來人。

  他便是出神也是有限,尋常人依舊不可能無聲無息地靠近。

  有這本事的,只有司徒晟。

  二人一同回頭,果然看見司徒晟站在身后。

  司徒晟面上帶笑,先和氣地朝歸月點了點頭,跟著問崔諶道:“說什么呢?瞧你笑得如此開心。”

  崔諶微微一笑:“說這幾日的局,數今日最有趣。”

  司徒晟干笑兩聲,道:“是你的主意好。”

  歸月奇道:“竟是淮陽郡王世子的主意么?”她原以為是魏良平自己想的。

  崔諶只點了點頭。

  歸月剛想順著贊一句,卻忽然發覺自己與崔諶私下說話時,一直如熟人一般“你我”相稱,遂又想起方才的事,不禁一陣尷尬,臉不自覺地就紅了。

  司徒晟看在眼里,想得愈發偏了,只恨不得撕了崔諶。

  崔諶卻十分泰然,問了聲“還擲骰子呢”,便抬腳往人堆走去。

  歸月與司徒晟無話,不好干站著,略說了兩句客套的話,便也回席上去了。

  此時正是李維與魏良平比點數。一共兩個色子,各自往骰盆里擲一次,誰的點數大便算誰贏。魏良平先擲了一個五、一個三,總共八點,接著便該李維。

  李維將色子扔到骰盆里,跟著就趴在盆子上頭,嘴里亂喊“八、九、十”。

  “最大就是六,你瞎喊什么?”魏良平嚷道。

  李維卻不理,想起不該喊“八”,便“九、十、十一”地又喊一通。

  崔諶與歸月都站在那笑著看。

  這下可把司徒晟氣得不行。

  他瞪了半天眼睛,奈何崔諶再不看他。

  司徒晟便去找蘇秉程。

  蘇秉程卻似乎沒看到這邊的事,仍舊笑著看李維等人吆喝。

  司徒晟黑著臉過來,拉住蘇秉程,低聲道:“你還有這心思?沒看見歸月娘子方才同誰說話么?”

  蘇秉程只朝著他淡淡一笑,仍舊回頭去看骰盆。

  司徒晟怒其不爭,又狠狠地拉了蘇秉程一把,恨道:“你沒瞧見崔持信一臉得意么!”

  蘇秉程聞言,果真往崔諶處看了一眼。

  倒真是將得意寫在了臉上。

  蘇秉程心中微酸,面上卻不露,只又笑了笑,到底還是回頭看他們擲骰子去了。

  司徒晟呆呆站了半晌,終于被蘇秉程帶累著,不禁也泄了氣。

  他只覺哪里都不對,偏有勁兒沒處使,雖也有心和歸月說兩句話,卻不知說些什么好,更怕自己太過急躁,惹人注意,會給歸月帶來麻煩。

  歸月將司徒晟的舉動都看在眼里,不禁輕咬起嘴唇,心里感慨萬分,幸好羅歡拉著她搖色盅,這才算收了心事。

  眾人一直鬧到亥初才散。

  因有湯睿那次的舊例,魏良平便說要送蘇秉程。

  蘇秉程卻指名要崔諶送。

  魏良平不禁有些為難,心說他倆一同走原本無妨,只怕此舉終究失禮,那便是他今日的東道做得不好了。

  “無妨,原本順路,不過多走半條街罷了,總比你繞一圈要好。”崔諶道。

  魏良平便不堅持,再三謝過了崔諶,又親自送幾人出去。

  司徒晟站在門口吹風。見他們下來,不禁問了一句。

  得知蘇秉程要崔諶相送,司徒晟不過點了點頭,這回卻不與崔諶搶了。待蘇秉程幾人上車,司徒晟又定定看了馬車許久,自己才上車回府去。一路上,他只暗盼蘇秉程如往常一般,能指摘崔諶幾句。

  淮陽郡王府的馬車在前頭,歸月、疏煙等人的車跟在后頭。

  深夜里,路上沒半個人影,只能聽見馬車“吱呀”作響,不時還有趕車小廝的輕呵聲,并馬蹄敲地的聲音。

  崔諶抱著胳膊,歪在車里閉目養神。

  蘇秉程坐在一旁,就那么靜靜地看著崔諶。他倒也想問幾句,卻不知從何說起。

  且即便說了,又有什么用?

  先前為歸月的心思,此時更不該變了。

  蘇秉程狠了狠心,苦笑了一聲,索性也往后一靠,瞇著眼睛休息起來。

  歸月窩在后頭車里,也是一句話不說。

  她攪了一肚子心事,卻半分也理不清楚。因有蘇秉程逢迎討好在先,又有崔諶分憂解圍在后,直到如今看了司徒晟失落的模樣,她這才隱約察覺眾人對她的態度。

  若換作從前,她倒不怕什么。

  如今卻是不同。

  眼下她頂著個伎官的身份,內里卻是合該被凌遲處死的逆臣余孽。無論哪個身份,她都要離這幾人遠些,不僅為了他們,更是為了自己的安危著想。

  羅歡坐在一旁玩手帕子,不時拿眼瞄歸月。

  歸月便也笑著看她。

  羅歡忍不住笑出聲來,卻沒說什么,仍舊低頭玩手中的帕子。

  不久車停。下來已在譙國公府外院,已有世子院并遮錦園的小廝們提燈等在那里。

  蘇秉程遂請歸月幾個先回。

  四女給崔、蘇二人行禮后即告辭,由遮錦園的小廝引路回去。

  崔諶便也告辭,才上車要走,蘇秉程便喚住了他。

  “還有事么?”崔諶跨坐在車中,聞聲掀開車簾,探身出來,偏了頭問蘇秉程道。

  蘇秉程略一猶豫,終究只道了聲謝,吩咐小廝送崔諶出去,又站在那里問過譙國公夫婦與賀老太君是否睡下,聽說府中無事,便折回世子院中了。

  歸月幾人一路回了遮錦園。

  朝西的大門早已下鑰,只留了東南的角門給她們出入。從角門進去,不遠便能看見東樓。

  望著黑漆漆的園子,歸月只覺得哪里不對。

  如今已過了亥正,眾人確實早該歇息了,可這園子里總好像少了些什么。

  正想著,忽聽羅歡問道:“值夜的哪兒去了?”

  幾人聞言不禁找了起來。

  提燈的小廝也跟著看了兩眼,隨即笑道:“不是奴才多嘴:今日巡夜的是長安,他素日最愛和看角門的婆子們賭錢,不過前半夜里晚上一刻鐘,過了癮了,也就回來巡夜了。這會子剛下鑰不久,怕是見無事,正賭錢呢!”

  歸月心道此事不妥,長此以往定要出亂子,卻不好跟個小廝說這話。何況就是蘇秉程站在她跟前,歸月也未必會說出如此逾矩的話來。

  她只笑了笑,順著小廝的話問道:“長安?可是面龐略黑,方臉大眼的那個?”

  那小廝笑道:“娘子說錯了——長安是白白凈凈,瘦得像個竹竿子一般的。娘子說的那個面色黑紅,眼睛大大的,是叫多福。”

  歸月笑道:“夜里碰見過兩回,記不清。”

  小廝又笑:“難怪娘子記不清呢,他倆多半也是夜里出來,白天不過偶爾幫忙罷了。這黑燈瞎火的,哪里看得清長相呢?娘子只需記得,長安又叫‘長竹竿’就是了。”

  歸月笑而不語。

  及到了東樓下面,沉香也提著個極小巧的明瓦燈籠等在那里。疏煙便將小廝手里的燈接過,謝了小廝兩句,賞了他十來個錢打發了,將燈籠也提在手上照亮。

  “可回來了。”沉香一手提著燈籠,另一只手搓了搓提燈的手,急忙迎了上來。

  歸月笑著給她搓手。

  “姑娘今日好晚。”沉香道。

  歸月便問:“等了多久了?”

  沉香笑道:“倒不久,只是外頭天涼,偏又黑,因此有些害怕了。”

  歸月笑著點了點沉香的額頭,伸手要接燈籠,沉香卻稍稍側身,將歸月讓到一邊,仍舊自己提著燈引幾人上來。

  羅歡不禁笑道:“可是個好燈籠,要換作我,也不給你們姑娘提著——是羊角熬的?”

  歸月知道她是問燈,遂笑道:“是貝殼磨的。”

  羅歡“嘖嘖”嘆了幾聲,又道:“可費功夫了。”

  “你喜歡,便送你。”歸月說得漫不經心。

  羅歡搖頭擺手,道:“可不敢收,怕沉香心疼。”

  沉香忙道:“姑娘喜歡盡可拿去,奴婢不敢心疼的,且我們姑娘還收了兩個,也有羊角的,這個拿去也無妨。”

  羅歡“噗嗤”一聲笑,道:“好丫頭,這就敢做主送東西了!你放心,你家姑娘的東西,便是千好萬好,我也不動。”說完,只把一雙媚眼一飛,睨了歸月兩眼。

  歸月笑著,心中雖然明鏡,卻不多辯解,口中只怪羅歡話多。

  及上了二樓,羅歡卻接過疏煙手里的燈籠,辭了歸月幾人后,提著與綴玉一同回去。沉香則送歸月至“定春風”門口,又將疏煙送回去,這才又折回來。

  歸月自然將今日的事說與沉香聽。

  沉香跟著傻笑一番,不禁嘆說這樣的局也是有趣。待服侍歸月梳洗之后,沉香便吹了燈,依舊睡在窗邊榻上,不過片刻也就睡著了。

  歸月裹著被子,心中千愁百轉,卻是遲遲不能成眠。

  司徒晟似乎不難打發,蘇秉程也知進退,這兩人都還罷了。獨那個崔諶,從上次他出手試探時,歸月便覺得不好對付。

  因想起與崔諶往來,自然又想起今日自己失言的事,歸月只覺得面上發熱,胸口也一陣陣酸脹。

  正難受著,忽聽樓下隱約有人聲。

  細聽時,依稀分辨得出是佩環的聲音。

  半夜里哼哼唧唧的,不知搞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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